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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身上的热度稍降了一些后,万顺疑惑地问道:“能哥,你突然派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先前林万利传了周捕快那边的消息来,说是事情有变,咱们明天除了原订计划外,还要多做点别的。这次咱们不仅要趁赵世雄不在县衙,将江小二那臭小子弄进县衙大牢里,狠狠地折磨一顿,还要顺便将那赵世雄一起拉下马来!”
第232章 夜话
盛夏的晚上,除了炎热闷热燥热外,还少不了蚊子和虫鸣的兴奋。时至深夜,热气消散了不少,知了啊蛐蛐啊蝈蝈啊都快喊累了,可蚊子却飞舞得越来越兴奋。
白日里吕同不算太认真的一个建议,江老爹却拿来当做了救命稻草,他不仅想了办法,托了人将江家当晚会做好蛋糕吊在井里的消息,在妙味斋和谢家人暂住的福隆客栈附近散播了一圈,还亲自躲在柴房里守株待兔。
江寒觉得有人来的可能性很低,但当前形势下,她这个众人眼中的罪魁祸首,不敢轻易表达反对,只能老老实实地陪着他爹躲在柴房里,透过几块不平整的木板拼成的木门缝隙盯着水井方向。
“啪!”
昏昏欲睡的江老爹一个惊跳就要往外冲,却被红着脸的江寒拉住了,手掌往他面前一摊,喏喏道:“爹,没有人来,是柴房里蚊子太多了,咬了我一身包,我忍不住拍死了一个……”
江老爹一把甩开她的手,低斥道:“忍不住就回房去,别在这碍事,我自个守在这就是了!谁知道咱家附近是不是正有人在盯着,你这巴掌一响,人家或许就听到了,然后转身逃跑了呢?”
“哪有那么玄乎?”江寒窘然地嘀咕着,“今晚若是还有人来,早就来了。这都半夜三更了,再过一会街上就有人行走了。”
“喔呜喔!”
似乎是为了验证江寒说的没错,她话音一落,夜空里就传来了几声鸡鸣。
“我没说错吧?要是平日里,不到一个时辰后,花田两位大婶就要来了,我们也该起床做包子和串麻辣串了。”
江老爹巴拉着门缝又往外看了一会,外面仍然毫无动静,他不由沮丧地坐到了地上,一派愁眉苦脸的神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忽而他抬起手,几个巴掌狠狠地拍在江寒身上,满脸的愤恨,低声怒骂:“臭丫头,你说你说话怎地就不动动脑子?枉你在利来茶馆混了这么些日子,竟没点长进!如今闹出这事,咱们爷俩倒无所谓,要是毁了你师兄和你赵大叔怎么办?他们对你恩重如山,你怎么对得起他们?”骂还不解气,他又随手捡起半截木柴,往江寒身上招呼了两下。
江寒一句话不敢说,只侧身抱头承受着她爹的怒气。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虽是无心的,却必须承担这点燃导火索的责任。
无心常常会犯下大祸,就好比有的人在山林里吸烟,扔下烟头踩一踩,却没有检查烟头是否踩灭了就走了,结果引起了森林大火这是必须受到惩罚的。
这人有意识地去踩了烟头,说明他无心要引起火灾,可为什么还会受到惩罚呢?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明知道在森林里吸烟容易引起火灾却还是吸了并随意扔了烟头,他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出事而已。
而她明知道芸娘姐弟俩身份敏感,不能随意提起,可在万顺面前,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轻松地将芸娘推出来妄图震慑到对方。
这种行为与那无心却引起森林大火的人何其相似啊!
所以,悔恨无用,她确实该打!
脸上一片冰凉,鼻子也有些堵,依然侧着身子的江寒抽了抽鼻子,才发现自己眼泪鼻涕已经泛滥成灾了,她索性捂住了脸将身体蜷起,默默地抽泣起来。
江老爹见她这副模样,想到她这两个月来的改变和努力,心里又软成了一片。
细想起来,他这个做爹的责任更大自从腿毁了之后,不仅不能护着自己的孩子,还让她为了这个家事事冲在前面。要是他能做个更有担当的父亲,当时万顺就会到瓦市街的江家摊子上找他,而不是去利来茶馆,或许就没有这些事了。
“爹不该打你,没用的是爹!”江老爹苦叹一声,木木地望着柴房门,表情一片怅惘。
“爹,是女儿说话做事不谨慎……也不是不谨慎,是,是……”江寒胸腔闷闷的,脑子也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准确形容心中想法,她抹了把鼻涕,深吸两口气,觉得清醒一些后,道,“是我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真正重视过,芸娘他们敏感的身份问题。虽然我脑子里知道这事很重要,可我的心却更像个看客,因此,那时才会自作聪明,想要含糊其辞地用谢氏来吓唬万顺。”
或许这种心态就是她诸事不顺的根源。
她一直在潜意识里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看客,所有的行事出发点,不管是改变江家还是帮助芸娘,甚至是迫不得已为王掌柜出谋划策,都是基于自视甚高却事事不顺的不甘心,以及证明自己有能力还与众不同。
虽然她爹和芸娘还有刘家人对她的好及包容,常常让她感动暖心,甚至也让她冲动地想要去保护他们回馈他们,但也是基于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行事的,内心深处她并没有将自己当成落霞镇江家的江寒。
想起大三下半学期,她去一个学校实习,体育课上得不错,偶尔还会提出些想法,却从没有以一个主人翁的心态去融入学校,也没把那份工作当一个人生目标,她不过是去捞学分和经验的,只要做好工作,不表现的太平庸,同时不与同事弄僵关系就好了。在她的意识里,她不属于那,早晚是要离开的。
“是我心态不好。我从没认真想过未来的日子,到底要过成什么样。”江寒蜷在地上,从手掌中透出来的声音嗡嗡的,“爹,虽然我与您和芸娘说要开个菜馆,但我其实只有模糊的方向,其他都是混乱的。出了这么多事,我也想过要改变自己做事的方式与态度,却总抓不住要点,总是在突然而至的混乱中打转转。爹,您说我该怎么办?”话一出口,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的涌了出来,身体也不住颤抖,心底更是突然升起一股对莫测未来的恐惧。
江老爹在听她说到像个看客一般时,就已心中异样了,如今再听到这句惶惶的怎么办时,他心里又痛又茫然。
这个问题,从他腿残了之后,他也从没认真想过。
以前他是为了给女儿挣一份家业以后嫁到婆家不会被看不起,才去拼命去打拼。可突然而至的灾难不仅将他的腿废了,也将他的心给废了。
这大半年来,他不是躺在床上埋怨上天痛骂山贼,就是坐在家里发愁,当年那不畏艰险的勇气已经变成了丧气,若没有月丫歪打正着的闯出了做吃食的这条路,他也不知道这个家未来会是什么样啊!
先前他是懊悔没拦下这次危机,而此时听到女儿剖心剖腹的一段话,他才算真正醒悟他确实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女儿才十六岁,突遭大难,还需要他在前面领路,而不是将一切丢给她去面对和承担。
“月丫,爹是个不合格的父亲,爹给你道歉!现在,爹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凄然一笑,复又振作起来,“不过不要紧,这一关咱们爷俩若是能顺利趟过去,以后就一起商量着来,曾经,你爹我好歹也算是落霞镇码头上响当当的人物,总是能搞清楚的。”
第233章 应对
父女俩柴房夜谈后,不久就齐齐窝在柴房里睡过去了。
待到鸡叫二遍时,江寒猛地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拉开柴房门就往井边冲去。
“蛋糕被偷了?!”江老爹跛着脚跟在她身后,急吼吼地问道。
江寒趴在井沿边,盯着井里的篮子出了会儿神,侧头对她爹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道:“没有。”紧接着又皱紧了眉头,“既然没偷,那他们呈上去的会是什么?”
正在这时,芸娘与小安也起来了,见她趴在井边,也焦急地跑了过来,问道:“蛋糕没了?”
“没有,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没有而已。”江寒撑起身子,坐在井沿边。
小安昨天在私塾上课,事情发生的突然,那几个捕快也没去私塾里打扰他,他是直到下学回家后才知道事情始末的。
刚听到芸娘说,他们的身份要暴露时,他心里也是恼江寒的。
但他冷静下来后,觉得不能随便将责任推到江寒身上,她也是无心之失,且她是他们姐弟俩的恩人,不能因为这事就忘记以前的恩只记得她的不慎,这与他在书中学到的道理不符。更何况那些黑衣人,他们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事情既然不可避免了,他们不能畏缩害怕,应该做好准备坦然面对。
当小安将他这些想法跟芸娘表明时,芸娘心里忽然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但一想到弟弟小小年纪却要被迫快速成长,又止不住的心酸。
“月姐姐,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咱们去县衙的路上对咱们的蛋糕下手?抢走,偷走或者来个意外毁了?”小安蹙着两条黑眉,板着脸一面想一面说道。
“可能会!”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多做一份蛋糕吧。这样一来,不管他们是想抢想毁还是想干什么,咱们都能应对。”小安建议道,睁着一双点漆般明亮的黑眸望向江寒,期待着他这意见能得到肯定。
“不错,就这么干!”江寒一扫先前的沉郁,眼睛亮亮的道,“不只多做一份,我要多做几种形状,颜色和口味都不一样的蛋糕,到时候如果他还要狡辩,咱们就一一拿出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嗯,不错,趁现在还才寅时,咱们赶紧准备起来,我去准备柴火!”江老爹也一扫颓丧大声赞同,然后就拖着腿返回柴房去搬柴了。
“那,姐姐,我去挤羊奶!”芸娘道,想起自己头一天对江寒的态度,面上还有些别扭。
“我去烧火!”小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起,既想作出一副稳重模样,又忍不住露出些孩子气,看得江寒不由莞尔:“那我就去做胚子……”
大家伙各司其职,不紧不慢地忙碌开来。
当朝霞满天,太阳羞答答地从东方慢慢升起时,江家的人已经烤好蛋糕,吃完早饭,一扫前一日的彷徨颓丧与无措。
将临时赶出来的三种口味及形状的蛋糕,和昨晚做出来等着贼上门的蛋糕通通装好藏好,依然留下小安,江寒三人就出了门。
他们刚走出巷口,迎面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沈大人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我让人送你们去,车上说话。”
三人上了车,沈大人简明扼要地道:“昨晚,谢家人没甚动静,但从其谈话中,可听出,谢家已破落,这次有人答应,给他们大好处,可惜,没探听到是何好处。我派去竺陈镇的人,清早回来说,谢家只剩嫡支两房,旁支四房,其他的,大都在饥荒时,逃去外地了。”他看向芸娘,“赵捕快为你们找的那户,是逃走的旁支某房的二儿子,他确实有一儿一女,但生死未知。落霞镇来的这四人,还有县衙告状那二人,是嫡支二房,和旁支三房的。”
他停顿了一下,瞅了眼江家人的反应,又道:“万顺,昨晚去了下河坊的私寮,至于见了谁,他有防范,我的人没查到。”见江家人虽不如昨日那般慌乱,但脸色却变得忐忑又凝重,他沉吟着,又提了一句,“昨晚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或许,与江寒和黄帮的恩怨,脱不开关系。”
江老爹瞥了眼江寒,紧张地问道:“怎么说?还请沈大人仔细分说一下。”
“万顺是黄家的人,近日,黄有能已被放了。”沈大人看向江寒,“或许,万顺找你买方子不成,被他得知,他想用此事报复泄恨。黄有能如今,还在黄帮做事,或许,林万利也插了手,而万顺去县城,或许是去见,林万利介绍的捕快,捕快们又有打算……”他又解释道,“赵捕快上位,是某些人不愿见到的,或者他们也在推波助澜……若是如此,你虽是无妄之灾,却也是行事不妥,埋下的后患。”他面露歉然,“事情发生突然,我能帮的有限,你们机灵些,见招拆招。赵捕快那,我已遣人去通知了。”
“谢谢您了,沈大人!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有了这些信息,我们心里也更有底了。”江寒微笑道谢,眸光清澈坦然,再不见往日种种敷衍虚伪之意。
沈大人微微出神,不由又叮嘱道:“千万记得,小心行事,小心说话,不要冲动,掉进别人的陷阱!”
江寒颔首:“我知道了,谢谢您!这事既然可能牵扯很大,堂上我们会小心应对的,但堂下还需要沈大人费心,尽快帮我们查清楚背后之人还有他们的目的。”说着,她弓着身子半起身,给沈大人拱手俯礼。
芸娘与江老爹见状,则是直接变坐为跪,边道谢边行了个叩拜之礼。
……
卯时中,县衙大堂内。
江家人与谢家人早已到位,一见面就是一波眼杀,一刻钟后,陈县令才姗姗来迟。
惊堂木一拍,众衙役一片“威武”声后,陈县令开门见山地道:“昨日让你等回去做的糕点,可都做好了?”
“做好了!”两家人异口同声道,说完又是一轮眼杀。
“那就呈上来给本官尝尝吧!”
忽然,高高的案桌右侧下方,站着的一个尖脸小眼,上唇留着短须,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道:“太爷,属下觉得此举万万不可!”
第234章 堂审(一)
突然出列的短须男子,半跪在地上抬着头神色郑重,一副担忧之态,把陈县令都唬了一跳,反射性地问道:“此话怎讲?”
“太爷,您身体贵重,岂能亲自试味?咱们可不知他们的糕点是否妥当,若是有问题害得太爷身体有损,就算立即将他们杀头也是弥补不了的。”他拱手一拜,神态更加端谨,“不如让小人来为太爷尝试分辨一番,小人虽不如太爷见多识广火眼金睛断事如神,品辨一两块糕点的能力却还是有的!还请太爷允准!”
男人的话音才一落,左侧又出来一个肥硕的圆脸男人,高声请求道:“太爷,既如此,请让小人来吧,小人别的不行,您瞧瞧小人这一身肉,就知道小人在吃一行上很多人是比不上的。”
这两人在堂中争抢了几句,县太爷边上的师爷也站不住了,连忙也殷勤地站出来:“太爷,既然蒋班头和何班头都争执不下来,不如让在下来试吃吧。”
“那怎么行,这等危险之事就该让我等粗人来!”蒋班头与胖子何班头异口同声地拒绝道。
于是,才开审,公堂上就出现了三人你争我抢的一幕,好似在抢一个什么香馍馍一般,特别是那何班头大嗓门一喊手往肚子上一拍还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力图证明他很能吃。
江家三人一见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心就跟着提了起来,俱都瞪圆了大眼,细心地观察着公堂上各方人员的反应。
江寒跪的位置正好能看清那蒋班头的侧脸,她紧紧地盯着那张侧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蒋班头刚站出来时,她已经下意识瞧过谢家人的反应,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何班头站出来时,蒋班头的嘴角上却勾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不屑和得意,紧接着又收敛了表情全神投入到试吃争夺中,一副一心一意为陈县令作想的模样。而等到师爷站出来时,那嘴角却耷拉了一秒,像是很不满师爷突然蹦出来凑热闹。
这个人必定与这件事有关,平日肯定与赵捕快有罅隙。
只是他突然插这么段戏的目的是什么呢?
江寒一时想不通,不由靠近他爹,悄声道:“爹,您前面这位应该与这件事有关,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江老爹看向她,眼中充满询问,江寒瞄了四周一眼,只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江老爹盯着蒋班头的后背,眉头渐渐拧出三道深深的沟壑。
“啪!”惊堂木倏地响起,陈县令暴喝一声:“你等凑什么热闹?本县试吃是为了断案,谁胆敢呈上不妥当的东西,嗯?”他威严地扫了扫跪在堂下的两家人,语气森然,“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他又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等都给我滚下去,再瞎闹腾一人赏十板子!”说完,他侧头示意帘幔边站着的端点心的差役,“速速将两家的点心呈上来!”一连串的神态说话及动作,都带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仪,堂下的人全都噤了声,老实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经过江寒一提醒,江老爹愈加不安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年轻差役手上端的托盘,托盘里放着的正是他们先前交上去的蛋糕,可惜看不到托盘里的具体情景,他们无从得知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