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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盯着那年轻差役手上端的托盘,托盘里放着的正是他们先前交上去的蛋糕,可惜看不到托盘里的具体情景,他们无从得知谢家人交的到底是什么。
不经意间,他瞥见那差役朝案桌右侧下方瞥了一眼,他迅速顺着目光看去,却不知道那差役看的到底是谢家人还是那蒋班头。
眼看着那差役将托盘放到了陈县令跟前,他心头不禁一阵阵的发慌。
忽然,一个念头闪入脑中,跟着他就脸色大变,骤然往地上一扑拜,高声吼道:“太爷,请慢!”
陈县令刚拿起筷子,正要伸向碟子,被江老爹这一声吼震得手都抖了抖。
他的脸顿时就变得青紫,筷子猛地往案桌上一拍,冰冷地斥道:“可知咆哮公堂是何罪?你最好能给出让本县信服的理由。”声音中的冷意,让堂下的众人心中一颤,不由都为江老爹捏了一把汗。
江老爹冲动的一声大吼后,也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蓦地又听到陈县令这句话,一时间竟然手软脚软嗓子也似堵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江寒和芸娘急得不行,忙道:“太爷请息怒,大人请息怒!”江寒一边伸手推了推江老爹,一边急急地解释道:“草民爹爹是还有其他事要禀。爹爹,是吧?”
江老爹被江寒一推,当即缓过神来,支支吾吾道:“草民有事要禀,对,草民有事要禀,是,是……”他微抬起头来,看了眼高高坐在案桌后,仿似狰狞天神般的陈县令,声音不禁更弱了一分,“是那糕点不妥。”
“哗!”
公堂上猛地一片骚动。
谢家人脸色一变,生怕他攀扯他们的黄金糕,于是昨日谢家那清瘦的男人跳出来,先声夺人地指着江老爹大叫道:“好你个江跛子,竟然敢呈上不妥的糕点给太爷吃,太爷,还请您现在就治他一个不敬之罪!”
江寒立即反唇相讥,道:“你们少含血喷人,有理不在声高,我爹说的是你们呈上去的糕点不妥!”
跪在最边上的芸娘,扯了扯江寒的衣角,摇了摇头,示意她看上坐的陈县令。
果然陈县令的脸已经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他狠狠地一拍惊堂木,冷然道:“肃静!江家家主,本县允你说话,但你若说不出正当理由,本县决不轻饶。”
江老爹力持镇定地道:“太爷,草民,草民觉得蒋班头说得有理,草民也唯恐这糕点出了问题,因此,因此方才草民一直在想我江家呈上的糕点……草民还真想出来了!”他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又道,“糕点昨晚就做好了吊在井里,今早起床后,草民觉得不能让太爷吃隔夜的东西,又吩咐重新做了一份,但后来急着出门就将两份蛋糕都带来了。”话到这里,江老爹身上的畏惧害怕已经全然消失,话也越说越利落,“先前,草民太过紧张,呈上去的似乎是昨晚做的那份,草民一着急才有了不敬之举,还请太爷饶恕!”
陈县令听完,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淡然道:“既如此,那就将你家今早做的呈上来吧。”
“好的!请太爷稍等!”江老爹恭敬答道。
江寒连忙打开身边放着的小竹箱,从里面取出一块新的蛋糕。这小竹箱还是先前塞了十几个铜板才被允许放在身边的。
一个差役上前要接,江老爹却伸手接过,踉跄着站起来拖着腿往案桌走去不管他们有没有将两家的糕点调换,只要他重新交上一块,就能粉碎他们的阴谋。
站在右侧最上首的蒋班头见状,心里恼恨不已才开始事情就脱离了控制,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他紧了紧牙关,两步上前拦住江老爹:“慢着!太爷也是你能随意靠近的?”他转身朝陈县令一拜,道,“他既然承认先前呈上去的糕点不妥,就是承认对太爷您对不敬,还请太爷立即制他们的罪。至于试吃还请太爷慎重!”
谢家人闻言,也连忙跳出来附和:“太爷,蒋班头说得对!江家人既然敢呈上隔夜糕点,谁知道手上这块有没有问题啊?!”
“谁上了公堂会不紧张犯错呢?这是太爷威仪天成”左侧的何班头凉凉地插了一句。
好不容易神色缓和的陈大人,一张脸又拉了下去。
江寒与芸娘则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恐怕刚刚呈上去的蛋糕被做了手脚。
江寒连忙道:“太爷,这事简单,我可以证明我爹手上的蛋糕没有问题!”她小心地将小竹箱里的圆形蛋糕整个托了出来,“您看,我爹端上去的只是这块蛋糕的一小角,您要是不放心,我先吃一口给您看。”说着她就掰了一大块放进嘴里,“您瞧,我吃了,一点事也没有!”她咽下蛋糕笑道,“还有,先前呈上去的那块,虽然隔夜了,其实也只是不新鲜了,并没有其他不妥。不信的话,我也可以吃给您看!”
说时迟那时快,江寒不等其他人反应,绕开案前堵着的人,端着蛋糕就朝案桌奔去,一手将剩余的圆形蛋糕往陈县令面前一放,一手就要去取托盘里贴着江家两字的蛋糕。
手伸到半道她却猛地顿住,定睛瞅了瞅旁边谢家的黄金糕,皱眉嘀咕:“咦,这黄家糕与我家平日卖的蛋糕一模一样啊!”
这声嘀咕清晰地响在因为她的举动而陡然一静的公堂内。
谢老头心里猛地一跳,面上立刻露出嘲讽,道:“一模一样?能不一样吗这就是我们谢家的黄金糕!我看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他朝陈县令磕了个头,哀嚎道,“太爷,您刚才也听到了,这句话必是她心中所想随口而出,正好可以证明我谢家的黄金糕方子已被江家所盗啊!”
江寒火冒三丈,明摆着这就是她家卖的蛋糕,谢家的人竟还想胡说八道!
她侧身指着谢家人,对陈县令道:“太爷,草民敢肯定他们有问题!草民见到这所谓的黄金糕眼熟,心中有疑虑才脱口而出。他们则是心虚,胡乱攀诬草民!”她跪地一拜,坦然又恳切地道,“太爷,草民想请求一件事,还请大人恩准!”
“何事?”陈县令声音冷沉。
本以为一番品评就可以轻松结束的案子,谁知却东窜出来一个人西蹦出来一件事,这些人是不是都当他好糊弄?
想到这里,他目光阴沉地扫了蒋班头和何班头一眼。
竟敢在他眼皮子下耍小动作,看来他这县衙确实该整治整治了!
“草民请求太爷,将谢家人呈上的蛋糕,分一块给草民先尝尝。”
堂下的众衙役都面露惊愕,何班头更是有些头疼。
昨晚赵捕快手下的人去找他,说周捕快他们可能想用这个案子对赵捕快下手,具体怎么下手却还没搞清,但是江家与刘大康关系匪浅,与赵捕快走得也很近,因此,想请他站堂时尽量将水搅混些。
他本来就与对面站着的蒋班头一直不和,蒋班头既然跳了出来,即使没有昨晚的事,他也必然会出手搅和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江家的小子,胆子这么大公堂上说话行事怎能如此随意呢?
一会县令大人若真的降罪下来,他怎么帮忙啊?
众人听见江寒又道:“草民怀疑谢家这什么黄金糕是买了我家蛋糕,在井里或者冰里放了几天,然后假做黄金糕呈上来给太爷的。”
谢家人一听,全都面露惶恐,齐齐拜伏:“太爷,冤枉啊!”领头的谢老头膝行一步,喊道:“我谢家的黄金糕,做好后本就是要冰冻过再拿出来吃的,你这小子不懂就不要乱说!”
那方子他们本就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本来只要呈上一块糕点演完这出戏就行,半途如果因为呈上放了几天的糕点而被治罪,那就得不偿失了,并且这糕点还不是他们准备的。
“是吗?要是我没记错,昨天你们那本书上写的是松软可口,冰冻过的东西还怎么松软可口呢?我实在是很好奇啊!”
“啪!”
陈县令手上的惊堂木一拍,眼中射出危险光芒,口里喝道:“好你个竺陈谢家,竟敢诓骗本县!”
“太爷,还请息怒,我谢家的黄金糕确实是这样的啊!那本书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了,几年前我谢家还因避灾,族人四散开了,再加上那方子如今已经被盗,我们做不出与书上一模一样的黄金糕,实在是情有可原啊!太爷,我等绝没有一句妄言啊!”谢老头带着干嚎道。
其他五个谢家人也纷纷喊冤:“是啊,太爷,我等冤枉啊!您就是给我等一个熊心豹子胆,我等也不敢骗太爷啊!”喊着,就有人的目光忍不住往蒋班头身上瞟,想要他说几句帮忙解困。
心里有些发慌的蒋班头,暗骂谢家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害怕再多说几句会惹了陈县令的眼,可想到后面还有重头戏,不得不站出来道:“太爷,这江家小子说的太偏颇,这世上外观一样的事物太多了,就怕她是故意揪住这一点来转移您的关注点啊太爷您若是担心冰过的东西不安全,那就让这位江家小子来试吃吧!”
陈县令沉思了良久,道:“蒋班头所言有理,试吃之事,就由师爷代替本县来吧,此外,江家这位后生,也一起来。”
第235章 堂审(二)
一条离县衙不远的老巷子深处,紧挨着的青色屋檐几乎将阳光全部挡在了外面,风虽然也难以穿透进来,但常年的难见天日,使得这处地方阴气十足,完全感受不到夏日上午初起的燥热。
巷子里最阴暗的地方此时正有三五个男人,或站或蹲地躲在里面闲聊。不一会从巷口处匆匆跑进来两个身穿衙役差服的男人,张口就呼:“周老大!”定睛一看,正是前一日押送江寒和芸娘的麻子和马脸捕快。
闻声,正背靠在墙上的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侧脸望过来,声音平淡地问道:“事情办得怎样了?”话一问出口,男人眉眼间就隐隐流露出一丝紧张,他长了对浓黑的扫帚眉,一双眼白多于眼黑的死鱼眼,乍看之下略显憨厚,但眼珠滴溜转动时却流露出一股邪郁之气。
“搞定!我办事你放心!”麻子捕快傲然一拍胸脯道。
“好!人已经进去快一刻钟了,应该也到了关键时刻了,想来再过不久陈县令就该有反应了,咱们这就将人带过去。”他说着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得意一笑,又道,“这次真是天助我也!”
他不过是在丽红苑与林万利那个倒霉蛋喝了一场酒,却正好听到隔壁有人在大声痛骂买什么方子的事不成了,要找人将姓江的小子与周家的生意搅和了。本是平常事,林万利却脸色大变,恨声说那姓江的小子是根搅屎棍子,与沈黑脸勾结在一起,害得他们黄帮势力声望生意一落千丈,早晚要弄死那小子云云。
他见林万利一副吃人模样,却因为忌惮沈黑脸畏手畏脚不敢动弹,就玩笑说道:“咱们不如与隔壁的一起做个局,将姓江的小子弄进县大牢。我在牢里有关系,让人暗中弄死个把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林万利大喜,立即将隔壁的人请了过来。几人一见面,那几人中领头的还是林万利认识的,这事就更是一拍即合了。
原只是针对江家小子的谋划,谁知昨日堂审完后,负责与谢家人暗中接触的瘦猴,听见谢家人随口说了句“五房老二那闺女小时候长得又黄又瘦,不想长大了却完全变了样,还好他们自己对外说是竺陈的,不然咱们还真拿不出凭证来”就起了心思。
瘦猴是他手下人中,诡计最多的一个,原是紧跟李捕头的。
他几个弯弯绕绕之后,就跑来跟他献计,说要趁着赵世雄去了衡州,狠狠泼那王八蛋一盆脏水。
“是啊,老大!这说明捕头的位置注定就是您的!赵世雄那狗娘养的,带头跑到衡州去查失踪大案,以为立了功回来就能如愿做上捕快了,哪知道他都是在为老大你做嫁衣裳,哈哈哈!”麻子捕快奉承道。
“谁让他那么倒霉呢?居然与江家人有关系你们说江家那表姑娘到底是不是竺陈谢家的人啊?”一个嘴巴又厚又宽的年轻男人好奇问道。
厚嘴巴身边的一个干瘦的男人闻言,讥笑道:“她是不是竺陈谢家人有什么关系,谢家人说不是就不是了!谁让她这姨父与赵世雄走得近呢?谢家人站出来否认,邻里间又有人作证,咱们再让太爷看见那户籍和路引,太爷不信她冒认身份才怪呢!而她手中的假户籍和路引怎么来的想想也知道是与江家亲近的赵世雄给办的啊!并且,太爷起了疑心,肯定会动手查我就不信他赵世雄做了这么多年捕快,没干过一点腌臜事!李捕快被扳倒,除了那碧玉茶壶的案子,最让太爷恼火的就是与先头的陈师爷勾结伪造文书一事,仅仅两个月赵世雄也爆出这种事,太爷的怒火可想而知啊!”干瘦男人得意得嘴角都要挂到眼上去了。
“这都多亏了瘦猴你心思细腻,智计百出,想出了这种绝妙招数。”周捕快拍了拍干瘦男人的肩膀,赞扬道,“竟然能从谢家人的只字片语中,想出设计江家表姑娘冒用谢家身份的计谋”周捕快伸出了大拇指。
那叫瘦猴的干瘦男人谦虚地笑了笑,开口又是一段长篇大论,言语中的忿忿之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大过赞了,你当上了捕头,我们才能扬眉吐气啊!以前咱们跟着李捕头,虽不受他重视,但好歹还是有些好处可以捞的……要是赵世雄当上了捕头,可想而知咱们这些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他冷哼一声,面露不屑,“赵世雄要不是因为扳倒李捕头的事正中太爷下怀,有方爷在太爷面前帮你美言,那捕头的位置早该是你的了,哪至于拖到现在还迟迟不定。咱们这也算是以牙还牙了!趁他不在让县令厌恶了他,他就连分辨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大快人心”
“哈哈哈,我都等不及想看赵世雄有口莫辩的困兽模样了!”麻子捕快凑趣道,其他几人也相继附和着嘻嘻哈哈起来。
周捕快抬手制止他们渐渐猖狂的笑:“好了,事情没定之前都有变数,现在还不是咱们该高兴的时候!”他示意麻子捕快,“麻虎,你进屋去把那三个人都带出来,咱们这就去公堂,想来堂上已经快审完了,废话少说正事要紧,咱们走!”
……
此时的公堂之上,差役们端来一张小几,放在县太爷案桌的左边当作试吃台,江寒正将分得的一小块黄金糕,拈起来丢进嘴里。
这味道确实就是她家的蛋糕,看来至少冰冻了两天了,而且应该是直接放在冰上,早上刚拿出来的,虽然没变味,但原本松软干燥的蛋糕吸了冰里的水分,松没了香气也全无只剩下软趴趴的一坨,就像炒过头的小白菜彻底蔫趴了,吃进嘴里索然无味。
江寒勉强咽下那块蛋糕,见旁边的师爷也面无表情地吃完了,连忙将她先前端出来的缺了角的圆形蛋糕,用旁边干净的筷子直接切下来一个三角,递到师爷面前,殷勤地道:“师爷吃这块,这块是早上刚做的,真真是香软美味,比刚才那块放了三天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她冷笑着瞥了眼谢家的人,“有人明明就是在两天前买了我的的蛋糕,放在冰里冰到今早才拿出来的我也不想说什么了,相信一会师爷定会将试吃的感受,如实地禀给太爷,太爷断不会被你们这些奸诈小人诓骗了去!”
跪在下面的谢家人此刻都垂着头,心里火急火燎的,相互间不停地用眼神交流着,却想不出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这事突然脱离预计,一个不好,他们几人就都危险了。
一想到这,几人纷纷看向跪在最外面穿着灰色短褐的小个子男人。
这人乃是谢家旁支二房的名叫谢光生。
昨天就是他到县衙告的状,也是他突然跑回竺陈,与族人说,只要族里挑出几个人,到县衙去演一出戏,事成之后就能得到两个县衙快班的当差名额。只是昨天他表现的并不突出,因此并未引起众人的主意。
竺陈谢家上数五代也算是书香门第,曾经有人中过举官至七品县令。
只是一代不如一代。
随着族人为了谋生离开竺陈,甚至分宗另立后,曾经繁茂的家族日益萎缩,而五六年前大灾荒时,各房更是各凭本事四下分散活命去了,灾难过后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族人陆续回来……
谢家是彻底败了,如今已沦落为竺陈镇上最一般的家族,就连读书的都没有两个了。
可若是有两个子弟能进县衙当差,虽然比不上科举高中做官,却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谢家在竺陈镇上说话也能更有分量了。
出于这份考虑,族里一商量,当天就推了他们五人与谢光生一起来了落霞镇。
原本他们只要直接来县衙击鼓鸣冤的,事到临头,万顺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让他们一面派人去县衙告状,一面先到江家摊子上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