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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表大声说道,“但是,我们睿智的先辈,开创了一种体制,那就是,一个国家内部的争端可以由各阶层的代表坐在一起,通过协商和妥协来解决,而不是以武力相向。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人类的进步,约法会保护越来越多的人的权力,直到这个国家的每个人,不分民族和肤色,都能在其庇护下,获得平等、自由和幸福!”
代表们对耶律达林的演讲报以长期热烈的掌声,随着电波、视频和网络,演讲的内容与掌声传递到了每个关注者面前。人们为此兴奋,为此欢呼,很少人注意到,千年前,他们那些所谓睿智的先辈在约法大会上,曾经进行了多么‘拙劣’的表现。
在华夏国立大图书馆里,如果你向机器助手发布命令,可以查阅到关于第一次约法大会的文献。残缺不全的报纸扫描版本上如是记载,‘约法大会召开第一天,诸代表群殴,受伤被抬出场外和被驱逐出场者,盖四十余。’
约法大会第四天,被天外飞石打破脑袋的大会主持者陈龙复在代表们开始发言前,临时增加了如下规则,
第一,每个发言人必须募集到四十人以上支持签名,才可以提出上前台说话的申请。
第二,每人每天只有一次签名支持他人发言的机会,不得重复使用,滥用签名权者,将被驱逐出会场。
第三,每个发言人每次只能提一条建议,每次发言不能超过一刻钟。非经发言者允许,台下不得中途打断其讲话,不得蓄意喧哗。经警告不听者,将被驱逐出场。
第四,会场中打架、起哄、乱扔脏物者,清除出场,今生永无入仕资格。
…
陈龙复的眼睛很红,明显,这些规则是他与文天祥等人连夜想出来的。而台下的代表们不得不对规则表示支持,因为经过前三天的混乱,各方都损失巨大。甚至有些核心人物因伤失去了出场资格。
文天祥给大伙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一想起三个月无法达成协议,大都督府就要决定一切,并有可能强力推行选举的后果,诸位代表们就不寒而栗。
约法会在充满火葯味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每天,都有好事者将会场上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以合适的价格卖给在场外翘首以盼的报纸写手。
而写手们,则将会场发言记录和代表们的狼狈形象,添油加醋地吐抹一番,交给东家快速刊刻印刷。第二天,新闻和谣言就同时传遍了福建各个角落。
南到流求北至辽东,几乎所有英豪的目光都被这个闹剧般的约法会所吸引。相对于约法会上层出不穷的花样,忽必烈在辽东和乃颜的激战,反而显得异常平淡,平淡到几乎吸引不起人们评论的兴趣。
八月初,流求。
几个文官打扮的大臣从狭小却精致异常的大宋行宫里走出来,一路吵嚷着向远方走去。流求天气热,所以官员们的火气也随着气温暴涨,身上看不出士大夫们半分温文尔雅的样子。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一个沉重里带着阴柔的声音,冲着帝师邓光荐谴责道。说话的人个子不高,脸上带着阳光与风雨的沧桑,一双眼睛非常深邃,仿佛包含着千秋大义在里边,让人在其面前自觉渺小。
此人正是大宋前丞相陈宜中,刚刚从安南回来没多久,但在朝堂上的表现却异常活跃。御史们几次弹劾文天祥专权误国的折子,都是在他的授意下递上去的。而他本人也经常在庭议中痛陈车驾回福建的重要性,认为福建之所以出现乱相,之所以放着大好收复失地机会不把握,而舍本逐末去召开什么约法大会,就是因为皇帝车驾距离那里太远,黎民们感受不到皇家雨露之恩的缘故。
只是杨太后没有什么主见,小皇帝对一切建议都听不懂,帝师邓光荐总是装傻充楞,流求安抚使,闽乡侯苏醒又出海在外,导致了陈宜中的提议一直拖延到约法大会召开,也没有通过。
对此,陈宜中很是不满。所以今天下了朝,他特意找了几个义气相投的言官,把帝师邓光荐堵在了皇宫外,开口,即以圣人之言相责。
“邓某不才,请丞相大人赐教!”邓光荐停住了脚步,端端正正地给陈宜中施了个礼后,坦诚地说道。
虎兕自然指的是文天祥和他的新政,而龟玉自然指的是皇家威严和大宋祖宗成法。陈宜中不相信,以邓光荐的惊世之才,连这么浅显的比方都听不懂。但面对邓光荐的装傻**,他又实在没辙,只好强压住心头火气说道:“宋瑞弄权误国,先是不奏请朝廷,擅自取缔了江淮军。眼下又召开什么约法大会,篡改大宋祖制成法。难道大人身为帝王之师,对此就一点儿也不着急么?”
又来了,邓光荐心中不满地讥笑道。表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深思的样子与陈宜中等人敷衍,“这个?江淮军是被张弘范击溃而亡,实非宋瑞之责。至于约法大会么。我想,宋瑞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吧!”
“怎是不得以而为之,分明是蓄意而为,欲以瞒天过海之计窃居权柄。我大宋自有祖宗成法,三百年国运皆赖于此,文相不经庭议,不奏明圣上,擅自改之。胆大妄为之处,实乃古今第一奸人也!”御史大夫叶旭上前,大声说道。
他与陈宜中,李麟等人素来交好,把持朝廷清议多年。陈宜中去了安南后数年不归,几人失了主心骨,才消停了下去。眼下虽然陈宜中平安归来,叶、李等人在朝堂中也渐渐恢复了昔日的活跃。
邓光荐轻轻皱了皱眉头,向侧面走开了数步,没有答话。对于陈宜中以及他的朋友,邓光荐甚有成见。在他眼里,陈宜中这样只通权谋,不通政务的丞相,还是乖乖在安南呆着好,免得给混乱的局势增添变数。
这个观点代表了行朝中很多正直大臣的看法。想当年在抗元的关键时刻陈宜中找借口溜到了安南“寻找驻跸之所”,直到行朝被赶入了苗春的战船,庇护之所也没找到。眼下破虏军在福建与两广站稳了脚跟,陈宜中又不合时宜地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试图染指国家权柄。
在大伙眼里,文天祥如今行事虽然专横跋扈了些,但其救行朝于为难之中,挽狂澜于即倒之时,有绝世之功,当然可做跋扈的资本。而陈宜中呢,先是面对强敌无一策可救国,后来又拿着与安南这种弹丸之地的和约,为自己脸上贴金。谁不知道,安南一直是宋的属国,双方关系只能算作父子。如今父子变成了兄弟,就算立了大功。与这种形同废纸的和约相比,文部任何一个将领,岂不是功劳大的都没了边。
况且如果陈宜中不从安南回来,大伙还能挺直了腰杆与文天祥说话。毕竟破虏军为国奋战时,行朝官员们也未曾退缩,最后结果虽败犹荣。回来一个陈丞相,大伙追随其后跟福建大都督府的使节理论,目光都不敢与对方相接。自己这方增加了一个临阵逃脱的懦夫,一个战时流连海外,战后匆匆赶来的抢功者,未及与人争,气势先自矮了三分。
陈宜中却没感觉到邓光荐等人的排斥,或者说,明知道不受欢迎,他也将诸臣的敌意自动忽略掉了。论资格,他地位一直居于文天祥等人之上。论功劳,他有先后拥戴两任皇帝的大功。论人脉,他的门生故旧在行朝与破虏军中,数量都不少。关键让陈宜中能提起自信的是,他认定了文天祥的做法是无法成功的,并且包含着很大的不臣之心,为了山河社稷,他也要想方设法把治国之权与领军之权夺回来,交还到幼帝手中。
至于幼帝是否有能力执掌这个权柄,陈宜中没有考虑。反正幼帝身边,有他这样的‘忠直’之臣辅导,凭借越来越多的新式战舰和火炮,不必担心无力自保。
叶旭在邓光荐身上碰了一个硬钉子,灰溜溜地把目光转到陈宜中处。陈宜中笑了笑,用眼神向他表示安慰。刚刚回朝,立足未稳,邓光荐还属于必须争取的对象,不能轻易撕破面皮。特别是邓光荐背后还站着一个陆秀夫,代表着天下文士的力量。
向前赶了几步,陈宜中再次与邓光荐并肩而行,边走,边陪着笑脸说道:“若事实真如邓兄所言,文相乃不得以而为之。我辈何不助文相一臂之力,早日稳定地方?奈何由着福建、两广被一个约法大会搅得不得安生?”
“助一臂之力,如何助法?”邓光荐不能对陈宜中的举动视而不见,停下脚步,低声问道,“莫非丞相另有良策乎?”
“办法有一个,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若文相之约法大会只是为了平衡各方。本相则建议行朝早日移驾福建,重申君臣大义,弹压群豪…”陈宜中见邓光荐的话语似乎有些松动,将自己的建议又重新提了出来。
“重申君臣大义,不知丞相大人以何申之?”邓光荐又开始装糊涂,故作茫然不解地问道。
“自然是陛下下旨,诸相附议。诏告天下,然后…”陈宜中非常有条理地说道,话没说完,忽然被邓光荐的哈欠声所打断。
“啊――”邓光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看看陈宜中瞬间涨红的面皮,歉意地说道:“嗨,最近忙着在福建与流求之间跑,身子太倦,丞相勿怪。由陛下下旨,重臣附议这事很好办,陆大人与我也如此打算过…”
“如此,陈某代天下苍生谢邓大人!”陈宜中长揖到地,瞬间忘记了邓光荐的失礼。
“只是邓某有一事不解,还请陈大人赐教!”邓光荐侧身避了避,回礼,然后问道。
“请讲,陈某知无不言。若有所需,愿赴汤蹈火!”陈宜中笑着说道,身上又恢复了一朝宰相之气度。刚才邓光荐的话已经等于答应在庭议上支持他还驾福建,重整朝纲的提议,并且从邓光荐口中,得知了陆秀夫也有同样想法。按大宋官场不成文的规矩,接下来邓光荐要开出自己的条件,给陈宜中一个投桃报李的机会。无论他举荐什么人,或者提出什么封赏要求,陈宜中必须发动自己一派人马,竭尽所能地去达成他的心愿。
“邓某不才,不知道万岁下旨后,若文丞相拒不肯接,我等又当如何?”出乎陈宜中意料,邓光荐没有提个人要求,而是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
“这,则其不臣之心示于天下,天下人皆,皆…”陈宜中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想说一句,乱臣贼子,天下人皆可诛之。却猛然意识到,如今文天祥手中权力已非昔日可比,一旦与行朝闹僵了,恐怕被诛杀的,绝对不是文天祥。
“丞相久在海外,可听说过福建儒林近两年所倡导的,‘国家’二字?”邓光荐冷笑着问,目光中充满对陈宜中的鄙夷。
朝廷不等同于国家,它属于天下所有人,而不是一家一姓。这是三年前由陈龙复等人在报纸提出来的新理念,随着破虏军声势的壮大,这种理念已经渐渐被天下豪杰所接受。
如果国家概念没出现前,陈宜中的办法尚可以一试。还可以凭借大宋朝廷的旨意,逼迫文天祥就范。而如今国家概念已经逐渐形成,朝廷若再苦苦相逼,只会把自己逼到天下豪杰的对立面上。
到时候,无论是陈吊眼还是邹凤叔,随便有人拿件黄袍向文天祥身上一披,大宋朝命运就算完结了。凭着文天祥这几年的政绩和战功,会有无数儒者们站出来,引经据典地论证文家取代赵家管理天下乃属天命所归。
作为儒者的一员,邓光荐对儒生人格的软弱性和媚强心理,有着清晰的认识。
“国家,那不过是有些人苦心积虑制造的惑众之言罢了。子曰:…”御史大夫叶旭见陈宜中被邓光荐的话逼到了死角,上前强自分辨道。
“子曰,如今之世,诸侯杀君若割鸡!”邓光荐没好气地调侃道。博览群书的他最讨厌这种张口子曰,毕口诗云的家伙。圣人之言博大精神,但圣人之言却未必把什么情况都概括进去了。争天下讲究的实力,而不是比谁更会掉书包。
陈宜中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畏惧地看着突然发作起来的邓光荐,不知所措。大伙之所以敢这么闹,凭借地就是对文天祥不会真正造反的信心。如果文天祥真的提刀反向,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需要考虑一下是否换一个皇帝来效忠。
“宋瑞不是为了夺天下,诸位心里应该比我清楚!”邓光荐被众人的表现气得苦笑不得,冷笑几声,独自向前走去。
“邓,邓大人!”陈宜中跟在后边叫道,他不愿意与邓光荐闹僵了,更不愿意在事态未明前,凭空多出一伙敌人。
“宋瑞如果真的要夺权,他何必派人冒着风浪来救陛下出海。若当日陛下自沉于崖山,宋瑞随便立个傀儡,现在哪里还有你我现在说话的份儿!”邓光荐转过身来,对着陈宜中大声分析道:“宋瑞有心问鼎,亦不必召开这个约法大会,直接效仿一下我朝旧事。难道苏家、方家和天下豪杰,还会在乎柴家的孤儿寡母何处安身么?”
“这?”陈宜中汗流浃背,迟疑道。当年陈桥驿,赵家天下就是如此从柴家夺来的。同样是武将功高,同样是朝中只有孤儿寡母。
并且,从追随者的口中,陈宜中得知,幼帝赵昺似乎对苗春的教导旅有非常特殊的好感,到了流求后,宫廷侍卫中的各级军官就都换成了教导旅战士。这些人中,自然效忠文天祥的比心怀大宋的多。此刻行朝最大的依仗江淮军已亡,如果文天祥突然发难,恐怕朝廷连一丝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诸侯杀君若割鸡,话听起来尖利,对照此刻情形,却一点儿也没有错。
想到这,陈宜中终于明白了陆秀夫等人为什么任由文天祥“胡作非为”而不从中阻拦。并非二人没看出其中危机,而是二人早就明白了,行朝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约文天祥。他感觉两腿发软,悲从心生,不由自主地向邓光荐拜了下去,以头抢地,哭道:“帝师,万岁与你有师徒之义,望帝师念我大宋历代陛下之恩,救万岁一救!”
“起来,起来,快快请起!”邓光荐没料到陈宜中突然玩了这样一手,慌忙伸手去搀。边拉陈宜中起身,边安慰道:“依我之见,约法既成,则陛下之位可安。若无约法,我辈反而日日如履寒冰!”
“帝师,此言何解?”陈宜中抽了抽鼻子,拉着邓光荐的手问道。事到如今,他真的手足无措了。
几个追随者纷纷侧过头去,连连叹气。刚才那一瞬,对陈宜中个人而言,不过是突然失态。对他们整个个派系而言,则是彻底崩溃,从此再无力量和领军者与其他派系竞争。
“凡之人,即便有不臣之心,有人敢公然宣之于口么?”邓光荐低声问。从陈宜中的方才的举止上推断,此人心里除了权力**外,还装着大宋天子,所以,邓光荐也不再跟他卖关子。
“当然不能,可约法会上,全是兵痞、小吏、奸商和热衷名利之人!”陈宜中若有所悟,担心地回答。耐于颜面,他没把参加约法的儒者一并骂进去。
“他们出身如何,并不代表他们一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大奸大恶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会说出圣人之言。而最后一旦成为约法,恐怕轻易无人能推翻它!所以,陆大人才留在泉州,不顾个人荣辱参与进去!丞相尽管放心,若邓某所料没差,约法不出则已,一出,肯定会包含匡扶宋室这一条在内!”
“果然?”陈宜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邓光荐说的话,看上去甚有道理,但大部分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之外。
“非但如此,约法一出,恐怕永远堵死了文相黄袍加身的可能!”邓光荐自信地回答。这是他在福州,翻越了无数典籍才得出的推论。为了弄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惜硬啃了阿拉伯文,将阿拉伯人记述的英夷小国的大宪章故事从头到尾啃了一遍。啃完后,顿悟,曾对着陆秀夫长叹道“宋瑞所谋之远,非我辈能及也!”
“堵死了黄袍加身的可能?”陈宜中的话,不解中带着欣慰。如果文天祥本人不加身黄袍,恐怕天下没第二人有黄袍加身的资格。幼帝会平安地长大,自己这些皇帝身边的大臣,也能平安地渡过一生。
“我和陆相反复商议,此刻,非但不能阻止其设立约法,反而要想尽办法,让约法尽快通过,不要错过三个月的最后限期。所以,才请陛下封其爵,假其节钺!”邓光荐喃喃低语,目光穿过明澈地天空,远远投向了北方。
约法大会,到底会出一个什么样地结果呢?
他突然发觉,自己心里一直很期待这个结果。能在这个纷乱地时代,看出时代变化的大致方向,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几个宫廷侍卫匆匆从众人眼前跑过,镇殿将军张德骑着匹大宛良驹,远远地朝皇宫方向狂奔而来。
“怎么回事,站住!”本能地感觉到外边出了大事,邓光荐与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