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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们不好意思说交易,而是说海船用做给高丽王的回礼。
“商不像商,官不像官,实在蹊跷!”刘子俊疑惑地说道,“子矩和这些外邦打交道多,过去看看,应当知道他们确切身份!”
“并且如果他们欲要挟我等,派使节来便是?何必遮遮掩掩,打着商人的旗号前来!”陈子敬在一旁跟着补充,刚刚接替了刘子俊的敌情收集工作,他干得非常尽职。但情报部门的精力主要集中于北元,对海外各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实在了解不多。
“我听说高丽王王愖最近娶了忽必烈的女儿,为了表示忠心,把名字改成了王昛。他们敢如此嚣张,估计和在北元面前得势有关。”杜规想了想,快速给出了关于高丽国的最新传闻。北元在高丽施行羁縻政策,任命高丽王为大元忠烈王,替大元管理高丽。同时,还任命了几个达鲁花赤在高丽驻守。市井传言,在没娶到北元公主前,高丽国王见到北元的达鲁花赤都得赶上前施跪拜礼。娶了北元公主后,自觉腰杆子硬了,已经敢与元将并肩而坐。
这种在宋人眼里觉得是耻辱的事情,吃顿牛肉就能吹嘘三年的高丽人却觉得甚为光荣。虽然眼前平安是做了女婿换来的,可毕竟与强者搭上了关系。(酒徒注:高丽缺牛,所以牛肉只有上层社会可以食用。直到现在牛肉价格依然昂贵)
“所以,我认为这事可以从两个角度看,一种可能,高丽狗仗人势,想借着北元撑腰从我大宋捞取好处。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高丽王试图与大宋建立联系,以便将来有机会对抗北元。”介绍完了高丽形势,杜规总结道。
“你先晾他们几天,等他们等得着急了,再与他们交流一下。那些人带了批货物来,自称为世间品质第一。你也看看,值得不值与他们做别的交易。海船是绝对不能给的,等价货物可以考虑。你与他们小心周旋,顺便打听一下,蒙古驻高丽军的最近得情报!”将杜规的分析综合在一起想了想,文天祥命令。
杜规领命而去,屋子内的气氛很快又恢复凝重。刘子俊、陈子敬、陈龙复等人的目光,陆续落到了参谋们刚刚摆好的沿海地图上。
高丽人不但是仗着北元的势力妄生事端,他们敢找上门来出言要挟,手中除了北元这支力量外,应该还有其他凭借。
文天祥皱着眉头,脸色慢慢开始变得冰冷。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听见高丽二字,就压不住心头怒火。好像有一股浓浓地恨意埋藏在心中,左右着他的思考,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对高丽人的真实目的做出判断。
“即便高丽人真的打算助纣为虐,恐怕也力有不逮。咱们离高丽有数日海程,他欲跨海来攻,未必过得了水师这一关!”想了一会,陈龙复低声道。“咱破虏军如今对北元最大的优势就在海上,高丽为北元的附属国,水师力量应该比北元还差。如果他真的想趁着元、宋交战之机捞好处,也应该想想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实力。”
“不怕他没有实力,怕的是他自己认不清自己的斤两。进攻福建,高丽力有不逮。但如果他出兵骚扰北方海上商路,咱们却防不胜防!高丽认虽然是蒙古人的奴才,但一向表现比蒙古人还坏!”刘子俊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
高丽人仰慕汉文化,所以多能说得汉语。凭借这种本事,他们在北元军中一向很吃得开。蒙古人四处烧杀抢掠,高丽人就作为他们的“通译”,或者传声筒,四下大捞好处。
一股怒火再次涌上文天祥心头,无尽的杀意从记忆深处传来,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内脏。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高丽人成见如此之深。这份恨意不是来自现实,而是来自文忠的记忆。
在文忠的记忆里,正是这个号称高丽的民族,跟在日本人身后杀进了中国。从东北三省到江南,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罪恶的身影。凭着流利的汉语和对华夏民族习惯的熟悉,他们坏事做尽。以至于华夏百姓中流传这样一句话,“杀人的日本鬼子,剥皮的高丽棒子!”
日本鬼子喜爱滥杀无辜,但日本鬼子不熟悉中国,很多时候找不到百姓藏身地点。而高丽人在自己国家灭亡后于中国生活过多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凭此,他们充当日本人的眼线,打手,做坏事的手段有时比日本人还凶残。
两份不同的怒火重合在一处,使得文天祥很快做出了决定。轻轻敲了敲地图,他低声道:“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有备无患为妙。先让水师到福州戒备,让方家也准备一下,等曾寰回来,让他带着参谋们拟一份作战计划。适当时,水师得护着商队去一趟高丽,看看这些人有什么叫嚣的资本!”
东方海面,早晚要清理一下。无论是为了打击北元,还是为了自身发展。
陈龙复等人楞了楞,显然没想到文天祥这么快就做出了准备出兵的决定。众人互相以目光交流,都觉得现在并不是四下树敌的好时候。
临时约法刚刚通过,大都督府也刚刚正式建立了自己号令天下的权威。大宋内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理顺,这个时候贸然跨海东征,会给内外敌手留下无数可乘之机。
“丞相,末将觉得此事还需谨慎!”沉默了片刻,刘子俊上前劝道。他今天给大都督府带来了一叠非常重要的情报。据监察院在安插的细作反馈,因为削减冗官的动作过于猛烈和地方权力安排过于向破虏军内部倾斜,导致了很多人的不满。一些有心之士已经暗自联络,发誓要用一切办法为大宋皇帝夺回权柄。还有几个表面对大都府政策甚为温和的重量级人物,也打算采用“非常”行动,以当年大宋对付权相的办法,“为国除奸。”
虽然这两伙人目前都没将意向付诸实施,但牵连人之多,涉及层面之广,远远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曾经发生的权力争斗。
这是导致大伙心情沉重的另一个原因。
如今的大宋,就像久病初愈后的一个人,随时还有可能再倒下去。虽然最近丞相府成功整合了各方力量,虽然在军队与丞相府官员的联手压制下,大伙通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约法。但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临时约法》不是终极目标,它只一条契约,一种最大限度整合各方力量的契约。约法大会也不是开过后就一劳永逸的锦囊妙计,大宋面临的一切矛盾不是凭着一次或者几次大会就可以完满解决的,它只是一个手段,一个有助于大宋走出困局的手段。
没有一处是可一劳永逸的事,对比约法大会召开前,大都督府只是得到了名义上的抗元主导权。除此之外,面临的其他问题非但没减少,而且随着力量整合的过程逐渐增多。
短时间内,大都督府需要保证北方的乃颜能与忽必烈抗衡下去,让北元主力无法大举南下;大都督府需要解决困扰着福建和两广的粮食问题,保证百姓和军队的需求;大都督府需要赚钱,需要扶植新兴产业,为自己培养支持者;大都督府还要睁大眼睛,防止有人借着皇家的名义篡夺权力,煽动内乱…,所有这些归结于一句话,大都督府需要在最短时间内,保证在不得不与北元倾国之力决战那一刻,积蓄起足够的力量。
一切才刚刚开始起步,高丽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前来下绊子。这朝来寒雨晚来风,大都督府能挺过去么?
文天祥看了看刘子俊,再看看摆在案头上那一摞绝密报告,脸上明显出现了几分犹豫。
比高丽人横插一脚更让人头疼的就是来自大宋内部的矛盾。送冗官们去邵武学习、实践的举措是必须的。这条策略的成败,不但关系着大都督府能否顺利整合原来属于行朝的力量,还关系者将来收复部分失地后,如何让各地人,数万名进士和数十万名儒生更好地为新政所用。
这些书生虽然迂腐,虽然学无所用。但是他们受到的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夏千年文明要通过他们的手来传承。如果能顺利解决好这个问题,新政的推广将无往不利,解决不好这个问题,纵使在军队的威力下,新政强行得到推广。恐怕华夏文明也要面临一次大的断裂,这条裂痕,不知道后世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去修补。
送他们去邵武书院学习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花时间让他们认识到,时代已经变了。已经不是孔夫人做论语那个年代。外族的压力和内部的矛盾,需要儒学和儒学的传承者去适应,去改变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抱残守缺。
如果从第一步开始,就有人已经试图以暴力来反抗的话。接下来的融合工作,还有希望么?
难道同样是为了国家兴盛,只要政见不同,就非得流血千里么?
难道重新获得一次生存机会的大宋,依然要重复历代王朝那种,对外仁慈,对内残忍的“仁政”么?
文天祥心里没有答案。
“要不,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无论对高丽,还是几位大人,毕竟他们还没有进一步行动,罪责还未明显!”陈龙复犹豫着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对刘子俊提出过的,立刻采取非常手段,将所有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的看法,他有些与心不忍。
说完,他谨慎地看看文天祥的脸,唯恐听见一个不字。
他没听见文天祥的回答,只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很沉重,沉重得令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叹息过后,文天祥如老僧入定,脸上一切喜怒哀乐皆归于虚无。
文忠的经验里,有一个快刀斩乱麻的方案。但是,文天祥下不了决心采用。他知道,自己没有文忠维护信仰时那种绝决。
对自己人,他下不去手。
那些曾经与行朝共存亡的人,不是叛逆,也不是软骨头,他们的人格远比见风使舵者高尚。但他们的固执程度,和给新政带来的阻力,也远远超过一般庸庸碌碌者。
和他们一样固执者,全天下恐怕不止百万。大都督府难道一路砍过去,直到最后一个敢说实话的人倒下么?
如果不,大宋该怎样做?
同样,在大宋复兴过程中,还会遇到无数个高丽这样见风使舵的周边小国。在夹缝中生存的本能,注定他们在某个时候会借北元之威,成为大宋复兴的阻碍。
这些事情,大宋该怎样处理?
没有固定答案,没有一个可以采用后将一切矛盾都解决的办法。圣人之言不能,临时约法同样也不能。
一切刚刚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总是最迷茫,也最艰难。
屋子里的呼吸声渐渐粗重,文天祥、陈龙复、刘子俊思考着,思考着,在黑暗中寻找那一线可能的微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侍卫长完颜靖远受不了屋子内的压抑气氛,借机跑了出去。片刻,他扶着一个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的保镖,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南洋战乱,葛郎国攻击我靠港商船队,截断海路。焚我粮船二艘,杀水手六十余人!”保镖从怀里掏出一个染血的白绢,高举到文天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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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六)
腆着有些微微发福的肚子,杜规走在去往专门接待各国海商驿站的路上。他的步伐不快,或者说刻意放的很慢。几个贴身侍卫知道杜大人有边走路边想事情的习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面。
对自己目前的身份,杜规很满足。所以,他倾尽全力地去为大都督府的近一步发展而效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眼中容不得任何一点对大都督府不利或不满的举动,与文天祥的热忱和刘子俊的严格不同,杜规的生意人出身决定了他思考问题的角度。
生意人讲究讨价还价,不怕人给自己的货物挑毛病,大多时候,挑毛病最厉害的那个,往往是一个真心想出钱的买家。他嚷嚷的声音大,只是为了最后和你讨价还价时占些上风而已。
叶旭、李麟、张奇龄等死硬的御史,在杜规眼中不过是讨价还价者,甭看他们现在叫嚷得欢,等他们真正认识到了新政的好处,或切身享受到了新政的好处,将立刻转变为新政的鼓吹者和全力支持者,甚至有可能比他们现在捍卫传统还卖命。
同样,在杜规眼里,新政也并非完美到不可挑剔的地步。无论是《临时约法》和大都督府现在的很多措施,在执行过程中都有这样那样的偏差。但杜规不打算跳起来挑毛病,他认为,挑毛病的事情容易,无论是给大宋的传统制度还是给现在的新政挑,长眼睛的人都能找出其一大堆不足来。但大家毕竟是大宋百姓,心中最希望的是振兴这个国家,而不是毁灭这个国家。所以,与其给新政挑一万条毛病出来,不如踏踏实实做好一件事,或想出一个改进方案。
想改进方案,那是文天祥和陈龙复这种大智者的责任。而踏踏实实以实际行动修补完善这个制度,辅佐新政从起步走到强大,杜规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用自己擅长的一方面,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讨价还价,杜规愿意为了大都督府,为了新政和文天祥,与各种人讨价还价。他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不在乎谈判的对方是佛前童子,还是地狱妖魔。
被软禁在通商馆驿把角处一个小院子里的高丽商人,显然不是恶魔。地狱里的恶魔也不会像他们一样没皮脸。远远地看见有官员向自己这边靠近,两个带队的使节不顾士兵们的拦阻,全力冲向大门,边与监护自己的士兵撕打,边扯开嗓子大喊道:“冤枉啊,大人,我们冤枉啊!”
福州开港后,对过往各国海商接待都很优厚。这家靠近闹市的驿站,就是专门安排海商们居住的地方。房租公道,内部设施也完善。破虏军士兵很少进入里面,更甭说专门辟出院子关人了。所以几个高丽商人误打误壮,创造了很多福州“第一。”住在附近院落的商人的目光早就被他们所吸引,听到喊冤声,纷纷走出来看热闹。
‘冤枉?你道本官是问案的么。即便是问案的,谁敢问丞相府的公事?’杜规被几个高丽商人的古怪举止逗笑了,摆摆手,吩咐士兵们把他们放开,然后以非常和气的口吻问道:“几位客商从何处而来,有什么冤枉?为什么不去衙门告状,反而在本官面前喊冤。难道你看不出来,本官的职责不是问案么?”
“哄!”周围的看客都笑出声来。平素出入海关,众人总是能看到杜规的身影,知道他是主管大宋对外商贸的第一人,也知道这位杜大人待人素来亲厚。几个高丽人主管商务的大人面前喊冤,难道不是肚子疼拜阎王爷,烧香烧错了衙门么?
“我,我们不是真冤枉,不,不,我们是冤枉。此冤枉不是彼冤枉,我们…”从周围看客善意的笑声中,几个高丽人知道自己又犯了错,迷迷乎乎地看看杜规的官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们,我们是说,我们受了委屈,误会,对,是误会!”
“就你们这样子,没法让人不误会!”周围的几个不明国籍的海商操着流利的汉语奚落。汉话都说不利落,就想来福州做生意,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高丽人有“冲劲儿。”
“什么误会,你且慢慢说!看看本官有什么能帮忙的!”杜规客气地说道。凭借几句话,他基本已经认定了这几个高丽人不是真正的商人。真正的商人不会连对方底细毫无了解,就一头撞上去。
这也让杜规心内松了口气,起码,得罪这些高丽人不会给大宋造成什么实际威胁。
“我们带了一船珍宝,前来堪合,不,交易,不不,前来朝贡。不知言语间怎么得罪了文大人,他就把我们轰了出来。交易不成,我们做不了买卖无所谓,影响了两国的关系,那,那可大大不妙,大大不妙。烦劳这位大人回禀文丞相一声,就说我们还有要事和他商量,请他再见我们一见!”两个使节见杜规说话客气,瞬间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话语渐渐不着边际。
“早知这样,多关他们几天好了!”杜规心里暗自骂道。脸上依然带着几分笑眯眯的样子说道:“几位不用去见文大人,本官负责大都督府对外贸易,有什么话,直接跟本官说好了!”
“你能做得了主?”两个使节瞪大眼睛,不相信地问。
“他是海关总长杜大人,户部尚书!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吧!”周围看热闹的海商不屑地数落。心中暗骂两个高丽商人有眼无珠。
有心给往来海商们留下大宋官府处事公道的好印象,杜规客气地回答:“本官当然可以作主。你们带了什么珍宝,能否拿出几件样品来,让诸位同行估个价。如果真的值得交易,我愿意为你等斡旋。至于其他要事,咱们先把交易的事情理清楚了,慢慢再说不迟!”
“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