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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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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水战己经接近陆战。逆流而上的破虏军水师大舰,在两岸强弩和不计其数的江防小船的威胁下,未必能占多少便宜去。文贼如果真派水师逆流行到这两个地方,强行阻止大军过江,那只能说明一点,文贼真的豁出老本去了。

    “你继续说,陆路呢,我们派多少人去追杀陈吊眼?”伯颜点点头,问道。年青的格根的看法未必完全准确,但他的确是帐下诸将中,第一个摆脱老眼光和蒙古人的自大,综合考虑了敌军的长处,给予残宋劲敌般尊重的人。

    “三万!”格根报出的数字,又吓了大伙一跳。“必须集结数倍与敌的兵马,全歼了陈吊眼。只有全歼了陈吊眼这支偏师,才能威慑住建康敌军,让他们不敢贸然打庐州的主意。也只有这样,才能打破文天翔拖延时间的算盘。大帅既然起倾国之兵而来,不妨把此战看作残宋与我大元之间一场真正的对决。双方谁也别留下实力,真正的硬碰硬!”

    “说得好,对决!”达春哈哈大笑,他很欣赏“对决”这个词汇。十七万清一色的蒙古军,这也的确是忽必烈能拿出的全部家底。水师阻断大江,偏师深入敌后,主力云集江西,在南方,文天祥也的确拿出了全部力量。

    格根说得对,这是大元倾国之力,与后大宋倾国之力的一场真正的碰撞。国家的实力,士卒的素质,武器的优劣,将领们的谋略和朝廷中枢的智慧,诸多条件综合起来,全部集中在这一瞬。未来谁能真正的主宰脚下这片土地,也将在此一战后,见到分晓。

第四章 惊雷(一)

    夜己经深了,大都督府门前的街道却依然热闹。三三两两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坐在大都督对面不远处酒楼内靠窗子的矮几旁,一边喝着淡酒,一边交流着道听途说来的“最新消息。”

    他们都是各家报纸请来的“执笔”,将天南地北的新鲜事综合成文,就是他们谋生的根本。但是这年月,无论什么消息都没有从大都督府流传出来的消息受百姓欢迎。几年来,什么胜利了、讨伐南洋了、邵武那边推出新兴产品了,丞相府即将颁发最新商贸条例了,种种涉及到国计民生的大新闻,最先都是从大都督府里流传出来的。谁能抢先一步把最详细,最准确的消息刊发出去,谁家的报纸就能多销几成。

    您可别小看了这一个铜板一份的报纸,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利润,可集腋成裘啊。拜官府开办的各种学校之福,如今福建各地识字的人多,关心家国大事,民间买卖行情的人也多。几个人合着买一份走,那就是一份不小的利润。况且报纸销量到达一定数量后,就可以向福建安抚使陈龙复申请“教化”补贴,那可是一笔大数目,无论报纸的主要内容侧重点在哪方面,只要报上去的销量经得起查证,办报纸的本钱就全回来了。

    况且随着报纸销量的增长,还可以多招揽一些婚丧嫁娶的声明了、商品打折的通知了。加上一些道家增高水、佛门大力丸什么的告示。虽然仗些东西眼下在报纸上还成不了大气候,但总归能给东家带回些外快来。各位“执笔”们的腰包,也会跟着鼓上几分。

    所以,平素里,各家报馆都派有专门的“执笔”,紧盯在大都督府门前。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门前那几块告示牌贴上了新的邸报,或者府门里有负责发布消息的小吏出来,立刻把消息传回报馆。经讨卞笔、执笔们的推理、演绎,然后以最快速度印成文字,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分发到报童手中。

    眼下是在战时,出于安全考虑,闲杂人等非经允许不得靠近大都督府门前三十步内。但这些保安措施难不住头脑聪明的生意人,他们就在大都督对面的街上租了院落,开了各种档次的茶馆、酒楼。有钱的“执笔”们等消息等累了,自然可以到楼上去小酌,甚至可以叫几个卖唱的女子前来助兴。没钱的闲汉,下了夜班不想睡觉的工人,也可以聚集在底层,在临街的铺面租条板凳,沽上两碗粗酒,点上几碟子盐水田螺,边糊弄肚子,边等一些前线传来的好消息,鼓舞劳累了一天,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和精神。

    此刻心情最为矛盾的是那些上夜班的堂棺,他们总是一边期盼着对面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不要闹出什么动静,让赖在店里这些夜猫子们全百无聊赖的散去,以便让他们自己也能早些回家歇息。一边期盼着对面那个令人充满希望的地方赶快弄出一点动静来,以安慰大伙都盼得有些饥渴心灵。

    “唉,陈吊眼攻建康去了,不知道攻下来没有。这千里转战,兵法有云,必蹶上将军啊!”有人不开眼,看不出酒楼热闹的氛围下掩盖着欲燃的烦躁,打着哈欠说道。

    “呸,贾老六你个乌鸦嘴,喝多了还是没睡醒,连临安都光复了,还奈何不了个建康?回家去,回家去,别没事给大伙填堵!”

    立刻,周围响起了一片呵斥之声。楼上、楼下,无论穿长衫的还是穿短褐的,纷纷站起来唾骂说话者缺乏头脑。破虏军是什么,那是保护着福建和两广百姓的一把剑啊,如果这把剑折了,叫剑后的百姓如何生活?咱福建百姓虽然不好战,但几年来,军队的战绩和百姓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对商家来说,一场大的胜利,就意味着他们的商路又畅通了几分,不受色目人盘剥的销售地点又增添了数处。对于功名在身的文人来说,那意味着他们在福建各职能部门的“实习”时间又缩短了几分,又有数个变成后方的府、县,空出官员的位置来需要补缺。对于平头百姓、市井小民而言,则意味着打工机会更多,自家出征的儿郎们,平安归来的希望更大。所以,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期望破虏军战败。虽然等消息的时间非常难握,但几乎所有人都坚定的相信,大伙一定能等来好消息。

    “各位爷,各位爷,我说错了,我给大家陪罪了,还不行么!”贾老六见犯了众怒,赶紧站起来,四下作揖。一边说着讨饶的话,一边冲店小二喊道:“小二哥,给楼上各桌子换壶新茶,水钱算我帐上!”

    “嗯,这还算句人话!”楼上的读书人得了好处,笑骂着坐了下去。楼下跟着起哄的人也不稀罕那壶免费茶,骂了几句过后,把话题即转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国家大事上。有人认为临安打下后,大宋国土己经光复了大半,朝廷必然会择日迁回临安,战事也将告一段落。也有人认为北元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双方在长江一线,还会有一番争夺。还有人认为,既然长江以南的元军都不是破虏军的对手,长江以北的元军也必然不堪一击。文大都督接下来必将带领大军北伐,直捣黄龙府,完成当年岳飞大元帅没能完成的遗愿。

    “那可不成,他们北方人不愿意让蒙古人骑在脖子上,得自己去打。凭什么让咱福建人为他们流血!”底层角落里,有个声音醉醺醺地说道。

    无数双愤怒的眼光向那个角落望去,入眼的,是一个穿着打补丁的长衫,却连条板凳都不曾租的醉汉。看样子是个读书人,但落魄太久了,以至于混到没钱上楼的份上。偏偏此人还不觉寒酸,摆着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文钱两大碗的粗焙,不住地说些冷言冷语。

    “我说你这个人眼界咋这么短呐,还读过书呢,就没学学人家文大人那样胸怀天下。文大人说过,咱要为了不当奴隶而战!”距离读书人不远的另一个声音大声反驳道。

    他的话赢得了满堂喝彩,为了不做奴隶而战,破虏军新兵训练时喊的一句口号。五年来,这句话随着破虏军的捷报,传播了福建和两广。

    “就是,就是,不把鞑子打狠了,他今天退过了长江,明天又杀了回来。况且北方人不是咱们大宋百姓么,咱能帮拉他们一把时,为什么不拉他们一把!”人们跟着议论,都觉得角落里那个落魄书生说话太刺耳。

    楼上喝酒的人听到热闹,顺着楼梯向下探了探头。有人立刻认出了读书人的身份,低声向周围的人打听道:“那不是被《闽江》报馆扫地出门的陈德光么,怎么混到如此境地?”

    “他是自找的,如今,谁还敢用他做执笔。大都督府无论做什么事,出什么文告,他总是要给挑毛病出来。总之,全大都督府的人,都是瞎子,每一个人有他看得清楚时势。本以为靠骂街,能博一个清流的名声出来。谁知道大都督府对这种人根本不理睬,他扬不了名,性子又古怪,没个报馆敢用他。去做各部衙门,按规定做小吏慢慢熬出身,他又自觉屈才。所以就终日赖皮膏葯一样在楼下混着,等着有人慧眼识英雄!”有些笑骂着向众人介绍楼下那个书生的来历。

    约法大会召开后,大宋举士制度随即进行了改革。推举和科举并行,凡有功名在身的士子,都需要先到邵武学院培训,然后再去大都督府下属各部门做小吏实习,当熟悉了政务运作方式,才能补缺为官。

    大多数读书人接受了这种安排,虽然如此一来,大伙要熬很长时间才能出头。但比起当年虚职泛滥,不钻营就补不上实缺儿的情形,并不见得有什么损失。但总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样做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抱着各种心思和快速发迹的幻想,成为新政的坚决反对派。他们不去接受培训,也不去做做小吏实习,终日以指责新政为乐。让他们想些具体错失,他们又一条想不出来。这些人在福建混得人人都嫌,偏偏新政规定,不能因言论而罪人,所以官府虽然觉得这伙人讨厌,却着实拿他们无可奈何。

    民间的各种新兴势力,对这些无聊的读书人也很看不上眼。通常采取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但总有一些见不到光的力量,在背后偷偷地给这些人以支持。让他们在千夫所指的境况下,找到坚持错误的理由。

    “哼!什么玩意儿!”楼上有人骂了句粗话,把半壶茶水顺着楼梯角泼了出去。

    星星点点的水花溅到了陈德光头上,他抹了把早已麻木的脸,对这无数双包含着鄙夷和愤怒的目光,大义凛然地说道:“打仗,是要死人,要花钱的。即便胜了,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只成就某些人的虚名。所以当年咱高宗爷就不贪图这些,只打到两淮就停了下来。这才有后来咱一百四十多年平安日子!”

    “呸,亏你还读过圣贤书。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一个瘸了条腿的退役老兵蹒跚着走上前,指着读书人的鼻子骂道。“还读过书呢,肚子里边除了用来喷人的粪汁,什么都没装。要死人怎么了,那看死得值不值。文大都督说过,为了咱百姓不给鞑子当奴隶而战。听清楚没有,是所有百姓。包括你,也包括别人。当年老子要和你现在一个念头,你他***早给人祭刀了!”

    他的话赢得了满堂喝彩,为不当奴隶而战,这话在五年前,听起来雄壮,其时却没太多的人能理解。但眼下,在享受了最初的自由,有了最粗陋的物权后,己经有很多人明白了受奴役和自由之间的差别。

    除非脑袋被驴踢过,否则,享受过一天自由的人,都不愿意再去做奴隶。穿补丁长衫的读书人,显然属于被踢过那一类。把身体向角落躲了躲,避开退役老兵的手指,喃喃地说道:“你,你,辱没斯文。什么奴隶,圣人云,若使天下安定,必使贵役贱,上役下,贤役不肖…”

    “我看你就是最贱!”老兵拎起陈德光德脖领子,大声骂道。虽然同是在楼下喝最便宜德粗酒,但他的心思,与陈德光的心思显然格格不入。

    “揍他,揍这个没良知的!”同样是孔门子弟,楼上喝酒的人也不支持陈德光,扶着楼梯,大声为退役老兵鼓劲儿。

    “算了,算了,好鞋不踩臭狗屎!”眼见要在自家酒馆发生斗殴事件,掌柜地赶紧冲出来,抱住退伍老兵劝架。“您这是干什么呢。他们这种人,你越理他,他越觉得精神。像躲狗屎般别理睬他,他早就消停了!”

    “你们,无知,浅薄,根本,根本不懂…”陈德光从老兵手里挣脱出来,一边向外走,一边摇着头嘟囔道。仿佛整个酒楼的人都是白痴,唯独他领悟了大道般。

    “喂,您还没给钱呢。两碗粗酒,一碟田螺!还有昨天欠俩的,一共四个铜板!”小伙计追上来,拎了块签了名字的黑木板说道。

    “明天,明儿一块给,行么?”陈德光终于红了脸,在衣袋里摸索着,说道。见小伙计眼神里带着鄙夷,终于知道赖不掉帐,脱下长衫来,放到伙计手中,“先押着,明天,明天等大都督府给的读书补贴下来,我再来赎!”

    “您可是读书人!”小伙计没有办法,把打了补丁的长衫丢回去,气哼哼地敲打着黑板说道。显然,陈德光这类读书人的信誉,在他们眼中早己破了产。

    “的,的,的”,就在此时,街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的心思立刻从陈德光的长衫上收回来,满怀期待地向马蹄传来的方向看去。

    几个信使打扮的士兵,骑着千里挑一的良驹,快速冲进众人视野。大都督门前立刻涌出两队卫士,迎了上去。有人上前拉住马缰绳,有人核对相关文凭,并将累得几乎虚脱的信使搀扶下马背。

    “来了!”各家酒楼的窗户同时被推开,一双双热切的眼睛盯向大都督府门口,唯恐眨眼间,错过了今夜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

    信使被搀扶进府衙后就没了音信,大都督府门口的灯亮着,把等待的时间衬托得如此漫长。终于,有几个小吏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把数张告示贴在警戒线外的邸报栏内。

    片刻前还热闹的酒楼里再不见客人的踪影,两三个新来帮忙的短工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去追讨欠帐。这种场景,掌柜见得多了,反而不着急。拨拉拔拉算盘,得意洋洋地吩咐道:“去,多备些酒来,各种档次都要。看样子,今晚有重大消息!”说完,冲着街道对面喊了一嗓子:“各位,什么事情啊,哪位读书的给念念,让老汉我也长长见识!”

    “破虏军攻破建康!”有人兴奋地喊道。

    “噢!”掌柜地耸耸肩膀,脸上带出了几分失望。按他的预计,破虏军肯定能把建康拿下来,打不下建康才是新闻。今看来晚多预各的酒菜是卖光的没指望了。

    “王师,王师北渡,北伐了!”另一个声音激动地喊。

    “啪啦!”掌柜的手一哆嗦,算盘掉到了柜台上。几个正准各去后院搬酒的店小二楞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数年来,大伙被鞑子从两淮赶到两浙,从两浙赶到两江,从两江又赶到了福建,又从福建差点被赶下大海。今天,终于有人告诉他们,大宋的旗帜渡过了长江,插到了当年的最前线。

    “楞着千什么,取酒,取酒,把状元红,陈酿,粗焙,还有新酿的绿稠,全搬出来。不论档次,全搬!”掌柜的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伙计们飞也似的跑了下去,片刻过后,一板车酒直接从后院推到了大堂。大堂上,此时己经挤满了各色人,读书的,做生意的,打短工的,赶马车的,还有打更的,巡夜的,唱曲子的,男男女女挤在一处。有人穿着襦衫,显然刚刚从家中听见外边的热闹,跑出来卖醉。还有人从远处走来,见到酒馆就向里边钻。

    “王师北渡!”有未忘记自己职责的报馆主笔,悄悄地把这句话记下来,用墨写在自己的衣袖上。他知道,就凭这四个字,明天自家的报纸销量肯定比平时多出三成。

    “王师北渡!”距离大都督府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里,几个赵姓泉族的年青人叹了口气,轻轻地关上了木窗。文天祥偏师北伐选择得正是时机,这一招走出后,又能赢得许多官员的心。对于皇家来说,则意味着收回权柄的难度和付出的代价又要大上一层。

    “王师北渡,丞相啊,真正成胁大宋生存的,岂止是北方!”更远处一个隐暗的院落,谍报司总监陈子敬忧心忡忡地吹灭了灯。

    时节己是盛夏,月亮周围笼着层淡淡的晕,一场风暴正在天际间酝酿。

第四章 惊雷 (二)

    谍报司由原来的内政和敌情二司演化而来,下面专门设有监督内部变节者和敌方动向的部门。身为总监的陈子敬总是能在别人之前,了解一些惊天密闻。这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感觉让他很陶醉。作为陶醉的代价,他眼中同时也看到了过多的阴暗面,让他无时无刻不为大都督府的安危而担优。

    那些总是以冷言冷语散发于大都督不利言论的儒生,并不像他们表面上显示得那样柔弱。实际上,在他们背后,一直有一群人在支持着他们的行动。那些恶意的批评和流言,不过是为某些阴谋做准各。一旦背后那只手觉得时机成熟了,阴谋就会发动,所有流言,就会成为彻底颠覆大都督府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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