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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的道理。对于破虏军那套制度、练兵方法还有鼓舞士气的说辞,他很赞赏。但对如何与元军作战,眼前这两个南方人显然还停留在纸上谈兵阶段。
“可,可咱们的人…”苏二虎看了看树林间衣衫槛褛的义军。比起破虏军鲜明的衣甲来,这些人简直就是叫花子。非但没有护体铠甲,并且只有一半左右士兵手中有粗制烂造的铁家伙,大部分士兵手里拿着木棒。仔细看去,木棒表面还带着淡淡的绿色。
“山贼有山贼的打法,您二位就瞧好吧!”张一行大手一挥,终止了和两个南方人的争论。
王薄和苏二虎以目光互视,满腹狐疑。如果元军真的那么好对付,太行英雄也不会这么多年被憋在深山出不了头了,而大都督府对他们的要求又是绝对尊重各路豪杰的权威,所以他们也不能对张一行的指挥干涉太多。
“鼠打窟窿猫上树,各有各的路数!您二位就瞧好吧,欠了丞相这么大人情,要不给鞑子造几千孤儿寡妇,咱太行爷们对不起丞相送来的兵器!”张一行的弟弟,二当家张二行凑上前,对两个南方人解释。“这是太行山区,哪能走人,哪能埋伏,哪有水源,没人比咱兄弟清楚。迎击归迎击,战场具体摆哪,还是咱们说得算!”
国战(十一、下)
忽必烈接到保定镇戍使司送来的急报,立刻召集群臣,讨论对策。
这又是文贼的卑鄙无耻手段,当年他害怕大元兵马南下,就资助乃颜在辽东造反。如今,乃颜被剿灭后他又故技重施,想方设法在大元内部制造混乱。所以,大元朝必须尽快将这股反抗之火扑灭在萌芽状态,一旦让太行山贼得了势,各地蠢蠢欲动得乱匪都会揭竿而起。那样一来,大元朝明年非但无力派兵南下讨伐残宋,连自身安危都成了问题。
忽必烈重瞳亲照,文武百官立刻对剿匪事宜给予了最大支持。兵部、户部、工部相继而动,火炮、钱粮、将领快速备齐。前些日子有三十万大军,一百多员各族武将跟随忽必烈班师还朝,调兵遣将不是很困难的事。况且据真定府送来的战报,太行群寇里只有三千多破虏军,剩下的都是临时聚集起来的蟊贼,这种有胜无败的仗谁都愿意去打,大元朝最注重军功,一场胜仗下来主要将领少不得加官进爵,随从也可以在战场上大捞一笔。收益顶上在草原上打同样三场战争,风险却比跟乃颜作战小上一半。
经过一番平衡,玉昔铁木尔的族侄,中万户腾格尔成被委任为讨贼都元帅,蒙古籍汉军中万户张国良被任命为讨贼副都元帅,二人带着五千名刚从草原上撤下来的蒙古武士,五千刚刚入了蒙古籍的汉军,二十多门经黎贵达改进的青铜火炮,整合真定、定州、祁州三个万户所,两万多“精兵”,还有附近几个州县的弓手,捕快,浩浩荡荡奔着获鹿杀来。
出乎元军预料,太行山群贼非但没有望风而逃,反而在滹沱河畔拉开了对攻架势。
“将军,河面己经结冰,据当地野人报告,冰层厚度足可行人!”一个斥候跑到腾格尔面前禀报。冬天是枯水季节,滹沱河最窄处只有三丈多宽。想凭借这条小河沟阻挡元军,对面的山贼显然打错了算盘。
“传令,命赵文程带两个千人队先冲击对岸!”腾格尔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探路石。自从来到真定后,他就发现城内的汉军万户赵文程胆小怕死,有消极避战之嫌。对于犯了错误的将领,腾格尔向来喜欢多给他们几次洗刷耻辱的机会。
“两个千人队?”汉军万户张国良狐疑地问。河对岸的宋军至少有两个万人队,赵文程带两千人冲锋,纯属上前送死。
“赵文程带一个千人登岸邀战。弓箭手沿岸列阵,防止对方反扑。火炮靠后摆开,准备轰击敌军主阵。骑兵整顿坐骑,随时准备出击!”腾格尔提高声音,再次重复自己的命令。
张国良不敢顶撞主帅,叫过传令兵,把命令不折不扣地布置了下去。片刻之后,中万户赵文程带着两千名炮灰踏上了冰面。
这一段地势低洼,山风吹来的积雪在冰面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真定万户所的士兵们猫着腰,听着脚下吱吱嘎嘎的积雪声,一步一步向前挪。不断有羽箭从对岸射来,把躲避不及的士兵钉死在积雪上,攻击者却不敢加快速度冲过死亡线。滴水成冰的天气,一旦脚下出现冰窟窿,掉进去的人根本没有活着爬出水面的希望。
“留几个上岸,留几个上岸。让先来的狠崽子吃到肉,后边的老狼才会吞饵!”张一行骑在一匹青花骡子上,冲着麾下的弓箭手们口大声嚷嚷。猎户出身的弓箭手们不情愿地抬高了木弓,把来之不易的羽箭射向半空。
“嗖、嗖、嗖!”箭声很急。在破虏军指导下制造的拓木大弓不同于以往宋、元双方使用的任何品种,制造周期短,射程远、射速快,只是在破甲能力方面照角弓远远不及。
大部分羽箭都偏离了目标。中万户赵文程在左右亲信的保护下靠近了河岸,手中宝刀一挥,率先冲向了流寇。
“杀啊!”探路的炮灰们看到了便宜,精神大震。这么近的距离,移动如此慢的目标都射不准,显然山贼们没经过严格训练。
“弓箭手后退,长枪手上前,把他们围住!执弹兵准备,打击对岸弓箭手!”张一行大喊着挥动令旗。
弓箭手们纷纷向后撤去,在河岸边让出一块空地。两队长枪兵手持一丈多长削尖了的木棒,从侧翼挤向登岸的元军。赵文程所带的两个千人队立刻成了练习刺杀的稻草袋子,对方的兵器如此长,如此密集,他麾下的士兵没等看清对手模样就被穿成了糖葫芦。
各地征调来的弓箭手不忍心看到同伴被人屠戮,隔着河岸开始向太行豪杰远射。沿河而吹的山风导致大部分羽箭在半途中坠落,一小部分飘过河岸的也失去了准头,将混战的人群不分敌我地射倒了一片。
就在此时,河对岸的高坡上推出了四十多个木头架子。苏二虎一挥令旗,黑压压的弹丸脱离布兜,落到滹沱河之北。剧烈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硝烟散去后,河北岸倒下上百具尸体。腾格尔从各地征临时召来的弓箭手们被炸得抱头鼠窜,根本顾不上再为先过河的士卒提供支持。
“后撤,后撤,长枪手分散撤开!”张一行大叫。一带骡子缰绳,率先向密林中跑去。长枪兵后撤数步,扔到不值钱的尖木棍,一点军人荣誉都不顾,撒腿就向山中跑。
己经堆好炮架的元军刹那间失去了打击目标,二十多门青铜火炮把河南岸炸得烟尘滚滚,却没能给太行群豪造成多大杀伤,反而把愣在原地的汉军炸死了百余名。
苏二虎指挥的投石机继续发威,新一轮手雷带着风声落入元军本阵。过于靠近河岸的两个千人队被炸散了营,侥幸没死的士兵丢掉兵器,没头苍蝇一般四下乱跑。
“火炮,火炮炸那些投石机!笨蛋,比怀孕的狍子还笨!”腾格尔气急败坏,抓起皮鞭赏了炮队千户十几鞭子。在辽东对付乃颜时,元军炮兵几乎无往不利。谁料到遭遇土匪后却突然变得笨手笨脚。
挨了打的炮兵千户不敢抱怨,招呼自己麾下的弟兄赶紧改变轰击目标。等他们调整好了火炮角度,装填完了弹葯,苏二虎早己丢下简易投石机,带着蟊贼钻了山谷。
呼啸的山风从河面上掠过,卷起粉红色的积雪。冰冷的雪地中,躺着中万户赵文程和他麾下两千多名兄弟。稀里糊涂,死不瞑目。
对手不战而逃,腾格尔事先准备好的所有战术全部失效。炮兵们收起炮架,骑兵们跳下战马,汇同垂头丧气的步卒,灰溜溜地准备过河。两千人的伤亡不算大,但以伤亡两千人的代价却没伤到对方一根寒毛。这个结果己经足以动摇士兵们对主帅的信心。
“过河,快速过河,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再说,他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副都元帅张国良大声鼓舞着士气。“杀进获鹿城,城内的财宝任大伙取!”
“那也得有命花!”有士兵小声嘟嚷。兔死狐悲,方才腾格尔任由汉军送死的行为让大伙都寒了心。
讨贼都元帅腾格尔不会在意士兵们的感受,初次交手付出的代价虽然有点儿大,但至少说明滹沱河冰面可以过人。在他的命令下,六千多探马赤军牵着坐骑,率先踏上了冰面。
冰面冻得很硬,马蹄落下去发出清脆的回声。跟在探马赤军后,汉军、蒙古军纷纷走下河岸。
“好了,点火!”埋伏在雪堆里的张二行一声令下,几十名冻得嘴唇发紫的山贼同时擦燃了火折子。雪地上冒出一溜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河道中窜去。
“快,快上岸!”张国良顾不得再去请示主帅,大声命令。
惊惶失措的元军互相推搡着向南北两岸挤,后边的士兵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向前涌。脚下的冰面光滑无比,撞在一起的士兵们把握不住平衡,乱纷纷摔成了滚地葫芦。
就在他们摔做一团的时候,“轰、轰、轰!”事先埋在雪下陶土罐中的火葯陆续炸开,迅速把冰面从南到北犁了一遍。碎冰、雪块还有北元将士的肢体交替着飞上半空。河道正中央的冰层受不住力,“嘎、嘎、嘎”裂出一道黑漆漆的缝隙。
“河面裂了!”有人大声哭喊。
“河面裂了!”士兵们惊惶失措地乱窜。
此刻的元军根本顾不上去抓岸上点火葯的卑鄙山贼,也再不肯听腾格尔等人的指挥。在求生的本能支配下推开同伴,拼命向岸边跑。纷乱的脚步宛若重锤,使得冰面上的裂痕迅速扩大,冰冷的河水涌上来,将滑倒在裂缝两边的士兵卷下下游。
“咯嚓!”承受不住压力的冰面彻底坍塌,滹沱河中间出现了一个二里多长,两丈多宽的死亡陷阱。站在河中央来不及逃走的北元士兵下饺子般落入河里,厚厚的棉甲被河水一浸,立刻变得比石头还重。
“救命!”几个距离岸边仅有五步之遥的士兵拼命向岸上的幸存者挥手。两、三个心软的士兵回头相救,没等拉住落水的同伴,脚下一滑,自己亦落入了河里。冬天的河水冷得像刀子,从肋骨直插心脏。不一会儿,就将他们的哭喊声冻僵在嗓子里。
随着时间推移,河面越扩越大。己经死里逃生的士兵唯恐脚下的残冰再次断裂,纷纷跑上了土岸。在河水中哭喊挣扎的士兵力量越来越小,在绝望中,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淹没自己的鼻孔。
一只、两只、三只,数百只,上千只青黑色的手,从河水中伸向天空。也许在人生最后一刻他们试图抓住些什么,也许他们伸出手仅仅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一切己经不重要了,祥兴四年冬,这几千只手永远定格在北元残部的记忆里。
“铜头、铁尾、豆腐腰。咱们这次只打断它的腰梁杆子,接下来还有大菜要上桌!”张一行站在二里之外的山坡上,对着远处的河道指指点点。身边的太行豪杰欢声雷动,都为总寨主不费吹灰之力消灭数千元军而感到鼓舞。
“总寨主以为元军会追上来?”教导队长王薄不解地问。按照破虏军校教授的战术,如果士兵损失超过三分之一以上,主帅的最佳选择是放弃追击,任敌军离去。而不是为了挽回个人颜面紧追不舍。一两次指挥失误可以容忍,但不顾用兵常识而一错再错,依照破虏军军规,这种将领里绝对不可原谅。
“腾格尔也算个名将,并且被玉昔铁木尔家族寄寓厚望。我是个山贼,怎么输都无所谓。而他,却一次都输不起!”张一行咧嘴笑了笑,转身向群豪下令,“快速行军,向李家窝铺跑。留一队脚下利索的给鞑子追,千万别让他们追丢了!”
群豪们轰然答应,打起五颜六色的战旗,带着人马高歌而去。彷徨在滹沱河南岸的腾格尔听见歌声,双眼立刻眯成了一条线。受伤的孤狼般咬着牙,他恶狠狠的命令:“整队,整队追上去。杀进获鹿县,永不封刀!”
在为同伴复仇心理和抢劫承诺的双重刺激下,元军恢复了一些士气。有战马的士兵跨上战马,没战马的士兵撒开双腿,冒着山中的寒风,追着山贼们的歌声前进。
在李家窝铺,元军咬住了太行群豪的尾巴。经过半个多时辰的争夺,群豪们支撑不住,弃阵而走。急红了眼睛的腾格尔和张国良二人将受伤被俘的土匪全部砍死,指挥大军继续追击。
三里之外的张集,元军与太行群豪再次交手。担任阻击的山贼流寇战斗力实在太差,大队元军刚刚停住脚步,还没等发起冲锋,他们就主动撤离了战场。
打打停停,几乎持续着同样的节奏。两个时辰内,腾格尔指挥着大军强行二十里,从滹沱河边,一直杀到了获鹿城外。在青灰色的城墙落入视线的那一刻,腾格尔心头感到一阵轻松。杀进县城,他就可以将功赎罪了,家族的名声就能得到保全。但偏偏在此时,轻松的感觉顺着心头蔓延到了全身,肩膀、后背、大腿,几乎每一个关节,每一寸骨骼都徽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轰、轰、轰!”城墙上仅有的两门小炮喷出了火焰,将冲在最前方的北元将士打下马。紧接着,弓箭手,长枪手,纷纷从城头上钻出来,手中的武器带着寒光,让人感到彻骨地冷。
“冷,好冷!”腾格尔觉得头晕目眩。怎么调遣士兵攻城,怎么搭设云梯,火炮架设在什么位置最合适,这些平素顺手捻来的东西,一瞬间都变成了空白。他感到头晕,身子发麻,所有力气都被一寸寸抽离自己的躯体。
“火炮、手雷,弓箭,抓紧时间招呼。坚持到天黑咱们就胜利!”张一行在敌楼里大声命令。
元军从河中捞出来的七门火炮远远落在了大队人马之后,在他们赶来前,跑得精疲力竭的北元士兵只有挨打的能力。
太行群豪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北元兵马被逼得一退再退,直到退出了火炮射程之外。令人惊讶的是,匆匆集合在一处的元军没有扎营,而是调转队伍,向了更远的地方撤去。
“这是怎么回事?”教导队长王薄目瞪口呆。到了几现在,他发现自己学的那些课程根本无法于眼前的情况相对应。从头到尾、大寨主张一行就像个神仙,把元军的每一步都计算到了明处。
“狗呲牙的天,这帮王八蛋被水弄湿了衣裳。不抓紧时间烤火,偏偏要强行军。还走上半个时辰就停一停,热乎身子被山风吹三遍,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变成软角虾!”张一行看了王薄一眼,神神叨叨地解释。
“老子的地盘,天都帮我!”张二行笑着给弟兄打气,“他们还撤远了,狗呲牙的天,越歇病号越多。等全营人马都病趴下了,老子上去一刀一个,挨盘子划拉!”
“天都帮咱们!”群豪们放声大笑。鹅毛大的雪片随着笑声飞下来,落得人满头满脸。
十日后,讨贼都元帅在撤军途中遭到埋伏,战死在滹沱河南岸一个无名土坡上。同行的近三万元军只逃回两千多人。汉军中万户赵文程、张弘祥、探马赤军中万户李季战死,讨贼副都元帅张国良只身前往大都请罪,被忽必烈斩首示众。
太行北麓义勇军在张一行的指挥下,回师反攻。连克真定、临城、灵寿,并在第二波元军到来前,将上述城市洗劫一空,平安撤回了山区。
受到这支人马的鼓舞,太行山中八字军、忠义军纷纷出击,把千里太行变成了一把燃烧的刀,死死插在了北元的心脏处。
天下大乱,蛰伏的群雄纷纷揭竿而起。
第三章 天变(一)
“唉,又变天了!”徐州城最有名的大善人刘文忠掸了掸水貂皮袍子上的雪花,晃晃悠悠地向内宅走。聪明的管家刘黑铁点头哈腰地跟在旁边,两只母鸡爪子般的手抄在衣袖里,仿佛一伸出来,就会被北风像乱树枝一样吹折掉。
“黑子,给佃户做的鞋都发下去了么?”刘大善人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无论风多大,步伐总是有条不紊。
“回老爷的话,己经发下去了。照您说的,每双鞋里塞了半两羊毛。这帮佃户跟了您可算祖上积德,要是跟了蒙古老爷,还发鞋呢,有片破布裹蹄子就不错了!”刘黑铁上前一步,话语里充满了献媚的味道。
“唉,把他们当牛当马使唤了一年了,冬天时也得加碗黑豆补补膘。兵荒马乱的,能给行善就少造孽!”刘大善人瞪了管家一眼,低声教诲。
“是,是,老爷英明,如果这样他们不好好干活,真是给狗吃了良心。”
“东门外的粥棚呢,安排好了么。天冷了,每天多加一斗米到粥里去。家里发了霉的干菜叶子不要扔,一并熬到粥里给苦哈哈们补身!”刘文忠想了想,又发出一道命令。
“小人这就去安排,老爷德被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