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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工作!
没意思,没道理,
什么也得不着,白费力气。
我们不要工作,
看看天,望望地,
一直到老死,乐得省力气。
但是跟它说话的那条蚕还没听完它的新歌,就爬到另一张桑叶的背面去了。其余的蚕全没留心有个朋友决心不吃桑叶的事。
什么叫工作!
没意思,没道理,
……
它一边唱,一边爬,就到了竹器的外边。既然决定不再工作,何妨离开工作的地方呢?并且,那些糊里糊涂只知道吃的同伴,也实在叫人看着生气。它从木架上往下爬,恨不得赶紧离开,脚的移动就加快,不大工夫就爬到屋子外边的地面上。它站住,听听,听不见同伴吃桑叶的声音了,就挺起胸,抬起头,开始过那“看看天,望望地”的“不要工作”的日子。
忽然象针刺似的,它觉着尾巴那儿一阵痛,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一下,连忙回头看,原来是一个蚂蚁。
那蚂蚁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还是活的。”
“你以为我是死的吗?”
“你象掉在地上的一节干树枝,我以为至少死了三天了。”
“你看我身体干瘦吗?”
“不错,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这样干瘦呢?”
“你知道我决心不吃东西了吗?”
“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想自杀,把自己饿死?”
“我厌恶工作。我看透了,吃东西只是为了工作,我不想再吃了。小朋友,我有个新编的歌,唱给你听听。”
蚂蚁听蚕有气没力地唱它的宣传歌,忍不住笑了,它说:“哪里来的怪思想!不要工作,这不等于不要生命,不要种族了吗?”
蚕呆呆地看了蚂蚁一眼,叹息着说:“生命和种族,我看也没什么意思。开水里煮,丝一条条地抽出去,想起这些事,我眼前就一团黑。”
“我从来没听见过这样的话,大概你工作太累,神经有点儿昏乱了。我们也有歌,唱给你听听,让你清醒一下吧。”“你们也有歌?”“有。我们都能唱。唱起歌来,象是精神开了花。”说着,蚂蚁就用触角一上一下地打着拍子,唱起歌来:
我们赞美工作,
工作就是生命。
它给我们丰富的报酬,
它使我们热烈地高兴。
我们全群繁荣,
我们个个欣幸。
工作!工作!
——我们永远的歌声。
蚂蚁唱完了,哈哈大笑,接着就仰起头,摇动着腿,跳起舞来。蚂蚁一边跳一边问:“我们的歌比你那倒霉的歌怎么样?你说谁有光明的前途?”
蚕猜想那小东西一定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跟那些死守在竹器里吃桑叶的同伴一模一样,不然,就想不透它这一团高兴是哪儿来的。就问:“难道没有一锅开水等着你们吗?”
蚂蚁摇摇头,说:“我们喜欢喝凉水,渴了,我们就到那边清水池子里去喝。”
“不是说这个。是说没有‘人’用开水煮你们抽丝吗?”
“什么叫‘人’?我不懂。”
蚕想解释,可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停一会儿,它决定从另一个方面问:“难道你们的工作不是白做的吗?”
“你怎么问这个?”蚂蚁很惊奇,“世界上哪会有白做的工作!”
“我的意思正跟你相反,世界上哪会有不白做的工作!”
“你不信?去看看我们就明白了。我们的工作没有白做的,只要费一点儿力,就能对全群有贡献,给全群增福利。”
“我想不出来你说的那样的事,我只知道工作的结果是全群叫开水煮死。”
蚂蚁有些不耐烦,“顽固的先生,怎么跟你说你也明白不了,只有亲眼去看,你才知道我不是骗你。我现在有工作,还要去找吃的,不能陪你去,给你一封介绍信吧。”说着,伸出前腿,把介绍信交给蚕——介绍信上的字,要是人类,就得用很好的显微镜才能看见。
蚕接了介绍信,懒懒地说:“谢谢你。我反正不想工作,在这儿也没事做,去看看也好。”
它们分别了。蚂蚁匆匆地跑去,跑一段路,停一会儿,四外看看,换个方向,又匆匆地跑去。蚕懒洋洋地爬着,好象每个环节移动一点儿都要停好久似的。
蚕慢慢爬,爬,终于到了蚂蚁的国土。它把介绍信递给门前的守卫,就得到很热诚的招待。它们领着它去参观各种工作,运粮食,开道路,造房屋,管孩子,又领着它参观各种地方,隧道,礼堂,育儿室,储藏室。它好象到了另一个世界,看它们个个都有精神,卖力气,忙碌,可是也很愉快,真是工作就是它们的生命。最后,都看完了,它们开会招待它,大家合唱以前那个蚂蚁唱给它听的那个歌:
我们赞美工作,
工作就是生命。
它给我们丰富的报酬,
它使我们热烈地高兴。
我们全群繁荣,
我们个个欣幸。
工作!工作!
——我们永远的歌声。
蚕细心听着,听到“工作!工作!——我们永远的歌声”那儿,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它这才相信,世界上真有不是白做的工作,蚂蚁们赞美工作确实有道理。
一九三○年作
熊夫人幼稚园
儿童刊物《儿童世界》登载过一种连环画,接连有好多期,叫做《熊夫人幼稚园》。在那熊夫人开设的幼稚园里,有虎儿、鸡儿、猴儿、猪儿、象儿、麒麟等孩子,他们很淘气,常常想方设法作弄熊夫人,结果受到熊夫人的训戒和斥责。故事都非常有趣,小朋友看了总不会忘记。有些小朋友也许会在梦里走进那个幼稚园,跟虎儿猴儿们一起玩呢。
现在讲的是那个幼稚园最末了的故事。
熊夫人是一位热心的真诚的教育家。什么叫做教育家?就是教导孩子们,养护孩子们,使孩子们样样都好,样样都长进的。教育家前头又加上“热心的”和“真诚的”,可知熊夫人决不是随随便便的,马马虎虎的教育家。她当教育家不惜用全副的精神,并且希望收到完满的效果。
一天午后,孩子们刚从午睡醒来,大家神清气爽,一对对小眼睛看着熊夫人闪闪地耀光。他们都一声不响,仿佛在等候熊夫人嘴里出现什么神奇的故事。熊夫人看孩子们这样安静,心里十分愉快。她想:这时刻不象平常那样闹嚷嚷的,如果把早就想问他们的问题在这时刻提出来,真是再适宜没有的了。
熊夫人轻轻拍了几下手掌——这是她的习惯,跟孩子们说话之前总得先拍几下手掌,然后用她那温和的语调说:“孩子们,我要问你们几句话,请你们各自回答我,说得越仔细越好。你们怎么想就怎么说,不要隐藏一丝儿在脑子里。”
象儿有点呆气,但是很听熊夫人的诸。他说:“知道了,我决不隐藏一丝儿。老师,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割开我的脑壳来看。”
猴儿性急,他想起前一回猜中了谜语,得到熊夫人奖赏的糖果,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他盖住孩子们的笑声,喊着说:“老师您快问吧。我们回答得仔细,您可不要舍不得糖果。”
“糖果!”“糖果!”孩子们的舌尖上仿佛感到有点儿甜,都咂起嘴来。
“现在我发问了,”熊夫人又拍了几下手掌,引起孩子们的注意,“你们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这句话明白吗?换一句话说,就是你们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你们各自把想望的告诉我吧,最明白自己的莫过于自己。”
虎儿的手立刻举起来了,身子也耸起了半截。接着,别的孩子也举起手,都表示愿意回答。
熊夫人感激地笑了。她指着虎儿说:“照我们平时的规则,虎儿先举手,你先说给我听。”
虎儿得意地站起来,持着虎须,一双眼珠子向四周一扫,表示他的威武。他响亮地说:“老师,您当然知道我属于怎样一个种族。我们是喝别种动物的血、吃别种动物的肉过日子的。就是眼前这些同学,他们的祖先大半进了我们的祖先的胃肠!”
象鸡儿那样比较弱小的孩子,听到这话不禁浑身颤抖,眼睛定定的,好象大祸就在面前。象儿却不觉得什么,他带着嘲笑的口气提醒虎儿说:“虎儿,这里不是山林,难道你要学你的祖先,做出些不体面的事来吗?”
“不,”虎儿直爽地回答,“我现在年纪还小,还在吃奶,不必学我的祖先。但是生活方法天然注定,非喝别种动物的血、吃别种动物的肉不可,这有什么法想?我将来一定得跟我的祖先一样生活,这是无须忌讳的。”他转向熊夫人说:“老师,因为我将来一定得跟我的祖先一样生活,所以要请您指导,练成跟我的祖先一样的本领。我们有一种特别的技能,叫做‘虎啸’,伸长了脖子呼啸一声,能使周围的动物个个失魂丧魄,寻不见逃生的路,只好伏在那里等待我们走过去开宴。这种技能,我是必须练成的,希望您好好地给我指导。我们又有一种扑攫的功夫。别的动物离我们还比较远,我们能够象生了翅膀似地扑过去把他攫住,又一定攫住大动脉的部位,使他无论如何不能逃生,还便于吸尽他的最精华的血液。这种功夫也是我必须练成的,希望您给我好好地指导。此外没有了。”
熊夫人闭了闭眼睛,把虎儿的话想过一遍,记住他所希望的是什么,然后向鸡儿点头问道:“鸡儿,现在轮到你了。你想望些什么?回答我,要象虎儿说的那样清楚。”
鸡儿不先开口,他的头向左边一侧,又向右边一侧,表示他想得根深,想得很苦。“老师,我们种族的命运,大概您不会不知道吧。生下可爱的蛋来,一会儿就不见了。走到垃圾桶旁边,经常看见蛋壳的碎片。我们一家老小往往不能守在一块,不是丢了爷,就是抛了娘。什么地方去了呢?正如刚才虎儿说的,进了别种动物的胃肠,就此完了!我想这样的世界太不对了,为什么要用这一种动物的血和肉来养活那一种动物呢?被吃掉的太苦痛了,吃掉人家的太残酷了。改变过来吧,让世界上没有被吃掉的,也没有吃掉人家的吧。这不是办不到的事,只要改变大家的心,改变大家的习惯。老师,我虽然只是个小的生命,我的志愿可不小。我要劝说人家,把心改变过来,再不要做那种太残酷的事了。从近便的开头,自然先轮到同学虎儿,他年纪还小,残酷的习惯还没有养成。至于我自己,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吃那些小虫子了,吃些菜叶谷粒一样过日子。但是用什么方法劝说人家才能见效呢?我现在一点把握也没有,希望老师好好地指导我。就是这么一点要求,再没别的了。”
“我决不听他的劝说。”虎儿举起手抢着说,不等熊夫人开口,“他说的是一种可笑的空想。没有被吃掉的,也没有吃掉人家的,这还成什么世界!不如说索性不要这个世界倒来得彻底些。他那种族的命运不大好,我相信;但是这应该怪他自己,他为什么要做鸡儿,为什么不做我虎儿呢?鸡儿生来就是预备被吃掉的。”
熊夫人听了虎儿的话,心里有点糊涂,鸡儿说得有道理,虎儿说的正相反,可是似乎也有道理。她怕虎儿当场就做出没规矩的事来,破坏幼稚园的和平,就用不太严重的口气禁止他说:“虎儿,我没有叫你说话,你等会儿再说。现在猪儿站起来回答我吧。要注意你的鼻音。你的鼻音太重了,有时候人家听不清楚你的话。”
猪儿说:“我的命运完全跟鸡儿一样,不必多说。可是我的意思完全跟鸡儿不同。你想劝说人家,不要再做太残酷的事,虎儿说这是空想,我说你简直在做梦!力量只有用力量去抵挡。一边是力量,一边却空空的一无所有,吃亏是当然的。我想我们种族从前也有过光荣的时代,生活在山林之中,长着锋利的牙齿,奔驰来去,谁也不敢欺侮。只因后来改由人家饲养,一切生活就受人家的支配。人家给我们吃点东西,归根结蒂为了长胖他们自己的身体。我们的同伴又彼此分散,有的在这一家,有的在那一家,不能互相联络,这才落到现在这样倒霉的地步!然而我并不悲伤,我望见前面有重见光明的道路。如果我们全体能够联络在一起,就是非常伟大的力量,哪怕是虎儿的种族,也尽可以同他们对垒一下!”猪儿说到这里,一双小眼睁得很大,放射出勇敢的光辉。孩子们都觉得今天猪儿跟平时大不相同,他激昂慷慨,竟象一个准备临阵的战士。
虎儿又抢着说:“好,将来咱们对垒一下,看到底谁胜谁负!”
“虎儿你不要开口。猪儿,把你的话说完了。”熊夫人皱起眉头,看看虎儿又看看猪儿。
猪儿摇着他的大耳朵继续说:“我们可以立定志向,生活不再受人家的支配;我们吃东西只为我们自己要生活,不再为了养肥人家。这样,光荣的时代就回来了!现在要老师指导我的是实现我这志愿的方法。彼此分散的同伴怎样才能联络在一起呢?大家一致的志向怎样才能立定呢?亲爱的老师,等到我明白了这些方法,我就好去做我要做的事了!”
“唔!”熊夫人从眼镜上面看着猪儿。她想,这是又一套希望,很值得同情,也得给他满足才好。但是幼稚园里教孩子只能走一条道路,如果依着猪儿的希望,就不能满足虎儿和鸡儿;依着虎儿的或者鸡儿的,情形也相同。到底走哪一条道路好呢?她委实决定不下来。她心里很乱,好象一个没有主意的人到了岔路口,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才好。她只好再问:“麒麟,你希望我给你些什么呢?”
麒麟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他站起来,昂着头说:“爸爸妈妈送我到这里来以前,曾经这样说:‘孩子,我们是高贵的种族,这一句话你必须永远牢记!我们昂着头,专吃那树顶上的叶子,这就是高贵种族的一个证据。我们当然不用干什么活,只有牛呀马呀那些贱东西才干活。但是你在家里太寂寞了,怕会闷出病来。送你到幼稚园去,让你跟孩子们玩玩,消磨那悠闲的岁月吧。’于是我到这里来了。老师,您什么也不必教给我,只要让我安安逸逸地消磨悠闲的岁月就成了。”
“原来如此!”熊夫人感到不大愉快,只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她又问猴儿:“猴儿,你又怎么说?”
猴儿听熊夫人唤到他,身子一跃,就站在椅子背上,眼睛骨溜溜地乱转,象个玩杂耍的孩子。他说:“老师,您总该读过《西游记》吧?《西游记》里有个孙行者,他偷过王母娘娘的蟠桃。我也想吃王母娘娘的蟠桃,可是不知道怎样上天去,怎样把蟠桃偷到手。这一件您教给了我,我感激您三千年,三万年!”
“要我教你偷……”熊夫人气得再也说不下去。她全身索索发抖,把眼镜抖了下来,露出两颗定定地瞪着的眼珠。
第二天,幼稚园关门了,因为熊夫人想了一夜,拿不定主意依哪个孩子的希望来教才好。她知道,不拿定主意胡乱教下去是没意思的。她就把孩子们一个个送回家去,把“熊夫人幼稚园”的牌子摘了下来。
一九三○年作
“鸟言兽语”
一只麻雀和一只松鼠在一棵柏树上遇见了。
松鼠说:“麻雀哥,有什么新闻吗?”
麻雀点点头说:“有,有,有。新近听说,人类瞧不起咱们,说咱们不配象他们一样张嘴说话,发表意见。”
“这怎么说的?”松鼠把眼睛眯得挺小,显然正在仔细想,“咱们明明能够张嘴说话,发表意见,怎么说咱们不配?”
麻雀说:“我说得太简单了。人类的意思是他们的说话高贵,咱们的说话下贱,差得太远,不能相比。他们的说话值得写在书上,刻在碑上,或者用播音机播送出去,咱们的说话可不配。”
“你这新闻从哪儿来的?”
“从一个教育家那里。昨天我飞出去玩,飞到那个教育家屋檐前,看见他正在低头写文章。看他的题目,中间有‘鸟言兽语’几个字,我就注意了。他怎么说起咱们的事情呢?不由得看下去,原来他在议论人类的小学教科书。他说一般小学教科书往往记载着‘鸟言兽语’,让小学生跟鸟兽作伴,这怎么行!他又说许多教育家都认为这是人类的堕落,小学生净念‘鸟言兽语’,一定弄得思想不清楚,行为不正当,跟鸟兽没有分别。最后他说小学教科书一定要完全排斥‘鸟言兽语’,人类的教育才有转向光明的希望。”
松鼠举起右前腿搔搔下巴,说:“咱们说咱们的话,原不预备请人类写到小学教科书里去。既然写进去了,却又说咱们的说话没有这个资格!要是一般小学生将来真就思想不清楚,行为不正当,还要把责任记在咱们的账上呢。人类真是又糊涂又骄傲的东西!”
“我最生气的是那个教育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什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