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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我不想见你!〃她很凶地说,努力想挣脱他的手。
〃我们两清了,不是吗?〃黄潼横着东挡西挡,不让她前进,说,〃你冤枉了我,我也让你尝到了受冤枉的滋味,你很清楚,我们从此可以和平共处了!〃
〃你胡说,我从未冤枉你!我亲眼看见烟头了!〃
〃你敢发誓吗?〃黄潼说,〃以人格担保!〃
〃我敢,我敢发誓,这千真万确!〃
黄潼松开手,忽然重重地叹息一声,发出那种震人心腑的沉闷的响声,洁岚忽然从心里涌出一种酸楚:为什么?他居然也这么痛苦?
同学们都纷纷赶来,雷老师也气喘吁吁地撑着伞,她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走,跟我回去换衣服!〃
耗子从人堆里挤出来,他没打伞,淋得精湿,头发耷拉下来,更像一个可怜的老鼠了。他战战兢兢地说:〃郑洁岚,你真是吓人。我以为要出人命大案呢!好,好,我不当证明人了!〃
几个女生拥簇着洁岚往回走,她看见黄潼一个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踩着水,吹着幽幽的口哨,显得那样困顿无助。
1990年9月19日 星期三
她已经住了三天医院了。这三天都是阴郁的,没出太阳。
郑洁岚一向讨厌那些自己宠自己惯了的娇小姐,那些千金们像生活在玻璃瓶中,闭塞得要命。可她没料到,刘晓武竟把她称作娇小姐。
〃你呀你呀,淋点雨就发烧,紧接着又是肺炎!真是娇气十足。〃他大声说,然后就笑笑,好像很喜欢她的柔弱。当然,比起他那宽宽的身躯,她就显得大细小了。
郑洁岚只能无可奈何地默认,她也恨自己弱不禁风,好好的却住起医院来,还天天打吊针。她是头一回进医院,但因为刘晓武他们常常来陪她,所以她一点也不感觉孤单,反觉得让人探望的日子很有些新鲜感。
刘晓武换了两头班,中间总在病房里转,同病房的人称他〃洁岚的哥哥〃,他就答应下来,一点也没有推辞的意思。
〃不,不,你不是我哥哥。〃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有资格做你的哥哥!〃刘晓武郑重地说,〃对了,你病了的事,要不要去通知你的舅舅和舅妈?〃
〃不,千万不要!〃洁岚想起他们,情绪会从沸点降至冰点。
刘晓武每天都带给她一份小小的欣喜,或是带一个风铃,让它在床头上随风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或是带几朵小花,康乃馨什么的,让满房间都飘满幽香;还有一次,他送她一只长白绒兔子,又从口袋里变出一只红红的萝卜,非常漂亮,完全像工艺品的真正的萝卜。他暗暗的恰到好处的体贴使洁岚止不住想淌泪。
〃刘晓武,你真好!〃
〃以后也许你会说我坏的!〃他很不安地抓抓头皮。
〃这不可能。〃洁岚说,〃我发誓,这不可能!〃
刘晓武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说:〃我想,我真幸运。〃
正说话,李霞和颜晓新来了。李霞进门就叫:〃郑洁岚,我们真想你呀!我要去跟医生求求情,让你早点出院。〃
刘晓武插了一句:〃还是多住几天,把病治彻底了,肺炎容易复发。〃
〃什么呀,什么呀,〃李霞急了,〃最好星期六就出院,好洁岚,你是听大哥哥的,还是听我的?大哥哥的口气就像个老头!〃
〃比起你们,我就是不折不扣的老头。〃刘晓武得意地说。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颜晓新,忍不住插嘴道:〃郑洁岚,你知道吗?这个星期天,李霞要去参加青春杯歌咏初赛,只要通过复赛,决赛时就能上电视台!她想让我们陪她去,给她壮胆!〃
〃呵,那我一定要去,要看着李霞当上准歌星!〃
刘晓武说:〃那得先听听医生的意见。〃
李霞泄气了:〃你不去,多扫兴!张阴也去参加初赛,她至少有十个人为她助威,我这边却冷清清的!〃
〃我一定去,假如医生不肯,我就逃出医院!〃
〃既然这样。〃刘晓武说,〃我负责去说通医生,省得你们偷偷摸摸!〃
三个女孩放声大笑,搂作一团,刘晓武只能摇着头傻笑,猜不透哪点被女孩们当成笑料。
李霞呱啦呱啦谈了半天,都是说歌咏大赛的事,她说准备演唱一曲江南民歌《茉莉花》,这是她顶拿手的,最能发挥她的嗓音特长,说着,她又很沉醉地偏着脸,温柔地笑着,仿佛也变成了一技可爱的茉莉花。
〃呵,我真幸运,有个好老师,现在肖老师天天帮我一起排练。〃李霞说着,看了一眼颜晓新,〃另外,还有一位我忠诚的朋友,天天陪着我练声。〃
〃我算得上什么!〃颜晓新说着就笑出声来,〃我是没有艺术上的闯劲的,人家不是这样评价我的吗?〃
〃不,肖老师是激将法,〃李霞说,〃他多次说,颜晓新喜欢画画,却不肯把画给他看,因此就得不到长进!〃
〃我不行,不行。〃颜晓新的笑总是一闪而过,从不肯久留的,〃我是乱画的,上不了台面!〃
〃怪人一个。〃李霞说,〃你应该去看看心理门诊。〃
〃你再胡说,我要生气了!〃颜晓新说,〃不是威胁你,是生一辈子的气!〃
李霞缩缩脖子,不再作声。颜晓新呢,一直闷闷不乐,直到离开也没有再露一次笑靥。也很奇怪,她笑起来并不漂亮,会露出不出色的牙齿:她吃糖多,牙都至得不像样。可当她双眉微微收拢时,她就显出一种非凡的气质,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坯子。也许她清楚这一点,所以总是不敢有大多的抑制不住的快乐。
〃你们好!〃有人哧哧地笑着说,就在背后。
做梦也没想到,张玥也会来看她,洁岚欢呼了一声,就伸过手去。
李霞在一旁说:〃你们两个真亲热,两个都有点像美人!〃
张玥有些尴尬,用手剥着指甲,岔开话题:〃今天中午才知道郑洁岚住院了,心里真着急,肺炎我小时候也患过,很可怕的。〃
〃肺炎算什么?〃李霞说,〃不过是常见的病。不必说得那么吓人的。〃
〃不,感冒、肺炎、咽喉炎这些疾病会影响嗓音的。〃张玥涨红着脸分辩说。
李霞和颜晓新两个都拍着手,异口同声:〃哈,对了,人家是音乐家,嗓子就是个国宝!〃
后来,她们两个随刘晓武找医生去,病床边的张玥忽然抬起头,百思不解地问郑洁岚说:〃洁岚,我是不是很讨人嫌?〃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看正相反!〃
〃不必安慰我。〃张玥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洁岚,她的两只眼珠对得很近,显得特别天真。
〃我说的是实话,你很可爱。〃洁岚重申道。
〃那她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张玥说。
〃如果一个女孩全世界的人都爱她,那她一定会被宠坏的,一定不可爱了。〃
〃洁岚,我们做朋友吧!〃张玥说,〃二表哥告诉我你住院的消息,他说你很聪明,我相信他的眼力。〃
洁岚不由自主也有些想念潘同了,很少有这样的男生,很有才华又很稳健,而且是那种不可预测的人,她绝不会喜欢那些一眼看到底的男生。她从枕头下取出潘同的自谱词曲的几首歌片,连同自己早已写好的想法,一起交给张玥。
〃我怕寄给他,万一丢了。那些注释比词本身都好,都是一篇篇好的议论文。你一定要亲自送去。〃
〃你们都是文人呵!〃张玥笑着说,〃我一定当好邮递员。〃
这时,刘晓武同李霞她们过来了,都说祝贺她,周五就能出院。
〃我的拉拉队终于壮大了!〃李霞说,〃我还有事,要走。洁岚,周五我来接你!〃
〃我也来。〃张玥说。
颜晓新说:〃再多叫几个人,可以组成一个郑洁岚出院欢迎团了!〃
她们说说笑笑,亲密无间地一路走了。刘晓武重新活跃起来,他说:〃人多时,我就不喜欢多说话。你猜为什么?〃
〃猜不出嘛!〃
〃这时候说句蠢话,听到的人大多了,〃他说,〃不是大吃亏了吗?〃
洁岚又让他逗笑了,刘晓武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她想,父母一定想象不出她在外面的处境,想不到她让人照料得像公主一样,也想不到她还有滚雪球一样多起来的朋友,他们一定以为她是个孤苦无告的女孩。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刘晓武说,〃我想找那个欺负你的黄潼算帐!〃
〃不,不,他不是坏人!〃洁岚说,〃这事已经过去了!〃
〃欺负女生就是坏人!〃刘晓武斩钉截铁,〃你别过问了,我要让这小子知道厉害!〃
〃如果那样,我会哭的!他是我同学,不过是一点小误会,我们之间没有什么。〃
〃那好吧,便宜他了!〃刘晓武叹了口气,〃我顶怕听见别人的哭声,从小就怕。即使不认识的人在那里痛哭,我也会感觉自己像犯了罪,抬不起头来。〃
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向洁岚诉说过内心的想法,他们一个个都那么遥远、神秘和不可知,只有刘晓武从远远的地方越走越近,向她敞开心扉。
〃我母亲晓得我,我临出来,她还说担心我太善良了,说对一个男孩子来说,大善良是一种缺点,别人会认为这同软弱差不了多少!〃晓武说,〃其实,我也能做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看对什么人。在车队,我上班头一天就跟一个家伙打了一架,就因为他说上山下乡的知青都是垃圾,好人不会去那里!〃
〃换了我,我也不会饶他的。〃
〃在学校里,大家就说打架是青少年的时髦运动,但我在学校从未动过手;没想到了社会上,倒时兴起这一行来!〃刘晓武说,〃大城市有点让人望而生畏,好像人小得像个蚂蚁,一进去就再也显示不出来。我妈妈最近来信了,说上个月在北京开一个文艺会议,认识了一个少年音协的负责人马伯伯,他很热心,让我去找他。〃
〃唔,那样,你就多了一个朋友。〃洁岚说。
〃你真糊涂。我怎么会找老头做朋友。〃刘晓武说,〃不过,现在这种专家像出土文物,越老越值钱。我迫切想离开公交公司,马伯伯也许有办法,能助我一臂之力。他在艺术圈是很有办法的。〃
〃那太好了!〃洁岚说,〃让我先预祝你成功!〃
刘晓武方方的脸膛上也呈现一种光彩:〃生活将开始对我微笑。先让我碰上了你,现在又出现了马怕伯。洁岚,这都是你带来的运气!〃
〃真的?你真这么觉得?〃
刘晓武笑而不语,半天才轻声说:〃那天你到业大来找我,你猜那看门的北方人怎么议论?〃
洁岚说:〃那个人非常热情。〃
〃他对我说,你女朋友真漂亮!〃晓武看着她说。
〃他,他怎么可以乱说,怎么可以这样!〃洁岚急得结巴起来,〃简,简直太过头了。你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你发誓。〃
刘晓武顿了顿,把眼光移到病床边的矮柜上,说:〃那好吧。〃
他黯然失色的表情让洁岚心里掠过一种莫名奇妙的惊恐,仿佛这位朋友被一个暗礁隔开去,说话间就会隐入暗处,然后相距越来越远。
晓武走后,洁岚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又无法归纳它们。她想,也许揣着秘密的人就总是被这种感受包围着,日日没有安宁,她悄悄拿出小圆镜,凑得很近,努力想辨认自己脸上的变化。听人说过,女孩子有了心事后就会从眉毛上显示出来,可她看到的却仍是一个年轻安详的女孩,红唇发亮,眉目清秀,一切都充满生气,有声有色。她对着自己说:这个人一定前途远大,所有有意义的岁月都会到来。
想起刚才在晓武面前的窘迫,那真要笑破肚皮,比起美好的一切,那些小波折简直就是不值得去理会。她想着,很快就入睡了。
半夜护士来查房,看见这个女孩在睡梦里笑得像一朵花。
1990年9月23日 星期日
李霞去参加初赛的那天,天还没亮透,未来歌星就大声喧哗着,房间里就像响着一个闹钟一样,她哇啦哇啦地把大家闹起来:〃快呀,快呀,你们怎么都当懒虫了!〃
天还黑黑的,洁岚的表上显示着五点三十分,她听见抱着玩具狮子狗睡觉的颜晓新睡意十足地嘟哝道:〃真像半夜鸡叫。〃
李霞见有人应声,更是波澜壮阔起来:〃喂,喂,你们快参谋参谋,我这一身行头如何?〃
她穿的是红的上衣,白色长裤,十分精神。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双高跟鞋,最细的地方只有半平方厘米,钉子一样,如果打架都不用另找凶器,脚一踹准能踢出一个伤口来。她走着,晃晃悠悠,就像踩高跷。
洁岚说:〃李霞,穿那双鞋脚会痛的。〃
颜晓新也皱起眉头:〃穿着就像是个杂技演员。〃说着,就欠起身,在速写簿上刷刷地画了一个步履艰难、双腿像棍子一样直的女孩。
〃呵,我是觉得哪儿不对,膝盖都弯不下来了!〃李霞哈哈地仰面大笑,〃本来想拔高些个子,在台上一站显眼些、威风一些!跟也太高了些,以后找那鞋匠锯掉跟来穿!〃
后来,大家才知道,这双鞋几乎花了她半个月的伙食费。下半个月,她又得总吃面了,她是炽烈的人,为了这次大赛成功,她舍得一切。
洁岚和颜晓新都极力赞成李霞穿黑布鞋去应试,那鞋灵便、朴素,也很有与众不同的韵味,同那支茉莉花很吻合。最后,李霞只能照办,她边套那鞋,边带点伤感地哼起来:〃我很丑,但我很温柔……〃
〃不好了。〃郭顺妹突如其来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她的被子又厚又短,有点像垫子,〃你们来摸摸,我脖子两边淋巴结都肿起来了!〃
李霞过去摸摸,说那儿果然很有秩序地排着圆滑滑的淋巴结。
〃我可能会死的!〃郭顺妹说,〃我浑身无力,牙齿也出血。〃
〃算了吧,我刷牙有时也出血,把牙刷都染红了。〃李霞说。
〃我手心很烫。〃郭顺妹又补充道。
颜晓新立刻说,〃一定是感冒了,你可以去医院看看!〃
郭顺妹不理会这些劝告,一个劲地唠唠叨叨,说自己会死。她是那种喜欢别出心裁的人,乐意吓人一跳。平日她喜欢逛街,一个人在马路上乱闯,男生们戏称她为游击队;她以此为骄做,有时还揽些帮其他同学上街买物的活儿,带着一身的汗味不停地来来回回,回来就带点社会新闻。道听途说,热热闹闹地当众宣讲。
〃好了,好了,不许再提死呀活的。你去医院一趟就是了!〃李霞虎起了脸,〃老说死,是不吉利的!〃
〃接旨!〃郭顺妹没深没浅地叫道,噎得李霞无法回敬她。
郭顺妹没去参加李霞的啦啦队,她说不舒服,想睡觉,其实她是个顶不愿意躺在床上的人,可能还是因为同郑洁岚的疙瘩。
她们三个出门时,天才刚刚亮,房东老太太却已买好菜往回赶了,她说:〃你们出去?怎么掉了一个?〃
〃她生病了!发烧了!〃
〃唔,爹娘不在身边,可怜哪,要不要给她烧点粥?还是烧一点!〃老太太一路走,一路把心理活动全唠叨出来,〃再吞一点药,这免不掉!〃
颜晓新喜欢走在中间,李霞讽刺她喜欢扮个受宠的角色。颜晓新一边一个勾住她们,看着洁岚说:〃怎么?你同郭顺妹有矛盾了?她死活不肯去医院看你。〃
〃我倒没什么!〃洁岚淡淡地说。
那件不愉快的事发生在几天前,可经历了这几天的病房生活,再回来,就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甚至连那事的细节都辨不清楚。只隐约记得郭顺妹是这事的导火线,她向黄潼透露了女生之间的知己话。但她此刻已谈不上愤怒,一场热病把体内的火气也一并带走了,剩下的只是一种漠然的感觉。
〃知道不,其实郭顺妹是最可怜的一个。〃颜晓新说,〃她的亲妈死了,有一个凶恶的后妈,她打发她出来读书,就再也不准她回去了,她有自己的孩子。〃
洁岚的心骤然收紧,忽然想到那垫子般的厚被子,以及那女孩破布一样寒酸的内衣,她总见她坐在灯下千针万线地把它们缝来补去,也许那时,她有一份凄苦无比的情感。
〃郭顺妹的妈妈是上海知青,得癌死的;现在郭顺妹的爸爸娶了别人,就想不到郭顺妹了,一个月就寄三十元钱。郭顺妹在上海只有个亲阿姨,阿姨每月塞给她点钱,还瞒着姨夫呢!〃
李霞说:〃那么,为什么郭顺妹动不动说要回黑龙江呢?〃
颜晓新勾下头想了会儿,说:〃也许是一种心理安慰吧,一个女孩没人爱,她会伤心的!〃
大家都沉默了。走了十几步,李霞忧愁地说:〃她的命比我还苦!〃
少年音乐协会在一条市区主于道的横马路上,闹中取静,这天门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就因为青春杯歌咏大赛的初赛要在此进行,她们三个不得不分散开,一个个在人群中鱼贯前进。忽然,李霞推推两个伙伴,兴奋不已地说:〃肖老师已经来了!〃
肖竹清是庆丰中学的体育兼艺术老师,他个子不高,一点七四米左右,但身材是绝对的好,宽肩以及那肌肉丰满的胳膊,雄健的步伐都使人联想起健美冠军,特别是他脸很瘦,很符合当前女孩子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