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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我白痴?谁小时候没看过?而且我告诉你喔,因为乡镇空气污染比大城市要低,所以我们看到的星星比你们看到的更多、更亮、也更好看……”
秦平乐的嘴角浮出一点笑:“你是指肉眼观测吧?我们这里奥校班的学生,每三个就有一个从小有使用天文望远镜定期观测星空的习惯。对了,说到仪器,你们做过通讯实验吗?”
“振动传声的土电话,你爷爷我三岁就做过了!”从语调和用词上看他已经被激怒了。
“在国内无线通讯定向挑战赛中,我的名次不理想啊……”秦平乐突然无限惆怅地说,“重庆的科技竞赛还是不行,特别是考动手创新的能力时……你说呢?”
“可恶!”杨雷摔下电话时全身充满了揍人的冲动,然而狡猾的秦平乐又是在电话那头。
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用那样优越的语调跟我讲话。我们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出生在不同的环境里而已。为什么我今天就得来到这里,听你这样跟我讲话?!!
是的,很多东西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没有条件去学。
可那是我的错吗!
一瞬间,一双痛楚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浮出
“公平?这个世界怎么会是完全公平的?……这个世界不公平,我并不比你晚知道。……生长在僻远的地方难道是我们的过错吗?那些在大城市在国外长大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要羡慕?我唯一知道的是,当我在五岁那年为了不能找到做模型的材料而掉眼泪的时候我就开始知道世界不公平了。有的孩子,如果他们热衷科技,他们可以买到各种器材制作航模,如果他们热爱文艺,他们可以看到他们所需要的一切资料。然而我们并不像他们那样幸运。我们只能用半年的零花钱邮购一些品种少到无可选择的材料,只能为了一本杂志在旧书摊上顶着烈日晒上一个下午……”
是江训在对着他尖叫,他蹲在板凳上装作不听见。
公平?这个世界怎么会是完全公平的……生长在僻远的地方难道是我们的过错吗?那些在大城市在国外长大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要羡慕……
江训那时那双痛楚的眼睛,他不能忘记。
※ ※ ※
“为什么这样做?”冯入松在纸上写。他的伤没完全好,为了保养他的绝世容颜起见,他在纸上写话。
秦平乐狡黠地冲冯入松一笑,“还不是为了你嘛……凭他干的那点事,挂掉他都不够我解恨的!我要让这个下贱东西好好受点折磨!”又微微一笑道:“入松哥哥,要是慕则哥哥问起,你可要给我证明,我没有打过他啊……”
实际上,平乐要折磨一个人根本就不用出手去打。
最可怕的报复,不是报复在肉体上,而是报复在心灵上。
而这个有着甜美如春日湖水的微笑的小孩,是最擅长此道的。
第05小节
天台的最后一级楼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个如山泉般纯净,百合般优美的嗓音在他身后:
“哥。”
回过头,熟悉的样子,熟悉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他克制了心中拥抱她的冲动,冷冷地说:“娟娟,要我来看你,何必弄得那么复杂?”
“哥,你没有原谅我吗?”
“当年的原娟娟现在是‘永不犯错的秦眷眷’,这种变化是你自己选择的,我怎么可能责怪你?”
她的脸上黯然的神色,令原霞几乎不忍去看:“三年,你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也不跟我讲电话。关于你的事情,我都要从你的朋友那里去打听。哥,在周围的人里面,你待我是最差的。出个难题跟你开了个玩笑,算是报复吧?”
天台上的风渐渐大了,眷眷外面套了件赭白的绒外套。那外套挺厚,可是风一吹,空着的袖管还是摇摇晃晃地要飘起来。原霞呆了片刻,禁不住脱口问道:“你冷不冷?”
“不冷。”眷眷的笑容令人难以正视,“哥,你冷吗?”
“有点。”原霞老老实实地说。
天边是墨一样的云,可能要下雨了。这可是件糟糕的事。出来培训,他们都没带多的衣服,一下雨降温就什么都没得穿。
“不要下雨才好,”他自言自语地说,“一降温,大家会冻感冒的。”
眷眷看着他,嘴角浮过一丝笑意:“我们去琴房好不好?”
琴房是天台上一个巨大的玻璃屋。眷眷用左手找到腰间的钥匙插在锁也里,一拧,右肘顶在门上熟练地一顶,铁门开了。
第二层门是玻璃的,眷眷刷了卡,门开了,同时,一排小灯亮了。
灯亮了,虽然只是沿墙一排小灯。玻璃琴房那高大辉煌的轮廓已在夜幕中刹那间浮现出来。透过未被照亮的拱顶,可以依稀辨识天空。玻璃幕墙外是花圃,植物青黑色的影子在晃动。琴房里弥散的灯光组织出一个温暖的空间。
“哥,好像你变了很多嗳。”眷眷在钢琴前坐下来时说,“你竟然会担心别人会不会感冒,这不像你的说话。”
“真的?”原霞双肘支在琴盖上,“你印象中的我讲话该是什么样子?”
眷眷忍不住笑道:“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固执得要命,自大得要命……”
“你是指我跟爸走那件事吗?”
眷眷警惕地盯了他一眼,猜不透哥哥的想法。迟疑地说:“哥,今天我们不吵架好吗?”
“以前和你吵架,”原霞看着她的袖管,“我错了。”
“哥!”眷眷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原霞的头:“你不要老看那里!就算你认输,你还是认为我是弱者才让着我……”
“你不是弱者,”原霞摇头说,“正相反。你知道吗?今天上午,在教室里,你进来的那个时候。你一进来,所有的人都静下来了,大家都在看着你,看着这个光彩照人的神仙一样的人物,大家都在想:‘这就是传说中那个人!’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大声对着他们叫喊:‘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妹妹!她是娟娟!’”
眷眷淡淡一笑,示意原霞坐在她右边的琴凳上。
原霞摇了摇头。
眷眷的手在键盘上飞舞而过,一串清亮的音符跳跃出来:“不是答应过吗?哥要为我弹右手的声部?哥没有再练琴?”
原霞摇了摇头,妹妹总是好像看得清他的心思。
“哥已经不喜欢音乐了吗?”
原霞不知自己是第几次摇头了:“音乐,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突然快步走出琴房,
夜幕中,盆景们湿润着,灯光下,闪着异样的光彩。
他没有碰编织得恰到好处的富贵树,也没有看一眼雍容华贵的百合。在一堆未来得及装盆的泥土堆上,有还未来得及被细心的花工除去的杂草。(也许知道不久就将被铲除,生命给它们生长的机会不多,它们都抓紧最后的机会,拼命地茂盛着。)
他俯下身,揪下一片草叶,卷了卷,放在唇边。柔软的草叶颤抖起来,发出了第一个音符。音色软的,似乎还带着青草的香味。
眷眷的左手伸向键盘,合奏吗?但又下意识地垂下了。这草叶的声音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单薄和脆弱,就算是琴音再小,一个音符的敲击,也足以掩盖这柔弱草笛的色彩。
光辉岁月里那段口哨,快速的一串音符;然后变缓了,音调拔得越来越高,是蝎子的“变迁之风”(the wind of change)。
take me to the magic of the moment
on a glory night
where the children of tomorrow dream away
in the wind of change
(在我去那光耀的一刻,那里明日的孩子正分享着美梦与你与我)
眷眷的手触不到键盘,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前襟。
take me to the magic of the moment
on a glory night
where the children of tomorrow share their dreams
with you and me
take me to the magic of the moment
on a glory night
where the children of tomorrow share their dreams
in the wind of change
……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悲伤啊?不要再吹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那样深,那样深的痛?
在笛声里,在音符里,在无尽重复的旋律的诉说中。
※ ※ ※
“哥,”眷眷说,“你在那个小镇上,忘记了钢琴,却学会了这个。”
“是的,”原霞笑道,“那儿没有条件学钢琴所以我告别了高雅的钢琴,学会了这廉价的草笛。”
“而且,你学会的还不止……”她苦笑着看着哥哥,“你还学会了……”
原霞冷冷地一笑:“现在你终于明白了吗?我不后悔,因为如果不是跟爸回到宁镇,我永远不会知道世上还有穷人和富人之分。在a中,像名贵花卉一样被培育,所有未来的道路都已被铺好,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这世界里,秋天飘零的黄叶,春日早凋的花朵,就是我们全部的感伤。娟娟,如果你不是从小就少了一只手,你恐怕连这个世界上还有缺陷都不肯相信吧?感谢上天,他把我放逐到了那样的一个小镇,使我认识到了这世界的另一面。我知道了这世界上有许多人过着优裕的生活不愿读书,却有更多的人面临着无书可读的窘境。我知道了有那样的学生,考到六百多分仍是复读,原因很简单:只有录到北大清华,才会有人资助。道路对他们只有两条:到最著名的学府深造,或者到最偏僻的山沟里务农。被什么样的学校录取就将决定这些孩子的一生,这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现实!如果只是在新闻报道里读到,你最多为他们洒几滴廉价的泪水;然而,如果这个人是你身边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他在考场上挥洒自如,光彩夺目,令你自叹不如考完了你同他一起去食堂,你打了一份二块五的简单份饭,而他,竟然连最便宜的素菜也吃不起。当他咬着半个馒头向你分析上份试卷的得失时,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被饥饿和贫困折磨却不改初衷地追求自己梦想的眼睛,我,觉得富裕是某种罪恶。”
“杨雷在你们的眼中是个可笑的敏感的傻瓜。他傻吗?他冒冒失失地和你们那个大明星冯入松打架是鲁莽吗?你也许要说,他是个不学无术又喜欢自我吹嘘的家伙,被人一语道破后恼羞成怒就出手打人。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一个从小就没有妈妈,靠婆婆爷爷微薄的退休金,和劳改出狱的父亲心血来潮时支付的一点点抚养费长大的小孩,住在最贫民窟的江边吊脚楼里,他能知道那么多东西,为了积攒那些知识,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学画时,他的学费一直来自那个他最仇恨的人。但他忍受了一切,为了那一点点对艺术的渴求。那些,恐怕不是一个从小被父母逼着学钢琴的人所能理解的吧?”
“江训和你一样是女孩子,虽然她有着完好的双手,但我不认为你会羡慕她的生活……”
“哥!”眷眷低声打断他:“我,我羡慕!我情愿拿我的一切,跟她换一只完好的手。你不知道那只手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我,我没有办法再深入下去。不管我多么努力,缺的那只手都不会再生出来。校准仪器,称取物体,我总是做得慢一拍。难度再大一点的操作,我就完全无能为力了。然而,我对物理,却是解释不清的挚爱。明知道自己今后走的,只能是偏数学的理论研究那条路,但却不能够放弃……就好像一个女孩子,明明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另外一种人,但却偏要痴心地喜欢这一个人……那种感觉,你明白吗?”
沉默,再沉默。
原霞笑得更冷了:“傻姑娘,你以为你处在她那样的环境里就可以搞物理了?她的家境比杨雷好一点,但问题是,家长不愿把钱花在她的梦想上。他们的想法中,让一个女孩子搞物理无异是往水里丢钱。同学两年多,我第一次看见她哭泣,你知道吗?是因为你。她不停地问:‘我是不是比她差很多?我是不是没资格跟她站在同一个赛场上?’那一刻,我几乎就要告诉她,如果她是在你的位置上,她很轻易就能做到你所做到的一切。她,只是一枚被尘封光芒的珍宝。
我和杨雷,都早有所怀疑也许杨雷比我知道得更多。她一从北方回来,就掉在某人设计好的网里。那人想尽种种办法,都是想毁了她的梦想,逼她放弃。但,你知道那会是谁吗?我们都没有猜到那个人会是她的妹妹!是她的妹妹,两年来与她共处一室的妹妹处心积虑地谋杀她的天才,阻挡她前进的脚步。那种被至亲的人所仇恨,被背叛和抛弃的感觉,是你可以想象的吗?那时,她因为最亲的骨肉的背叛而伤心欲绝的时候,我只恨自己太冷静,没有讲出我心中的话。可能的话,我希望她是我的妹妹。”
“你认为她该是你的妹妹,“眷眷眼里有一层雾,”我大概是不配吧?”
迟疑了一下,原霞答道:“你现在算是我们的对手,一个强大、优秀的对手。”
眷眷吸了口气,哥哥,竟然为了这个站在了对立面上。
“就算是……对手吧?对手给你的题,算出来了吗?”
“对手太强了。”原霞苦笑了一下,“第一题是不会。第二三题是你戏弄我们,太简单了。”
“你做吧!”眷眷眼里突然现出央求的神色,“拜托你一定要做一次。不管你觉得它们有多么白痴,请你仔细地读题,并且做一次。我向你保证。那对你有好处!”
第06小节
原霞转身要走。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眷眷的声音突然低低地从背后传来:
“……从小,大家都对我好。虽然我比别人少了一只手,可是我得到的爱却没有少。妈做检查时已经知道我是个残疾,可是她没有放弃我。哥哥也许还记得,小时候我是个多么笨拙的小孩。虽然我努力地学,可是那些要双手配合完成的事情,我总是干不了别人那么快,那么好……我哭了好多次。有一天,妈妈领着我去市里的图书馆,在那些异常巨大的房间里,排着一列列长得仿佛没有边际的古老的木质书架。妈对我说,娟,老天不会把东西平均地分给每一个人,有的人会少了这样,有的人会少了那样,我们不可能要求生活十全十美。娟,妈今天对你说的话你还太小,也许不会完全懂,但妈要你把它们记在心里。她指着那些古老的书架上排着的一列列书本你记住,好好念书,在那个世界里,你和其它的人没有分别;在那个领域里,你和所有的人是平等的。
那天妈还说了很多话,然后她倚着书架哭了,我还记得我仰头看她,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脸上的感觉。我永远记住了妈妈的眼泪,妈妈对着一个弱小无依的,先天残疾的,看上去没什么前途的小女孩流下的眼泪。妈妈的眼泪使我永远记住了,什么东西才能拯救我。
哥哥那时因为智商出众而整日不务正业,还嘲笑我的苦苦的努力,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告诉哥,一向坚强的妈妈,曾经带着我一个人去过图书馆,并在那里抱着我流泪。
贫穷或富裕,逆境或顺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有着同样的理想,就是在同样的领域。是妈妈告诉我的啊……”
原霞的脚步停住了。毕竟是妹妹,虽然好久不见,但仍是知道他的弱点,跟他提起了妈妈。
他沉默了很久,轻声问:“妈,好吗?”
“一直很想你。她很怪你到重庆来都不到我们家去。”
“至少我已经见过你和弟弟了。”
“是表弟。”
原霞皱了皱眉头:“也是时候告诉他了。我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难道可以一直瞒他吗?”
眷眷低着头说:“不存在瞒他的问题。平乐是个天才的小孩子,什么事情瞒得过他?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唐多令向你提起他时,难道没有强调过这件事吗?”
他想起来了,那时唐多令向他说起秦平乐时,说的是:“……最小的是秦平乐,也许你知道的,是她的表弟……”他当时的确觉得奇怪,为什么唐多令会这么讲。唐多令知道秦平乐跟他之间的关系啊!
还有那个时候,秦平乐给他送题过来的时候,不允许他用“平乐”这样的昵称“……‘平乐’是姐姐他们叫的。如果你不是我的哥哥,就不要用那个名字来称呼我。”
这个敏感的小孩,对秦眷眷亦只是承认为表姐,更不用说原霞这个小镇上来的“乡下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