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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钟,然后从她手中把卷子拿过来,折好放进文件夹,她以前一直这样做,现在也不需要改变。
※※※
放学后江训在前面走,听见后面有人说:“你今天做错一件事,你知唔知?”
江训皱了一下眉头,转过身去:“我不知道这是否该算我的荣幸,这好像是你赏脸对我讲的第九句话。
“不必这样客气。”那人今天气色不错,一脸的轻松笑意,“你我都不是虚伪的人,何必这样讲话。”
“我比你想象的可要虚伪得多。”江训想也没想就大声回答。
“那你怎么会连骗骗同桌虚荣心的小手段都懒得用?你该对她讲自己只是运气好而已啦免得她嫉妒你到死。你该故作谦虚状而不是盯到她脸发青。”杨雷说话的语气倒是出人意料的真诚。
“没用的。”江训说,她的话音里突然带上一点疲惫,“我可以骗她一次,我不可能总骗她,那样很累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物理成绩总是那个水平?”
“我吓到你了?”江训突然很想看看杨雷被吓呆的样子。
她以前遇见过的男生,每一个在得知她的理科头脑之后都会有地套特别的呆掉的表情。然后没有什何一个人敢再正眼瞧她,仿佛她能操纵莱顿瓶,谁敢轻举妄动就会被电击似的。
可是杨雷对莱顿瓶一无所知,所以他不被吓到,只是有一点点惊讶:“那么你的头脑一定不错,可是我不明白啊。一般地讲,只有对自己的头脑没信心的人才会携带武器,可是你那把大刀……”
“如果你一定要讽刺我。”江训生气地说,“可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碰刚才那个话题。你没必要提起你那双脏手碰我……那把刀的事。”
杨雷皱了皱鼻子,好像很疑惑不解地眨眨眼睛:“我并无恶意……”
“那你就不要在街上跟着我走!”江训说。
“你以为自己是校花啊?”杨雷歪眉斜眼地作了个鬼脸转身走开了。
杨雷,奇怪的人,奇怪得像一团火焰。江训是有洁癖的,可是虽然觉得杨雷流氓,却不觉得跟他讲话有什么不适。相反的,从一开始起,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小混混,却对他有一种好像很多年前就已认识的那种感觉。
江训有一个极大的毛病就是对自己决心看不顺眼的东西,只要一接触就周身不适。
就像对吴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只要看到这人就翻胃,然后就是满脑的反感与忿懑,然后没有办法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根本扭转不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可是对杨雷,明明知道那个人是画室的,却觉得莫名的亲近。这样,应该是有点危险吧?
而这段时间里,最开心的时光是在父亲的书房里度过的。不是与父亲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竟和父亲那样生疏了。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还在一起的时候,凌晨七点父亲骑车送她上幼儿园,有时坐在车前面,父亲的手搭在龙头上,环着她的腰。感觉得到车胎辗过碎石与烂泥路面时轻微的颤动,清晨雾和着寒风割在脸颊上,抹过宝宝霜的脸颊油腻腻的,甜香味像块奶油蛋糕,在大围巾里蹭来蹭去的非常好玩。
可是父亲不再是从前的父亲。从见面那一天起她就意识到,父亲的手也许还会环在一个人的腰上,可是那个人是洛阿姨。父亲不可能再抱她了。
父亲老了些,留了络腮胡,眼里不时闪动着一些江训所不能理解的快乐的狡黠。清晨起来,端着牙杯笑呵呵地跟江训打着招呼。可是敏感的江训总听得出礼貌的敷衍的成份。父亲总在和洛阿姨讲事,讲谁谁谁麻将赢了,谁的股票炒疯了,不停地嚼着别人的话题,像两只松鼠津津有味地嚼着坚果。小妹妹于荣则是一有空就抱着电话嚼个不停。他们都是松鼠,而江训却是只不合群的小田鼠,孤单得要命。
她觉得不那么孤单的时候,就是在书房温习功课的周末。她趴在红木书桌上,书桌的那一头坐着洛华。
洛华周末总到家里来吃饭,因为他父母总有牌局要应酬。他总把学生会的一些文案拿到这边书房来做,因为这里至少清静一点。
江训做她的物理奥校,她发现桐山的竞赛辅导还不错,因此加倍用功。
一张红木书桌对着窗子,窗台上一盆奇形怪状的植物,浅色的窗帘上镶着俗气的金银丝——可到了晚上就不觉得了,橙色的灯光下,窗帘的质地变得像梦境一样,柔软而绮丽,只点一盏台灯,映出一张桌子沉沉的影子,灯的头上是黑成一片深得没有边际的天花板,四周是蛰伏着的沉旬旬的书柜。可是在这一团黑与灰的中间,却是一团暖和的灯光,以及灯下沙沙作响的两支笔在纸上散步。
走过去,再绕一圈回来,再走过去,又是一行。
两支笔站在各自的纸上,走各自的足迹,他们总在两张不同的纸上,他们走的路总没有交点。可是这样也很好了,他们毕竟在五张桌子上,那么近,近得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如果有心的话。
※※※
“用你墨水。”
“好啊。”
……
“把那边那本字典递给我好吗?”
“你是要上面这一本吧?”
“对不起,不是。”
“那么,好的。”
“对了,谢谢。”
……
平淡的言辞,然而洛华那水晶一般虽未绚烂却必纯净的声音却是那么好听。洛华的声音并没有多少特色,然而那么平静,平静得叫人只听一遍就被慑服,听第二遍时,你已无可救药地记住这个人了。
然后江训就渐渐开始了解洛华所做的工作,虽然这个过程极为缓慢。——他们接触的机会不多,交谈又那么的少。
江训在周一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竞选学生会干部。
她在半学期以来已经很惊人了。一般地讲,只要广播里放“高一年级××奖”,大家就知道底下一句是“江训”。
江训是这年里仅次于《上海服饰》的第二谈论点,也是不靠穿着赢得眼球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女生们对于江训谈论得最多的是:“她是不是女生?成绩怎么那么好?”“她是不是很骄傲?上次我跟她打招呼她都不答应我。”“她是不是比得过杨雷在枕江那个朋友?她比不比得过年级第一的原霞?”
她已用不容置疑的成绩向新学校证明了她的实力。老师们渐渐发现这是个从天而降的高才生,因此她干什么都不会加以干涉。
竞选学生会也是如此,尽管对她来讲过于疯狂。
她什么干部都没当过,——当过小组长,组员不服她管,外公听说后,咆到学校替她辞了职。
可是这个新学校里没人知道她的底细,所以大家只觉得她了不起——什么领域的事都能干,没人问她到底会不会干。她想:洛华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会干?
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别人不怀疑她会做,这样竞选的过程就变得很简单了。
结果是她赢了。
没人祝贺,因为没人敢自以为称得上她的朋友。
她习惯了,因为做物理题时,旁边也没有人喝彩,可是她可以做得很快乐。
她开始在桐山的学习部干事,职衔是副部长。但她发现很奇怪的一点是,似乎并没有多少事要干。部长叫刘宁,是刘蓓的哥哥,江训以前见过一面的。刘宁对她倒是分外热情,一会儿说要倒水给她喝,一会儿问她有没有看三毛和琼瑶。江训刚想说自己最爱看原子物理,转念一想并不是所有男生的神经都如杨雷般坚韧,以后在刘宁手下做事,自己那么多不懂,不好便得罪了他。于是一径笑着搭讪过去了。
她不够虚伪,她觉得虚伪累,可是在学生会里做事,却非要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装作兴致很高。犹豫的一刹那她想起洛华,就不再犹豫了。
这段时间里,放学路上碰到过杨雷,每次吵几句散了。江训却突然觉得和杨雷吵架是很放松的一件事,至少对杨雷,她从来不用说言不由衷的话。也算是繁重工作中间的调节吧?
这天开完一个冗长的会之后,江训整整书包,从教学楼出来,在楼梯口碰上老冤家。没几句就被挑衅:“这段时期除了骗教务处的奖状之外你还干过别的事吗?”
江训扫了他一眼,心想得杀杀这人的傲气,免得他老那么一套对人。这段时间在学校里谁不把她当天上掉下的珍宝看?只除了这个似乎从不把她放在心上的杨雷。她也不是说杨雷对她有什么不敬的地方,只是他的眼神太锐利了。她讲实话,哪怕是把在家里不得意的处境说漏了嘴,他也只报以理解的劝慰,从不会为她做人的失败而看不起她或者嘲弄她。但只要当她妄想拿什么理论或者唬人的话镇住他时,她总会发现面前站的是一个了不起的对手。那个人总是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又直言不讳地指出来。有好几次她不得不承认他讲的的确是问题的实质,可她绝不在口头上认输,即使那样,她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这不舒服少部分源自自己的失策,在部分出自对杨雷所气恼——这人怎么这样?他难道没有想过女生有虚荣心的吗?何况他本人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氓,有什么资格说她?——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复杂。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一撇,换了个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情:“我选上了年级学习部副部长,是全票通过,你觉得这个职位有价值吗?”
杨雷听她这话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江训恼怒地看他的笑,心想:“过于夸张了!好像马上会笑到倒下去似的。”
“很可笑吗?你是不是觉得——唔,觉得我是那个‘沐猴而冠’?”
“当然这句话是你过于自谦了。”杨雷略敛了一下笑容,换了一副比较严肃的神情道,“你本该专门地做你的那个什么格致之学,不该跟桐山的学生会发生任何联系的。像我,除了检查个人卫生时让卫生部那帮混蛋随意摆布我的手指,弄乱我的发型之外,从不会跟学生会打任何交道。”
“我不明白你的这种消极态度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江训有些气恼地说,就像有人指出她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布娃娃是个次品,“我承认以前我没当过干部,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可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从头学起。你大可不必用贬低学生会这一套来打击我的信心。”
“我对打击你的信心毫无兴趣。”杨雷打了个呵欠,拿调侃的语气说,“我知道事实的真相会令纯真无邪的你感到难以接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嘴唇和舌头不是用来说假话用的,我只得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学生会不是什么好东西呀。也许在别处的学校里很有价值,可在这里就不同了。为了不伤害你对所属组织的纯洁感情,我就用枕江的学生会给你举例吧。第一是条件恶劣,每次他们开会时总是厚颜无耻地占用我们的画室,当然这是可以克服的困难;第二就严重了,整个学生会的组成都充斥了不良的氛围。就像你那位于萱姐姐。老天,她当淑女可真是有余,可是当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我的上帝!也许你那个活蹦乱跳的荣荣妹妹当上了宣传部长,还能把校刊弄成专登娱乐信息的时尚杂志,可是她当了宣传部长——她只适合编辑‘妇女生活指南’,就是那个专门研究护肤品跟白菜烹饪方法的什么鬼玩意儿!至于前任学生会长欧阳丹小姐,我倒觉得那女生有点干大事的魄力,只不过她犯了两大错误,第一在于手下没有合用的人才,——她重用了两个最不该重用的人,第一是你姐,‘妇女生活指南’的主编,第二是副校长的儿子,那是一个和她一样有干事能力缺抗打击和应变能力的家伙。第三点是她在最不该退却的时候退却最不该沉默的时候沉默最该采用措施的时候却少走了一步棋,所以她退任了,然后枕江的学生会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这个时期刚开始不久,而我离开枕江过久,暂时还没有妄评的资格。”
“呼,”江训冷冷地瞅着他,“你是不是说枕江学生会没一个够称人才的?可惜你忘了一个人。”
“我没忘,”杨雷看着这双愤怒的眼睛,平平静静地说,“我也不会忘了,还有洛华,一个可以用一只手撑起枕江大半个天下的人。可惜我在内心对他的评价并不甚高,所以我不想在你面前使用那些会使你生气的词汇。而且我也在想,是什么促使你这个全心在理论研究上的人转而对仕途大感兴趣?”
“他会把洛华说出来的!”江训暗想,“这是最能激怒我的方法了。我当然是否认。——可是我内心到底是……”
杨雷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
江训急于转移话题,无竟间瞥见杨雷一改往日的脏打扮,竟穿了一件很整洁的没有颜料污渍的衬衣,隐隐还透出一股栀子花的香气。江训逮着这机会大笑道:“今天穿得很漂亮啊!打算干什么去?”
“别孔雀了,我不是为了跟你一起走过两条街道穿成这样的。”
“噢。”江训冷笑。
“为了去看一个掌握着我的灵魂的人,当然肉体上不能太邋遢。”
“你他妈的!”江训气得冒出一句脏话。
“去看我跟你讲过的——我的师父。”
“我倒想知道你那肮脏的灵魂保管在一个什么样的人手里。”江训讽刺道。
“很容易解决的一个问题,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目瞪口呆。
“不敢?”
青天白日,大白天里,没什么不敢的,可他的回答太爽快了,让人怀疑有什么陷井。
到底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
江训跟着杨雷沿刘家巷子拐出去,到了一个建筑面前,招牌被树荫遮去一半,写道“北街……”,下面一个红十字,竟是个医院。
“还好,他没带我去公墓告诉我那个神秘人物已经入土为安三百多年了。”江训安慰自己。
“你师父不是医生就是病人。”江训没话找话说,结果说了一句最废话的废话。
“不是医生。”杨雷说,在门口他停下来,那儿有一个卖花的小贩。从他的篮子里抽出几支康乃馨,杨雷继续往前走。
“太阳绕地球转那一天洛华会送花给我。”江训在心里嘀咕。
面前的建筑很老,大概是本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有着一丝不苟的选材和精细典雅的设计风格。楼下的花坛没人伺弄,随意地没有尊卑地生着各种名贵的和不名贵的植物。都茂盛在一片静谧里,像一地流淌的生命力——虽然这是个在某种意义上说最为接近生命终点的地方。
“进去?”
前面那个人的动作已给了肯定的回答。
楼梯是抗战时期的作品,让人想起早期黑白电影中那些穿旗袍的重庆太太们,在轰炸机临城之前的日子里,仪态万千地扶着雕花的拦杆上上下下。那时的窗下大概有老妈子哐小孩的嗯啊声,隔壁的胡辣壳白菜很香地飘过来,楼梯里很暗,充斥着温暖的懒散。
一间又一间的房间,门大多是虚掩着的。江训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有一扇门后面藏着一个人,一个神秘的竟可以主宰杨雷命运的人。竟然可以控制像杨雷这种人的情感,那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就在门后,可是那是哪一扇门后面呢?
在她想这些的时候,杨雷已经推开一扇门,那间病室比寻常的宽一点。因为在拐角上,形状不很规则。靠窗的一张床上是一个打石膏绷带的忧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好像是个老师;靠墙的一张床上,一个称得上鹤发童颜的老头儿正在兴致勃勃地就着放大镜读日报;角落里还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孩,不动声色地读一本很厚的书。
开门的声音那么轻,没有人望向门口。
“你看清了?”江训退出来时,杨雷问她。
“奇怪的一屋子人。”
“嗯?”
“老头儿的精神好得像小姑娘,中年男人的眉毛皱得像老人,而那个小姑娘手里拿的那本《理论力学》就该拿到中年男人手里更合适一点。”
杨雷悄无声息地笑,笑的时候鼻子皱起来,很不以为然的表情。江训被这种神态激怒了:“我只是在说实话,你笑什么?”
“走吧,我们进去。”杨雷再次把门推开,然后走了进去。江训皱着眉跟在后面。
“早啊,小伙子。”老头儿宏亮的声音震得窗户都在共振。“过来帮我读报!我这眼睛,没法看!”
“您老糊涂了。”杨雷说,“这是下午了,您又刚刚才起床?”他说“您老糊涂”的时候,并不是按“您老”、“糊涂”断的句,而是“您”、“老糊涂”,听上去真别扭。
“这孩子管我几点钟起床?!”老头儿骂道,“一点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