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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的寂寞,又“逼”得思妇转而想到丈夫寒衣,自然引出抒情的末一句。
第四句“征衣未寄莫飞霜”是思妇内心的独白。她是在向老天爷求告呢,还是在径直命令呢?求告也罢,命令也罢,总之都可以从这天真的出语中窥见她对丈夫的无限深情。
这首诗采用了画龙点睛的写法。前三句虽然是以情取景,但若没有末一句的点题,读者既无法领会景中之情,也不可能知道全诗主要抒写什么感情,诗中的主人公又是谁。最后一句响起思妇情浓意深的一片心声,使人恍然大悟:原来诗人在《秋夜曲》中所要弹奏的,不是别的,而是思妇心上的那根悠思绵绵的情弦。
(陈志明)
秋闺思二首
秋闺思二首
张仲素
碧窗斜月蔼深晖,愁听寒螀泪湿衣。
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微。
秋天一夜静无云,断续鸿声到晓闻,
欲寄征衣问消息,居延城外又移军。
第一首诗首二句写思妇醒时情景,接着写她的梦境,是倒装写法。
她一觉醒来,只见斜月透进碧纱窗照到床前,境界如此清幽,心头却无比寂寞,更有那秋虫悲鸣,催人泪下;她的泪水早已沾湿了衣襟。
刚才在梦里,不是分明地见到关塞了么?那“关塞”正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因为她的良人就出征到那里。心头一喜,快,赶上前去吧!可是,到良人所驻防的金微山迷失了方向,连路也找不着了。一急,就此醒来。金微山,即今阿尔泰山,是当时边关要塞所在。
诗人以饱蘸同情之泪的笔,写出了她的一片痴情。
第二首写思妇心潮起伏,一夜不眠,她看到夜静无云,她听到鸿声断续。鸿雁,向来被认为是替人捎带书信的,因此,她便由鸿声而想到要邮寄征衣,但寄到哪儿去呢?本想寄到遥远的居延城(在今新疆),谁想到,如今那儿又在移军。怎么办?真叫人愁绪万般,坐卧不宁。
初、盛唐时,国力强盛。诗歌里洋溢着高昂、乐观情调。中唐诗的基调开始转为低沉了。就这两首诗而论,从闺中思妇的悲愁惶惑里,使人看出了边关动乱不宁的影子。
从风格方面来看,盛唐气象,往往贵在雄浑,一气呵成。而中晚唐作品则讲究用意用笔的曲折,以耐人寻味见长。象这二首中,“梦里”句是一折,“不知”,又是一折,如此回环曲折,方将思妇的心情极细致地表达出来。“居延城外”句亦是曲折的写法,出于读者意料之外。特别是加深了主题,丰富了内涵。
二首均有声有色,有情景交融之妙。用字亦有讲究。如用一“蔼”字,表现月光深暗,创造氛围。用一“静”字,显示夜空的冷寂,并衬托出下面的“鸿声”清晰,女主人公则惟闻此声,勾起天寒欲寄征衣的满腔心事。
(钱仲联 徐永端)
秋思赠远二首
秋思赠远二首
王涯
当年只自守空帷,梦里关山觉别离。
不见乡书传雁足,唯看新月吐蛾眉。
厌攀杨柳临清阁,闲采芙蕖傍碧潭。
走马台边人不见,拂云堆畔战初酣。
这二首诗,描写了诗人对妻子真挚专一的爱情,文笔洗炼,意境明朗,亲切感人,向为人们称道。
开头两句,前句说了“当年”,后句便含“至今”之意。“只自”是唐人口语,作“独白”讲,句中含有甘心情愿的意味。意思是:当年自己就立下心愿,与妻离别后,甘自独守空帷;几年来,常常是“梦里关山”——历尽千山万水,和妻子相会,但醒来却发觉两人仍处在别离之中。上句写宿志兼点处境,下句写梦幻兼诉情思,表现出诗人怀念妻子的深情。相传王涯对妻子情笃,虽做高官而“不蓄妓妾”(《唐才子传》),读他的这首诗,更觉其情真意切了。
后两句,上句说“不见乡书”,下句道“唯看新月”,从这对举成文的语气里,显示了诗人对家书的时时渴望;他该多么想望能象古代传说那样,突见雁足之上,系着妻子的信啊!乡书不见,唯见新月,一个“唯”字,写出了诗人无可奈何的怅惘。诗人对月怀人,浮想联翩,仿佛那弯弯新月就象娇妻的蛾眉。
短短四句诗,却写得感情深,情态真,末句以景结情,更给人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的艺术美感。
从诗的内容看,第二首显然是写于穆宗朝诗人节度边陲之际。
古人送别,常常折柳相赠,因此,杨柳便成了伤别的象征。诗开头说,“厌攀杨柳临清阁”,“厌”字一贯全句,“杨柳”触起离思,自然厌之有理;官署中的“清阁”,有似送别时的长亭,因此临清阁也令人伤情。诗人极力想避开这离思之苦,可又怎么能够呢?你看,他避开了清阁杨柳而游清池,那明艳动人的芙蕖(即荷花)却又向他笑了。“闲采芙蕖傍碧潭”,一个“闲”字,刻画出了诗人那种情不自禁的动作。芙蓉如面,莲步生春,诗人芙蕖在手,但仿佛跳入诗人眼帘的却是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的娇妻。这离愁真是既苦且甜,既甜且苦,懊恼缠人啊!但诗人转而又想,既有王命在身,自当以国事为重,于是笔锋一转,写道:“走马台边人不见,拂云堆畔战初酣。”“走马台”系指汉时张敞“走马章台街”之事。拂云堆,在朔方,代征战之地。这两句说:娇妻既在千里之外,想效张敞画眉之事已不可能,而现在边关多事,作为运筹帷幄的边关统帅,应以国事为重,个人儿女之情暂且放一放吧!诗人极力要从思恋中解脱出来,恰是更深一层地表现了怀念妻子的萦绕之情;也是对久别的妻子的说明,完满地表达了“秋思赠远”的题意。
这首诗是情思缠绵与健美风格的有机结合。前两句诗人将思远之情写得深情绵邈,卒章处却是开阔雄放。缠绵与雄放,一般是难得相容的,但在诗人的笔下,却达到了自然和谐的妙境,表现出诗人既富有感情又能正确对待的风度。诗的个性就在于此,作品的可贵也在于此。
(傅经顺)
刘郎浦口号
刘郎浦口号
吕温
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幄黄金。
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
这首咏史诗是作者经过刘郎浦时,听说此地是三国时刘备到东吴迎亲的地方,有所感触而写的。
咏史诗难在是议论而又不死于议论之下。我们且看吕温是怎样解决这一难题的。
前二句:“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幄黄金。”初看时,上句是叙事,下句是想象中的物象,似乎没有什么议论在内。据《三国志》记载,当时孙权对于刘备,既有戒心,又要结亲,是包藏政治用心的。这一点,周瑜说得很明白:“愚谓大计,宜徙(刘)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
可是作者写诗,并没有把史实简单概括一下完事,而是借令人可以触摸的艺术形象发表议论。请看“明珠步障幄黄金”这句,既写出孙刘结亲时那种豪华场面:孙夫人使用的步障,是缀满了明珠的;新婚夫妇居住的地方,连帷幄也用黄金来装饰。然而我们深入加以寻味,会发觉这种描写,不仅仅是为了铺叙结婚场面的豪华,还含有这种豪华所隐藏的政治用意。不难看出,诗人把“史”和“诗”很好地统一起来了。
再看下面:“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分明是对孙权的嘲笑。看来已显出议论的面目了。但是细看之下,它又和一般论史不同。一般论史可以是这样平直地写:“刘备以天下事为重,不因一女子而易其志。”说得准确,没有味道。这里却以唱叹出之。诗人发问道:谁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看轻了天下呢?而孙权、周瑜居然想用来换取刘备鼎足三分的决心,结果又如何呢?写来有顿挫之势,饶有情致。这是从侧面取影,让人们自己去寻思和领悟它的正面意思。这样,它同史论就有灵活与板滞的区别,不是死在议论之下了。
(刘逸生)
插田歌
插田歌
刘禹锡
连州城下,俯接村墟。偶登郡楼,适有所感。遂书其事为俚歌,以俟采诗者。
冈头花草齐,燕子东西飞。
田塍望如线,白水光参差。
农妇白纻裙,农父绿蓑衣。
齐唱郢中歌,嘤咛如竹枝。
但闻怨响音,不辨俚语词。
时时一大笑,此必相嘲嗤。
水平苗漠漠,烟火生墟落。
黄犬往复还,赤鸡鸣且啄。
路旁谁家郎,乌帽衫袖长。
自言上计吏,年幼离帝乡。
田夫语计吏:“君家侬定谙。
一来长安道,眼大不相参。”
计吏笑致辞:“长安真大处,
省门高轲峨,侬入无度数。
昨来补卫士,唯用筒竹布。
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
这首乐府体诗歌写于刘禹锡贬为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期间。诗以俚歌形式记叙了农民插秧的场面以及农夫与计吏的一场对话。序文说希望中央派官吏来采集歌谣,明确表示他作诗的目的是讽谕朝政、匡正时阙。中唐新乐府诗虽然大都有意仿效乐府民歌通俗浅显的风格,但象《插田歌》这样富于民歌天然神韵的作品也并不多见。这首诗将乐府长于叙事和对话的特点与山歌俚曲流畅清新的风格相结合,融进诗人善于谐谑的幽默感,创造出别具一格的诗歌意境。
首六句用清淡的色彩和简洁的线条勾勒出插秧时节连州郊外的大好风光,在工整的构图上穿插进活泼的动态:冈头花草崭齐,燕子穿梭飞舞,田埂笔直如线,清水粼粼闪光。农妇穿着白麻布做的衣裙,农夫披着绿草编的蓑衣,白裙绿衣与绿苗白水的鲜明色彩分外调和。这几句笔墨虽淡,却渲染出南方水乡浓郁的春天气息。
“齐唱郢中歌”以下六句进一步通过听觉来描写农民劳动的情绪。在农夫们一片整齐的哼唱中时时穿插进一阵阵嘲嗤的大笑,忧郁的情调与活跃的气氛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因而歌声虽然哀怨,但并无沉闷之感。“但闻”、“不辨”、“此必”扣住诗人从郡楼下望的角度描写,虽然楼上人听不真歌词和嘲嗤的内容,却传神地表现了农民们朴野而又乐天的性格特征,绘出了富有特色的民风乡俗。“怨响音”是农民们在繁重劳动和艰难生活的重压下自然流出的痛苦呻吟,而“时时一大笑”则爆发出他们热爱生活、富于幽默感的旺盛活力。时怨时嘲的情绪变换,暗示了农民对现实的不满,这就与下文农夫对计吏的嘲讽取得了照应。
尤其高明的是,诗人没有描写劳动时间的推移过程,而仅用“水平苗漠漠”一句景物描写点明插秧已毕,使场景自然地从水田转移到村路。炊烟袅袅、鸡犬奔啄的四句景色点缀承上启下,展现了农民劳动归来时村落里宁静和平而微带骚动的气氛,同时引出计吏的登场,将全诗前后两部分对比的内容天衣无缝地接合成一个完整的场面。计吏乌帽长衫的打扮出现在这青田白水的背景上,在农妇田夫白裙绿衣的衬托下,不但显示出计吏与农夫身份地位的差别,而且使人联想到它好象一个小小的黑点玷污了这美好的田野,正如他的庸俗污染了田间辛勤劳动的纯朴气氛一样。计吏的自我介绍引出田夫与他的对话,着一“自”字,巧妙地表现了计吏急于自炫身份的心理。
田夫对计吏的应酬颇含深意。“君家侬定谙”,说明田夫知道计吏本来也是出身于附近乡村的。“一来长安道,眼大不相参”,讽刺计吏一旦当上官差,去过一趟长安,便与乡邻不是一路人了。话虽是对“这一个”计吏而发,却也概括了封建社会世态炎凉的普遍现象,揭示了官贵民贱的社会关系的本质。计吏没有听出田夫话里的讽刺意味,反而“笑”着致辞,借机大肆吹牛。这一“笑”正显出他的愚蠢。“长安真大处,省门高轲峨,侬入无度数”,活画出尚未脱掉土气的计吏鄙俗可笑的神情和虚荣浅薄的性格。“昨来补卫士,唯用筒竹布”是全诗讽刺的重点。既然计吏的姓名补入朝廷禁军的缺额,只须拿出些筒竹布便贿赂得来,那么官职当然也可随意买卖了。“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这种推测既是计吏的自夸,也道出了诗人的忧虑。但让这话出自一个小小的计吏之口,则收到比诗人直接议论更强烈的效果。连计吏都觉得官价便宜,更可见出皇家卫士名额之贱,朝廷卖官鬻爵之滥。全诗写到计吏得意忘形地预卜自己将会高升的前途时便戛然而止。听了这一席话田夫的反应如何,则让读者自己去想象,这就留下了无穷的余味。这一段对话全用口语,寥寥数言,朴素无华,却传神地表现出农夫与计吏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物不同的心理状态和性格特征,体现了诗人通俗活泼而又具有高度概括力的语言特色。
这首诗继承汉乐府缘事而发的优秀传统,以俚歌民谣揭露重大的社会问题,在诙谐嘲嗤中寄寓严肃的政治意义,以平凡真实的生活显示深刻的主题思想,从艺术结构、叙事方式、细节描写到人物对话都深得汉乐府民歌的真髓,但又表现出诗人明快简洁幽默的独特风格,因而以高度的思想艺术价值为中唐新乐府运动增添了光彩。
(葛晓音)
平蔡州三首(其二)
平蔡州三首(其二)
刘禹锡
汝南晨鸡喔喔鸣,城头鼓角音和平。
路旁老人忆旧事,相与感激皆涕零。
老人收泪前致辞:“官军入城人不知。
忽惊元和十二载,重见天宝承平时。“
元和十二年(817),唐王朝在宰相裴度的主持下,由李愬率军雪夜袭破蔡州,活捉了割据抗命的淮西藩帅吴元济。刘禹锡满怀激情地写作此诗,热烈赞颂这一重大胜利。
蔡州,天宝时为汝南郡。首句用“汝南”而不用“蔡州”,正好化用古乐府《鸡鸣歌》成句:“东方欲明星烂烂,汝南晨鸡登坛唤”,句中“汝南”两字仿佛专为此诗而设,信手拈来,可谓一巧;平蔡之役原是雪夜奇袭,正好至翌日晨鸡啼鸣而奏功,二巧;雄鸡一唱天下白,隐含官军克复蔡州城、人民重见天日之意,首句因而具备兴句的性质,三巧。细绎诗意,其地、其时、其事无一不巧,可谓巧合无垠,深切乐府神理而又全不着痕迹。次句“城头鼓角”四字说到了平蔡州的战事。这次战役是奇袭,判军猝不及防,在睡梦中就被解除了武装,敌我双方没有经过激烈的厮杀,而李愬又极富于指挥才能,城破以后号令严明,一无所犯,所以连善悲的鼓角声听起来也觉得十分“和平”了。开头两句用常语写奇袭,而务于字外着力,看似平易,其实笔运千钧,而又能举重若轻,不同凡响。淮西藩帅判乱达三十多年之久,唐王朝发动多次征讨,都以损兵折将告终。李愬出敌不意,攻其不备,一举平蔡。按照常情,“攻城以战,杀人盈城”,平蔡之战,却几乎是兵不血刃,简直是个奇迹。刘禹锡不去正面描写奇袭的险艰,也不去正面描写李愬的智勇,而是竭力渲染蔡州凌晨雄鸡报晓、鼓角不悲的和平气氛。这样写,把神奇包含在平凡之中,不着“奇”字而奇迹愈显,取径之曲,全在借端托寓。《艺概。诗概》所谓“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这两句适足以当之。
接下来两句用速写手法,表现人民对于平叛事业的拥护。说“道旁”而不说“道中”,是暗示读者,“道中”正有大队官军在行进。“忆旧事”实际上是一种对比。蔡州老人看到路上一队队雄赳赳的官军,引起了深沉的回忆。他见过天宝盛世,享受过国家统一的太平,也经历过安史之乱后,蔡州沦为叛军巢穴的痛苦。“忆旧事”,到“皆涕零”,深刻揭示了人民对于国家统一的热烈向往,和平蔡之役的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