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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色橘黄色的花朵。屋门口的棚架上爬着丝瓜、南瓜、扁豆的藤蔓儿,开着黄色、紫色的花儿,很是喜人。
三姨见秀娟给玉儿的脸腮胸部用棉花棒上药,杀得玉儿咝咝哟哟直吸冷气,说:“娟儿,别使那些洋药了!弄不好脸上还落下些花斑。身上留下花斑也不好。我去煮点儿薄荷藿香水洗洗,保证管用。”
秀娟端了三姨烧好、晾得微温的薄荷藿香水,让玉儿洗脸,搽身上红肿青紫的地方,果然凉凉爽爽,还有一股子清香味儿。洗了几次,明显见效。
三姨的儿子小树和儿媳每天下午下了班,赶回家来,儿子看芽芽,儿媳帮婆婆做饭洗衣服。第二天一大早,小两口吃了饭就去上班。他俩从不到小西屋里来。可能是三姨有了交代。听着他们一家人的说笑声,芽芽像小猫一样叫着妈妈、爸爸、奶奶,玉儿的心里就一阵阵地发酸。
在三姨家住了两天,玉儿的心像阴天一般闷郁郁、沉甸甸的。吃了晚饭,见天已黑下来了,就跟三姨说出去走走。沿着村西高高的白杨树掩映的公路边,茫无目标地一直往前溜达。天阴得黑沉沉的,但没有下雨。风吹得白杨树的叶子哗哗啦啦响。路上的行人很少。不知不觉走出去了四五里,来到了苦水河西大桥上。只听河两岸一片青蛙的叫声,如一支永不停歇的大合唱。望着墨汁般闪烁着星光的宽阔的河面,玉儿的心不由得猛地一颤。似乎凤子的身影儿从河中缓缓浮了出来,微笑着朝她招手。
一时,玉儿泪流满面,都想从桥上跳下去,追凤子去了。她扶着桥栏杆,任泪水一颗颗往桥下掉,又想起了爹和娘,自己要是先走了,爹和娘怎么办?
当她步子沉重地回到三姨家门口时,秀娟和三姨正在门楼下焦急地东看西望。见了她,秀娟恨恨地骂道:“这个死妮子!上哪儿去了?把我和三姨都快急死了,还以为你跳河跳井去了呢!”
玉儿叹了一口气,说:“差一点儿!”
秀娟白了她一眼,说:“哎哎,犯不着!你为谁死?你死了谁可怜你?”
三姨也说:“闺女,遇到再大的事儿,也不能想不开。人哪,没有啥河蹚不过去的。”
羊角村离县城不过四五里路,秀娟每天傍晚下了班,避开人们的耳目悄悄来看玉儿。为防止有人跟踪,还故意多绕几个弯。
这天晚上,秀娟和玉儿同睡一床。秀娟问起她跟韩立冬的交往,玉儿就把去给韩立冬送手表,韩立冬赠她玉镯的事讲了。又捋下腕上的玉镯子给秀娟看,说:“挨了一场打,镯子倒没摔了,来永也没发现。”唯独没讲八天之前在苦水河边上的那个暴风雨之夜,还有后来在河边果园里的两个夜晚。她担心讲了,秀娟万一说漏了嘴,这事儿就越传越离奇了。
其实,秀娟已猜到了个七八分,却不说破。只说:“你这丫头就是太漂亮了,要是个丑八怪,能引得韩立冬那小子神魂颠倒,冒天下之大不……哎,大知识分子,那个字念啥来?”
玉儿道:“韪。”
秀娟笑笑,又说:“你呀!就是没心计!怎么的一只脚刚踩着船边就翻了?办这事儿,既要大胆,又要谨慎。咱上贼船快一年了,硬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玉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恨恨地骂道:“这个笨蛋!傻蛋!谁让他上家里找我去来!”撑起身子,刚要坐起来,手无意中碰着了胸脯,不觉痛得“哟”了一声。
秀娟问她:“怎么了?还痛?”
玉儿说:“这个姓来的,手太狠了。右边的这个还肿哩!奶头差点儿让他给捏烂了。将来真要生个孩子,别没法喂奶了。”
秀娟想逗得她高兴一点儿,笑笑:“你还得感谢来永哩!没有他,你这俩葫芦能发得这么大,这么好看?”
玉儿哭笑不得:“人家都这个样儿,姐你还拿俺开心!”
秀娟叹了口气,说:“玉儿,你白长了这么个美人儿身子美人儿脸,却没享受过女人应该享受的东西。你没尝过,那……那种闹腾,才叫人过的日子哩!”
玉儿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苦水河畔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可那天她陷于无比的惊恐之中,只是一种痛苦的宣泄,根本没有真正体味到什么快乐与兴奋。
秀娟说:“哎,告诉我韩立冬的电话号码,我回去找他。”
第二天上午11点多,秀娟在城西工商所等别人都下班走了,就去掩上门,拨电话。
很巧,韩立冬出了事有家难回,正好在办公室里。
秀娟问:“你是韩局长吗?”
韩立冬诧异地问:“哎,哎,是我。你是谁?”
秀娟没好气地说:“我是玉儿的姐儿们。”
韩立冬“哦”了一声,急切地问道:“哎,你是不是秀娟?哎,玉儿情况怎么样?她在哪儿?”
秀娟吓唬他说:“玉儿的头,让来永摔成了脑溢血,快咽气了,说临去阎王老爷那里报到之前,要见你一面。”
韩立冬一听急了:“她,她现在哪儿?”
秀娟问:“哎,局长大人敢去不?”
韩立冬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时候……”
秀娟冷笑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你没这胆子。又想人家的好事儿,又不负责任,什么男人耶!”
韩立冬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实在是抱歉,实在是对不起玉儿,你先转告……”
秀娟说:“转告领导的问候?你这个人呀,真是偷鸡不成白蚀米!你干吗上人家家里去呢?真是个大傻……哎哎,电话你给我打过来行不?我们这儿打电话有限制,要查号码的。”
韩立冬忙说:“行,行!我打。”
秀娟说了号码,放下话筒,过了几秒钟,电话铃响了。秀娟觉得该讲点儿正事了,就说:“玉儿没大事儿,受了点儿伤,脸还肿。前胸、肚子上、腿上有几块青。没伤着要害。她让我问问,你对她到底是个啥态度。”
韩立冬支支吾吾起来:“这个……这个……”
秀娟不耐烦了:“你这人,啥时候了,还这个那个的打官腔。上人家家里去,倒挺勇敢的。出了事,却成了只缩头乌龟。哎,你说句痛快话,离不离婚?玉儿那边还等着呢。玉儿是坚决不跟来永过了。”
韩立冬更加支支吾吾:“我这个……离婚,看来是不好办……”
秀娟问:“为啥?”
韩立冬长叹了一声:“秀娟,我确实很喜欢玉儿,玉儿是我这辈子碰上的最好的女子。可我……唉,开始于美华冲我大吵大闹,又抓又撕,要跟我离婚,还上县纪委、组织部去告去闹,强烈要求处分我这个陈世美大流氓,说要是不撤了我,不开除我的党籍,她就死在县委大楼里。我想反正身败名裂了,离就离,孩子我要,我雇个人带着他。等县里处理完了我这事儿之后,再考虑干别的。在县里呆不下去,就上别处去。或者下深圳,下海南,那边我有几个朋友。玉儿要是能离下来,我就带了她走。可昨天下午5点多钟,于美华突然变了卦,到办公室来找我,既不吵也不闹,说两个人夫妻一场十几年,孩子又这么大了,坚决不能离婚。她还做自我批评,说她素质差,脾气坏,这些年跟农民吵架,跟我闹,都不对,全是她的不好。又说我跟玉儿这事儿不能怪我,我没责任。说我去玉儿家不是找她,而是为了公事找来永研究工作。说到跟玉儿拥抱,是玉儿那个狐狸精主动勾引了我……嗨呀,这都是些啥话呀!她又说,如果我敢离了婚去跟玉儿那个白骨精结婚,她就到我和玉儿的婚礼上去喝敌敌畏,让儿子也喝。秀娟你说,这事儿我该怎么办?”
秀娟“哼”了一声,说:“你干的好事,还问我怎么办。”又叹了一口气,“这事儿还得怪我。要不是我这人花为媒,也不至于……”
韩立冬说:“现在说啥都晚了。玉儿就拜托你了。需要花钱什么的,你先替我垫上,随后我替玉儿还你。”又说,“有人敲门,以后再谈吧!”
也就在这天,于美华一大早就到县纪委去找孙副书记,说韩立冬跟玉儿的事韩立冬一点儿责任也没有,绝对的是玉儿勾引了韩立冬,玉儿是个浪娘儿们下三烂狐狸精。又说书记大哥呀,玉儿那个浪娘儿们长得那个骚样儿,不是白骨精托生的才怪哩!孙副书记被她闹得哭笑不得,问:“你说韩立冬没责任,怎么是韩立冬跑到玉儿家里去了?不是玉儿跑到你家去的?”于美华怔了一怔,眼瞪得像一对没长熟的巨峰葡萄,说:“韩立冬是去找来永有事的,有工作。”孙副书记笑笑说:“我问来永了,他说他跟韩立冬根本就没有业务关系。”于美华咬牙切齿地瞪着孙副书记说:“就是玉儿勾引了俺家老韩!女人要是想男人了,比男人想女人了厉害得多!跟老母猪发情一样!”又斩钉截铁地说,“反正你不能处分韩立冬!你要处分韩立冬,我就上你家闹去!”孙副书记吓了一跳,说:“这事儿闹得影响这么大,韩立冬怎么好再当那个商业局长?他再说话还有人听吗?他还有威信有权威吗?你也得替他想想嘛!你要是逼急了他,他寻了短见,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何况孩子又小。”
下午,于美华就去找韩立冬,还叫他回家去住。连韩立冬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但维持这个早已不存在恩爱的家又有什么意思呢?于美华是贪图当个局长夫人体面风光?还是怕离了婚自己半老徐娘找不上男人了?还是怕给儿子找个后爹将来不好过日子?
晚上,两人虽同睡一张大床,可谁也不碰谁。刚结婚时,韩立冬在县烟酒糖茶公司当个小办事员,常跟经理们出差,一出去就是三五天,有时七八天十几天,临行之夜,小两口非要折腾个一醉方休。出差回来,更是久别胜新婚,如饥似渴。韩立冬想,十几年前那个痴情如火的农家姑娘怎的变成了现在的这么个泼妇?他又自我反省了一番,自己不是也变了吗?自己身上那些纯朴、勤奋、真诚的农家孤儿的优秀品质,还保存了多少呢?
秀娟回到三姨家,把韩立冬的话告诉了玉儿,玉儿的心顿时凉了,又问:“他还说什么?”
秀娟说:“他对你还是挺关心的,说谢谢你对他的感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还让我好好照顾你。说日后一定重谢我。”
玉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姐,我现在想死。”
秀娟说:“可不行!”又警告道,“你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玉儿的泪流下来了:“姐,我没退路了呀!”
秀娟说:“怎么没退路了?有啥了不起的?养好了伤,照样去上班。他来永再敢打你,你回老家找表叔、表哥、表舅来,先砸他个半死再说!”
玉儿苦笑道:“姐,我能办出这种事来吗?再说,我那些个表叔、表哥,净些老实榆木疙瘩头,别说让去打人,就是到了城里,连话都不敢说呢。可是去上班吧,这脸皮又太厚了。驴脸吗?”
秀娟又重复道:“玉儿,甭管怎么的,你听我一句话,坚决不能寻短见。不值得。你寻短见,为了谁?为了韩立冬那个胆小鬼负心的贼?不值。为自己,更不值。这点儿事儿算个啥!玉儿,甭看你这几年命不济,说不准坏事能变好事,转了运呢。这个家反正不能呆了,等脸消了肿,干脆走人。”
玉儿想了想,说:“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以前,我也多次想过离开来永。那时候我根本不认识韩立冬,也从没想过去找别的男人,我只是想离开他,安安稳稳地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后来认识了韩立冬,我也不知自己怎么……谁料到他是个软骨头呢!”
秀娟说:“那小子肯定是个花花公子,根本就没想跟你结婚。他只不过想玩玩你就是了。谁知他外边还有谁呢。”
玉儿摇摇头,说:“我觉得不全是。他的家庭这些年很不幸福。他妻子跟他的矛盾比较深。他也想寻找自己的幸福,自己的自由。可这种追求,只不过限于一种跟我……交朋友就是了。他也想离婚,可又不敢。他老婆实在是太厉害了。”
秀娟说:“我看,你就先出去躲一躲吧。”
玉儿点点头,叹了口气:“家是不能呆了,班也不能上了。上了班,光那几个婆娘的大白眼我也受不了。在她们眼里,我已经成了一个大破鞋。有几个女人本来就对我妒忌得要命。我没出事儿的工夫,她们还老无中生有,散布流言飞语。我这有事儿了,她们不糟践死我才怪哩!舌头底下压死人哪!就连小香瓜,别看她见了我妹妹长妹妹短的,可背地里也阴阳怪气地说了我不少不好听的。我要回家,来永不天天打我?打不死我他是不会罢休的。还有,要是于美华隔三差五地去骂我一顿,撕我一场,我咋过?”又叹了一口气,“可我身无分文,上哪儿去呢?我存了3000块钱,可存折在家里呢。”
“你和来永的存款不在一块儿?”
“他的钱多,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以前我没敢对你说。哪个单位申批建筑工程项目不都得找他?哪个单位不给他请客送礼?光我替他收的钱也有四五十次,少的1000块,多的3000块。只这些加起来也有四五万。还有收的烟、酒、蜂王浆,在东边那间屋里堆得满满的。”
“这个大老鼠,也真该挨枪子了。”秀娟咬牙切齿,“咱县里有十几个工厂连工资都开不出来呢。”
“平时我发了工资,来永一概不管。每个月他还扔给我二三百块钱。我除了买粮买菜买衣服,再给爹娘捎点儿,剩下的都存起来了。”
“可存折拿不出来呀。”秀娟用小手指掠一下鬓边的散发,说,“这样吧玉儿,我回家给你拿1000块钱。你再琢磨琢磨先上哪里去。”又问,“要不,回梨花寨?”
玉儿摇摇头:“村里的人肯定也知道了。我回去,爹妈倒不一定打我骂我,可他们的脸往哪儿搁?再说,我回去了,干啥呢?”
秀娟又安慰了玉儿几句,让她想想去向,说明天就回家取钱。
玉儿说:“秀娟姐,谢谢你。这钱全当是我借你的,以后一定还。”
秀娟扶住她的肩头,嘻嘻一笑:“等你当了贵妇人,还给我个十万八万的吧。嘻嘻!”又正色道,“你今天落到这地步,跟我关系也挺大。要是我不找你去给表弟办调动,不让你去给韩立冬送表……唉,好了,不说这些了。”
在三姨家养伤的第四天,玉儿望着门口豆棚瓜架上黄灿灿的丝瓜花出神。心想,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成了人妻的女人,首先要在精神上自己解放自己,要有独立的人格,绝不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逆来顺受。不然,人一辈子这么短,好不容易到世上来走了一趟,不是白过了?自己的命运,跟三姨七姑还有五嫂比起来,真是算不了什么。过去,自己怎么那么老实,那么窝囊呵!
秀娟拿了钱和几件衣服一个小包回来时,玉儿对她说:“我想起来一个人。你猜是谁?”
秀娟笑道:“保准不是草根儿,人家都有孩子了。”
玉儿道:“你别老想我去找别的男人。那我成了啥了?这人是个女的。”
秀娟一拍脑袋,又一拍手,叫道:“想起来了,是亚苹!”
玉儿说:“对了!以往,她每年回来,都去看我。今年3月里还来过信,让我有空去玩。我连封信也没回。太不对了。”
秀娟说:“你去找她,她保准会好好待你。去了再商量怎么办。哎,可千万别说是跟韩立冬的事,就只说跟来永闹翻了,出来躲躲的。”
玉儿脸一红,说:“那当然。”
秀娟又说:“玉儿,你这一去,就别打算再回这个县城了。这里封闭、贫困、落后、保守,没啥可留恋的。你出去以后,凭着自己的本事,干一番大事业,也给咱姐妹们争口气,给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一个回答。出去闯荡,遇到再大的难处,也要挺过去。绝对不能灰心丧气,更不能去跳黄河跳高楼大厦。你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