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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杨教导员在全营大会上,点了学兵二连的名,胡国庆就憋着一口气,一心想干出点成绩来,为学兵二连争光。奈因种种原因,总不能如愿。今天一进现场,见现场干净整齐,心情舒畅,支起风枪就猛干。徐继明和韩健生见胡国庆干得玩命,也不甘示弱,拼命追赶。眼看炮眼很快就要打完,计算时间,今天全班定能超额完成任务。胡国庆突然多了个心眼,停下手中的风枪,把靳雨生叫出来,躲开风枪震耳的噪声,附在靳雨生耳边大声说:“老肥,你去上道坑看看,如果上道坑已打完了炮眼,你让他们稍等一会儿,最多不超过半个小时,到时咱们一块儿放炮。”
靳雨生会意,点点头,去上道坑交涉去了。回来后,用手势比划着向胡国庆示意:“没问题,他们同意”
胡国庆放心了,一心一意打炮眼。心里还在盘算,今天的任务能超额多少?
突然,上道坑的炮声响了。天摇地动,山崩地裂。耳膜已被震得听不到炮声,只有大地剧烈的震颤使他们知道炮还在响。从上道坑出渣口喷出的硝烟、粉尘和气浪,伴着阵阵蓝紫色的光焰,清晰可见地朝他们扑来。他们赶紧就地卧倒,顾不得脚下是半尺深的泥水,将安全帽捂扣在脸上。但那令人窒息的粉尘硝烟和滚热的气浪,仍使他们难以呼吸,想咳嗽一声都困难。炮声只响了短短几分钟,他们如同熬了一个多世纪。炮声过后,那硝烟粉尘却迟迟不能散去,他们仍只能继续趴在水里,艰难地呼吸。
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从泥水里爬起来,浑身上下,已不成人样。他们爬起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七连算帐。
几人怒冲冲跑到上道坑,七连已开始出渣。几人一肚子的火,不知朝谁发。忽见一战士手臂上缠有导火索,认定他就是点炮手,就朝他扑了过去。幸亏上道坑全是七连的人,将他们几个拉住,才避免了一场殴打。带班的七连副连长过来问明了情况,忙向他们道歉,一个劲说:“误会了,误会了,请原谅……”这才把他们劝回了下道坑。
这么一折腾,时间又过去许多。几个人回到下道坑,风枪也无心打了,又把一肚子火朝靳雨生发。骂他是肥猪,笨蛋,交涉结果等于零……连长得知消息,也跑来劝慰。好容易将炮眼打完了,放炮、除尘、清顶,等扒渣班进去,距下班时间不远了。原本足能超额完成的任务,结果却是未完成。
这件事一直使胡国庆耿耿于怀,总想找机会报复一下七连,但一直想不出个好办法。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了七连风枪手使用的钻头钻杆。
由于七连以前是打下道坑的主力,因而营里把全营仅有的几套进口合金刚钻头钻杆,配备给了七连。七连从主力位置上撤下后,并没把这几件先进武器移交给如今任主力的学兵二连,这使二连学兵,从进洞起就有些不满。
钻头、钻杆,对于风枪手来说,真如“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好的钻头,打起炮眼来,既快又省力;而好的钻杆,耐用又不易折断。打风枪时,风枪手最怕的,就是钻杆的突然折断。不仅仅是影响工程进度,更危险的是,打风枪时风枪手是用身体将风枪竭力前推。假若钻杆突然折断,那么断在炮眼中的钻杆,不啻一把刀尖朝外的钢刀,足能刺穿你突然前扑的躯体。所以,风枪手对自己心爱的钻头钻杆,真如战士之枪不离身。下班时哪怕再困再乏,也要将其扛回家。
对七连使用的进口钻头钻杆,以前仅仅是眼馋。如今双方既已翻了脸,胡国庆就想到了偷。
但想偷到手,又谈何容易。七连的风枪手,同样是钻头钻杆从不离身。像胡国庆这样的大块头,连接近人家钻头钻杆的机会都没有。忽然,他想到了三班。三班是管道班,接近七连施工的机会多。刘秀松和虢玉成俩小子又鬼机灵。于是,他把这事委托给这俩小子。
俩小子不负众望,果然把七连的进口钻头钻杆偷到了手。不过俩人没敢多偷,一人只偷了一根。怕偷多了,影响七连施工,那麻烦可就大了。偷个一根两根,他们还有备用的钻头钻杆,不至造成大的后果。
胡国庆见新式武器偷到手,欣喜不已。但他多了个心眼,当下没敢使用,而是将其藏在了排架上的备顶柴里。果然,七连风枪手找来了。找了半天没找到,胡国庆几个恶语相加,七连风枪手憋了一肚子气,走了。
过了两天,胡国庆见对方不来找了,心想没事了,这才从备顶柴里抽出偷来的新式武器使用。进口的钻头钻杆果然好用。打一个炮眼,几乎要比以前省一半力气,胡国庆心中好不高兴。用着真是太顺手了。用着顺手,心中高兴,就放松了警惕。恰在此时,七连风枪手又来了。
七连风枪手,自从丢了钻头钻杆,回连里挨批,来找又挨骂。一连几天,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今天一来,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钻杆,上来还能有什么好话?
胡国庆正干在兴头上,突然被七连风枪手骂骂咧咧的扫了兴,也冒了火。好容易弄到手的新式武器,用了一天还不到,就要被夺走,岂肯罢休?
俩人你争我夺,撕打在一起。对方也是风枪手,块头不输胡国庆。幸有徐继明、韩健生拉偏架,胡国庆还没吃大亏。
虽没吃大亏,可毕竟吃了亏。胡国庆躁了,拳脚齐上,连踢带打。对方开始招架不住,且战且退。胡国庆却不依不绕,穷追猛打。对方的眉骨处被打出了血,手捂着血脸往外跑,胡国庆则要“追穷寇”。
杨教导员恰巧巡查到此。忽见前面乱哄哄的,接着就见一战士,满脸是血,在前面跑;后面一学兵,张牙舞爪,在后面追,顿时大怒,大喝一声:“反了不成?给我拿下!”
随行的警卫员、通讯员冲上来,三下五除二,将胡国庆扭翻在地。
待问明了情况,更怒不可遏。偷了人家钻杆,还动手打人,简直无法无天了。立刻命令:“给我押下去!”
胡国庆被押往营部。此时是后半夜,天快亮了。
天亮后,马上召开了全营大会。杨教导员在会上宣布:学兵二连胡国庆,无法无天,偷了钻杆还打人,决定关禁闭五天,由八连执行。并警告全营,以后若再有无此类事情发生,定严惩不贷。
会后,胡国庆由营部通讯员押着,回连取了背包和牙具,去八连报到。
一路上,胡国庆垂头丧气,心里七上八下。他没蹲过禁闭,不知蹲禁闭是啥滋味。心想,可能和坐牢差不多吧?但坐牢是啥滋味?他也不知道。
到了八连,八连长正在连部等着。
在二营,八连长的个性最凸显。个子不高,湖北人,爱与人逗乐打闹。而且打闹是上不避领导,下不避部下。平时喜剃个光头。晃着光头,嘻嘻哈哈的模样,象他的特写。更与众不同的,集合时,别的军官腰间一律别把五四式手枪,唯他屁股后挎个二十响的盒子炮。据说,这是上级领导特批的,因他曾是位战斗英雄。
一见胡国庆进来,他仍是那副嘻模样。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胡国庆:“哟嗬!蛮大的个子嘛!也生个蛮大的胆!我都不敢打战士,你敢打?”
忽然,他把脸一沉,手指着胡国庆的鼻子:“幸亏你没打我八连战士。要是打了我八连战士,看我怎么收拾你。去,背张床板,到禁闭室去!”
其实八连哪有什么禁闭室。只不过接到教导员电话,临时腾了间小贮藏室,充禁闭室。
胡国庆左手拎着背包、牙缸,右手扶着床板去背。一弯腰,“哗啦”,牙刷牙膏掉了一地。八连通讯员刚要帮着拾,却听八连长一声厉喝:“放下!让他自己拾!”
胡国庆心里“腾”地一下,感到自尊心受了极大伤害。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让通讯员扶住已立起的床板,自己拾起牙刷牙膏,放进挎包,然后将背包和挎包全挂在脖子上,吊在胸前,再双手扶着床板,背起走向禁闭室。
到了禁闭室,八连通讯员帮他支好床,又给他打来一暖瓶开水,态度一直很和蔼,令他感激涕零,一个劲只知说“谢谢”。
中午时分,通讯员又给他送来了午饭。八连的伙食不错,大米饭,红烧带鱼,还有西红柿鸡蛋汤。胡国庆吃得却没胃口。他不知关禁闭算多大的处分,也不知会不会记入档案?
看来禁闭室真是令人反省的好地方。吃饱饭,没事干,只能躺在床上瞎想。
他回想来三线快两年了,力没少出,汗没少淌。原指望立功受奖再入团,锦衣还乡。岂料立功无缘,入团无望,迄今竟落个关禁闭!再想到在全营大会上的不光彩亮相,和八连长的冷嘲热讽,更感到无地自容。他想到了死,心中莫明地升起一股“无脸过江东”的悲壮。但一想起家中的父母,又念及“蝼蚁尚贪生”。他又想到了跑。心想,干脆一跑了之,不受这份窝囊气了。
到了夜晚,等夜深人静了,他悄悄爬起,悄悄开门。一出门,惊出一身冷汗——门口原来有哨兵!
他悄没声的出现,也吓了哨兵一大跳,忙把枪端在手里,厉声喝问:“干什么?”
胡国庆争中生智,忙回答:“报告,上厕所。”
“上厕所干嘛鬼鬼祟祟?”
哨兵嘟哝着,重把枪挂在肩上,向厕所方向一指:“去吧”。
从厕所回来,胡国庆知道跑不成了。不过心里更委屈。门口站有哨兵,这分明是坐牢嘛!
没想到,第二天,刘秀松和虢玉成来看望他了。这使他很感动。其实这俩小子是来探风的,怕胡国庆咬出他俩参与了偷钻杆。一听胡国庆什么也没说,也没人问,放心了。问及蹲禁闭的生活起居,听了反倒心存羡慕——吃得好,睡得好,还不用干活——令胡国庆哭笑不得。
晚上,胡国庆睡不着,借口上厕所,试探着和哨兵闲聊。闲聊中才得知,哨兵站的是夜间岗,根本不是专为看守他。这才使他的心情稍稍放宽。
第三天,八连长来禁闭室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语调虽还嘻哈幽默,语气却颇语重心长。八连长说,他其实是很喜欢胡国庆这样性格战士的,他自己年轻时,也是调皮捣蛋,办事不计后果。他希望胡国庆要记住教训,改正错误,不要背思想包袱,以后定会是好样的。
一席话,把胡国庆感动行差点流涕。
到了第五天,禁闭期满了,八连长特意请胡国庆到连部吃了顿饭。胡国庆趁机问八连长,这关禁闭算多重的处分?记不记入挡案?
八连长一听,笑得差点一口饭喷在桌子上。
“嘁!关禁闭算个屁!我年轻时不知被关过多少次禁闭,档案里哪见过?”
胡国庆这才彻底放下了思想包袱,轻装上阵,心情愉快地去奋斗他那立功受奖再入团的理想梦了。
自从进洞施工,学兵二连的军纪,愈加涣散。首先突出表现在出操上。
由于倒班,客观上也给出操造成些混乱。加之连长、指导员主要精力抓施工,出操、内务等工作由魏副连长和军代表张少志主抓。这俩人在学兵中威信不高,难有威慑力。再由于进洞施工,伤病率较高。一些“赖子”趁机装病,真假难辩。有时早操,缺员竟达三分之一。魏副连长不得不挨班逐个去叫。
走进一班,有刚下班的;还有半夜下了班,正睡觉的;而该出操的,已出操了。
走进二班,情况也是如此。
走进三班,进门就见三班长于群躺在床上。将其摇醒,问他怎麽啦?于群愁眉苦脸地,说他病了。又摇醒睡在于群旁边的徐继明。徐继明火气很大,脱口一句:“我刚下班!”蒙头又睡。噎得魏副连长一肚子气。看看那边还睡着两个,一个刘秀松,一个虢玉成,就没好气。问他俩咋了?一个说“头疼”,一个说“肚子疼”。魏副连长认定他俩是装病,就高声叫道:“给我起来!轻伤不下火线,马上起来出操!”
俩小子祭起了赖子法宝,躺着一声不吭。
“怎么?又给我耍赖?起来!”
俩人睡得没事人一样,似乎不知在叫谁。
魏副连长没辙,只好又动员于群。
“于群,你能不能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带病出操?”
于群“吭哧吭哧”的,半天爬不起。魏副连长忍无可忍了,高声大叫:“于群!”
没想到却惹恼了徐继明,他一掀被子,挺身蹦起,大吼一声:“还让不让人睡了?”
气得魏副连长拂袖而去。于群在床上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起。
魏副连长带着这支残缺的队伍,开始在公路上跑操。不禁回想起去年在卫生队,是何等的荣耀。卫生队的干部们尊敬,学兵二连的部下们拥戴,虽只带了一个排,可感觉上却是独挡一面的将军。跑着想着,自豪感似乎又回来了。他豪情大发,喊起了口令:“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魏副连长一听,呐喊声怎么稀稀落落?回头一看,队伍人数怎么又少了?而且跑得松松垮垮,队伍拖得老长。有人一边跑,一边还兴致蛮高地又拍屁股又跺脚。见魏副连长回头,稍有收敛。魏副连长一扭头,又故伎重演,路人及过往司机看了无不“吃吃”笑。
如此这般了两、三天,气得魏副连长提议,以后干脆不出操了,这不耍猴一样惹人笑嘛!
连长、指导员十分惊愕:“哪有不出操的队伍?”
魏副连长委屈十足:“哪有这样出操的队伍?”
吃饭的情况更是糟的没法说。
按说,进洞施工后,粮食定量提高了,伙食补助增加了,全连不仅能吃饱了,还能吃好了,大家应倍加珍惜才对。可人似乎天生就是容易忘本的动物。刚吃了饱饭没几天,浪费现象就出现了。丢弃的半拉馒头随处可见。司务长心疼地,像个拾粪老汉,每天背个竹筐,四处捡馒头喂猪。
五月份的暴雨,摧毁了营房。以前的台阶营地,仅剩下了炊事班。从洞口到炊事班的距离,比到目前营房的距离稍近些。许多人下了班,不愿舍近求远,干脆把碗筷放在了炊事班的房顶上。而那些没放碗筷的人,下了班,一看房顶有现成碗筷,管他是谁的,拿来就用。用完还不洗,随手又往房顶上扔。久而久之,房顶上的碗筷成了公用碗筷,谁都用,可谁都不洗。好在那些日子,喝的稀饭多是玉米面糊糊,不粘碗。放在房顶,风一吹,太阳一晒,糊糊变成一层与碗剥离的干皮皮。用手一抹索,再用嘴一吹,比洗过的碗似乎还干净。
真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扬千里”,这件事不知怎么给传到了团部,团部传说的内容比事实更邪乎。主管全团学兵的毕副参谋长一听,这还了得?以前那么优秀的学兵二连,如今怎会变成这样?他决定去学兵二连蹲点。
学兵二连位于隧道口的斜上方。站在连部门口,隧道外的场景一览无余。此时,一群学兵正在洞口外,撒欢般玩一种毕副参谋长从未见过的游戏。驻足观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名堂和规则。恰见魏副连长从连部出来,就问:“下边这帮人在干什么?”魏副连长一看,这帮小子又在玩“骑驴”,顿时羞愤难当,顾不上招呼毕副参谋长,顺着那条通往洞口的斜向小道,“蹬、蹬、蹬”就朝下跑。毕副参谋长好奇,也跟了去。
正玩“骑驴”的小伙子,见魏副连长来了,后面还跟着毕副参谋长,一哄而作鸟兽散,跑得一个不剩。
魏副连长还要追,被毕副参谋长叫住了。他就想知道,这帮学兵到底在玩什么?魏副连长被逼无奈,只好详细叙述了“骑驴”和上次制止“骑驴”的经过。笑行毕副参谋长前仰后合,差点没笑岔气。还与魏副连长打趣:“他们叫你魏连副,就该叫我毕参副喽?哈哈……”
毕副参谋长就像当年的老八路,下连的当天晚上,就跟班施工进了洞。指导员见连长在洞内忙了一天刚下班,就自告奋勇,要随毕副参谋长去施工。毕副参谋长劝阻了半天,也没拦得住。
这晚在洞内施工的恰巧是五班。指导员的心悬了起来,生怕“三角”、“老电”几位赖子,给毕副参谋长弄难堪。还好,五班学兵见毕副参谋长不是来装样子,而是泥里水里和大家伙一块儿真干,个个干得都很卖力。
其实,在毕副参谋长看来,兵,都是好兵;带不好兵,是干部无能。
休息的时候,毕副参谋长拿出香烟,请大伙抽。却无一人接。让到谁,都会听到客气的一声:“不会,谢谢。”弄得毕副参谋长有点尴尬。再仔细一看,疯玩“骑驴”的小伙子们,如今个个脸上都挂着一副拘谨的微笑,且眼神还不住地往指导员脸上瞟。心里明白了,学兵二连的戒烟令,尚未解除。
一阵炮响过后,该进去扒渣了。毕副参谋长仍不含糊,立即起身,随五班一起去扒渣。
指导员此时的心,已放下了许多。以往怪话连篇、处处伺机偷懒的赖子们,今晚不仅无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