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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亢的声调，到最后变成软弱的恳求。
江浩从来没有向人低过头，即使被父亲打得忍不了，他也没有开口求饶过一声。但是此刻，他真想当场就跪下来，匍匐在他的脚下哀求他……不管以怎样丢脸的姿势都可以，不管以怎样丢脸的言语都可以。
只要他不离开他！
「我不要认识新朋友，也不要什么新的生活，我也一点都不喜欢英国，我只想和老师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隐忍已久的泪水，自眼角缓缓渗下。
「我喜欢你，老师。我只喜欢你一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喜欢你。所以请你不要赶我走。」声音已微带呜咽。
「可是，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清晰的声音，来自怀中这个结实温软的身躯，全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江浩怔怔地放开他。
对方没有一丝表情，原来湿润明亮的眼眸，也如一潭枯死的井水，毫无波澜。
「你这样很让我困扰。」
楚风羽静静开口，「如果因为同情心泛滥而去帮助一个学生，却换来对方的死缠烂打，那我就要好好考虑，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是不是该控制一下自己多余的好心。」
「同情心泛滥？」江浩呆呆地重复着，只觉眼前一片黑。
「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上比自己小的学生，而且对方还是同性？何况，我对你的感情只是老师对学生的，如果这令你误会，我感到很抱歉。」
「老师……难道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同情？」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江浩才勉强站稳。
「我毕竟是你的班导师，要是你出事了，我也脱不了干系。」楚风羽漫不经心地耸耸肩。
「可是，老师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你还为我哭过。」
是呵，那些声音，那些温柔的安慰，那些珍贵的泪水，还有无数个甜蜜的拥抱和亲吻……难道他都忘了？
「这有什么……」楚风羽轻笑出声，「我这个人感情特别丰富，就算看八点文件的悲情电视剧也会哭呢。」
一根闷棒打下，江浩只觉耳边一阵嗡鸣。
这些话，比父亲的皮鞭更残忍上千倍。自己坚信的感情，瞬间被对方全盘否定，这种打击和绝望，几乎无法想象。
他绝对不愿意相信，但是……楚风羽有一点说对了——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从来没有。
「对了，忘了跟你说。」
指甲深陷入柔软的掌心，楚风羽继续保持着风淡云轻的神色。
「我的年纪也不小，是该有个固定的女友了。最近我父母给我介绍了很多女孩，我和其中几个已经见面了，有一个很不错，不仅长得可爱，性格也很温柔。我已经约了她下次出去吃饭，也许，会开始和她谈一个美妙的恋情吧。」
「你、在、骗、人……」这几个字，就像是从江浩的牙缝中挤出一样！
「这是她的照片。」
楚风羽从裤袋中拿出皮夹，翻开给他看，里面赫然夹着一张女子的照片，看上去的确十分美丽。
「怎么样，很漂亮吧？」
江浩死死地盯着他，眼眸中布满血丝。
「所以，把我忘了吧。好好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你长得这么帅，到时候身边一定会围着很多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很快，你就会把在台湾的一切都忘了……」
江浩跌坐在沙发上，捂住脸，只觉头痛欲裂，根本没法思考……胸口一阵阵，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连整个后背都火辣辣地抽痛起来……
突然，门铃响起……
楚风羽打开房门，果然不出所料，门外的贵妇就是江浩的母亲——王亚妮。
「老师，江浩在吗？」可能走得很急，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他在，快请进。」
「吓了我一跳……」王亚妮手抚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才提起要带他去英国，他就突然一声不吭跑了出去。我匆匆忙忙结好帐，猜想着他也许会来这里，所以冒昧过来打搅，没想到小浩真的在，这样我就放心了。」
「不用担心，我刚才已经和江浩谈好了，他说会跟您回英国去。」
「是吗？那就太好了。」王亚妮露出笑靥，
客厅中间，江浩仍是维持原来的姿势，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宽厚结实的身躯，就像一块岩石般沉肃。
「小浩，好好地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不过这样也好，顺便收拾一下放在老师家里的行李，省得再来麻烦老师。」
「我已经帮他收拾好了，都在这里。」楚风羽指着放在沙发旁边的一个大旅行包。
「实在太麻烦你了，那就不打扰老师休息了。」王亚妮走过去，柔声对江浩说：「小浩，我们回去吧。」
江浩仍是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小浩，以前是妈咪不对，不应该这么早就拋下你，才会害你吃这么多苦，妈咪保证从今后会好好照顾你爱你，一定尽到妈咪的责任。你就原谅妈咪，好不好？跟妈咪回去吧……」王亚妮低声下气地恳求自己儿子的原谅。
「让我来，王女士。」
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江浩，楚风羽缓缓屈起单膝，靠近坐在沙发上的他面前，将双手从他脸上轻轻拉开。
那张英俊的脸颊，闪烁着泪水透明的痕迹。
强忍住心中的绞痛，楚风羽轻轻抹去他的泪水。
「江浩，别这样，坚强一点。我告诉你一个真理吧……」
江浩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两个人深深地凝视着对方，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彼此深遂的眼眸在闪亮……
「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永恒，只要不陪在彼此身边，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我是谁。所以，跟你妈妈回去吧。」
「我也很快会忘了你，然后，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人生的偶遇实在太多，不可能把每一个相处的片段都变成永远。」
「我感激你的话，但是，我无法真的陪你到永远。」
「对不起，我骗了你。现在，请你走吧。」
彼此闪亮的眼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终于——
「好，老师。」江浩张了张口，吐出这几个沙哑的字，「如你所愿，我会离开你。」
「那就好。」
楚风羽凝视着他，然后，淡淡朝他一笑。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个笑容有多么忧郁，多么寂寞。
◇ ◇ ◇ ◇ ◇
一切都进行得很快。
一个星期后，做事干练的王亚妮便火速地办好了江浩监护权转交手续，同时也办好了转学手续和出国手续。
正如王亚妮当初所预计，一个星期后，一切都已办妥。
自从江浩搬走后，楚风羽便再也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所有的近况，都是从王亚妮那里得知的。江浩虽然明显比以前更忧郁沉默，但至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令楚风羽略略放下心来。
最后的联系，来自王亚妮在国际机场给楚风羽打的最后一通电话。虽然心里那么迫切地想听到江浩的声音，但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果然，在王亚妮客气的几句道别后，他听到从广播中宣布的飞机即将起飞的声音。
就在那一瞬间，楚风羽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轻易撕裂，但是，他想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一切都是为了江浩。
然后，便是对方挂断电话后的盲音……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一段时间后，楚风羽偶尔会接到王亚妮从英国打来的电话，告知江浩在那边的情况，无非是他适应能力很快，很独立很听话。
他贪婪地从她的声音中捕捉关于江浩的蛛丝马迹，然后，再一遍遍拿出来回味品尝……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接到过江浩打来的电话，更没有收到他的只字词组。他也不敢打过去，怕会影响到他。
自从他走后，他便买了一张世界地图，挂在卧室里，占据偌大一面墙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
一有空，他就站在地图前，看着英国伦敦的方位，然后用红笔描出伦敦和台北这两个城市。
站在这幅地图前，他往往一待就是一、两个钟头。
时间，就在这样无言的凝视与牵挂中，一天天流逝。
一年、二年……五年、六年……
【第九章】
第八年
八年后的「万里学校」，经过一次大整修，整个校园比八年前显得更加整洁而富有活力。
除了新建工二幢教学楼，校方还翻修了体育场，兴建了一幢新型体育馆，并在校园中大大增加了绿化面积，被当地教育局赋予「花园学校」的美誉。
国文组办公室。
过了下班时分，空空荡荡的室内，仅有一道单薄颀长的身影，悄然立于窗前。
柔顺的齐肩长发，被夕阳染成了栗红色，散发着美丽的光泽，衬着白晰的肌肤，令男子显得更加俊美温文。
岁月的流逝虽然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却改变不了他身上的迷人气质，也没有刻划下他的年龄，只是在眉宇间，增加了一丝淡淡的沧桑。
身影一动，他回到办公桌前。
手头还留有一些工作，最好能在今天完成，何况他又不像其它人有家有室，所以晚点回去也没有关系。
「铃……」电话却在此时响了．
「楚风羽，哪位？」他接起电话。
「小羽啊，打电话到家里没人接，原来你还在学校？怎么，要加班吗？当心不要累坏身体……」话筒里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
「没事，我也马上打算走了。」连笑容都没有改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
「小羽，这个周末有空吗？」
「什么事？」楚风羽的心里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如果有空的话，记得要回家吃顿饭。你爸爸以前的同事还有他的女儿陈丽也会来，上次你不是已经和她见过面了吗？她对你印象似乎很不错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得过且过……有合适的就该认真考虑一下……」母亲惯常的紧箍咒，滔滔不绝地自话筒另一端传来。
「好了好了，妈……」楚风羽禁不住求饶，「我会好好考虑的，如果有空我一定回家来看望您和爸爸，好吗？现在让我把手头的工作做完，要不然又要拖到明天。」
总算挂上电话，楚风羽长长吐了一口气，擦擦冷汗。
对着一个已年逾三十，却连女朋友都没有的儿子，任哪个母亲都会着急的吧，楚风羽充分理解自己母亲焦急的心情。
只是，他也无能为力。
「老师好……咦，怎么还在忙？」
门外探入一张阳光俊朗的笑容，身材高大的男子一步入室内，令宁静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楚风羽叹口气，揉揉自己的额头，认命地把学生的功课全部塞入抽屉中，看样子，今天加班的计画又泡汤了。
「孟野，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孟野，他八年前的学生，却对他怀着非同寻常的感情。
从楚风羽任班导师开始，孟野就毫不避讳对他的好感，还向他热烈告白过，虽然遭到他明确的拒绝，也只是耸耸肩笑着说自己还要多加油，然后，待他一如既往，没有给他半点压力。
楚风羽十分欣赏他爽朗的个性，两个经过这一次后，反而从师生关系上升到无话不谈的好友。
从孟野毕业、念大学……一直到步入社会，两人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彼此都没有女友的前提下，两人时常一起外出游玩或是吃饭，相处得十分融洽。
对于目前这种纯友谊的关系，楚风羽颇为享受。只是一看到孟野，他就会想起另外一个人。
一个藏在内心深处的影子，八年来，如影随形，一直驻在自己心里。
「怎么，老师一点也不期待我的到来？呜……好无情噢，枉费人家那么辛苦开车过来接老师去吃饭。」孟野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好了，陪你就是了。」楚风羽投降般举起双手，「今天又要到哪里去吃饭？」
「听说世纪大道新开了一家西餐厅，我们就去尝一下，好不好？不过今天说好了我请客，因为我刚拿到平面广告业每年一度的设计大奖，所以这次特地请老师来陪我一起庆祝。」
孟野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任创意总监，收入颇为丰富，娱乐餐饮方面也总是追逐最新潮最流行的场所，享受自由，享受生活，从不受任何形式的条规束缚，是新生代都市新锐的典型代表。
「是吗？恭喜恭喜。今天你最大，由你说了算。」
两人有说有笑，走出校园。
◇ ◇ ◇ ◇ ◇
「两位请。」
高级典雅的酒店大堂内，侍应生恭敬地递上菜单。
「先开一瓶上好的香槟吧，香槟比较适合老师，过半个小时再上菜，我们还要等一个朋友。」
「你还另外约了人？」
楚风羽不禁问道，这可真有点奇怪，以前孟野邀请他时，从来不会另约他人，是他说要充分享受跟自己独处的机会，但今天这个被邀的客人竟然令他破例，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介绍给你一个特殊的朋友，其实这个人，你也认识，不过我还是很期待看到老师大吃一惊的样子，所以要先保密。」
孟野神秘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却不肯透露到底是谁。
大堂前方的舞台上有人专门为顾客演奏钢琴，优雅清美的琴声，在偌大的空间隐隐回荡……
楚风羽看着四周，因为是周末，顾客大多一男一女，以情侣居多。也有不少西装笔挺的商界人士，一脸沉肃地边吃边谈。
像他和孟野这样一身休闲来这种正式的场合吃大餐，的确少见，难怪一入座就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老师在笑起什么？」孟野好奇地盯着楚风羽微扬的唇角。
「孟野，你不觉得如果此时不是我，而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坐在你面前，会更令人赏心悦目一些吗？」
「不觉得。」孟野摇摇头，「像老师这样的美人坐在我面前，才是我的荣幸。你没发现我一进来，就有不少男人女人用嫉妒的眼光盯着我吗？看来老师的魅力，男女都一样没法挡啊。」
「你越来越胡说八道了，一个男人被人赞美漂亮，你以为我会开心吗？」楚风羽笑着斥责道。
「可是，这世上的确有很多漂亮的男生啊，这种特殊的气质，并不等同于娘娘腔，真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觉得难堪。如果有人称赞我美丽，我也一样很开心。不过从小到大，别人都只说我英俊，还有健康。」孟野耸耸肩膀。
「好，好。我是不是还要对你说，谢谢你赞美我的漂亮？」楚风羽打趣道。
「那倒不必，只要老师有空多陪陪我，我就满足了。」
「说真的。」楚风羽收敛起神色，认真道：「孟野，我真的希望能看到你身边有个固定的女友或是男友，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不到三个月就换。」
「如果老师能接受我的感情，我对老师的承诺就是——一辈子。」
又来了，这个话题绕来绕去，总是绕回原点。
「孟野……」楚风羽叹气道。
「好了好了，老师用不着惊慌。」孟野笑道：「我也知道自己永远没指望，所以早就死心了。」
「不过我还年轻啊，老师就不同了，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女友呢？家里人一定催得很紧吧。」
「这种事要靠缘分。」
「不仅仅是缘分那么简单吧，老师，你要等他等到什么时候，如果他永远都不回来呢？你是不是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谁？」双手微微一颤，楚风羽抬起头看着他。
「除了江浩还有谁？」
江浩、江浩、江浩……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咒，听到孟野口中说出「他」的名字，楚风羽只觉心口一阵刺痛，果然，多少年了，他还是忘不了他。
孟野是对的。
八年了，这个影子在自己心里，整整有八年了，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
「老师，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不管怎么说，这八年来我都一直守在老师身边，老师心里在想什么，我多少也能猜中个十之八九。」孟野的口气虽然轻快，感觉却十分落寞。
「对不起……」楚风羽无言以对。
「千万别这么说，老师没有对不起我，你也用不着难过，爱情真是要靠缘分，不是强求可以得来的。」
此时，自酒店门口走入一位气势卓杰的高大男子，孟野看到他，露出会心的微笑，然后，那男子锐利的眼光亦捕捉到他们，大步走过来。
「看到熟人了？」
随着孟野的眼光，楚风羽回头一看，全身都傻了！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绝对是错觉！
要不然他不会亲眼看见深埋在心裹的影子，竟然有破土成形、巍然立于自己面前的一天！
眼前的男子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他的外表。
他的身高、他的体形、他的衣饰……这一切，都与以前截然不同。
一身色泽沉肃的高级西装，配戴着银灰色领带，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
双手冷冷地插在裤袋中，板着脸，嘴唇抿成一直线，轮廓分明的下巴处有一道性感的凹槽。
凌厉的剑眉微微蹙起，眉心有一道刻痕，略略上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