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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强盛三百年,甚比她所知正史上的明代,这个时期,尚是万邦来朝,无人敢惹的。就不知道那些后世侵犯中土的小国,眼下是个什么态度。
一面好奇,她一面打量四周,借这机会,记下了不少张生面孔。
朝臣与易师坐齐,大约一刻过后,就听门外远远传来了仪仗声——
“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立,余舒望着门口,不多久,就听一阵人语由远而至,先是一抹明黄出现在大殿门口。
却是当今圣上,领着一群使节,游罢花园,进了丰庆宫。
ps:(水陆大会不会拖很久,阿舒既然做官了,肯定要接触到朝事与国事,这些是必不可少的,果子不想略写,也不想跳过,我慢慢写,各位静下心慢慢看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 水陆大会(二)
宫殿之上,四座安静,兆庆皇帝侧身坐在宝榻上,一手撑头,一手垂在膝上,姿态随意地看着不远处长身竹立,正在讲解《易痉的景尘。
“…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阴阳合合,为天地万物也。而欲知万物,需先辨其阴阳,晓其是非。大道是虚虚,是实实,刚柔并济,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合一,方为天理。”
《易痉为易学源流,满篇不过四千余字,历经三古三圣,上古有人王伏羲八卦一画开天,中古有文王六十四卦衍生,下古有孔子《十翼》证道。
景尘清亮的声音传遍大殿之上每一个角落,他讲易,从阴阳而始,归于万事,道理不难懂,但由他这样一个俊美谪仙的人物表述,就分外的让人觉得清晰。
半个时辰的宣讲,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有人听的入胜,也有人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
余舒就是个听不进去的,她学易,原本就不是从一个“理”字而始,乃是青铮道人填鸭式的灌输,后来为了参加大衍试,才挠头皮背了一堆易理书籍,要不然,这会儿她连《易痉究竟出自何处,大概都搞不清楚。
此刻她的注意力,全摆在金毡另一侧,那头一排从上至下,分别列座着湘王、敬王,紧挨着,就是两个没有见过的老头儿,一个满头白发,一个面目严肃,高冠袖袍,胸前缀着仙鹤补子。
余舒心想,这两人一定是薛相与尹相了,按照座次,那个白头发的应该是尹相,那个面无表情的应是薛睿的祖父。
这个推断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在芙蓉君子宴上见过薛贵妃和淑妃两人,贵妃活泼爱笑。淑妃一板一眼,都是女儿肖父,谁想到薛凌南会是这般威严模样,反倒是那尹相一脸笑眯眯的。
想到这里,她望了望对面几排,薛睿说过今天会来,可她进来到现在,都没寻见他人影。不知是他忘记了,还是又出了别的事。
两位丞相下边,坐着好些衣装打扮与众不同的外邦使节,别的余舒认不出哪是哪,但那个剃着秃瓢,扎着马尾辫的干瘦男人。一定是东瀛来人不错了。
那瘦子后面还坐着两个同伴,一个没什么出奇的,倒是另一个少年,一头乌发没有剃掉,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额前一排刘海儿垂过眉毛,肌肤雪白,样貌相当的俊俏。
女孩子?余舒心里嘀咕。
难免多看那几眼那东瀛少年,冷不丁的。那少年转过头,一眼看向她所在的地方,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
先前不觉,这才发现,那少年的眼珠子,竟淡的不成颜色,空洞洞地盯着她,叫她背脊突然窜上一股凉意,好不舒服。
她最先转开视线。心中邪乎。更没心去听景尘讲了什么,并不知道,她转开头后。那个东瀛少年,又盯着她看了许久。
坐在少年身边的那个东瀛人察觉到,也看了一眼余舒的方向,低声去问了少年什么,少年摇摇头,一语不发地垂下脑袋,两手贴着膝盖放平,一动不动,成了雕塑。
。…
景尘归位,底下这才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显然以讨论为主。
易师这一方就算了,大家都是汉人,说的都是汉话,余舒就纳闷对面那一群“外国人”,怎么也能一个个做出一脸恍悟外加醍醐灌顶的表情,你们是真听懂了,还是装听懂了?
等下面热闹了一会儿,兆庆皇帝才慢慢坐直了,两手搭在龙椅上,侍候在一旁的太监见状,手中拂尘隔空一扫,高嗓门道:“肃静!”
殿上人声,戛然而止。
兆庆皇帝环扫底下众人,目光投向使节那边,淡淡笑道:“你们这些人,说要见识我大安易学,朕先要叫人给你们讲讲道理才可,听罢方才那些,有何感想啊?”
余舒坐的不是很远,勉强可以看清兆庆皇帝的样貌,这一看,方才知道为何这皇帝老儿那般偏爱宁王。
这一对帝王父子不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长得也有六七分肖像了,一样是生的眉目大气,额方鼻阔,生就贵人脸孔,反观今日在场的刘昙,长相就偏于文弱了。
就不知刘灏那薄情寡义的性情,是不是也肖了皇帝。
各国使节长都是听得懂大安通语的,被皇帝问询,一个个站起来答话,都有些怪腔怪调的,偏他们还要拽文,不伦不类,余舒听着直想发笑——
“烩饼陛下,生炒易学死在搞喵,我等手脚。”
这一句说的是:回禀陛下,圣朝易学实在高妙,我等受教。
“酱菜辣味公子,嗦嗦嗦酱,叫我蹬挺罢,获一肥钱。”
将才那位公子,所说所讲,叫我等听罢,获益匪浅。
。…
不光余舒,在场长了耳朵的,听到对面说话,脸都有些扭曲,是极力忍笑。
“哈哈哈!”兆庆皇帝也乐了,一声大笑,就好像一个讯号,在座忍不住的,都笑了出来,这笑声并不含恶意,所以气氛相当和谐。
等他们笑够了,司天监才接着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批器物拿上来展示,这当中有招财辟邪的宝物,也有记时望历的工具,造工精细,内藏玄机,叫那一帮外国使节看的是眼花缭乱。
辛雅负责讲解每一样用途,有条不紊。
如此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座位上。当场就有使节提出来,希望皇帝可以馈赠一两件稀罕,让他们带回国去复命。
兆庆皇帝很大方地答应了,交待给司天监去办,要送就送一套,不弄那一个两个的寒碜人。
辛雅心中得意,想着这件差事办好了,他也能从中捞得不少便宜。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东瀛使节,盯着那一件件精美的器物,从席上站起来。两手向上,恭敬地朝兆庆皇帝行了个大礼,这才开口道:“圣皇在上,外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个东瀛人,言语倒是流利的很。
兆庆皇帝大概心情不错,大手一挥,道:“准尔无罪。大可说来。”
“谢圣皇恩准,”那东瀛人做够了姿态,抬头看向对面上百席位,瘦的凹下去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道:“在下臣看来,圣朝易学是博大精深。但多是纸上谈兵之论,教人明理为上上选,但用到实处,也不过借器利器,而不能随心所欲,实在是叫人遗憾。”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你们的易学讲的都是些大道理,可用到实际的地方,还得依靠那些外物器具。很没意思。
凡能到场的,能有几个蠢人,听他这样明褒暗贬,一干易师都拉下了脸。
本来司天监是考虑周到,为了给这些外来的“乡巴佬”开开眼,所以才展示了那些风水宝器与工具,谁想到会被这个东瀛来的使者拆台,说成是“借器利器”,倒好像他们没什么真本事。只会鼓捣这些奇技淫巧。
兆庆皇帝脸上笑容淡了担转过头看着负责展器的辛雅,道:“他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看到皇帝眼神,辛雅当时喉头一苦,知道他今天要应对不上,让皇上在几个小国使者面前丢了面子,那麻烦可就大了,皇上先前有言,不怪那个使者乱说话,那倒霉的只能是他。
今早出门,窗台上那只碧更鸟就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原是出门不利。
“臣听得了,看来是这位使者多有误会,”辛雅面上还算从容,转头看着那个瘦的烦人的倭国人,心里暗骂,嘴上却耐心解释:“我大安易师学易致易,用途万千,森罗万象,又怎么只精通于器物一途,汝等方外人士,岂知易学的高深呢。”
“是吗?”那东瀛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阁下所谓用途万千,那我敢请问,圣朝易学,可以呼风唤雨吗?”
辛雅眉头一皱,心想这倭子是故意挑衅了,奈何皇帝看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能。”
“可以调遣神鬼吗?”
“…不能。”
“可以起死回生吗?”
“…不能。”
那东瀛人又露出了那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容,道:“这些都不能,又如何称之用途万千,森罗万象,阁下何必夸口呢?我看圣朝易师,不过如此。”
这一句话,不只说到了辛雅脸上,也说到了在座上百易师的脸上。
辛雅也是有脾气的,一个小国来的倭子,目光短浅坐井观天,也敢来质疑他们大安易师的本事,在这里大放厥词,于是沉下脸,反问道:“你说的这些本领,除非是仙术,岂是凡人能为?”
谁知那东瀛人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当即自豪地扬起了下巴,高声道:“敝国境土,也有一门学术,确可以呼风唤雨、调遣鬼神、起死回生!”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个倭子是说大话呢,还是讲真的!?
余舒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不由转头去看大提点表情如何。
朱慕昭从头到尾静静地坐在首席上,就在最靠近兆庆皇帝的位置,安然若素,脸色淡淡,全然看不出喜牛兆庆皇帝也不说话,冷眼看着底下。
辛雅心觉荒唐,并不以为真,便装模作样对那东瀛人揖手:“果真有这样的学问,可以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我倒要请教了,口说无凭,还请这位使者大人让我等见识一番。”
“有何难的,这便让圣朝也见一见敝国真传——阴阳术。”
ps: (微博上答应某亲,多写了100个字,嘎嘎)
第五百八十八章 水陆大会(三)
听到这名东瀛来的使节山田次郎,口中道出“阴阳术”三个字,易师一侧坐席上,不少人面露惊讶。
当场就有人议论道:
“阴阳术?你们听到了没,那倭国人说的可是风水学里的阴阳术吗?”
在座的易师们都是精英之辈,少有人不知道风水学一科中,早有一分支,名为阴阳学,乃是易学里唯一能够应克亡人的学问,民间就有极小一部分易客,偏爱自称为“阴阳师”,据说可以通鬼神,与鬼神交谈,但是不被正统的易学流派所认可。
因为易学上有一说法——人死则气数尽。既无气数,何来卜知。
辛雅这便嗤笑一声,道:
“我当什么仙法可以呼风唤雨,山田大人你说的阴阳术,便也是我们大安易学的一支分流,阴阳五行一说,源于我中土,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辛雅的话,说出大多大安易师的心声,许多人都换了眼神,看笑话一样看着那个夜郎自大的东瀛使节,等着他出丑。
谁知山田次郎并无失措,反而点头正色道:“你这样说也没有错,我国的阴阳术,正是几百年前,大道仙师在中土领悟。”
说着,他一扫对面众百易师,脸上流露出浓浓的遗憾之色,摇头感慨道:“可惜的是,几百年后,圣朝易师居然忘本逐末,失了真谛。”
他好像没有看到辛雅骤变的脸色,面朝兆庆皇帝,一手引向同席的那两个东瀛人,介绍道:“启禀圣皇,这两位,乃是敝国珍贵的阴阳师大人,他们一位精通于符咒之术,可以呼风唤雨,一位精通于通灵之术。可以让死者获生。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感谢陛下今日叫我等见识了圣朝易学,倘若您许可,下臣这便请他们施术,让陛下也见一见敝国的真传。”
尽管这东瀛使节卑躬屈膝,尊敬十分,但是话里话外,无不是在挑衅——
你看。你们摆这么大阵仗,显摆你们的易学有多了不起,可是论起真本事,却不如我们的阴阳术,丢人了吧?
兆庆皇帝很不高兴,但是他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气量还是有的,不会当场发作他一个小小的使节。
那么该不该允许这倭国来的阴阳师露一手呢,这也不好办。
如果准了,他们拿不出真本事,那还好说,如果他们是有能耐的,那岂不证实了大安正宗易学,不如他们的旁门左道?
如果不准,倒像是他们心虚了。边上还有其他几个外邦的使节眼睁睁看着呢。
兆庆皇帝侧眼,扫了一眼西面首席,见到大提点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只觉得刚才那点迟疑,很是多余。
于是大袖一挥,准了。
山田次郎心中一喜,他此次入朝,受了天皇嘱托,身怀使命。若不能成功。回去以后只能自裁谢罪。
。…
呼风唤雨、起死回生、调遣鬼神,这三样本领说出来。哪能是凡人会的。
余舒同在座众人一样,都是好奇的要死。
只见山田次郎征得了兆庆皇帝的许可,转头去与带来的两位阴阳师说话,用的是他们本国的语言,叽里呱啦讲了几句,两人当中,那个头戴黑色角帽的男人起了身,而那东瀛少年,还坐在原地。
山田次郎又向众人介绍了,这一位白衣黑帽的阴阳师,名叫相田真纪,便是精通符咒,可以呼风唤雨的那一位。
相田真纪一板一眼地朝着兆庆皇帝行了礼节,嘴里呜哩呜喇说了几句话,手指着大殿门外。
兆庆皇帝问道:“他说的什么?”
山田次郎连忙解释,充当起翻译:“相田先生说,要施术,不能在里面,要到外面,请大安圣皇恩准。”
每年司天监都会安排祭祀,有时逢着北方干旱,或是南方水涝,兆庆皇帝也会找来道士增加法事,祈祷一番风调雨顺,请天公降雨,但是谁都清楚,刮风下雨这回事,不是凡人说了算的,这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见那东瀛来的阴阳师就这么一点要求,没有别的,既不要求开坛做法,也不需要朱砂鸡血,两手空空就要去请天公作美,兆庆皇帝开始觉得这群倭国人是在忽悠他了。
呼风唤雨,怎么可以。
“准尔,”兆庆皇帝许了相田真纪出去,又对大提点道:“爱卿派人跟出去看一看,再来禀报。”
大提点颔首,转过头去,目光挨着身后官员头顶上一扫,分别在两人身上做出停留,道:“右令郎,女御官一同前去,看看仔细。”
余舒正寻思着那几个倭国人耍什么把戏,突然听到大提点叫起她的官职,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前方景尘站起身,回头看她,低声道:“余大人。”
“”
余舒认命的站起来,低头盯了一眼大提点的后脑勺,心想他们还真是一门心思要撮合她和景尘到底了。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那个阴阳师出了大殿。
余舒仰头望天,正值下午,外面风和日丽,太阳高高挂着,一点不像是有雨的样子。
景尘默默看着她,不在意那个阴阳师如何施咒。
殿外的大理石台阶上,有一块空地,除了候在殿外的侍卫和太监,再没闲杂人等。
相田真纪将穿在外面的白色狩衣解下,抖开了平整地铺在地面,单膝下跪,面朝南方,两掌相合拧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声音阴沉。
奈何余舒上辈子只学过一门外语,竖起了耳朵也没听懂一句。
大约有一刻钟,相田真纪声音一促,低头用力咬破了左手中指,血涌而出,但见他以血为书,在那摊开的白色狩衣上断断续续画起符来。
余舒朝前走了两步,凑近去看,只觉得那白衣背上画的符号,血糊糊的,十分扭曲,让人看了有些反胃,要说她也见过道士们画符的,但人家用的是鸡血和朱砂,这人血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相田真纪画好符后,就用着染血的中指,在眉心一涂,朝天一指,那手指尖,赫然乍现了一抹诡异的红光,笔直射向空中,看的余舒以为眼花。
她追着那道红光抬头,一直到它不见,忍不住转过头,询问景尘:“你看见了没?”
“什么?”
“那道光,从他手里冒出来的。”
“嗯。”
“”嗯个鬼啊你!那么奇怪的东西,要不要这么淡定!你到底看见了没?
余舒正要再问,就见景尘眉头轻蹙一下,抬起头来。
下一刻,余舒就感觉额头一凉,眨了下眼睛,抬手一摸,湿的。
下、下雨了?
ps: (鼻子还是不通气,这章少点,亲们见谅)
第五百八十九章 水陆大会(四)
太阳依然高挂在天空上,一场小雨毫无预兆地零星落下。
余舒初时惊讶,盯着那个所谓的东瀛阴阳师,尽管亲眼看到他布咒画符,还有那一道诡谲的红光,但总觉得事有蹊跷,凡人能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这已经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