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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人是如何悲欢离合,月该圆时,终须圆。
第175章 到此为止
因为培人馆闹事,薛睿拖到第二天,才有空到祥和易馆去查访,太史书苑的小姐不常见到,难得来一次,易馆中的易客和伙计都有印象,薛睿不难打听到,就在夏江盈出事几天前,的确是曾来过这里找书。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同夏江盈的死没什么关系,薛睿却嗅到了一丝猫腻,当天中午回来,就又去了一趟太史书苑,这次是专程为找纪星璇。
薛睿坐在花厅里等候,让仆妇进女馆内去传唤,不多时纪星璇便露面。
“薛大人。”
薛睿看着停在门口朝他行礼的纪星璇,将目光在她重覆了面纱的脸上一停顿,放下茶盏起身:
“薛某此时来访,打扰纪小姐午休。”
纪星璇摇摇头,挑了薛睿斜对面的茶椅入座,摺好裙摆,才抬头问薛睿道:“薛大人找我,是为了盈姐的案子吧,有什么话要问,我定知无不言。”
薛睿微微一笑,神色朗然:“今日不为公事而来,只是探望小姐。”
“唉?”纪星璇眼中写着意外,三个月前她同薛睿差点定下婚约,之后男方反悔,他们不论如何都不是相互探望的关系吧。
“夏江小姐出事后,原先的屋子到底不方便,你如今还在女馆,有换了房间住吗?”
薛睿恰到好处地关心,并不让人感到唐突,纪星璇按下疑窦,答道:
“我白日会在馆中休息,到了晚上会回宅邸,如今并不在女馆留宿。”
薛睿道:“这样也好,毕竟出了那种事,回府中住要更安全。不过大衍试将行,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会入考星象一科吧,晚上不用到占星台去观望,会不会有所影响?”
提到了自己专精的学科,纪星璇的眼神明显有所变化,对他笑了笑,语调中带着自信:
“平日多念经,便不用临时抱佛脚。”
薛睿本是善谈之人,又见多识广,有意无意地挑拣纪星璇感兴趣的话题,两个人就这么聊了起来,直到仆役进来换新茶,才发现不知不觉两人竟过去大半个时辰。
薛睿这才止住了话题,站起身,向她道辞:“时候不早,我还要回大理寺一趟,今日叨扰了,还望你不要以为薛某是唠言之人才好。”
纪星璇也站起来,一边送他往门外走,一边道:“何来唠言之说,今日一晤,是觉传言不可信。”
薛睿停在门口,转头问道:“哦,是什么传言?”
纪星璇眼神闪闪,半垂了螓首,不大好意思地启齿:“皆说公子纨绔,好酒喜乐,又爱在外游玩,不思。。。不思正务。”
“哈哈。”薛睿朗声大笑,却未对这些传言置评,朝着纪星璇一揖手,便大步离开。
纪星璇倚在门上,目送他背影离去,轻声自语:
“此人面相倒是同性情大不相符,又是一俊杰之才,就不知与我是善,还是恶。”
***
薛睿一离开女馆,便收敛了神色,若说之前是怀疑,那他现在有八成肯定,这纪星璇有问题。
他之前找过太史书苑的学生打听她的事,相信风声已经传到她耳中,然此女今日同他见面,不但半字未提,而且在同他的谈话里应付自如,并无半点心虚。
恰是这种坦然,过犹不及,少了朝夕相处的好友死去该有的惶恐,透露出一丝别样的心虚。
或许在夏江盈出事之前,她就已经发现有人要对她不利,就不知她同夏江盈换房,是她顺水推舟故意而为,还是一件意外之举。
这桩无头公案查到这里,总算是有了突破,薛睿相信,沿着纪星璇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下去,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出了太史书苑的大门,薛睿打算到城南秋桂坊去一趟,看能不能通过余舒找到夏明明谈一谈,但在门外就被人拦下来。
“大公子,老爷让小的找您回去。”
薛睿看一眼尚早的天色,面色迟疑,问那牵马找来的家丁,“怎么家中出了什么事?”
他祖父为人严整,做官更是一丝不苟,这个时辰,老人家应该在尚书房理事才对。
“家中无事,老爷只说请大公子尽快回府。”
薛睿不得不将寻余舒的事压后,上了马车,让车夫掉头回家。
薛府座落在城北的宁乐街上,离皇城玉沟只有半里远近,前后两条街上都是王公贵族的宅邸,足可见权势。
薛睿回到家,听下人说薛老尚书在书房,就找了过去。
“祖父。”薛睿停在书房外敲门,两声过后,里面便传出一道稳厚的声音:
“进来。”
将门反手带上,穿过垂帘进了内厅,薛睿一眼看到正背对着他站在黄梨木书架下翻找的老人,一身朝服未褪,那尊显的紫色是当朝大员的象征,虽他年将花甲,背脊早弓,鬓发斑白,但只是一件衣服,便能让人心生敬畏。
“祖父,你找孙儿?”
“太史书苑那起案子,你正在查?”
薛睿顺声应道:“是,孙儿同楚予方楚大人经手此案。”
“查得如何?”
“据孙儿所知,这起案子另有蹊跷,祖父还记得之前同孙儿议婚的纪家吗,那死去的夏江家小姐,或许是替纪家的四小姐做了冤死鬼,就不知是纪家结了什么仇人。”薛睿在老人面前倒是一点隐瞒都没有。
屋里静了一静,老人将手中的书卷摞回书架,淡声道:
“到此为止,这案子你不用再理,我已同大理寺卿周鹤知会过,会另派事给你。”
薛睿愣了下,抬起头,“祖父,这——”
“出去吧,到祠堂去看看你母亲,听下人禀报她昨日病恙,该是会想见一见你。”
薛睿脸色恍惚一瞬,生生把到嘴边的质疑咽了回去,看一眼老人背影,退身离开。
***
十月十九,离夏江盈被杀整整过去十日,就在夏明明焦急的等待中,案情总算有了着落,这天早上余舒像往常一样推着摊子准备出门,在巷子口就遇到了两名府衙派来的官差,跟着他们折回家,开门喊了夏明明出来。
“可是夏江小姐?”官差秉公询问。
“是我。”夏明明身上还穿着男装,一见到官差上门,整个人都打起了精神。
“请夏江小姐同我们上大理寺过堂听审,杀害令姐的凶手已经伏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夏明明神情激动地扯住对方,连声追问:
“抓到了?是什么人?!”
那两个官差对视一眼,被夏明明拽住的那个开口道:“是不久前在城南作恶的一名凶犯,此人半年中连杀四人,丧心病狂,前晚在城北作案被捕。”
夏明明咬牙切齿:“这恶徒为什么要害我四姐?”
官差摇头道:“这我们也不详悉,请夏江小姐自己过堂听审吧。”
夏明明捏捏拳头,扭头对余舒道:“阿树,你同我去么?”
余舒点点头,她是也想看个究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明明心急之下,就连衣服都没换,就跟着官差走了,余舒嘱咐了余小修看好家,同她一起去了大理寺。
她们赶到公堂上时,案子刚刚开审,余舒站在衙门口没有进去,原本以为会在这里见到薛睿,谁想那堂上问案的大人是个姓楚的中年人,竟不见薛睿人影。
因是公案,不需诉状,一开审就提了案犯上堂,余舒以为会见到什么凶神恶煞的匪徒,谁想是个被打得不成人形,只剩下一口气的男人。
这案子审起来,要比她那次击鼓爬堂利索的多,坐堂的楚大人拿了昨日在刑房盘问案犯的供词,还有犯人遗落在书苑东墙下的一只鞋子,当堂询问,那凶犯半昏半醒,只是唔唔应声,承认了十月初九夜晚潜入太史书苑杀害夏江盈的恶行。
至于为何要杀夏江盈,官方的说法是巧合,此人杀人成性,因之前曾在太史书苑打杂,是故了解内院地形,当晚潜入女馆行凶作恶,恰好就跳了夏江盈的后窗,被她发现,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人给杀了。
当时余舒就起了疑心,总是觉得不对头,这怎么瞧着有点屈打成招的味道?但是罪证确凿,又让人无从质疑。
楚大人当场就定了案犯死刑,明日午时在六角街上斩首示众,惊堂木一拍,这起曾闹得沸沸扬扬,使南北易客大打出手的凶案,就这么了结。
夏明明有丫鬟陪着,从头到尾僵着表情站在公堂侧旁听审。
余舒站在公堂之外,看着那个凶犯被官差拖下去,表情有几分难以捉摸,她扭头在衙门口听审的人群里找了找,不意外瞧见了几名身穿着太史书苑制服的学生,还有他们当中,面覆青纱,不以貌示人,却十分招人眼的纪星璇。
“奇怪。。。”余舒喃喃自语。
“奇怪什么?”
忽听背后应和,余舒扭过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薛睿,大概是习惯了他时不时在她身边冒个头,并未像前几次惊讶失态,而是小声反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
这案子不是他在审吗?
薛睿隔着人群又扫了一眼公堂上的情景,在余舒肩上轻拍了一下:
“随我来。”
第176章 “生意”
余舒揣着疑惑,跟着薛睿进了邻街一家冷清的酒馆,在客人稀少的一楼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酒。
余舒还以为薛睿有话要同她说,谁知道酒端上来后,他径自饮开,一杯接一杯,余舒瞪了半天不见他开口,两壶酒后,看他面无表情地续杯,一点要搭理他的迹象都没,她总算回过味来,合着这人叫上她来是陪他喝闷酒的。
余舒顿时乐了,倒是少见这人又烦心的时候,她眼珠子 一转,从竹笼里抽了一双筷子,伸到桌子对面的薛睿面前敲了敲,唤起他注意力。
“心情不好?要不要我来猜猜是为什么?”
今天薛睿没在公堂上露面,她当时就纳闷,这案子是他在查,于情于理这会儿他都不该穿着一身闲服坐在这里喝酒。
薛睿神色不变,继续倒酒,“那你呢,方才在衙门外,你又在奇怪什么?”
余舒转着手里的筷子,一语双关,“我奇怪的事情,不就是你心情不好的理由吗?”
酒杯停在嘴边,薛睿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论如何,夏江盈的案子已经结了,同你无关的事,不要有太多好奇心为好。”
夏江盈的案子就这么匆匆了结,果然另有隐情,余舒心想。
“你看我像是那种自找麻烦的人吗?”余舒反问道,在桌上取了一只倒扣的酒杯,拿过薛睿手边的酒壶斟上,正要端起来饮一口解渴,就被一只手截走。
“我是借酒消愁,你凑什么热闹。”薛睿捏着蓝花瓷的圆口小杯,轻晃着里头澄清的酒液,挑眉道。
“许你有愁不许我有愁吗,拿来,”余舒喊了一声,她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不需要别人替她做主,一手按了桌子半起身,伸长手臂去夺薛睿手中酒杯。
薛睿手一缩躲过,仰头就将那杯酒送入口中。
余舒扑了个空,一不做二不休对着酒壶下手,却被薛睿早一步发现意图,放在桌上的手臂一扫而过,酒壶便落入他手中。
他放下酒杯,举起酒壶,仰头一边将那半壶酒倾入口中,一边故意侧目笑看着一脸气闷的余舒,酒滴汩汩入喉,心中骤然畅快一通。
余舒看到薛睿戏谑的目光,轻迷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突然往前一倾,握住他的手腕向下压去,将那半壶酒猛地往他嘴里灌。
薛睿措不及防,被呛了个正着,不少酒溢出来,急忙按住她的手让她 停下,一面咳嗽,一面大笑道:
“咳咳,哈哈哈,好了好了,别闹,我有正事和你说。”
余舒白眼,谁和他闹了,分明是他先起的头,“你还有正事?我当你找我过来就是显摆你酒量有多好呢。”
“当然是有正事,”薛睿抓着 余舒瘦得有些硌手的手腕,不着痕迹地轻捏了一下,才松开,手背擦擦嘴角的酒渍 ,清了清嗓子,道:
“前阵子不是说有笔生意介绍给你,你还做不做?”
余舒眼睛一亮,“当然要做,什么生意你先说来听听。”
薛睿道:“是你擅长的。”
余舒毫不自矜道:“我擅长的可多了,不知你说的是哪样。”
薛睿目光闪动,不慌不忙地吐了两个字:
“赌易。”
余舒笑容一滞,心中升起了警惕,坐回了凳子上,重薛睿装傻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擅长赌易,就因为上次在春香楼聚赌被你逮着?”
曹子辛对她的算术能力的认知,仅限于一个账房先生的水平,她在义阳城横扫宝仁赌坊的事儿,就连纪家都糊涂着,他又打哪儿得知她擅长此道。
薛睿把玩着桌上的空酒杯,道:“你既然记得上次被我抓个正着,难道不知那件事是我经手查办的吗?这期间发生什么,我一清二楚,你想来不知,你解出那两道价值百两的题目,是何人所出。”
原来是在这里露了马脚,余舒现在想起来那天的事,还觉得郁闷,那次她为夏明明出头,还想着赚人家的,结果是被人家反过来坑了,眼看着二百里雪花银插翅飞了,白让她激动一场。
“不是说是庄家出的题目吗,应该是长青帮找来的人吧。”
“长青帮若能请来这样的帮手,就不知在城南占上一个秋桂坊了,”薛睿道,“那几道题目是从太史书苑泻出去的,出题的人是算科的韩闻广先生,本来是留给学生作为功课用。”
余舒摸着下巴道:“是太史书苑的先生啊,难怪那几道题目那么难,花费了我好半天功夫。”
薛睿表情古怪地问:“你竟没听说过太史书苑的韩老先生?”
“怎么这人很有名吗?”
“十年大衍试,三届大算子都是他的亲传学生,你说他有名吗?”薛睿好整以暇地反问道。
余舒惊讶地张大嘴,连续十年垄断大衍试算学一科冠首,那这老头是够牛掰的。还好她那天没装大把那四道题都解出来,不然就太招人怀疑了。
“他出的题目,就是他门下的学生也常常要头疼几日才有结果,你能在半个时辰里解出两道,我说你擅长此道有错吗,”薛睿拿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看着余舒,怀疑道:
“实话说,我有实话真是好奇你都是哪儿学来的本事,纪家的易学是属奇门一派,为何你算学如此出色?若只是自学,那你未免太过天资。”
余舒哂笑:“你就当我是天资过人好了。”
总不能告诉他,她是来自五百年后,数学水平领先他们这些古人几个世纪吧。
好在薛睿并不较真,没有继续探究下去,而是 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刚才的提议你觉得如何,要不要接我这单生意?”
余舒坐正了身体:“这话怎么说,又成了你的生意?”
薛睿解释道:
“城北的富贵闲人多,玩乐的花样自然也多,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个做东的摆场子赌易,说来可笑,这些人多是不懂易的,只是身边府上养着易客,借此攀比,争一争头脸。我才回京城两个月,就接了四五封请帖,总避着不过去,遭他们背后议论,也不是法子。这个月底就有一场赌易,你是否愿同我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别的不说,这里头能见到七八位大易师是有的,介时我再为你引见一二,往后你好方便登门拜访。”
这番话说的余舒颇为心动,城南和城北的易学水平完全不在意个档次,能 有这机会混到城北的易者圈子里,对她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她总不能一直在秋桂坊上摆摊,迟早是要往上爬。
薛睿的好意她懂,虽然他说的好像是请他帮忙的样子,但就凭薛家门第,府上怎么可能找不到充当门面的易客,非要 她来充数。
让她犹豫的是,他这番好意,她是心领了,还是人领了?欠的越多,就越不好还,这人情积压到了一定程度,也是一种负担啊。
薛睿看出余舒这会儿拿不定主意,多少猜到她在顾虑什么,修剪整洁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弹,问了一个全不相干的问题:
“小修现在怎么样了?”
余舒搞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在家里待着,活蹦乱跳的。”
“我记得在义阳城时,他是在孔纪刘三家的书屋里学易对吗?”
余舒点点头。
“若是我没猜错,你现在平日里是会教他一些东西,让他继续学着。”
“。。。是有教他些算术什么的。”
薛睿道:“你想没想过,再找个地方让他入学?”
余舒愣住,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