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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雨楼·云中岳《剑啸荒原》——第 一 章
云中岳《剑啸荒原》 第 一 章 朔风凛冽,大雪纷扬。满天旋飞飘舞,大地是一片银色世界,从西北掠来的大风雪,将
北国的山河披上了银妆。站在朔州与岢岚交界处的雪山顶端下望,一望无涯看不见半星儿青
绿。
云沉,风险寒流刺骨,只是白皑皑的一片,这就是边关的景色!在岢岚州东北四十余
里,有一座在这一带原野最高的山头,高有三十里,长六十里,东北,有属于朔州的翠峰
山,这时也同样看不到半点翠峰,已变成一个白峰。
这座山的土名叫“雪山”。雪山共有十七座峰头,主峰虽在盛夏,冰雪仍不会融化,远
远看去像一座戴孝的白头山。
白雪经年厚达几丈以上,这银色世界中别说是人连鬼也不敢在这儿出现,端的是人兽绝
迹之地,怪!如今却有了人,真的有人。
出现在这山南冰雪的原野中,不但是一个,竟有两个人,但两人相离约有二十里,他们
并不知在漫天风雪中,山中竟然会有同道。
两人先后从太原府向北速赶,沿着已被冰冻了的汾河上溯,到达了静约县,再渡河北
行,投入了茫茫风雪之中。
天色已是入暮时分了。远在五六里外,雪山静静的横在眼前,快到了。
先到达山下的人,冒着狂风大雪急射,身法轻巧迅捷像在滑行,脚下所经之外,看不到
履迹,即使有,也被大风雪掩没了。这人穿了一身狐裘,白色的裤,戴掩耳皮风帽,全身已
被飞雪积满,分不出是人是雪。在风帽下,露出一对胡狼眼阴森历恶地寒芒四射,令人望之
生悸,眼下是个大鹰勾鼻,嘴已被掩住,看去,像是个老人,裘袂下,曳出一截剑鞘,不是
装饰品,而是杀人的家伙。
他的手藏在皮手套内,不住地在摆动,上体平直,向前疾掠,脚下半统牛皮直疑靴,紧
贴着浮云滑行。
终于到了山下了,风虽小了些,但大雪似乎越下越大。他吐出了一口白雾,喃喃地自语
道:“见鬼!今年的雪可真不少哦!十一月过了,也该下大雪的时候了。”
到了最南一座山之下,他站住了,抬头向东北雪山顶着去,眼中阴厉的目光更盛,还可
以听到他的切齿声,声音似乎是来自阴曹地府:“五年了,林老鬼,你想不到我飞虹剑王万
年又来找你吧?哼!反正姓王的一日不死,总会来长你,横剑夺爱之恨,我永远不会放过
你。”
说完,举步登山,一面走,一面仍在嘀咕:“这老王八,似乎我每一次来他都有些长
进,功力日益浑厚。三十年来,五次均功亏一篑,这次非将他毙了不可,不然会后患无穷
了。唉!老了.都快进土啦,竟然无法忘怀,人之于情真是不可思议啊!”攀上了峰顶,正
欲顺山脊向主峰速掠,不经意地向山下一看,突然“咦”了一声,倏地站住了。
远处雪原之上.约有二十里处,也就是他入山方向,突见白色人影如飞而来。“哈!我
得看看是什么人,在这大雪天也会到雪山来找魂?哼!希望不是老匹夫,免得我劳动手
脚。”他喃喃自语,闪在雪堆之后,积雪堆隐住身形。
如在平时,这儿是攀上雪峰的捷径,雪山与东北的翠峰山恰好相反,山北陡则北面除
落,南面却是绝壁如削。
暮色虽已降临,但由于一色银色白世界,灰芒映掩,仍可分认人影。
后到的人影,以奇快的身法向山上掠来,轻功比先前自称飞虹剑客王万年的人,更见高
明了许多。近了,灰色在袖袄,同色灯笼裤,小小的绑口快靴,灰巾包头,身材适中,是个
女人。大雪天,连狗也会被冷个半死。天!她竟穿着夹衫裤,难道真的来送死不成?
可以看清面容了,两条弯弯的远山眉,一双星眸如午夜寒星,小巧而挺直的鼻子,下面
同样是小巧的嘴儿,如果不是她红光闪闪的脸上肌肉已出现许多细小的皱纹,与包头下露出
的灰绝鬓角,绝不会想到她是一个老女人。
总之,她年轻时,定然是个令人倾心的美人儿。她浑身卷起阵阵轻雾,没沾有雪花,口
鼻中呼出的热气,化成白雾向下飘落,背上,系着一把古剑,系带显出她美好的身材,看去
十分匀称和婀娜,一个小包裹压在剑上,可能是她的随身全部家当。
她攀上了山峰,没留意身后雪堆中有人,迎风站立一脸上现出极为迷惘的神色,吁出一
口长气,向远处白玉峰间逸去,微微道:“鸿,难道说,我们因所练的绝学不同,便极不相
容?相处二十年却有三十年乖分,唉!往事不堪回首,落下的仅有无比的辛酸。鸿,这次我
不会离开你了,找们为何不能相助相容?又为什么不念当年的情意?我来了,你不能赶我走
吧!”
说完,抖了抖大袖,正待起步。
蓦地,一道雪芒从雪堆中悄然电射而出,奇快地射向她的背后脊右三寸志堂穴,一闪而
至。
山峰上罡风劲烈,声势之雄,宛似干军万马奔腾,谁出无法发觉后面暗器偷袭射到,加
以暗器极为特殊,无声无嗅,一闪即至,快极。
志堂穴,与命门同在十四节脊骨左右并列,稍微一寸半,虽未列入人身三十六大穴,但
确是可以致命的穴道,下手稍重些儿,可以发笑而死。所以称为笑腰穴。
也许是老妇不该当场死命,也许是飞虹剑客手下留情,电芒稍左半寸,没入志堂命门要
穴之中,没射中穴道。
“唉……”老妇尖叫一声,倏然回声,她两穴的中间,现出一段寸长小剑柄,说是剑并
不太像,因为没有护偃,而且极薄,隐现五彩光华。
老妇伸手一摸,但不敢拔出,身体被狂风刮得左右晃动,口中切齿叫I:“是你,王万
年。”
飞虹剑客徐徐现身在三丈外,目中流露出狞恶的神色,一步步走近。冷厉的说:“不
错,是我,你想不到吧?哼!咱们久违了。在你嫁给姓林的日子里,你不会想到我,但我却
无法将你忘怀,哈哈,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王万年认为五十年也并不为
晚。”
老妇闭上了双眼,勉强支持着不倒,虚弱地说:“你这畜生,你怎算是人?你认为我不
嫁你便是不共戴天之仇?值得愤恨五十年?而且你已成家了,儿孙满堂了,仍不放过我,在
这雪岭上向我暗下毒手。你……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王万年拉掉风帽,指了指没有耳垂的左耳孔,凶狠地说:“贱人!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这儿。”
老妇睁开无神的双眼,用怨毒的神色盯视住他。
“你的耳朵与我有什么关系?”她低沉地说。
“当然于你有关,你那个老匹夫二十年,我第二次上这儿和他算帐,被他把耳朵留下
了。哼!新仇旧恨俱来,你该知道你所受的在是该与不该了。哈哈!环宇四侣今年要少掉一
个人,女飞卫陆薇将在世上消失了,还有,四侣之首冰魄神剑林鸿,你那该死一万次的亲爱
老冤家,也将在明后两天到鬼门关报到,我要用同样的手法杀他,以报我五十年前夺爱之
恨。”
这老妇便是五十年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飞卫陆薇。在一甲子之前,大明江山初定,
武林群豪四散,有些归隐名山,有些则流落江湖。
在群魔乱舞中,也出了好多的英雄豪杰,其中有四位少年男女,尤为出色,在江湖出没
将近十年,声名鹊起,君临江湖,武林无出其右。
这四人的名号,依次是冰魄神剑林鸿,女飞卫陆薇,云楼逸萧诸葛明,散花仙子岳如
霜。
经十年的江湖闯荡,四人不但结成好友,也结成了两双神仙佳侣,并肩行道江湖。而后
十年中他们的足迹遍及十三省(大明虽称为布政使司,但百姓依元朝书习,仍习惯称之为
省)
他们足迹所至,群魔丧胆,宵小敛迹,人们称他们为“环宇四侣。”
五十年前,环宇四侣先后在江湖中失去踪迹,冰魄神剑和女飞卫归隐岢岚雪山,一住二
十年,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竟然闹翻了,自此,雪山上只留下林鸿孤独的守着寂寞穷山,苦
度着劳燕分飞的凄凉岁月。
冰魄神剑归隐雪山的事,江湖中略有耳闻,早年的仇家却无法找到他,因为天下的雪山
太多了,最响亮的雪山有一座在西疆昆仑山之南,就是今天的喜马拉雅山,也称大雪山,另
两座都在四川,一座在云南。四川打箭炉那座,也就是雪山派的圣地所在。
真正知道他的人,第一个是飞虹剑客王万年,这家伙早年在江湖亦正亦邪,亦侠亦盗,
虽也行侠仗义,但恶迹却掩盖了他的光芒,尤其他好色如命,最为江湖人所厌恶诟病。早年
他是追赶女飞卫的千百人中最力之一,对情敌冰魄神剑恨之切骨,可是却无可奈何,因为冰
魄神剑的功力,比他强的更多了。
飞虹剑客虽早就成家,儿孙绕膝,但对冰魄神剑夫妇,五十年来仍是无日或忘,每隔五
年,他便要上一次雪山报仇雪恨,要置两人于死地而后甘心,但一次再次,他不但无法制对
头于死命,二十年来却还因此丢掉了一只耳朵。
以往,他总是在过了新年方行上山,但这次却提前了两个月,想藏在山中等找机会下
手。
真巧,他遇上了久别三十年,终于仍欲回到丈夫身旁的女飞卫,用他的成名暗器“飞虹
匕”从她背后暗袭一举得手。
女飞卫虽是女流,所练的却是精阳神功“乾元真气”,“天罡掌”及“六阳指”,走的
全是刚猛路子,这也就是她离开冰魄神剑的原因。因为冰魄神剑是冰魄神功,性质极端相
反,极不相容,一对本质上极端相反的男女,结合在一起儿将是人生一大苦难,难怪他们婚
后久睽了三十年。
女飞卫摇晃着屈下一腿,缓缓向右侧歪倒,浑身痉挛气息奄奄地说:“你……你……王
万年,你将……将受到报应的……”飞虹剑客已站在她身旁,狞笑道:“你大可放心,报应
二字,鬼才相信,唉!幸亏你老了,不然将死得更惨……”话未完,女飞卫突然一越而起,
拚出平生所修神功,一掌击出。
“砰”的一声,人影倏分。乘虹剑客骤不及防,而且也太大意,立即打中右肩窝,身形
震出两丈开外,滑下山腰方被雪堆挡住。女飞卫濒死拚命,一记天罡拳打个正着,她自己也
被震退丈外,跌倒在雪山中,立即昏厥过去。
飞虹剑客滑下山腰,挣扎着站起,寒风一吹,他打了一个寒战,未能站稳又慢慢地向外
倒下。
雪花飞溅,浮雪松滑而不受力,他连翻带滚,向山下急滑。天空成了铅灰色,快五更
了,静乐城静静地沉睡在风雪之中,除了寒风呼啸之外,沉寂如死。
汾河两岸,一个孤单人影,正步履艰难地在风雪中挣扎而行,向城外摸索而至。
这人影正是飞虹剑客,他肩骨碎裂,内腑离位,竟然能支持不倒,走了将近八十余里风
雪路程,可见他功力之浑厚与修练之精深。
一阵奇猛的寒风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向前一送:“噗”一声便向前滑倒,他强自勉运真
力挣扎起身,抹掉口旁的冰血,仰天发出一声低哑啸声,啸声未完便又重新仆倒。
雪花不住飘舞,慢慢地将他掩盖。不久,城墙上人影一闪,飘下一个幽灵似的魄影,忽
然而降,向这儿急射。
这个人的轻功身法修养极高,几如鸿毛飘絮。身上穿了件苍黄有黑点的紧身夜行衣,披
一件同色的丝质披风,头上也有同质的头罩,只露出五官,鹰目炯炯,鼻尖略勾。
头罩顶端两侧,竖起两只皮质的猫耳朵,由衣着看来,他像一只猫头鹰,轻灵地飞下城
墙,真够高明。
他掠过了汾河,举目四望,除了雪,看不到任何物体,他仰天长啸,运耳自向四周搜
寻。
啸声如殷雷,震荡在辽阔的风雪原野中。
飞虹剑客也在这时醒来,挣扎着爬起,雪花一动,便被猫头鹰打扮的黑影发现了。他闪
电似向这儿射来。
“是师父吗?你……”黑影抱住人,惊叫出声:“是我,我杀了女飞卫那贱人,他冷不
防中也挨了她一记天罡掌,我……我这次可不行了。”飞虹剑客勉力说完,口中鲜血狂吐而
出,雪地上溅了不少血桃花。
黑影赶忙将他抱起急急地说:“师父,徒儿先将师父带回客店……”
“不成!趁我还有一口气在,听……听……我说……说完。”
“师父,请给保住元气。”
“不成了,天罡掌可隔纸熔金,我内腑完了,再支持不了片刻,听我说,你记住我的
话,将我的尸体运回汉阳府,便可自立门户了。我那两个不成材儿女,你必须好好照顾他
们,答应我,我死也瞑目了。”
“师父……”
“答应我!”飞虹剑客拚全力大叫。
黑影抱住师父,双膝跪下道:“皇天后土共鉴,我夜游鹰李咏,如不遵师父所嘱,定然
死无葬身之地。”
飞虹剑客像个放了气的皮球,逐渐瘫软,仍竭力地说:“咏儿,为师一生行事,唯一缺
憾就是好色如命,到头来仍死于妇人女子之手。你,还有在荣儿,竟也步我的后尘,实堪忧
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记住我的话,色字头上一把刀,千万要改。”
“徒儿当永铭心坎。”
“那就好,希望你能永记心上,好好用功,不可坠了为师飞虹剑客的名头。”
“徒儿当日求精进,决不负师父期望。”
“我……放……心了…”
“师父,那冰魄神剑老匹夫……”
“不必管他,他也快入土了,而且我也杀了他的妻子,仇恨……两……消……了……”
说完,吁出最后一口长气,合上了双目。
“师父……师……”
雪山南峰之上,第二天一早,一个孤零零的身形,正向北面主峰下滑行,她就是女飞卫
陆薇。
她脸上红光褪尽,现出了苍灰之色,目光已现迟滞,身上积了不少雪花。
她背肋上,仍插着那把飞虹匕,只能匍伏着向下去,要是滚下去,一切都完了。
主峰向南一面,是一个浅谷,有一条山沟向东婉蜒而下,不知通入往何处,距谷底十余
丈一处凸出的崖壁下,建起一幢小木屋.木屋前是一片三亩大的平地,可能是一处花圃,已
经被大雪盖住了,两侧,是高大的雪松,向浅谷两端伸展,徐徐无尽。
小屋前,一个白发披头的老人,正用铲默默的将门前的积雪,一铲铲的仍向两侧屋角,
他是那么专心,不徐不疾的工作,心无旁骛,是那么安详与宁静。
他穿一件已经泛灰的长衫,是那么单薄,雪花在他身上飘落,他浑如未觉,在耀目的雪
光中,可以看到他苍老的面容上,那往日神采四射的眸子,已经消失了他的光芒,显得有点
迟滞了。高大的身材,也略现佝偻,无情的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点点遗痕,难相信这个垂
暮的老人,会是一甲子以前英俊超绝,八表雄风的冰魄神剑林鸿?
算起来,他二十岁出道,纵横江湖二十年,加上五十年隐修,他已九十出头了,长江后
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他老了弱了,只能缅怀往事,排遣余生。老,并不可辈,在武
林人物来说,上百年纪并不算太老。为何他竟如此憔悴?
就在这时对面南峰下,出现了一个人形,正滑下了山谷在寒林中穿折而下,终于到达谷
底。冰魄神剑浑如未觉及专心地将雪一一铲开。从南峰滑下的人,正是女飞卫,她开始往上
爬,爬上木屋前,她目光已呈散乱,口角隐现血迹,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手足不住颤抖。
两行清泪从她眼角上滚下,跌碎在雪地中,她体内有一种神奇的力道支持着她,竟让她
拖了七个小时,而没被冰雪所埋葬,不能不说是件奇迹。
终于她爬上了屋前雪坪。“鸿!是……是你……来!”她爬伏在雪地里,虚脱微弱地
叫。
冰魄神剑闻声如被雷打,浑身通过一阵寒颤,倏然转身,看清了二十丈外的女飞卫。他
的迟滞目光,忽然划过一道亮光,眼睁大大的,嘴角肌肉一阵痉挛,脱口叫:“薇!薇……
是……你……”
“是我,鸿,我回……回来了!”“噗”的一声,雪铲在他手上落下,他忙走两步,却
又迟疑下来,略一停顿。忽然向前冲出跄踉跌倒在她身旁,伸出抖动得极厉害的双手,将她
挽入怀中了。
‘薇!薇!我终于等到你了,等到你回来了。天!〃
“鸿哥,我……我支持不住了,快抱我入屋,感到好冷!”他挣扎着站起,抱着她奔入
屋中,反手闩上木门,直奔内室。
他正要将她向床上放,她叫:“哥,我背上有一把飞虹匕,不必放下我了,我要死在你
的怀里,唉!我终于回到你的怀中了,三十年,好漫长唉,你不会像三十年前一样,要赶我
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