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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道别了。」老翁欠了欠身子,消失在人潮中。
多么的讽刺啊!
站在濮宫府门外,眺望着陌生的华宅。哪日不好挑,竟挑到自己的「祭」日回来。假如现在自己出现在濮宫家的厅堂上,摘下遮头巾,所有的人都会当他是归乡省亲的亡魂吧?
不过,今天前来吊唁的人多,也代表自己有机会不被人发现地混进濮宫府中。说是幸运,也是真的很幸运了。
摆放着素雅鲜花、三牲五礼的家堂中,一名比寻常人要高出半身的彪形大汉,一抱拳,就往站在祭堂边的家属屈膝下跪。
「多谢濮宫公爵,您今日肯让白某替濮宫兄弟上炷香,也算了却了白某始终记挂于心的憾事。白某一直对二位过意不去,那一日若是我有留意到马匹的异状,就不会害死濮宫公平了,一切都是白某的不好。」
「快请起」、「快请起」地,白发老人忙拉起他。
「哪里,白酆将军是光明磊落地在校场上与我儿过招,哪怕。。。。。。瑛儿死在您的刀下,老夫也无从怨您。况且要怨,只能怨我儿自己不争气,技不如人,与其它人没关系。」
「素闻濮宫公爵是深谙大忠大孝、节义两双全的人。在您面前,白某惭愧得无地自容。」
性情中人的白酆,说着说着,双眼就泛出泪光。
「未来若有白某能替公爵大人效力、代劳之处,请您千万不要客气地吩咐我一声。无论天涯海角,白某一定会马上赶过来,代濮宫兄弟尽一点孝道的,这也是我唯一能赎罪的方式了。」
慈眉善目的老人微微一笑地说:「谈什么赎罪呢!偶尔能请白将军到府上小喝几杯酒,话话家常,就已足够。」
「这是白某的荣幸!」白鄂深深地再一鞠躬。
「白将军别这么客气,老朽于隔邻的厅上摆了几桌水酒,不嫌弃的话,请用点酒菜再走。」
很遗憾地说:「白某此行另有要务在身,无法多停留,必须先行告辞。下回再给公爵大人招待了。」
「是吗?太可惜了。既然有要事的话,老翁也下便耽搁了。我送白大人到府外。」
「不敢劳驾公爵大人,我自己离开就行了,留步。」
隐身于面向家堂的花园里,他眼睛紧盯着每个出入的人,心里想着到底谁是他爹爹时他看到了。照理说,他应该认不出来的,毕竟他一点儿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但,说也奇怪,他还是一眼就知道,那位微笑着与一名魁梧汉子说着话,正步出家堂的和蔼长者,就是他的父亲。
爹!孩儿没死,您的儿在这儿!
他多想上前表白自己的身分,可又有太多的事他交代不清。他说不出「您的儿子现在身在中宫」,也说不出「您的儿子不记得您了」,更讲不明白何以外头的人都认为他已死,而他其实还活着。
。。。。。。泪水几欲夺眶。
蓦地,细小的说话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有人!他忙不迭地将掩头巾拉好,低垂下头,迅速地走出花园。
「。。。。。。娘娘可以出宫的的话,多少也可以给夫人一点安慰。可惜殿下指派大臣前来吊唁,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娘娘出不了宫门的。」
听见「娘娘」二字,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普通人要回娘家还不容易,但是身分是王妃娘娘就不一样了。即便同在池城,距离不过五条街,可一边是深宫、一边是民间,距离就像月儿高高在上,想碰面也碰不着啊!可怜的公爵夫人,当初大家还替她高兴,儿子是王上身边的亲信,女儿又贵为王妃,天底下有比这更令人称羡的吗?哪知一夕风云变。。。。。。」
「好了,待会儿在北堂见着夫人,可别提这些。」
「知道,我当然会讲些开心的事。人家说。。。。。。」
两名妇人自他身后走来,越过他,渐向更里面的方向行去。只要跟着她们,就可以见到娘亲了!
不,不成!再往里定,人就少了,被发现的机会很大。
垂下肩,他往娘亲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暗道:娘,请您保重,孩儿不孝,就此与您道别。
想见双亲一面的心愿只达成一半,不免遗憾,不过他不能再苛求更多了。慢慢移动眷恋的脚步,一步一回首地,他心绪恍惚地离开濮宫公爵府的大门。
「喝啊!让开,让开!大爷要过路,把路让开!」
一辆疾驶而至的马车,罔顾路上行人安危地冲了过来,路人纷纷走避。马车夫只顾着激动地挥鞭要马儿快跑,却没注意到地上的一个颠簸,剧烈一震,造成车轴断裂,整辆车连马带车、连车带马地往路上行人翻转过去
众人发出尖叫,仓皇走避。
咚地,平地一声巨响,马车就这么被撞得稀巴烂。
「姑娘。。。。。。有个姑娘。。。。。。不,不好啦,有个姑娘倒在地上,八成是被撞倒了!快,谁快去找个大夫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修长的女子自马车底下拖拉出来。「姑娘!您不要紧吧?」
鲜血自额头淌下,意识昏沉的「女子」喃喃地回答:「。。。。。。我要回。。。。。。我一定得回。。。。。。回去。。。。。。」
「姑娘,您住哪儿?我们帮你去找家里的人来。」好心人再要追问,「女子」的意识却已然远扬。
「糟糕!这下怎么办?没问出姑娘的身分,要怎么通知她家的人呢?」
一伙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恰巧,此时一名骑着骏马的壮士路经而过,喜好行侠仗义的他,当仁不让地下马问道:「发生什么事啦?需要帮忙吗?」
「有位姑娘得送去给大夫看,不过没人知道她是谁,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找她的家人?大家伙儿正伤脑筋呢。。。。。。」
「让我看看。」
壮士蹲在那名姑娘身边。她以遮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余眼睛与额头一小块地方能被看见。姑娘身上的衣裳,看似朴实无华,一摸料子却知道是上等的好丝绸,绝非普通人家能使用,可能连富豪都没几户能买得起。
「请问这边最大户的人家是哪一户?我看这位姑娘应该是那一家的人。」
「这边?。。。。。。这附近最大户的就是濮宫公爵府上了,但是公爵府上有这么样的一位姑娘吗?我好象没印象有这么高佻的。。。。。。」
这样啊。。。。。。壮士惯性地摸了摸下巴。「虽然有失礼数,不过救人第一。姑娘,很抱歉,借个光。」
他缓缓地掀起头巾一角,偷觑了下。本想看看是不是他识得的人,不料当他看到「姑娘」的长相之际,两眼不禁看得发直。
「真、真是活见鬼了!」
眼前的人儿到底是「鬼魂」还是「人」?白酆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看到死了半年的人,竟会现身在他面前,而刚刚自己还去吊唁过他呢!更奇怪的是,他还穿着姑娘的衣裳!
他熊奶奶的!濮宫兄弟,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中宫弥漫着一股诡谲的气氛。
每位宫女都闭紧嘴巴,神色仓皇地在宫中的每个角落东搜西找。遇上同为中宫的人,就立刻问道:「找到没有?」,遇到其它宫女则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闪躲逃避,无一例外。
自晌午开始到傍晚,宫女们搜遍宫中,却一无所获,只好上灰着脸,返回王妃娘娘寝殿交差。
「怎么样?有看到人吗?」
向来冷静的阿巧长宫女,一见到有人回寝殿,马上满怀希望问着,可是一个个都给了她摇头的回复,让她不禁大发雷霆。
「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王子的!为什么这么多的宫女,却没有一个人瞧见主子去了哪里!你们眼睛全都瞎了吗?娘娘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最后一个看到娘娘的是谁,快给我出来!」
「是我。」哭丧着脸,小宫女出列说:「用完早膳后,娘娘让我把空盘、空碗撤下去。接着娘娘说她困了,想睡个回笼觉,让咱们别去吵她。我们几个便守在老地方寝殿前的小偏厅,寸步没离开过。」
阿巧按着额,告诉自己别慌乱,慢慢地想着娘娘还有可能去的地方。
要不是昨儿个,娘娘吩咐她今日午时要到北城的金子铺一趟,帮他拿一支摔坏的钗头凤去修,她不得不离开宫中一下,便不会发生这种「弄丢了人」的丑事了。
回程时,阿巧的眼皮儿猛跳,心神不宁的,她就担心会不会出事了?不想,她一回来,几个宫女就哭哭啼啼地靠上前,哭着说娘娘不见了!
刹那间,她恍然大悟。
娘娘从不喜欢配戴簪子、珠宝的玩意儿,又怎么会把金钗簪子弄坏呢?而且还不叫别的小宫女,指名要她拿簪子去修,当时她就很纳闷了。阿巧一咋舌,自己真是老了,还替娘娘找借口,以为他是不放心那些毛毛躁躁的小宫女。
万万没想到,娘娘心里原来还藏着逃跑的念头。
见娘娘与殿下这几个月的相处,如胶似漆、恩恩爱爱,恍若一对真夫妻,她还以为娘娘是认命了、定心了。
料不到,自己反而中了娘娘的调虎离山计,让他给跑了。
以指头敲打着桌面,阿巧摇了摇头。现在不能去想万一涉王殿下知道了,会怎样?她要努力去想的,是娘娘有何妙招蒙混出宫。。。。。。
啊!阿巧按桌而起。
「阿巧长宫女,您想到娘娘可能会在哪里了吗?」
必定是!绝对是!这事儿刻不容缓,她得即刻向殿下禀报才行!
濮宫瑛在剧烈的头疼中清醒。
「濮宫兄弟?濮宫兄弟,你醒了没啊?你认不认得我?」
缓缓开展的眼界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在他前方晃动,怱远怱近,最后逐渐清晰了起来。
「白。。。。。。酆将军。。。。。。我是。。。。。。」
追忆着脑中的情景,激烈的打斗、夺取羽毛,最后是那应该能致自己于死地的意外可是既然他还在这儿,那么,他就没死成了。
「我、还。。。。。。活着。」嗟叹一声。
「对啊,真不得了,你竟然还活着。这消息要是让你爹娘知道了,他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豪爽的声音,哈哈大笑地说。
倏地睁开眼。「为什么说我『竟然』还活着?」
白酆不是在校场上救了他,难道白酆不知道他救活了他濮宫瑛吗?等等,不对劲!白将军怎么没穿着军袍,反倒一副平民打扮?
「不用『竟然』要用什么?一个死了半年,早已下葬埋了,又被赐号『护淮公』的人,竟还活蹦乱跳地活在世上,任谁都要讶异的。我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真是吓死了,想说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遇见鬼了呢!」
乍闻此事,濮宫瑛脑中乱成一团。是自己有问题吗?半年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方才才摔马,而是半年之前吗?
那么,这整整半年来的他。。。。。。又在做些什么。。。。。。何以他不觉得时隔半年?
「照白将军你的意思,我们似乎不该坐在这儿。你不是一直跟着千阴照王,现在在垠淮做什么?。。。。。。你说我死了的事,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恕我无法苟同你这种行为。咱们都是武夫,怎能以生死之事开玩笑!」神情肃穆,瑛不假辞色地斥责着。
白酆索性搬张椅子,坐在旁边道:「啊哈哈,被你骂还真爽,美人发飚的魄力就是不一样啊!」
果然是骗局!瑛鄙夷他的欠缺智识。
「是说我们俩还真有缘呢!半年前你摔马,我在那儿;半年后,你又被马车撞倒,结果我还是在那儿。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故意派我来救你的啊?」
「你还在说这种」
白酆摇摇双手。「让我把话说完。关于你『亡故』一事,绝非杜撰。天隼皇都颁诏了,假不了。你不信,等会儿到路上随便找个人问『谁是护淮公』,很快便会知道。我在这儿的理由,也与你有关。」
「稍早,我曾到濮宫公爵府去向『你』上香、致意。半年多前你摔下马,在病榻上拖延十几日之际,千阴王兴高采烈的样子,教我有些不满,进而起了些口角,处得不很愉快。后来,更不幸的消息传来,千阴王却变本加厉地开起三天三夜的庆祝会,我于是在宴席上扁了千阴王一拳,然后就离开千阴了。」
他仰头哈哈大笑道:「不干将军之后,我觉得人生有趣多了!现在我专门作保镖生意,有一帮兄弟,大江南北地跑。谁出的价码好,我就保他的人头不落地!不错吧?」
濮宫瑛实在笑不出来。这太难以置信了,如果一切属实,他。。。。。。这几个月难道是到地府游了一圈?
「好吧,话说回来。这几个月来,你自己在做什么,真的都不知道啊?」啧啧称奇地,男人耸着眉头说:「我还当你是。。。。。。呃。。。。。。改行唱戏去了呢。」
「唱戏?」为什么是唱戏?不悦地敛着眉。「本座看起来像戏子吗?」
「像,像极了!」白酆指着他身上,道:「你瞧瞧自己穿的,可是姑娘衣裳呢!这不是我给你偷换的,你被马车撞倒、倒地后,一直是穿着这一套。我动都没动过,以我项上人头保证。再要不,你颈上的黄金环也是最好的铁证。」
什么?濮宫瑛伸手一触,温热的金属确实如同一圈颈箍,牢牢地扣住他的脖子。这是什么时候锁上的?怎么会锁住的?该死!
蓦地,他眼底闪过一幕景象。
它天衣无缝地套着爱妃的香颈。。。。。。
「哈啊!」他抱着头,强烈的耳鸣在脑中震荡,好痛苦、受不了了!
王妃似乎不明白,自己是属于谁的东西。。。。。。
放开!不要!
「濮宫兄弟,濮宫兄弟!」见他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情况不对,白酆焦急地奔出门外,大呼小叫地要店小二快找大夫。
这时候痛苦地在床上打滚的濮宫瑛,整个人就好象是要从身体中间被刀子划开,裂为两半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是怎么了!」
逆冲回他脑海中的每一幕场景,都是那样的陌生,偏偏又栩栩如生,彷佛曾经真正发生过。
「啊啊啊!」
白鄂听到屋内不绝于耳的惨叫,既担心又替濮宫兄弟难过。怎么大夫还不快点来?
大夫把完脉,收起药箱后说:「头上的伤口之外,这位。。。。。。公子并无大碍。」
「大夫,你有好好看吗?他刚才痛得满地打滚耶!」白酆挺起粗壮结实的胳臂,暗示他最好再看仔细点。
大夫不耐烦地说:「哎呀,我药馆开张了三十年,不做没有信用的事,我当然有好好地看过了。公子的脉象是乱了点,似乎受过严重脑伤,不过不是要命的毛病,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大夫说得没错,请让大夫回去吧,白将军。」
哼地斜瞥白酆一眼,老大夫气呼呼地提着药箱离开。
白酆赶紧到床边探望。「濮宫兄弟,你真的醒来了啊?」
濮宫瑛浅浅一笑。「是,我醒了,这回我是真的醒了。」
白酆不知道他在绕什么口令,揠揠下巴说:「我看我还是帮你联络一下濮宫公爵好了,以防你的身体有个什么万一。」
「不行!」濮宫瑛忽然从床上爬起。「你如果通知他,我立即离开这儿!」
察觉到他或许有什么隐情无法说出口,白酆安抚地说:「好好好,我不通知,我不会多管闲事的,你今天就好好地休息吧。我就住在隔房,有事叫我一声就是。」
「谢谢你,白将军。」
男人摇摇手说:「小事、小事。」反手替他带上门,还给他一点安静。
濮宫瑛等了一会儿后,翻身下床,走到客栈的窗口前,向外望出去。自己还在池城里,从这儿也一样望得见王宫屋顶。
现在宫内的人,一定找我找得焦头烂额。
穷目望去,怎样也看不到那个统御天下的少年不,不能再将他当成少年了。瑛摸着项环,告诉自己,从今天起,要将涉王视为一个男人、一个敌人、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三、
在城里算是中上等级的「双喜客栈」,拥有十来间房的客房,通常住的都是些外地来的商人,不过最近这客栈却被一批虎背熊腰、雄壮威武的奇特住客给占据住。
掌柜的乍见到他们时,不免犹豫了一下,但来者是客,幸好他们付钱付得爽快,几天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直到今天。
砰隆,咚锵!某间客房中震天价响的翻桌、掀椅声,听得掌柜心惊肉跳,深怕等会儿客栈也教他们给拆了。
「大哥!」声如洪钟的男人一吼,桌上杯碗无一幸存,全部破裂。
「你小点声啊!」白酆掏掏耳,好疼啊!
男子拍着桌,「白家镖局」的二号人物,身兼账房的男子,气势压人地说:「咱们不能再拖下去了!那边已经几次派人来催,催得都不耐烦了!你想行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