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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皮埃罗。我来拉你了。”
男孩已经精疲力竭,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弗兰克四处打量,他正好站在刚才让…卢遭摩斯枪击的地方,他看到主持人打算抽皮带来着。
为什么?他第二次自问他打算用皮带怎么救皮埃罗?他抬眼看到一根干枯的树干,它位于上方两码远,大小和皮埃罗差不多大。树叶已经早就掉光了,树枝像奇怪的树根一样朝天空扎去。突然,他明白让…卢打算怎么做了。他飞快地行动起来。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手机,解开皮带上的枪套,把它们放到地上让…卢的帆布包旁边。
他把枪塞进口袋,冰冷的金属接触到皮肤,令他微微打个寒战。他抽出皮带,检查一下这条浅色皮革和上面的扣子的牢固程度。他把皮带一头塞进扣子,把它固定在最后一个扣眼上,这样就做成一个有点弹性、尽可能大的皮环。
他研究了一下身边和底下的山坡。尽管有点困难,但是他可以爬到那棵和皮埃罗正悬挂着的树差不多同时死掉的树边。他小心地爬动起来。他用脚朝边上挪动,抓着灌木,一边希望这些灌木的根牢牢扎在地里。他爬到枯树边。一摸到粗糙的树皮,他们在避弹所发现的那具尸体的形象就回到他脑海中,树干可怕地喀嚓一声响,让他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体摔进悬崖的情景。如果皮埃罗遭到厄运,他也好不到哪去。要是树被拉断或者他失去平衡,他也一样会摔死。他设法不多想,只希望树足够结实,支撑得住他们的重量。他蹲下身体,伸长胳膊,设法让皮带尽可能低的垂下。
“设法抓住它!”
男孩犹豫地把一只手从树上松开一点,又猛地抱回了树干,“我够不到。”
弗兰克不等皮埃罗告诉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和皮带的长度不够。他只有一个选择。他转过身,用腿钩住树干,像秋千高手一样倒吊进深渊。他的胸部在地面上磨蹭着,好稳住身体,更好地从上面看到皮埃罗的行动。他这次用两手抓住皮带环,设法把它放低到男孩面前。
“这里,现在,我们把手从树上移开,抓住皮带,一次一只手。”
他看到男孩迟疑、慢慢地行动着。尽管有一段距离,但是他还能听到他紧张疲劳的呼吸声。他攀附的树被这些附加的重量压弯了。他相信要是换了让…卢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定能轻松地把男孩提到足够的高度,让他松手攀上这棵他像蝙蝠一样倒吊着的树。他希望自己也能做到这个。
他用胳膊往上提,感觉到这个动作很困难,涌向头部的血液令他头昏目眩。他看着皮埃罗一英寸一英寸地上升,设法用脚稳住身体。疲劳使弗兰克的胳膊肌肉灼烧,好像他薄薄的衬衫突然着了火似的。
塞在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枪响应重力原则,滑出口袋,掉了下去。它差点砸中弗兰克的头,一路掉进峡谷。这时,树干上发出一声巨响,听起来好像壁炉里一根树枝突然喀嚓一声爆裂。
弗兰克不顾一切,继续使尽全力往上提。他越来越费劲,随着时间过去,胳膊越来越痛,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硫酸。他感觉仿佛肌肉正在溶解,裸露出骨架,胳膊马上就要从肩膀上脱落,和皮埃罗尖叫的身体一起跌进峡谷。
不过皮埃罗慢慢升起来了。弗兰克继续不顾一切地拖着他,咬紧牙关,用腿死命钩住树干,对自己的耐力感到惊讶。一秒秒地,他越来越难以抵御松手的欲望,恨不能松开手,让灼烧胳膊的痛苦停止。不过每过一秒钟,他体内仿佛又涌出新的力量,好像身体里哪个秘密的地方藏着一股能量,只有愤怒和固执才能将它释放。
第十一个狂欢节(16)
现在,皮埃罗已经足够高了,可以设法自己抓住一点地。弗兰克挺起压在地上的胸膛,打算把皮带套上脖子,把部分重量转移到肩膀和背上。坚持一阵子后,他成功了,便把腾出来的手伸向男孩。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告诉男孩该怎么做。
“现在,像你刚才那样做。别紧张,松开皮带,一次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往上爬。我会抓住你的。”
弗兰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履行诺言。不过,当皮埃罗松开手,他的脖子感到自由后,他发现脖子上像冰箱一样沉重的重量离开了,好像有人用冷水泼上他火热的皮肤一样一阵轻松。
他感觉到皮埃罗的手紧张地抓住他的胳膊。一点点地,男孩死命抓住弗兰克的身体和衣服往上爬。他奇怪自己还有这么多力气支撑下去。有时候自救的本能可以引发无穷的力量。他但愿等自己安全以后,这种力量不会陡然离去。
弗兰克一来得及就抓住皮埃罗的腰带,帮助他爬到树干上。他的眼睛灌满汗水,灼痛无比。他闭上眼又睁开眼,感到清洗刺激物的泪水也涌出来,以奇特的朝上流泪的方式聚集到眉毛那里。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出皮埃罗的身体在他身上疯狂地爬动,他的身体感到一种纯粹的疼痛。
“你到了吗?”
皮埃罗没有回答,不过弗兰克突然觉得身体轻松了。他垂下脑袋,直到它几乎触到温暖潮湿的土地。他感到,而不是看到脖子上的皮带环也滑落了,循着枪的线路掉进深渊。他扭过头,免得再呼吸进泥土。他的肺里已经吸进了不少泥土,他正从嘴里设法把它们吐出来。太阳穴疼痛得难以忍受。他听到肩膀后面有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就像远方的山顶飘来的呼唤。尽管思维和身体都很迟钝,但他还是听出了这个声音。
“皮埃罗,好样儿的。现在,抓住灌木,爬到我这里来。别紧张,你已经安全了。”
弗兰克感到悬挂着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听到皮埃罗的身体离开树干时,树上又传来喀嚓一声。他想,那棵精疲力竭的树干要是还活着,可能也会像他一样突然一阵轻松。
他告诉自己事情还没完。他得克制住知道皮埃罗安全后,身体和思想上自然的一阵松懈。尽管他已经耗尽了体力和意志,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要是他允许自己再沉浸在这种虚假的松弛感中,那么他就再也没有力气绷紧身体,爬回树干。
他想到海伦娜和她在机场沉默的守候。他仿佛又看到她灰色眼睛里的哀愁,他多想抹去这种哀愁,而且他也许能够做到。他看到她父亲内森·帕克的手像魔爪一样覆盖在她身上。愤怒和仇恨拯救了他。他咬紧牙关,攒足所有差点像青烟一样飘散在空气中的力气。他弓起背,抬起胳膊,死命抬起了身体。他的腹肌是身上唯一尚未被使用的部位,现在突然又让他明白肌肉在压力下是如何灼烧的。
他看到干枯的树干像幻象一样慢慢向他接近。又一声喀嚓,提醒他它随时可能像幻象一样粉碎。他强迫自己慢慢爬上去,不做任何突然的动作,免得造次。
他的左手终于抓住了树干,右手也搭上去了。他设法让自己坐了起来。血液猛地朝下沉去,恢复了正常的流动,使他头昏目眩。他闭上眼睛,等待眩晕消失,希望两片耗尽力量的肺叶还能承受他猛力吸进的空气。他闭上双眼,享受着愉快的黑暗,胳膊紧紧抱着树干,感觉到粗糙的树皮擦着他的脸颊,直到恢复一点力气。
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皮埃罗就在他面前几码远的平地上。他站在让…卢身边,胳膊抱着他的腰,仿佛他觉得有必要抓住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好确定自己真的安全。
让…卢左手绕在男孩的肩膀上,右手抓着一柄血淋淋的匕首。有那么一会儿,弗兰克觉得他可能打算把男孩的身体当盾牌用。他可能会用匕首指着他的喉咙,用他作为人质。他从脑海里驱赶出这种想法。不,他看到的事情说明不可能这样。让…卢放弃逃跑的机会来救皮埃罗之后,不会这样做。他好奇瑞安·摩斯究竟怎样了。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对这其实根本不在意。
第十一个狂欢节(17)
他注意到上方有什么活动,本能地抬起头。一群人正站在路边一排车后面,俯身在栅栏上朝下看。皮埃罗的呼救声可能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或者更简单的是,一群游客偶然停下来欣赏风光,无意中目睹了这次扣人心弦的搭救。让…卢也转头朝上看去,也看到了这些距离他40码远的人和汽车。他的肩膀微微耷拉下来,仿佛一股看不见的重量突然压上它们。
弗兰克站起身来,靠在树干上,慢慢从来路爬回去。他感激地朝那截没有生命的树干投了告别的一眼,就像看一个困难时候出手帮助过他的真心朋友。他的手指感觉着他正抓着的新鲜树枝,他借助它们,把脚踩上地面,回到了安全的水平世界。
让…卢和皮埃罗站在他面前。弗兰克看到让…卢的绿色眼睛正盯着他。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可能打赢他。他已经没有力气,况且又看到了对手和摩斯在打斗中的表现。让…卢想必察觉出他的想法。他微笑了,这是一种突然之间流露出的疲倦微笑。他脸部的这个简单运动后面,隐藏着弗兰克只能凭想象来理解的东西:频频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温暖和寒冷之间切换的一生,在玩笑和充当人和非人的永恒疯狂困境之间转换的一生。让…卢的微笑消失了。他的声音正是迷惑着他的广播听众的声音,清澈透亮而健康。
“别担心,奥塔伯特工。结束了。我看到‘结局’的字样时,知道它们的意思。”
弗兰克弯腰捡起手机。他边拨打摩莱利的号码边奇怪这种局势的荒谬。他手无寸铁地站在这里,完全处于一个足以把他撕碎的人的控制之下。这个人哪怕一只手绑在背后也可以轻易打败他。而他之所以活着,完全是因为对方决定不杀他。
摩莱利直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喂?”
弗兰克用疲倦的声音向他报告好消息,“摩莱利,我是弗兰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尽管只说了几个字,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马上带一辆警车来让…卢家。我抓住他了。”
他没有再听警长惊讶的话。他没有看到皮埃罗垂下头,更紧地抱住朋友的身体,仿佛是对他最后那些话的反应。他放下手机时,只看到让…卢的手慢慢地松开,丢下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62
标着摩纳哥保安局标记的警车朝右一拐,以疯狂的速度开上通往尼斯机场的高速公路。弗兰克告诉拉克瓦这是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后者把它记在心头。尽管警笛轰鸣,但是他还能听到轮胎在沥青马路上咯吱作响,克制着把他们甩出弯道的离心力。他们开进交通环道,那里显然还在修路。弗兰克想到,尽管他们开的是警车,但是仍旧免不了要遵守物理原则。他担心这次尽管有拉克瓦的天分,但是他们的汽车还是难以吸附在路上,他们可能会撞上红白相间的塑料柱子,一头扎进底下的深渊,摔进坟墓一般的瓦尔河河床。不过,再一次地,他心爱的赛车手司机让他大吃一惊。方向盘猛地一甩,他扭过车头,汽车拐出弯道,轮胎再次尖锐作响。
弗兰克看到摩莱利的身体松弛了,可能他这才意识到他们还活着。他们沿一条直路飞快开着,拉克瓦开始减速。他关掉警笛,开上2号终点站的入口,这有个标志说明这里是乘客和行李的卸载区。这里只允许短暂停留,一般人们都管这叫“吻完就飞”。弗兰克暗自对这个说法的讽刺意味微笑起来。他不相信帕克走之前会愿意吻他一下。
他们不是遵守正常的程序,而是停在弯道左边的专用入口。这里围着栅栏,两个蓝色海岸机场的守卫在这里站岗。一看到警车的标志,他们就抬起栅栏放他们进去。几分钟之后,汽车稳稳地停在国际航班终点站上。
摩莱利猛地转向司机,“要是我们回去时你还这样开车,我保证你下一辆开的就是一辆除草车。园艺公司非常喜欢雇佣前任警察。”
“别担心,冠军。摩莱利是刀子嘴,豆腐心。”弗兰克微笑着,从后座向前俯身,友好地拍了拍司机的背。
第十一个狂欢节(18)
弗兰克的手机响了。他好奇是谁打来的,把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电话铃响得急促,他奇怪手机怎么没被滚烫的铃声烫坏。
“喂?”
“喂?弗兰克?我是弗罗本。你在哪里?”
“机场外面。我马上下汽车。”
“感谢老天。”警察总监的声音不止是欣慰,简直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我们的朋友快要气疯了。他可能随时都会单方面向法国宣战。你没法想象我找了些什么样的理由稳住他……”
“我相信。不过我向你保证这不是件随便的事,你已经帮了我一个最大的忙。”
“好吧,美国人。我都快要感动得把手机哭湿了。别奉承我了,赶快挪过来吧,把这烫山芋接走。我来接你。”
弗兰克打开汽车门。他刚把脚放上柏油地面,摩莱利的声音就叫住了他。“我们要等你吗?”
“不必,你们回去吧。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他刚打算走开,突然又有了更好的想法。不能因为匆忙就忘了表示感谢。“嗯,摩莱利?”
“怎么?”
“非常感谢,真的。谢谢你们俩。”
弗兰克离开前,冲拉克瓦抛了意味深长的一眼。“我用1000欧元对隆塞勒的一张名片赌你回去时不会花比来时更多的时间……”
他不顾摩莱利的抗议关上车门。不过听到汽车飞速开走的声音时,他的笑容已经消失。让…卢的抓获和噩梦的结束,在保安局营造出一种圣诞节般的气氛。这个人造成的所有死亡仍旧压在人们心头,所以他们没有张灯结彩或者干杯庆祝这事。不过看到他戴着手铐到达总部,还是让大家感觉像在圣诞树下找到特别的礼物一样快活。只可惜尼古拉斯·于勒没能亲自分享这种快乐。这次逮捕是弗兰克的一系列天才表现的结果,是他个人的英雄行为,这更增加了人们对他的敬重,连平时不放他在眼里的人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他礼节性地保持微笑,和祝贺他的人握手,加入这种他并非由衷感到的欢庆中。他并不想扫大家的兴。不过他又做了件几乎已经成为这一天的仪式的事:看了看表。他要求派辆警车,尽可能快地送他去尼斯机场。
他迅速走过走道。玻璃门仿佛看出他的焦急,迅速顺从地打开了。他一进门,就看到弗罗本熟悉的身影在迎接他。警察总监夸张地吁了口气,做着从额头上抹汗的动作。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看见你。”
“你不知道我对此有多么清楚。”弗兰克用同样的语调回答。他们俩的话都发自肺腑。
“我想尽千方百计告诉我们的朋友不需要动用官方干涉。我设法阻止了他给美国总统打电话。不过你知道那有多难……他们错过了一趟飞机,下一趟直飞美国的航班一个小时不到就要起飞。我向你保证,帕克将军在这种情况下是个难以对付的顾客。”
“关于帕克,你怎么说我都相信。实际上,我还能告诉你不少更加难以置信的事。”
他们边说边迅速朝弗罗本安顿帕克一家的区域走去。他们赶到控制栅栏那边。警察总监向金属探测器旁的特警出示证件,一名穿制服的官员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通道,从这里走可以不必和等待检查行李的乘客一起排队。他们朝左转,走向大门。
“说到难以置信的事,另一件事进展如何?我没有弄错吧,还是真的有新闻了?”
“你说的是非人?”
“是的。”
“我们抓住他了。”弗兰克平静地说。
“什么时候?”警察总监震惊地看着他。
“大约一小时以前。他现在已经在监狱里。”
“你就这么点评论?”
弗兰克转头看看弗罗本。他马虎地一挥手,“解决了,弗罗本,故事的结局。”他再也不可能多说什么了,因为他们已经走到那个房间,门口有一名警察守卫着。
弗兰克在坐着内森·帕克将军、海伦娜和斯图亚特的房间门口站住。他们中的一个是他现在遇到的障碍,另外两个是他的未来。他盯着门看,好像它是透明的,仿佛能看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弗罗本走近他,一手搭到他肩膀上。“需要帮助吗,弗兰克?”
第十一个狂欢节(19)
他听到警察总监声音里有一丝保护的语调。这人看起来像伐木工一样粗壮,其实心思不相称地缜密。
“不必,谢谢。你已经尽力帮助我了。现在我得自己应付。”
这个房间是有乘客的机场普遍配备的VIP休息室,像其他这样的休息室一样普通而舒适。真皮扶手椅和沙发,彩色墙壁,整匹的大地毯,一边是间朴素的自助餐厅,墙上挂着凡·高和马蒂斯的绘画,以及一些旅行海报,全都配有磨砂画框。房间充斥着这类地方常有的匆忙感,尽管装备非常舒适,频频的到达和离开还是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