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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狂欢节(7)
“法医那里有消息吗?”弗兰克问。
红灯变绿。于勒挂上档,开动汽车。骑自行车的人飞快骑开。海滨大道上汽车鳞次栉比,自行车远比堵塞在交通大流中的汽车要快。
“我们拿到病理分析报告了。他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了解剖。全都证实了。女孩是被溺死的,但是她的肺部没有海水,这说明她没有机会升上海面就死了。要是上下沉浮好几次的话,肺部总会呛进海水。因此,凶手想必是在水中突然袭击她,把她朝下拖,直接淹死了。他们仔细检查了尸体。没有发现任何标记或者痕迹。所有能用的检查设备都使上了。”
“那男的呢?”
“他是另一回事。”于勒脸色阴沉下来,“他被非常尖锐的利器刺中。伤口从上往下。刀刃穿透第5和第6根肋骨,直接刺进心脏。几乎是立即死亡。杀手想必在外面甲板上突然袭击他,那里地上有血迹。他是被突然袭击的,约肯·威尔德个子不矮,虽然不是大高个,但在赛车手中算是高的了。他体格强健。我意思是他经常慢跑、练体操等等。因此,进攻者想必比他更强壮、有力。”
“尸体遭到过奸污吗?”
“没有,”于勒摇头道。“至少男方没有。女尸刚刚进行过性交。阴道里有精液,但可能是威尔德的。DNA测试证明有90%的可能。”
“那就排除了性动机。至少不是一般的性犯罪。”弗兰克评论道,好像在一把大火烧毁房子后发现幸存一张桌布。
“就指纹和其他有机痕迹而言,他们发现了不少。这些都会送去做DNA测试,不过我担心可能会没多大帮助。”
他们穿过波里厄,从海岸上奢侈的旅馆前经过。停车场里闪闪发亮的汽车静静停在树荫中,散发着皮革和石楠的味道。到处都是开满鲜花的灌木丛,晴朗的阳光中一片花团锦簇。一幢别墅花园里开满红色芙蓉,令弗兰克眼前一晕。又是红色。又是鲜血。
“这么说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他的思绪飘回车里。他拨弄一下空调出风口,让冷风吹到脸上。
“什么都没有。”
“根据脚印做的身材估测呢?”
“没有效果。他大约6英尺高,体重170磅左右。成千上万的人都是这种身材。”
“换句话说,是运动型的。”
“是的,运动型。而且手很灵巧。”
弗兰克脑海中涌起一连串问题。但是他的朋友沉浸在思绪中,弗兰克不想打断他。
“他对尸体干的事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技巧高超,显然有过经验。也许他有医学背景……”
“有一定道理。或许值得往这方面试试。”弗兰克不忍把朋友的希望完全打破,“但是这样过于巧合,我的意思是,这是自圆其说。实际上,人体解剖和动物解剖非常近似。我们的朋友只需要在两只兔子上练练,就足够他在人体上实践了。”
“兔子?哈,原来是个养兔爱好者……”
“尼古拉斯,他很聪明。一个疯子,同时又像冰一样冷静。让游艇撞向其他船,自己安然从原路返回。能干出这些事的人,想必头脑清醒,做事有条不紊。他在嘲弄我们,也许还在笑话着我们……”
“你指的是音乐?”
“是的,他最后放的那段是《男欢女爱》的配乐。”
于勒想起他多年前看过勒卢赫的这部电影,那时他和妻子谢琳娜刚刚开始约会。他记得里面的爱情故事,当时觉得它对日后的生活是个好兆头。弗兰克继续说着,他想到一个直到刚才才关注到的细节。
“电影的男主人公是一名赛车手。”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身份和约肯·威尔德一样。不过……”
“没错。所以说他不止在收音机上宣布要杀人,而且还说明了要杀的人是谁!我想这还不算完。他一旦开始,肯定还会继续下去。我们必须阻止他。我不知道怎样做,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必须不惜代价做到这点。”
第三个狂欢节(8)
汽车开到加尔诺大道尽头的下坡路,遇到红灯,再度停下。海滨城市尼斯正伸展在他们面前。尼斯是个陈旧、充满尘世气息的城市,与华丽辉煌、住满有钱的退休者的蒙特卡洛截然不同。于勒一边朝马塞那广场开去,一边扭头看看弗兰克。后者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好像凝神等待倾听塞壬希腊神话中人首鸟身的海妖,以歌声诱惑船只触礁。歌声的奥德修斯。11
尼古拉斯·于勒在赫库布里叶街的奥瓦尔警备中心大门前停车。一名笔挺地站在门卫处的警察凑过来,不耐烦地命令他们从警务人员的专用入口处挪开。警察总监从车窗里向他晃了晃警察徽章。
“我是摩纳哥保安局的警察总监于勒。我和警察总监弗罗本约好见面。”
“抱歉,警察总监。我没有认出是您。需要我效劳吗?”
“告诉他我来了,好吗?”
“遵命,长官。您先请进吧。”
“谢谢你,警官。”
于勒又开了几码远,把车停在街边阴凉处。弗兰克下车四处打量。长方形建筑像棋盘上的格子一样排列。每幢楼面对大街一面都有个楼梯入口。
警察总监好奇地揣摩这一切看在一个美国人眼里会是什么感觉。尼斯可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陌生城市,甚至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他固然能理解这里的语言和思维方式,却不可能溶入它。小房子,小咖啡馆,小人物。这里没有美国梦,也没有可供撞击的摩天大楼,只有小小的梦想,而这些梦想即使真的存在,也每每为海风所腐蚀,宛如这些房子的外墙。小小的梦想,不过一旦被打破,结果也一样痛不可当。
有人在警备中心大楼的墙上贴了张反对全球化的海报。有人为世界平等而抗争,也有人为了不失去身份而抗争。欧洲、美国、中国、亚洲。它们过去只是地图上染了不同色彩的小块,货币兑换比率后面跟的缩写,或者图书馆里字典上查到的名字。现在有了因特网,有了多媒体,也有了直播新闻。各种迹象都说明世界正在扩张或者收缩,至于它们究竟说明世界是在扩张还是在收缩则全由你的观点决定。唯一真正缩短距离的是邪恶。它无处不在。它在各处都持同一种语言,以同样的墨迹写下信息。
弗兰克关上车门,转过身来。于勒看到眼前是一个38岁的男人,黯淡无神的眼睛却像个被生活压垮的老人。晒得黝黑的拉丁面孔,眼睛和头发颜色更深,腮帮上冒出胡茬。一个运动员般身材强悍的男人。一个在警察徽章和正义的保护下杀过人的男人。也许邪恶无药可避,无药可治,然而毕竟还是有弗兰克这样的人存在,他们与邪恶打过交道,却幸免于难。
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于勒锁上车门,看到了谋杀处的警察总监弗罗本。弗罗本也参加了这个案件的调查。他从他们前面那幢小楼的木门里走来。他冲于勒咧嘴一笑,露出又大又整齐的牙齿,映亮了脸上鲜明的五官。他有一副巨大的身躯,把名牌西服的上衣撑得个结结实实。鼻梁折断过,显然练过拳击。弗兰克看到他眉毛周围的细小伤疤,更证实了猜测。
“你好,尼古拉斯,”弗罗本同于勒握了握手。他的嘴咧得更大了,灰色眼睛眯缝起来,眼睛周围的伤疤和皱纹挤成一团。“情况怎样?”
“你说呢?忙得颠三倒四却没有一点头绪。我需要一切帮助。”
“这位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弗兰克·奥塔伯,”弗罗本的目光转向弗兰克时,于勒介绍道,“非常特殊的人物,他被派来参加调查。”
弗罗本没有说什么,不过他用目光表明了对弗兰克的钦佩。他伸出一只手指粗大有力的手,坦率的笑容对着他,“我是不值一提的谋杀处警察总监克劳德·弗罗本。”
弗兰克接受弗罗本那夸张的握手礼时,觉得对方如果愿意,随时可以捏碎他的手指。他立即喜欢上这个人。他看起来既强健有力又不失细致。弗兰克觉得他下班后肯定会陪着孩子玩耍,给他们做模型小船之类,以出人意料的耐心做出那些精密的部分。
第三个狂欢节(9)
“关于磁带,有什么新消息吗?”于勒开门见山地问。
“我把它给了克拉沃,他是我们最好的技师。简直像个魔术师。他正用设备分析着它,我刚从他那儿来。来吧,我带你们去看。”
弗罗本带领他们走进刚才他出来的那扇门。他带他们走过短短的走廊,走廊里一扇大窗投进充足的光线。于勒和弗兰克紧跟着弗罗本长着椒盐色头发的后脑勺走,他的脖子短而粗,架在宽阔的肩膀上。弗罗本突然停下脚步。他站在通往左边楼下的台阶前,大手一挥说:
“你们先请。”
他们走下两段台阶,走进一间满是电子设备的房间。地下室的光线非常暗淡,幸好屋顶上有几盏日光灯照明。
工作台前坐了个瘦瘦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剃光了,以掩饰秃头。他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外套,外套下拖曳出一角格子衬衫,鼻梁上架了副镶黄色镜片的眼镜。三个人站在他那把带滑轮的椅子后面,看他摆弄一个电压计。他转过头来看看他们。于勒好奇他戴着这样的眼镜走进大白天,会不会把眼睛灼瞎。
弗罗本没有给他们做介绍,那人也并不介意。也许他觉得这些陌生人挤到这里,自然有其道理。
“怎么样,克拉沃?关于这盘带子,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多少,总监,”技师耸了耸肩说。“我没有什么好消息。我尽一切可能分析了磁带。什么也没有发现。里面的声音是人工合成的,无法分析。”
“什么意思?”
克拉沃可能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满脑袋科技知识,于是耐心解释起来:“所有人的声音都有一定频率,这可以作为识别每个人的标记之一。声音像指纹和视网膜一样可以加以分析。它们有固定不变的高、低和中声调,哪怕你伪装声音,比如用假声发音,也没办法改变这些声调。我们可以用特殊仪器画出这些频率的曲线,然后用表格形式表现它们。这是很简单的技术。比如录音棚里就会用到它。它们被用来分散频率,以便避免一首曲子里有过多的高或者低声调。”
克拉沃俯身到计算机键盘上,挪动起鼠标。他点击了一些图标,屏幕上打开一个白色背景,上面有一些平行线。另外还有两条锯齿状的线条,一条绿色,另一条紫色,它们交缠在平行线条之间。
“这是蒙特卡洛广播电台主持人让…卢·维第埃的声音,”技师用鼠标点着绿色线条说。“我分析了它,这是它的声谱线。”他又点了点鼠标,屏幕上打开一张图表,深色背景上有一条弯曲的黄线,被一些蓝色平行线间隔着。克拉沃指着屏幕解释,“这些蓝线就是频率,黄线是被分析的声音。不管你从磁带的哪个部分提取维第埃的声音,把它们的声谱重叠,结果都是一模一样。”
“这是另一个声音的。”克拉沃回到前一个屏幕,点着紫色的线条解释道。他又打开图表,这次黄线变得断断续续,波动范围也小得多。“这里,打电话的人通过过滤器把声音扭曲、压缩,将声音频率混合,使它难以辨认。只要把过滤器稍做改变,就能不断变出不同的图表。”
“我们难道不能通过分析录音,找出他使用的仪器吗?也许我们可以找出是谁卖过这些仪器。”于勒突兀地打断他道。
“这不大可能,”技师怀疑地回答,“哪里都能买到这类仪器。它们什么牌子都有,根据价钱和品牌,效果各有不同,但是都足以用来做这种事。而且,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很快,所以又有一个巨大的二手电子产品市场。这些仪器通常都在许多家庭录音发烧友手中不断转手,几乎都没有留下收据。所以要追踪来处,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不妨试试看,”弗罗本对克拉沃的悲观论调并不完全认同。“我们只有这么点线索,所以什么也不能放过。”
于勒转头看了看弗兰克。后者正漫无目的地四处观看,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不过,警察总监相信他没有漏过他们的讨论,并且牢记在心。他又转身看着克拉沃。
第三个狂欢节(10)
“你对于电话没有通过导播台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嗯,我也很难解释清楚。基本上有两种可能。所有转接台都有密码,如果你知道它们的话,就能绕过接线员。蒙特卡洛广播电台在保密性上显然无法与美国航天航空局相比吧。所以,弄到这些密码不算特别困难。第二种可能则有点复杂,不过也不是异想天开。实际上,我更倾向于它……”
“是什么?”
“我进行了一些调查,”克拉沃往椅背上一靠,“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转接台是由电脑程序控制的,它有一项来电显示功能,用处嘛不用我多说了……”他环顾四周,确定每个人都听懂了。“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没有显示出号码。所以打电话的人肯定在电话上安置了一个电子设施,它解除了转接台的这项功能。”
“这个容易做到吗?”
“任何对电子和电话有一定了解的人都能做到。随便哪个合格的黑客都能通过互联网做到它。”
“我们能查出电话是用固定电话还是手机打的吗?”于勒觉得像个放风的囚犯,不管转向哪里都会碰壁。
“不能,不过我已经排除了手机的可能。要是他想用网络的话,手机速度太慢,而且也不能做到这么精确。打电话的人想必对此非常了解,不会用手机。”
“你对录音还能做些什么测试吗?”
“我现有的设备已经无能为力。我打算寄一份数码样给里昂的科学实验室,希望他们能有进一步发现。”
“好。马上就着手做。”于勒拍了拍克拉沃的肩膀。“如果里昂有意见,我们就给他们施加压力,逼他们加快行动。”
克拉沃大概觉得这事告一段落。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口香糖,剥掉包装塞进嘴里。大家都沉默了一阵,各自回味刚刚结束的交谈。
“走吧,我请你们喝咖啡。”弗罗本打破沉默。
他带他们走上台阶,向左一拐。角落里有台咖啡机,弗罗本掏出他的卡片。
“都要咖啡吗?”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警察总监插进卡片,按了个按钮,机器发出嗡嗡声,挤出一个塑料杯。
“弗兰克,你有什么看法?”于勒问沉默的美国人。
“我们没有多少线索,”弗兰克理了理思路。“我们调查的所有方向都没有结果。我觉得我们的对手异常聪明。他不可能单纯靠运气从我们手中逃脱。现在,我们和这个混蛋的唯一联系就是电话。如果我们够幸运,而他又够自恋的话,他还会再打电话来。如果我们运气再好一点,没准他还会给同一个人打电话。再走运一点的话,他也许会露出点马脚。我们要想在他再次杀人之前制止他,这可能是唯一希望。”他喝完咖啡,把塑料杯扔进垃圾箱。“我觉得应当与让…卢·维第埃和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人严肃地谈谈。我不愿意这么说,不过现在他们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他们朝出口走去。
“我觉得公国现在已经对此很……不安了吧?”弗罗本问于勒。
“说‘不安’还算客气了。事情简直一团糟。你知道,蒙特卡洛像张明信片,形象就是一切。我们花了流水般的钱,就是为了保证两件事:优雅和安全。现在这个家伙优雅地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如果这事不能很快解决的话,很多人都得为此掉脑袋了。”
“也包括我。”于勒顿了一顿,叹口气道。
他们在前门互相道别。弗罗本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他那拳击冠军的脸上表现出友好之情,同时也流露出幸好自己不是他们的庆幸之意。
于勒和弗兰克走到停车场的车边,钻进汽车,发动马达。警察总监透过汽车里昏暗的光线,转脸看看弗兰克。已经几乎是晚饭时分,他觉得饥肠辘辘。
“到都灵咖啡馆吧?”这是家位于加里波蒂广场的朴素咖啡馆,里面只有长凳和摇摇晃晃的桌子。那里供应美味的生蚝,还有一瓶瓶冰镇白葡萄酒。他曾经在弗兰克携妻子到欧洲旅行时带他们去过那里,这两人看到堆满贝壳的巨大柜台和戴手套忙着撬开它们的侍者时都惊喜万分。他们瞪大眼睛,看着侍者端着装满牡蛎、蛤蜊和硕大红虾的盘子来回穿梭。小饭馆成为他们的美食天堂。于勒提到这个地方时犹豫了一下,担心回忆会触动弗兰克。不过美国人看来已经有所改变,或者至少已经愿意改变。要是他想不再逃避,这显然是个好趋势。弗兰克点点头,对于这个选择和于勒的善意都表示赞同。他表情很平静。
第三个狂欢节(11)
“就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