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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佩玉摇了摇头,已不知该说什么。
胡佬佬冷笑道:“你自己反正也快死了,何必再为别人难受呢?”
朱泪儿道:“我四叔这种人的心胸,你永远也不会懂的,因为你一向只会关心你自己,
而我四叔,他……他却总是先关心别人……”
胡佬佬冷笑道:“他总是关心别人?他为什么不关心我。”
朱泪儿不说话?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甜蜜。
现在她虽然知道自己已必死无疑,但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她已知道世上有一个人关心她
更甚于关心自己。
俞佩玉却完全不了解她这种少女的情怀当然,他就算能了解,到了此时此刻,也不忍让
她难受的。
只见桑二郎此刻竟已将那匹马掀倒在地,用一把刀剖开了马腹。
将里面的肠子都拉了出来。
朱泪儿瞧得几乎忍不住要吐。
她本来以为世上最毒的就是蛇,最狠的就是狼,现在才知道,一个人若是发起疯来有时
竟比毒蛇和饿狼还可怕。
俞佩玉已觉出她身子正在发抖,柔声道:“对这种疯子,你只有闭起眼睛来不去看他,
就不会害怕了。”
朱泪儿道:“我不是害怕,只不过觉得有些难受而已。”
她轻轻叹了口气,垂首道:“我本来有机会逃走的,只可惜现在已经被我弄糟了。”
胡佬佬几乎要大叫起来,瞪著眼道:“你说什么?”
朱泪儿道:“你们在车子里被迷香迷倒时,找还是清醒的,而且我又从车顶上找出那迷
香,将剩下的半截香藏了起来。”
胡佬佬眼睛立亮了,哑声道:“现在那半截香还在你身上么?我们只要能将它抛入火堆
里,这些人现在正在发疯,绝不会留意的。”
朱泪儿道:“这点我也早就想到了,我想,就算你和……和四叔也和他们一齐被迷倒,
我也有法子脱身的,因为他们用绳子绑我时,我虽也装成晕迷不醒的样子,但手上已用了
劲,他们的绳子并没有真的将我绑紧。”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胡佬佬嗄声道:“为什么?”
朱泪儿黯然道:“方才我已乘这疯子和天蚕教主说话时,将那半截迷香抛了出去,我算
准一定可以将它抛入火里的,谁知……”
胡佬佬嘶声道:“难道你竟没有抛准?”
朱泪儿叹道:“不错,只因那时我实在太紧张了,用力往外抛时,手上忽然扭了筋。”
胡佬佬道:“你将那半截香抛到什么地方去了?”
朱泪儿道:“你看见天蚕教主面前那截好像银簪般的东西了么?那就是迷香。”
只见桑木空此刻歪著头俯卧在地上,已好像死了似的,他面前果然有半截银色的线香,
距离火堆至少还差三四尺。
胡佬佬恨恨道:“你这死丫头,你自己既然不行,为什么不将它交给别人呢?为什么要
自己逞能,你这双手简直比人家的脚还笨,真不如割下来算了。”
这次朱泪儿居然乖乖的挨骂,也不还嘴。
俞佩玉却柔声道:“你若将那半截迷香交给我,我只怕连一尺都抛不出去。”
朱泪儿垂头道:“胡佬佬骂的实在不错,我实在是自己想逞能,只因我想让四叔惊喜惊
喜,让四叔知道我也很能干的,谁知……”
胡佬佬大骂道:“谁知你直在是个呆子,是个白疑,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你一
心想在俞佩玉面前逞能,你以为他会喜欢你么?他只不过拿你当子侄而已,何况他漂亮的情
人多得很,又怎会喜欢你这种黄毛丫头。”
朱泪儿身上又发起抖来,颤声道:“你……你老不修,老……”
突然间,只听一人嘶声惨呼道:“我的手……我的手……”
自从那二师兄倒下去,天蚕教的六个弟子全部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角落里,连大气都不
敢喘。
此刻忽有一人惨呼著狂奔而去,高举著双手,闪动的火光中,只见他一双手已变得又黑
又肿。
桑二郎却还是发了疯似的在那马腹中掏著,连头都没有回,俞佩玉却瞧了朱泪儿一眼,
叹道:“这又是你?”
朱泪儿咬著嘴唇道:“谁叫他在我身上乱动的,这是他自己找死。”
胡佬佬眼睛又亮?道:“这人在你身上拧了几把,一双手就变成这样子了么?”
朱泪儿道:“嗯。”
胡佬佬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好姑娘,你若有法子能叫桑二郎在你身上拧几把,咱们
岂不都有救了。”
朱泪儿沉著脸没有说话。
俞佩玉沉声道:“生死有命,咱们就算死了,也不能让这疯子动她一根手指。”
朱泪儿垂下了头,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胡佬佬眼珠一转,吃吃笑道:“他若是一定要动,你也没法子的。”
俞佩玉道:“他若敢动,我就告诉他泪儿身上有毒。”
胡佬佬怔了怔,道:“你真的宁可死?”
俞佩玉淡淡道:“与其受辱而生,何如不屈而死。”
胡佬佬呆了半晌,苦笑道:“桑二郎是疯子,俞佩玉却是白疑,我竟遇见这么样两个
人,真不知是倒了什么穷楣。”
突听桑二郎欢呼一声,道:“在这里,在这里,我找著了。”
大家又不禁奇怪,也不知这疯子在马腹中找著了什么,只有俞佩玉瞥见他手里似乎多了
个发亮的小珠。
那黑衣弟子已仆地跪倒,哀呼道:“我的手……大师兄,求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
桑二郎目光闪动,道:“你的手中了毒?”
那弟子以头顿地,道:“小弟一向对大师兄忠心耿耿,只求大师兄……”
桑二郎怒道:“你以为这是我下的毒?”
那弟子伏地道:“小弟该死,大师兄开恩。”
桑二郎狞笑道:“自己中了毒,却连下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种人留在世上,岂非替
本教丢人现眼……”
那弟子面色如土,颤声道:“大师兄你……”
话未说出,桑二郎已用那柄剖马腹的刀,剖开了他的肚子,鲜血像箭一般标了出来,标
在桑二郎身上。
桑二郎却连抹也下抹,眼也不眨,大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多等一个时辰?”
这话自然是向朱泪儿说的,朱泪儿忍不住道,“你在这匹马肚子里找到了什么?”
桑二郎道:“就是此物。”
他摊开手掌,朱泪儿才瞧见他手里有个以银子打成的小圆球。
朱泪儿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瞧著。”
他以两根手指捏住这银球一转,银球忽然裂成两半,滚出粒蜡丸,拍开蜡丸,里面有条
白绢。
白绢上写满了字,原来竟是封书信。
桑二郎大笑道:“现在你可懂了么?”
朱泪儿淡淡道:“只为了送一封信,就费了这么大的事,戎看真有些划不来。”
她话里虽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也不禁暗暗惊异。
写信的这人生怕传信的泄漏机密,竟将信件藏在他们乘骑的马腹中,除了收信的人外,
还有谁能猜得到,谁能找得出。
他不但牺牲这匹马来做传信的工具,而且显然早已和桑二郎约定,要将骑马来的那人杀
了灭口。
这人为了传一封书信,竟不惜牺牲一人一马两条命,他行事之谨慎,手段之毒辣,实是
天下少有。
朱泪儿眼睛瞪著那白绢书信,一心只想瞧瞧上面写著些什么秘密?写信的这人究竟是
谁?
胡佬佬的眼睛却一直在瞬也不瞬地瞪著那半截迷香,一心只希望这半截香会忽然滚到火
里去。
只可惜这山洞中连一点风也没有。
胡佬佬也知道自己这简直是在做梦。
桑二郎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瞧了几遍,满面俱是得意之色,看一遍,笑一遍,朱泪儿真
恨不得将这封信从他手里抢过来。
突听桑二郎道:“你可想看看这封信么?”
朱泪儿又惊又喜,却淡淡道:“看不看都没什么关系。”
桑二郎狞笑道:“我让你看这封信,只因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天下也只有死
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将信在朱泪儿面前展开,只见上面写著:“桑教主阁下:此函到达左右之时,必然亦
为阁下荣登大位之期,以阁下之绝艳惊才,发扬贵教实指顾间事,愚下仅为贵教幸,亦为天
下武林同道幸。
前此相商之事,绝无间题,愚可全力保证,下届黄池之会,愚必退让贤者,奉贵教为主
盟。
阁下既执牛耳,则武当少林自亦当为阁下之臣属矣,唯此中尚有细节待商,盼阍下十日
内能移驾来此一晤,愚当煮酒而待,专此奉达,谨祝大安”
信的下面没有具名,只书著个花押。
桑二郎仰面大笑道:“你瞧见了么?从此之后,我天蚕教不但要和少林武当争一日之短
长,而且还要他们臣服在我的足下。”
俞佩玉看完了这封信,已是全身战栗,忍不住嗄声问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桑二郎道:“除了当今的武林盟主俞放鹤俞大侠外,还有谁够资格写这封信。”
俞佩玉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难怪你一看这封信连骨头都酥了,原来俞放鹤竟答应把你捧上
天下武林盟主的宝座。”
桑二郎洋洋得意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有此能力。”
朱泪儿道:“不错,除了他之外,别人就算这样说,你也不会相信。”
桑二郎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他既然称你为教主,想必你们是早已约好的只要你能杀了桑木空,他就捧
你当武林盟主,你若杀不了桑木空,反而被他杀了,他也不会知道这封信会在马肚子里,自
然也永远不会知道这秘密。”
桑二郎道:“这正是俞大侠做事的精细之处。”
朱泪儿道:“正因为你早已和他有了密约,所以他才让你在李渡镇上随便窥探银花娘的
行踪,所以你才能毫不费力的就将银花娘救了回来。”
桑二郎大笑道:“不错,你现在总算想明白了。”
朱泪儿冷笑道:“但你就真相信了俞放鹤的话么?他为什么要让你当武林盟主?”
桑二郎狞笑道:“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我只问你,你是喜欢被天蚕咬死,还是喜
欢被金刀分尸?”
朱泪儿忽然一笑,道:“我喜欢被疯狗咬死。”
桑二郎大笑道:“这种死法倒也不错,只可惜这里没有疯狗。”
朱泪儿道:“谁说这里没有疯狗,我面前下就正站著一条么?”
桑二郎脸都气白了,瞬即狂笑道:“好,骂得好,我若不让你们将本教三大刑都一一□
遍再死,就算我对不起你。”他狂笑著转过身,去取那天蚕银匣。
朱泪儿虽觉毛骨怵然,但到了此时此刻,反正她也无路可走了,正想索性破口大骂,骂
个痛快。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胡佬佬悄声道:“闭住气,莫开口。”
朱泪儿一怔,再去瞧那半截银香时,竟已瞧不见了。
她又惊又喜,实在想不出这半截迷香是怎么会到火里去的,忍不住想问,胡佬佬不等她
问,已抢著道:“桑木空还没有死,还在喘气。”
她见到桑二郎回过头,立刻停住了嘴,但朱泪儿这时已知道是桑木空的呼吸将迷香吹得
滚入火里去的。
这时迷香想必已在火中燃烧,朱泪儿兴奋得指尖都麻木了,当下立刻闭住呼吸,也闭起
眼睛,装出一副等死的模样。
只听桑二郎道:“你想看看天蚕的模样么?这实在是天下最美丽之物,你们能看得到,
总算是你们的眼福不错。”
朱泪儿用力咬著嘴唇,像是在拚命忍耐著不说话。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闭著眼睛也没用的,少时天蚕爬到你身上时,你想不张开眼睛都
不行。”
朱泪儿虽已知道自己有救,但想到一条条软绵绵、湿淋淋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蠕蠕而动的
情况,全身寒毛都一根根站了起来。
桑二郎看到她的神情,更是得意。
俞佩玉忽然冷笑道:“我疯子倒也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的疯子倒还少见得很。”
桑二郎怒道:“你说什么?”
俞佩玉道:“世上有两种疯子,一种是男疯子,一种是女疯子,但你却是个男不男女不
女的疯子,这种疯子天下恐怕只有你这样一个。”
桑二郎气得牙齿都打起战来,用这“男不男,女不女”六个字来骂他,简直比用鞭子抽
他还厉害。
俞佩玉却冷笑著又道:“只因你知道自己对女人已无能为力,所以你就拚命想令她们痛
苦,连这么样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你为什么不敢来找我呢?”
俞佩玉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出如此刻毒的话来,朱泪儿不禁觉得很奇怪,但转念一
想,立刻就明白了俞佩玉的苦心。
他这是生怕迷香还未发作时,桑二郎就对朱泪儿施以酷刑,所以就故意引得桑二郎发
怒,叫桑二郎先找他。
朱泪儿只觉眼睛一酸,心里也不知是欢喜,是感激,还是痛苦?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
来。
只听桑二郎咬著牙道:“好,我本想先照顾这个小丫头,但你既然这样说,我们要特别
照顾照顾你了,我若让你在十天之内咽了气,我就不姓桑。”
胡佬佬忽然大叫道:“等一等。”
桑二郎怒道:“等什么?”
胡佬佬笑道:“你既然想要他受十天的罪再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先听我老婆子说
几件有趣的事不好么?”
她这样倒不是想救俞佩玉,而是知道她若不说话拦阻,朱泪儿不顾一切,也会开口的,
她只有先说了。
谁知桑二郎却狞笑道:“我一面听他的痛苦呻吟,一面听你的故事,那才真的是趣味无
穷。”
胡佬佬道:“慢著,他若在旁边一吵,你怎么听得清楚,而我老婆子说的这些事,都是
有关那“黄池之会”的。”
她以为“黄池之会”这四个字,必能打动桑二郎。
谁知桑二郎竟完全不听这一套,无论她说什么,桑二郎全都不理不踩,将两个天蚕银匣
放在俞佩玉身下,一双手已将掀起匣盖。口口口
俞佩玉瞧著这只残缺不全,鲜血淋漓,鬼爪般的手,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他再也想不
到自己竟会死在这双手下!
他已出生入死多次,对生死之事,本已看得比别人淡得多,可是他每次面对死亡时,仍
不禁有些畏惧。但此刻,他瞧著这只手,却只觉得有些恶心。他忽然发觉这只手竟有些发
抖,他自己眼睛也模糊起来,连恶心的感觉都渐渐消失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朱泪儿已站到他面前,满面俱是欢喜的笑容,手里拿著桑二郎
的摺扇。
俞佩玉自然知道解药就在这摺扇里,也知道一切危险和灾难都已过去?不禁长长吐出口
气,道:“你……你没事了么?”
朱泪儿嫣然道:“这句话本该我间你的。”
她扶起俞佩玉,又道:“我也未想到迷香这次竟发作得那么快,正急得要命,谁知桑二
郎打了个啥欠,竟倒了下去。”
俞佩玉微笑道:“那迷香只燃起一头,力量已不小,整枝香都在火里燃烧,发作得自然
更要快得多了。”
他忽然发觉朱泪儿手腕上,竟受了伤,失声道:“你的手……”
朱泪儿笑道:“这不妨事,那绳子比牛筋还难弄,我怎么样也弄不开,只有想法子滚到
那火堆旁,用火将它烧断。”
她凝注著俞佩玉的脸,咬著嘴唇道:“你……你真的没事了么?”
俞佩玉道:“只不过手脚像是有些发软,还是使不出力气来。”
朱泪儿展颜道:“这没关系,过一阵子就会复原的,这种迷香还算好的哩,有的迷香你
中了后,就算有解药解开,还得过好几天才能走动。”
她这才转过身去救胡佬佬,瞧见银花娘悲惨的模样,她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回首
道:“这人虽然狡猾,但遭遇也实在可怜,咱们带她走吧。”
俞佩玉叹道:“正该如此。”
他挣扎著走过去,用力摇醒胡佬佬,厉声道:“你的解药究竟在那里,现在去拿还赶得
及么?”
胡佬佬揉著眼睛,笑道:“好小子,原来你还未忘记……”
俞佩玉怒道:“这种事我怎会忘记,你若解不了泪儿的毒,我就……”
胡佬佬悠然道:“若是赶不及,你杀了找也没用的,但你也不用看急,咱们现在若是赶
紧动身,我保证还可以救她。”
俞佩玉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咱们快走吧。”
朱泪儿道:“但这天蚕教主呢?”
俞佩玉沉吟道:“此人倒也不失为一派宗主的身份,咱们本该救他的,只可惜天蚕教的
毒,咱们根本无法可解。”
胡佬佬皱眉道:“那还不如就索性给他一刀吧。”
俞佩玉道:“见危不救,已非侠义所为,岂能再伤他这种毫无抵抗之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