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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
只有那戴着竹笠的人笑道:“人为万物之灵,就因为有个比别的野兽都大些的脑袋,自
然应该加意保重,分外爱护才是。”
这人头上戴的是顶旧竹笠,身上穿的却是件质料很好的衣服,恰巧和别人大异其趣。
朱泪儿眼珠子又一转,冷冷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舍不得买帽子呢?难道你的脑袋没
有别人的值钱。”
这人哈哈一笑,道:“姑娘好利的嘴,只不过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说话的。”
朱泪儿道:“那倒也不见得。”
这人笑道:“不吃饭就要死,不说话难道也会死麽?”
朱泪儿道:“叫我不说话,简直比死还难受。”
朱泪儿说的倒真是老实话,铁衣娘忍不住要笑出来,只不过此刻实在笑不出来。
那戴着竹笠的人大笑道:“小姑娘说的好,话不可不说,饭也不可不吃的,我这些菜里
可没有毒,各位请放心吃吧。”
朱泪儿冷笑道:“你这菜里若是有毒,我难道就不敢吃了麽?”
桌子上有条红烧鱼,朱泪儿的筷子就直奔这条鱼而去,谁知她挟了又挟,这条鱼还是纹
风下动。
她用力一挟,这条鱼竟碎了。
这桌子上的菜竟全是用蜡制出来的模型,看得吃不得。
朱泪儿又好气,又好笑,刚想骂两声出气,忽然发现俞佩玉的脸色已变了,望着身旁一
个戴帽子的人道:“阁下尊姓?”
这人一双手青筋暴露,又粗又大。手里拿着个非常小巧的酒杯,放在嘴边已有很久,一
直也没有喝下去,似乎对这酒的味道欣赏已极,所以舍不得喝,俞佩玉问他的话,他也完全
不理。
朱泪儿本来就火气很大了,忍不住道:“喂,你这人是聋子麽?”
她嘴里说着话,手里的筷子忽然向这人肘间穴道上一点,存心要将他拿着的这杯酒打
翻,出他个洋相。
谁知这双筷子竟笔直插入这人的肉里,这人还像是全无感觉,朱泪儿又一惊,才发现这
人竟也是蜡制的。
桌上的竟全都是蜡人。
口口口
朱泪儿这才怔住了,怔了半晌,冷笑道:“这里至少总有个活人吧。”
她话未说完,就发现那唯一的活人竟已不知去向,只有那又大又破的竹笠还留在桌子
上。
朱泪儿倒抽了口凉气,冷笑道:“难怪这些人穿着破衣服,却戴着新帽子。”
她现在已明白这都是那人在捣鬼,故意在这些蜡人头上戴顶帽子,好教他们一时看不出
这些人的真假。
她一赌气将这几人头上的帽子全掀了不来,只见一个个蜡人都是须眉宛然,活灵活现,
简直就和真人差不多。
朱泪儿叹了口气,苦笑道:“无论如何,这人的手艺倒真不错。”
海东青道:“就连京城专做蜡人的『蜡人张』只怕也比下上他。”
俞佩玉沉着脸道:“他的轻功也不差,我们这些人竟都未看见他走到那里去了。”
铁花娘道:“难道……难道这世人全都是蜡人麽?”
只见屋子几十人都栩栩如生,但却都坐在那里,动也下动。
俞佩玉道:“你看那人在干什麽?”
铁花娘道:“在……在抚琴。”
俞佩玉道:“你可曾听到琴声?”
四下静悄悄的,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铁花娘道:“那人摆这麽多蜡人在这里干什麽?”
朱泪儿冷冷道:“他只怕觉得一个人太寂寞,所以叫这些蜡人来陪他。”
她忽又一笑,道:“但无论如何,蜡人总比真人好得多。”
铁花娘道:“为……为什麽?”
朱泪儿道:“至少蜡人总不会向我们出手吧。”
铁花娘虽然觉得这地方忽然变得鬼气森森,但也不禁放心了些,因为她觉得朱泪儿说的
话的确不错。
和蜡人在一起至少绝不会有危险。
只有俞佩玉神情却更凝重,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心事,沉声说道:“此地不可久留,我
们还是快些离去。”
朱泪儿笑道:“为什麽?活人既已逃了,我们难道还怕这些蜡人麽?”
她笑着奔出去,又道:“你看,我打他们的耳光,他们也不敢还手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伸手打了个蜡人一巴掌。
这蜡人本来斜坐在椅上『看书』,挨了这一巴掌後,就倒了不来,『噗』的跌在地上,
跌碎了。
朱泪儿笑道:“抱歉抱歉,你可跌疼了麽?让我扶你起来吧。”
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出世以来从小没有玩过泥娃娃,骤然看到这麽多『大泥娃娃』,
自然觉得很有趣。
只见她就好像小孩子扮『家家酒』似的,将地上的蜡人扶了起来,轻轻的在蜡人身上跌
碎的地方揉着,笑道:“乖宝宝,你跌疼了,妈妈替你揉……”
铁花娘正看得有趣,突听朱泪儿惊呼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人,那蜡人这下子自高处跌
落,就跌得粉碎。
俞佩玉立刻掠了过去道:“什麽事?”
朱泪儿倒在他身上,指着地上已跌碎了的蜡人道:“这……这蜡人身上有骨头。”
口口口
铁花娘吃惊道:“骨头?蜡人怎会有骨头?”
她话未说完,已发现跌碎的蜡人中竟赫然真的有一堆森森白骨,而且绝不是蜡制的骨
头。
这竟是真的死人骨头。
俞佩玉将跌碎的蜡人拾起了几片,很仔细的看了看,他脸色立刻变了,似乎觉得立刻要
呕吐。
朱泪儿道:“你……你怎麽样了?”
俞佩玉长长吐出口气,一字字道:“这些并不是蜡做的人,而是真人的??体,这地道就
是他们开辟出来的。”
朱泪儿失声道:“你说什麽?”
俞佩玉叹道:“那人唯恐他们??露这地道的秘密,等地道完成後,就将他们全部杀了灭
口,再将蜡浇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做成蜡人。”
朱泪儿不觉身上每根寒毛都竖立了起来,道:“这就难怪,这些蜡人看来都好像活的一
样了。”
海东青叹道:“我一进来就觉得奇怪,这些粗人怎会变得如此风雅?那时我们若是仔细
瞧瞧,也许早就看破了他的秘密。”
朱泪儿咬着牙道:“但我们那时又怎会想到世上竟有这种残忍的疯子。”
突听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说错了,我非但既不残忍也不疯,而且是个良心最
好、最仁慈、最讲道理的人。”
大家虽然都听到了他的笑声,但谁也看不到他的人。
朱泪儿道:“你有良心?你就算有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
那人大笑道:“我就因为他们挖得太辛苦,所以才请他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叫他们以後
永远也不必再流汗了,若不是我,他们那里享得到这种清福?我对他们这麽好,你居然还说
我不是好人?”
朱泪儿大骂道:“你非但不是好人,简直不是人,只是个又疯狂、又黑心的恶魔。”
她想将那人骂出来,谁知骂了半天,那人非但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连一个字都不说
了。
朱泪儿恨恨道:“这地方反正不会太大,我们去将他找出来。”
铁花娘叹了口气,道:“他不来找我们,已经很运气了,你还想去找他?”
俞佩玉忽然向海东青一笑道:“到了这时,你还不肯将谜底揭开麽?”
海东青怔了怔道:“谜底?什麽谜底?”
俞佩玉道:“我实在想不出阁下兄弟两人为何要将我们诱到这里来?”
海东青道:“你……你在说什麽?我为何要将你们诱到这里来?我根本没有来过这地
方,更不认得这疯子。”
俞佩玉道:“海兄也许真的未到过此处,但这位老先生,海兄却自然是认得的。”
海东青着急道:“我怎会认得他?我……我为何要骗你?”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海兄为何要骗我,海兄方才在地道中说的那故
事……那『东郭先生』的故事,我本来句句都信以为真,但现在却不能不有些怀疑了。”
海东青道:“为什麽?”
俞佩玉道:“他为了这条地道,不惜将这麽多人都杀死灭口,这地道的秘密关系自然十
分重大,是麽?”
海东青道:“不错。”
俞佩玉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在地道的入口外盖栋空屋子?荒山之中若是有栋空屋
子,岂非分外引人注目。”
海东青又怔了怔,道:“也许……也许那屋子并不是空的。”
俞佩玉道:“不错,那屋子绝不是空的,但里面的人呢?”
海东青道:“也许已经被杨子江杀了。”
俞佩玉笑了笑,道:“杨兄难道会因为要抢一栋屋子,而无故杀死许多无辜的人家?”
海东青道:“这……”
俞佩玉道:“何况,他既令那些人在屋子里看守,必定和他们有连络,杨兄杀了他们,
他又怎会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又怎会让杨兄在那里住下去?”
海东青道:“俞兄你的意思是……”
俞佩玉道:“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杨兄和这位老先生必定早有连络,他叫我们走入这
地道来,也是早就有安排的。”
海东青变色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没有告诉我?”
俞佩玉瞪着他,道:“海兄真的不知道?”
海东青道:“我毫不知情。”
俞佩玉道:“那麽,海兄为何要将姬灵风姑娘送到这里来?”
海东青道:“你……你这话又是什麽意思?”
俞佩玉道:“我本来就在奇怪,海兄拿住姬灵风是为了什麽?我知道两位准备将郭翩仙
和锺静交给百花门,来讨好海棠夫人,但却始终想不出两位准备将姬灵风送给谁?直到现在
才总算明白了。”
海东青道:“明白了?明白了什麽?”
俞佩玉道:“海兄拿住姬灵风,为的就是要送给这位老先生的。”
海东青道:“我为何要送给他?他要姬灵风干什麽?”
俞佩玉笑了笑,道:“也许是为了要做蜡人,也许还有别的缘故,我想海兄总该比我清
楚得多。”
海东青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虽不知道有什麽想法,但却知道你一定想错了,我和这
件事根本全无关系,俞兄你若不相信,我只有……”
突听一声惊呼,呼声竟是朱泪儿和铁花娘发出来的。
俞佩玉大惊回顾,就发现她们赫然已被两个蜡人『抱在』怀里。
第七部完,请续看第八部『水落石出』
标题
古龙《名剑风流》
第三十六章 地狱恶魔
朱泪儿的脸色吓黄了,嘶声道:“这些蜡人不是死,是活的。”
铁花娘嘴唇发抖,几乎已骇晕了过去。
只听那蜡人道:“你们若还想要她们活着,就站在那里,一动都不要动。”
他嘴里说着话,脸上就有层薄薄的蜡一片片剥落下来。
俞佩玉就站着下动,连话都不说。
海东青却忍不住道:“你们想怎样?”
他这句话其实问得很多馀,很可笑,任何人到了情急的时候,都常常会说出很无聊的话
来。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两个正在下棋的“蜡人”也忽然动了,身子一闪,就向地们飞扑过
来。
抱住朱泪儿的那“蜡人”道:“你们两人无论谁动一动,这两个女人就没命。”
朱泪儿嘶声道:“不要管我,他们不敢杀我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叹出来,他的人已被两条很有力的手臂抱着,接着
就被人点了六七处穴道。
朱泪儿又惊呼了一声,嗄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了我……”
话未说完,她眼泪已落了下来。
只听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现在总该知道蜡人并不比真人好了吧,其实他们有时候
比真人还危险得多。”
刺耳的笑声,方才那穿黑袍子的老人又走了出来,只不过头上戴的已不是竹笠,而是顶
形状很奇怪的高帽子。
他的人本就很矮,这顶帽子又特别高,骤眼望去,只觉帽子似乎比人还高,那模样实在
又滑稽,又可笑。
但此时此刻,又有谁还能笑得出来。
朱泪儿大骂道:“你这老妖怪,你……”
她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这老头子却像是听得很有趣,等她骂完了,才笑着道:
“小姑娘,你很会哭,也很会骂人,我老人家最喜欢你这种小姑娘了,等下一定将你做成一
个最漂亮的蜡人,漂亮得就好像无锡泥娃娃一样。”
朱泪儿嗄声道:“你……你……”
她还想骂几句,怎奈心里发毛,嘴唇发乾,那里还骂得出。
那老人头上的高帽子直摇,摇摇摆摆的走到俞佩玉面前,道:“小伙子,你就叫俞佩
玉?”
俞佩玉道:“是。”
老人咯咯一笑,道:“我虽未见过你,但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俞佩玉忽也一笑道:“我虽未见过你,但也认得你。”
老人怔了怔,大笑道:“你若真认得我,你的本事可真不小。”
俞佩玉道:“你并不是人。”
老人狞笑道:“你也和那小姑娘一样会骂人?我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俞佩玉道:“你也不是妖怪,只不过是个死,因为你早已死了。”
老人大笑道:“你说我是死?”
俞佩玉道:“不错,你虽未见过我,但我却早已见过了你。”
老人道:“你见过我?在那里?”
俞佩玉道:“在一个坟墓里。”
朱泪儿的眼睛发直,连她都觉得俞佩玉说的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她几乎要认为俞佩玉
忽然有了毛病。
一个很正常的人绝不会说活人是死,更不会说自己到过坟墓里去,这简直不像是俞佩玉
说的话。
谁知老人听了这些话,脸色却忽然变了,瞪了俞佩玉半晌,道:“你去过那坟墓?”
俞佩玉道:“不错,我还在里面耽了很久。”
老人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俞佩玉笑了笑,道:“从你屁股下面走出来的。”
听到这里,非但朱泪儿认为他有毛病,铁花娘和海东青简直已认为他发了疯,因为他说
的完全不是人话。
但那老人的脸色却变得更可怕,忽然大声道:“乖孙女,你出来。”
她的孙女一出来,除了俞佩玉外,大家又骇了一跳,谁也想不到这老人的孙女竟是姬灵
风。
俞佩玉却早已看出这老人就是诈死而逃的姬苦情了,他做“蜡人”的本事不错。只听姬
苦情道:“这小子说的话可是真的么?”
姬灵风道:“我不知道。”
她看来很憔悴,很虚弱,但回答得却很乾脆。
姬苦情道:“但他去过杀人庄,是吗?”
姬灵风道:“他若未曾去过杀人庄,我怎么会认得他,但去过杀人庄的人很多,又不止
他一个。”
姬苦情笑了,拍着她的脸蛋儿,笑道:“乖孙女,对爷爷说话怎么可以这样没礼貌。”
姬灵风嘟着嘴道:“人家头昏,就想睡觉。”
她话未说完,扭头就走,居然始终也没有看俞佩玉一眼。
姬苦情摇着头,喃喃道:“这孩子已被她娘宠坏了……”
他忽又瞪着俞佩玉道:“我听说俞放鹤的儿子也叫做俞佩玉,是么?”
俞佩玉道:“好像是的。”
姬苦情道:“听说他已死在杀人庄。”
俞佩玉道:“好像不错。”
姬苦情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缓缓道:“也许他并没有死,也许他到坟墓里去走了一
趟,又活回来了,而且还遇着个人替他将容貌改变了。”
他忽然一把揪住俞佩玉的衣襟,大声道:“也许他就是你,你就是俞放鹤的儿子。”
口口口
俞佩玉本来想不通姬灵风为何要说谎,现在才明白了,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掌心里不
觉沁出了冷汗。
姬苦情说不定也是和那“俞放鹤”一路的,将俞佩玉诱来,也许为的就是要查明两个俞
佩玉是否同一人。
俞佩玉易容的秘密,只有姬灵风知道,但她并没有说出来,俞佩玉虽不知道她为了什么
要替自己隐瞒,却实在感激得很。
姬苦情还瞪着他,厉声道:“你究竟是否俞放鹤的儿子?”
俞佩玉笑了笑,道:“我是谁的儿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姬苦情道:“你就算承认是俞放鹤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笑道:“你为何不承认是他的儿子?”
姬苦情脸色一沉,忽又大笑道:“好,小伙子,算你嘴硬,你既然不喜欢说老实话,我
就索性叫你永远说不了话吧。”
口口口
这石窟比外面那洞窟明亮得多,也温暖得多,因为大铁炉里已生起了火,火上有只大铁
锅里的蜡已开始融化。
姬苦情用一只长柄的铁杓在锅里缓缓搅动着,当火焰渐渐转变为青色的时候,锅子里就
有一阵阵热气散发出来,在氤氲的热气和闪动的火光中,他的脸看来就像是一个用青铜铸成
的魔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