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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凉亭,荫凉幽静,清风徐来,令人暑气尽涤,只见酒癫戈青阳坐在亭角一块青石上,抱着紫红大葫芦,闭目假寝,鼾声如雷。
南瑞麟为之一笑,两人落坐后,欧祖荫便娓娓道出那日经过:
原来南瑞麟离开长胜镖局去洛安客栈,就在那晚二更初时分,有人持函请见涂青云,豫南医隐拆阅后,神色大变,不发一语即随着来人匆匆离去。
长胜镖局正在人心惶惶,杯弓蛇影之际,欧祖荫见豫南侠隐涂青云神色,不发一语离去,心疑必与镖局之事有极大关连,其实涂青云是为着另外一事离去,欧祖荫这一疑心生暗鬼,心头猛生大祸临头感觉,分外怔忡不安。
那知事有凑巧,豫南医隐涂青云离去不久,十数条矫捷身影扑进镖局,灯火全为暗器打灭,镖局中人正待迎敌时,鼻中均嗅进一股浓郁芬烈异香,神智一昏,均都束手被擒。
醒来时已在华山绝顶玉女峰立都宫中,霹雳神剑李玉赫然呈显眼前,凌云镖局方凌云也在其中。
他们为着“降龙真诀”上册之事,坚诬欧某得去,勒逼欧某说出藏处,欧某茫然不知所指,直问其故,李玉说镖局三年前护了一次西北皮毛富商镖货,抵达目的地后,物主送镖费甚丰,并赠了一册唐宋名家画册,虽然是临摹伪品,但其与真迹并无二致。欧某什袭珍藏,只数人得知此事,然无人得悉是何东西, 不想为此被方凌云含沙射影,为欲投身在彩衣教下,竟诬指欧某得有上册“降龙真诀”,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是欧某始料不及的。
南瑞麟惊诧道:
“这与方凌云何干,华山派莫非就是彩衣教么?”
欧祖荫点点头道:
“目前彩衣教与华山派虽为两门派,其实可算为一,华山在各大门派中武学逐渐衰微,不惜与彩衣教合并为一,提高武林声誉,此一举动仍在酝酿期中。迄未明朗,方凌云为想充任关中一带镖局总镖头,也不惜卖身投靠,多年老友,竟为欲念泯没良知,曷胜浩叹! 欧某一再否认持有降龙真诀上册一事,怎奈他们不信,百般刑辱, 一再苛求,只要欧某说出存放地点,派人取来后,即行释放,但这本是莫须有之事,叫欧某怎么说得出来,被囚山中,不堪其苦,本当一死了之,眼见一干人等为欧某拖累无端受辱,良心愧疚难安,自古艰难唯一死,而欧某适得其反。后来降龙真诀上册忽有消息传来,该书仍在敦煌石窟中,只有卧龙山庄葛巾力土樊稚有取书图径,于是华山对欧某等未再苛扰,只是须俟取得该书后,再行释放,欧某乘着他们监守疏忽时,闯下华山,几经苦斗,负伤沉重,支持不住倒在路旁,幸得这位老前辈现身施救,少侠与他们动手时,欧某已随老前辈在山坡上了。”
最后欧祖荫又说了一句话,道:
“只怕豫南医隐也是主谋之一!”
南瑞麟正色道:“在下虽然经阅均浅,但看得出涂大侠绝不是这种人,据在下想法,涂大侠一定为着什么切身大变,才匆忙离去,说出徒乱人意,所以不出一声,然掳去欧总镖头一干人等早在李玉预谋中,但为心惧涂大侠出手,迟迟不动,乘着涂大侠一离去,遽而施出,这是在下片面想法,不知对也不对。”
欧祖荫想想此话也不无理由,微微颔首。
南瑞麟目睹欧祖荫瘦削无神的面色,不禁代他暗暗难过,心头泛起一种感觉,古人之择友慎交,为处世之要,但人心鬼蜮,似方凌云数十年之知交良朋, 一旦为欲所泯,竟作下此一败坏德行之举,任人也始料不及,他本学养精深,不禁想起杜甫之贫交行一诗。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饱贫时交,此道令人弃如土。”世风浇薄,人心不古,令人慨叹。
这时,酒癫戈青阳忽睁开眼来,道:
“小子,你对此事如何处理?”
南瑞麟道:“目前之要,先去华山救出长胜镖局诸人要紧,其余等到将来再说吧。”
戈青阳用眼一瞪道:“好,华山是你去,还是我老人家去。”
南瑞麟闻言不由、一怔,忙道: “此事怎好劳动你老人家,还是由晚辈一行吧。”
戈青阳顿时眼内奇光逼射,冷笑道:
“小子,你说得真容易,人家倾派之众难道不能将你留下吗?萤末之光,恃强充能,你不要与我老人家丢脸偾事,你只管办你的正事要紧,这事交给我老人家办,你去吧,三日后在长安小雁塔前等我老人家,我知道你必是去敦煌,是么?”
南瑞麟不胜惊诧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酒癫戈青阳一瞪眼道:“怎么不知道,我老人家也在大石桥镇上,你这小子什么事均落在我老人家眼中。”
南瑞麟不由恍然笑道:
“这就难怪,还当你老人家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哩。”说着,忽想起一事,摇摇头道:
“晚辈心急赶人,恐怕三天后不能在长安候你老人家。”
酒癫戈青阳突露出诙谐笑容,眯着眼道:“小鬼由你,千万不要想媳妇想疯了,我们走到那里就那里见吧。”说着,猛别过头去,对欧祖荫道“欧镖头,你与我老人家去华山问玄都老鬼要人。”不等欧祖荫向南瑞麟招呼, 一把执着欧祖荫走出亭外。
南瑞麟俊面微红,眼送两人走出很远,才登上坐骑,快马扬尘望渭南而去。
由潼关至长安,未入关前郎见太茎帆出云表,雄伟高耸,及入关,反为冈陵所蔽, 一过华阴,又遥见华山巍巍在望,三峰秀绝,芙蓉片片,东西拥攒诸峰脱骨挺秀,片削层悬,诡丽奇绝,眼前关中平原,麦绿翻浪,沃野千里,渭河之水,滔滔滚滚,不绝东流。
这关中平原跨渭河两岸,物产饶丰,尤其是渭南三原一带,最称富广,古云:
“渭水一石,其泥数斗,既灌且粪,长我禾黍。”可见土地之肥沃。
这情景足以开阔心胸,南瑞麟循官道飞驰,赤阳似火,汗流夹背,他一劲的挥鞭飞驰,赶到一处赤水镇集。
赤水镇集人烟稠密,店肆栉比鳞次,南瑞麟进得镇口数十步,即瞥见一家客栈檐前停放着数辆镖车,车槛上插着两面鲜艳夺目,上绣连环标帜紫红色镖旗。
南瑞麟不由心中大喜,下得乘骑向那家客栈走去,只见店伙快步跨出,牵住马匹,恭顺地往里请。
南瑞麟笑问道:
“侯老镖头也在内么?烦通报姓南的求见。”
这店伙瞧南瑞麟身背长剑,衣着华丽,就知不是普通客人,一听还是侯老镖头朋友,益发诚敬,连声称诺,忙将缰绳一圈系好,三步变成两步,往内飞奔。
南瑞麟负手凝立,眺望街景。
片刻功夫,就听得门内传出一苍老而洪亮的笑声,南瑞麟忙转身一瞧,只见金刀叟侯西银须闪烁,含笑同着赵大成走来,身后还随着一个黑面长须的中年人。
金刀叟侯西一见着南瑞麟,便道:
“老朽还以为少侠身有急事,不辞而别先赴长安呢!”
南瑞麟抱拳笑道:
“在下潼关适逢友人,不禁留恋误时,迳回客栈见老镖头已动身,所以在下急急起来。”跟着问了赵大成好。
金刀叟侯西望着黑面长须中年人道:
“许老弟,这位就是途中义助老朽的南少侠南瑞麟。”接着向南瑞麟笑道:
“这位是老朽多年故交,渭南名师赛玄坛许谦。”
南许两人互道幸会,寒喧数句,赵大成领前带路,向内院上房走去。
一路上连环镖局镖伙见着南瑞麟走进,齐都纷纷立起施礼。
四人踏进上房,南瑞麟就见章洪右臂白布包扎,卧在榻上。
章洪一见南瑞麟,即要挣扎爬起,被南瑞麟一把按住,笑道:
“章兄,你伤体未愈,何必多礼。”
章洪也未再强行挣起,卧在榻上面露感激笑容。
众人落坐,金刀叟侯西目注南瑞麟臂上长剑,忍不住问道:
“少侠,你这把剑是……”
南瑞麟哦了一声道:“这是途中一位师门长辈所赠,老镖头,莫非你认出这剑来历么。”
侯西眼神始终未离开这把剑上,闻言道:
“如老朽眼力不差,此剑原主当是昔年纵横武林,不可一世的怪杰贺兰山通元观主木莲道人。”侯西为何不说木莲道人是昔年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知木莲道人四旬以后,即改邪归正,又恐南瑞麟出身通元观门下,是以改称怪杰,这是他做人老成练达处。
南瑞麟笑道:“究竟侯老镖头见广识丰,此剑是木莲道人旧物。”
金刀叟听出南瑞麟口气,不似出身贺兰门下,白眉轩动道:
“怎么少侠竟不是贺南出身么?”
南瑞麟摇首微笑。
坐在一旁的赛玄坛许谦,似在另有所思,眉头紧蹙,望看窗外蓝天白云出神。
金刀叟看在眼中,不禁微叹了一口气,这时,店伙送了酒食进来,侯西突大笑道:
“许老弟,来、来、来,我们且开怀畅饮,少舒愁肠,忧急反致误事,有甚么事慢慢想法应付,我老哥哥跟你去充充数可以,只是你那对头人太利害了,不然,南少侠或可帮你的忙。”说着,眼光瞧了南瑞麟一眼。
南瑞麟心中一动,知许谦必是遭遇到仇家困扰,所以眉锁重忧,侯西因与自己交浅,未便敢口相求,扶危济困,本是本份之事,但因为追赶二女,深恐误时,故也佯装不解,将目光移落在赵大成面上。
许谦苦笑一声,自动执起酒壶,在众人面前酌了一满杯酒,道:
“许某怎好劳动南少侠,侯兄所说不错,对头人太利害了,依许某看法,侯兄也不必去,于事无补,许某只能看自己造化了。”
尽管南瑞麟涵蓄多深,至此也不能再装佯了,剑眉一轩,咳了一声道:
“许老师,究竟你有何急难的事,不妨说出听听,在下虽然年轻力薄,大小总可出个主意。”
赛玄坛许谦黑面上浮出一丝感激之容,金刀叟侯西这时鲸饮了一口酒,闻言停杯插口长叹一声道:
“如今武林多事之秋,群魔乱舞,鬼魅白日现形,风闻连多年隐居深山的魔头,出现在江湖了,看来老朽刀口舐血勾当也该收手封刀了。”说罢,又是微叹了一口气。
南瑞麟知他话里大有文章,看侯西脸上满是百叠皱纹,代表在江湖上打滚,已煎熬了无数苦难岁月,
如今白发鬓斑,英雄老去,说话时目中满含忧郁憔悴神光,南瑞麟心里不由代他感慨。
只见侯西略一顿后,又道:
“老朽与许老弟多年就是同行,又是知交!老朽二十八岁在长安创设连环镖局时,许老弟才不过十九岁,也在成都重义镖局充任镖头,武学惊人,年轻有为,干镖局这一行的,成天就是在刀尖上打滚,难免与江湖绿林人物结梁子……就在许老弟三十岁那年,押了一次暗镖,这批镖货尽是珍玉异宝,价值连城,不想为现在红鹰会追魂三煞获悉,率领会中十数好手半途伏截……”
南瑞麟一听“红鹰会”三字,连想到邙山那惊险的一幕,不禁俊目中射出烕棱,只听侯西接着说下去道:
“许老弟为人机警,尚未到达红鹰会预定伏截处,便看出情形不对,决定随来之人遣回,自己身怀三箱暗镖间道逸走,不想为追魂三煞等人发觉,尾随追击,许老弟尽展平生绝艺,边斗边逃,在那万山丛中,许老弟刀劈红鹰会四名好手,并将追魂三煞中老二夺魂剑鄢奇之子鄢武天灵盖劈去当场身死,许老弟自身也负重伤,被鄢奇一掌劈下万丈悬崖,谁知许老弟命不该绝,堕在一颗虬松上,他知追魂三煞并未死心,必来查看死也未死,何况三箱暗镖还在许老弟身上。”
“许老弟虽受重伤,但神智极为清楚,挣扎攀着藤蔓坠落崖下,奋力逃去,终将暗镖送到,他知道永不能保镖,红鹰会必不饶他,于是他返回渭南,仗着祖遗产业,纳福家居,原名许大刚也改为许谦了”。说此赛玄坛许谦满脸悲愤激怒之色,咬牙道:
“侯兄,以后的事由小弟来说吧……许某回到渭南老家后,本厌恶此种江湖生涯, 一心一意务农庄稼,乐天知命渡过余生,怎奈习性难移,又好交朋友,不数年又蒙朋友抬爱送许某赛玄坛美号,不想二十年后,噩运重临,今晨曙光熹微时,大门上赫然绘了一颗狰狞可怕的骷髅头,下绘一柄钢刀,刀头滴血三十三点……”
南瑞麟剑眉一轩,道:
“在下知道,这是红鹰会寻仇杀人的独有标记,想必尊府满门大小有三十三口之多吧?此一标记现出,十二个时辰内必要光临尊府。”
金刀叟侯西大为惊诧,道:
“少侠,料不到你如此见闻极广!”
赛玄坛苦笑一声,道:
“红鹰会居心狠毒,竟连许某家中佣工仆妇也计算在内。许某不甘束手待毙,出外约友相助,怎料他们闻得追魂三煞之名,均都示惧,有九个义薄云天的知交,慨然应允,无奈他们武功尚不及许某,况人数寥寥,济得甚么事?哎!结交满天下,知心有几人?许某来在赤水镇内,遇见侯兄,蒙他允于相助,但他也是有身家之人,怎可累及无辜,是以许某心想独力承当危难,生死置之度外。”南瑞麟听后,星眸精光闪射,怒声道:
“此獠不除,江湖永无宁日,在下倒要瞧瞧追魂三煞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赛玄坛许谦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
“他竟如此自负,年轻浮燥,武功再好,也济不了什么事,追魂三煞久负盛誉,岂是他能摒敌的?”虽作如此想法,口中还是客气数句,有助总比没有好。
忽然,门外竟起了一声极轻微的冷笑道:
“还不回去等死!吃这断肠酒则甚?”
声犹未落,南瑞麟俊颜一变,人已离座,拧腰摔肩望那门外电飞激射而出,跟着,劈出两掌,风势劲 疾。
那门外之人未料南瑞麟如此神速,才一晃肩窜起,蓦感身后劲风袭体,心中大惊,身一沉掉面推出双掌。
两股掌力一接,蓬的大响,两人均震得倒退数步,那人一阵血涌气浮,眼露惊骇之色。
这时,侯西许谦赵大成等三人均飞身窜出,赛玄坛许谦一见那人即哈哈大笑道:
“真是人生浮萍聚,到处有相逢,想不到在此小小赤水镇上,又遇见徐堂主了”。
只见那人秃头小耳,一张发青的马脸上此刻现出红晕,秃头上满是汗水, 一双枭眼,狠狠打量了南瑞麟两眼,闻言冷笑道:
“算你狗眼不差,竟还认得本堂主,许大刚,你想不到吧?二十年后还能找到你!”说着,又向南瑞麟喝道:
“阁下既敢对咱们红鹰会生事架梁子,就是红鹰会对头冤家,客栈人多,本堂主并不惧你:三更天咱们在许大刚家相见吧!”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南瑞麟大喝道:
“与我留下,要走没此容易!”身形一动,便拦在那人身前电速之极。
那人微微一怔,狞笑道:
“想留下我徐云,只怕你这小辈还无此功力。”说着龙形一式,穿掌拍南瑞麟“章门”穴,如矢离弦,劲疾异常。
南瑞麟聪颖,虽甚少过手经验,但从几场打斗中,悟出不少玄诡手法,又在鹰愁谷服了“千年空青石乳”,经酒癫戈青阳打通生死玄关,功力顿增,他知与人过手,无论对方如何功力精深,若自己出奇抢制先机,虽不制胜,亦未必落败,目睹徐云穿掌撞来,前胸一凹,身形微侧,迅如电闪地右手横向抓去。
这一式是“分筋错骨手”中一招绝着“五星分射”,不但去势宛若石火电光,大出徐云意外,而且奥奇无与伦比,徐云只觉右肘一麻,被南瑞麟五指抓上肘臂“尺泽”, “少海”, “经渠”,“太渊”,“曲池”五处重穴。
南瑞麟暗凝真力,略一使劲,徐云猛觉气血逆窜内腑,全身如同针芒乱刺,功力顿失,不禁额角青筋凸出,咬牙哼出声来。
要知徐云号称司令魔君,在红鹰会堪称数一数二好手,而且在西南黑道中,威名久着,功力非凡,无奈见南瑞麟才不过十六七岁少年,轻视过甚,只使出五成功力,怎料南瑞麟奇缘天授,天赋过人,出奇制胜,与其说是人算不如天算,毋宁说徐云作恶多端,天网恢恢,该当遭报。
金刀叟侯西等三人,眼见徐云未及一招,便被南瑞麟制住,但都惊奇不止,尤其赛玄坛许谦更是钦骇,先前还对南瑞麟不深信其有此功力,至此胸头忧郁,尽都一清。
此刻,南瑞麟面向着徐云微笑道:
“徐堂主,要你留下,你自不信,怨得谁来!现在苦头已吃够了吧?”
徐云双目几欲喷出火来,暗惊这少年刚才施出的手法,委实奇诡,简直瞧不清来龙去脉,是何家数,捷若追风,令人防不胜防, 一想到自己何等威名,竟落在这乳臭未干的少年手中,怎不会气煞,胸头逆血上涌,不禁张嘴喷出一口黑血来,如非南瑞麟闪身让开得快,几被喷得满头满脸。
南瑞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