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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三日前,西倾山绿林怪杰毒鹞子袁鸿奎领十数位手下到达镇远镖局找左大鹏,声言有一箱宝物欲请护送至青海玉树土司,临行之前致赠一万两银子,至地头交割取回龙形银盾以为信物再敬赠二万两白银。
左大鹏一听就知不对,内中必有诡谋,袁鸿奎一身功力卓绝,横行陇青,黑白双道无不侧目,今日反要镇远镖局保镖,这大违常规之事,左大鹏即有一种不祥预兆的感觉,不禁毛骨悚然。
于是左大鹏婉辞拒绝,推辞有病在身,不堪跋涉长途,请别家镖局承保吧!
袁鸿奎竟称既是镇远镖局都不敢接,别家镖局还能接吗?非叫镇远镖局接下不可,除非镇远镖局自动歇业,从此不吃这行镖局饭,他就不会找他,并请左大鹏考虑,三天后再来。
名高招忌,树大招风,千古不移之理,左大鹏知袁鸿奎受甘凉诸大镖局唆动与自己为难,正巧多臂哪咤劳三山来此,便与他计议。
劳三山老成持重,力劝左大鹏无论如何均不可接下,避过这个风头便从此歇业,这些年所挣得来的已足可一生温饱,何必再在这刀口子舔血继续混下去。
他们推论是不接下这宗镖,无异是自砸招牌,接下途中必出事,弄得不巧则尸骨无存,总以不接下为是。
甘凉诸大镖局中亦不乏正义之士,左大鹏探悉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故而今日出门访友避祸,全权付托劳三山善为应付。
雨瑞麟听出了大概,谢了一声,王虎躬身退出。
他仰面默然出神,月华从龙爪槐叶隙缝中透入室内,现出繁密圆圈,微风拂树一片簧吟。
忖思之际,忽见一条黑影由龙爪槐树顶疾泻而下才一沾地,便斜跃掠越对窗一方高墙,落地沉重有声。
他不禁一怔,看此人身法极见轻捷俐落,何至落地如此沉重,未再思索,双掌一按桌沿,身形已翻出窗外,四下打量了一眼,两肩一振,人已冲天而起,堪平墙头,突然挫腰蜷腿,一个倒翻,轻似落叶般翻向墙内,贴墙坠下矮身蹲地。
月色清朗,南瑞麟发现存身之处,是一小小花圃,春花盛开,触鼻幽香,正中是一块玲珑剔透的大湖石,对首是两间花轩,只闻语声入耳随风飘来。
南瑞麟蹑至大湖石后,探首望去,只见花轩门扇敞开。劳三山正与一欣伟修长老者说话。掌心紧按在这老者“命门”上。
但听劳三山说道:
“左兄,你不该与袁鸿奎动手,这样无异是授人以柄。”南瑞麟暗道:
“看来这人就是神力金刚左大鹏了。 ”
只见左大鹏冷笑道:
“劳兄你说得好,愚弟安排了家小后,心中总是不宁,镖局之事只觉撇不开,决意再回镖局一行,半途中却撞上袁鸿奎塞外双屠等人,咄咄逼人,小弟一再容忍,怎奈双屠竟先出手,小弟为求自保,只守不攻,不料袁鸿奎十数人又加入联手群殴,小弟怒极;才施出重手法,击毙三人,自己腿上亦被黑心厨子萨琨扫了一记‘百宫掌’,冲出重围奔回,你想这能怪得小弟么?”
南瑞麟一听塞外双屠之名,不禁暗哼一声,及闻左大鹏腿上为萨琨百宫掌所伤,始恍然悟出为何左大鹏落地沉重有声。
劳三山叹息一声道:
“他们现在可以师出有名了,你伤毙三人袁鸿奎必不甘休,稍时说不定他们必来寻仇。”说着举掌三下, 一镖伙闻声自院外奔入。
只听劳三山道:
“请众位镖师来此,就说总镖头已返转。”
店伙衔命奔出,片刻之间,众镖师神色匆匆走入。
立谈了数句,左大鹏命镖师隐去暗处警戒匪徒来犯,如有发现格杀勿论。
众镖师纷纷窜出,劳三山一举煽灭了轩中烛火,立时显得无比寂静。
天阶月色凉如水,花影映墙,暗香浮动。
南瑞麟贴背在大湖石上,仰面留神向四外察着,蓦地瞥见东向屋面上腾起一条人影,才起得三丈多高,屈腰掉首星泻扑下,跃在花圃中,长身一闪,疾逾飘风地立在廊前卓然不动。
此人背后插看一对鹅卵粗形如金钩短戟,这兵刃不列于兵器谱内,的是少见。
南瑞麟本手中扣着一枚石子,扬手即待打出,继转念忖道:
“他一人前来,轩内有多臂哪咤劳三山,及神力金刚左大鹏两人,他单人那是对手,自己不至万分必要,还是不打算露相的好。”暂且按住不动。
只听来人阴恻恻地发出一声冷笑,宛如枭鸣,使人不寒而栗,继而吐出浓重的陇音道:
“姓左的本甘凉一带卓著盛名之辈,何必藏头缩尾不出,怯敌如此,还不趁早镖局子关门好啦!”
一言之落,轩内忽传出两声哈哈大笑,劳三山与左大鹏双双疾闪而出。
来人不待劳三山左大鹏身形沾地,立时扬手打出一篷白烟。
猝然出手,骤不及防,劳左两人只哼得一声,身形摇摇已欲坠,来人疾伸两臂, 一点二人胁下,乘机两臂一穿,将二人挟在胁下冲天而起,疾逾流星贯月,斜向屋面之下落去。
来人动作迅快无比,从出手到擒走两人为止,才不过转瞬功夫,南瑞麟大骇之余,正待跃出施救,来人已消失在墙外。
南瑞麟两臂一振,穿空斜飞而起,跃上屋面凝目四望,那有半个人影,不禁悔恨欲死,及时打出石子,何致劳左两人被擒,忖道:
“急也无用,倒不如通知镖局镖师去。 ”,将身跃落屋面,穿堂入室。
发觉偌大的镇远镖局空无一人,非但镖师不见,连趟子手佣仆均不见踪影,不禁为之愕住。
突然,瞥见天井外一条黑影疾闪而隐,口中大喝道:
“无耻宵小还不滚了出来!”,身如电射,飞扑而去。
只听暗中有人发话道:
“南老弟么?”
南瑞麟听出回音甚熟,身形疾沉定住,脑中已思索得数千百转,蓦地忆起一人,惊喜道:
“是刘叔叔么?”
暗中忽闪出一人,竟是那追魂三煞摄魂掌刘奇,目光炯炯,含笑卓立。
南瑞麟大喜,趋前执着刘奇双手道:
“刘叔叔何事远来皋兰?”
摄魂掌眼睛眨了眨道:
“还不是为了找你。”
南瑞麟顿时一震,只道发生了何事, 一颗心几乎跳出腔来。
刘奇见他神色,不由微笑道:
“老弟放心,秋霞侄女为了不放心你独自一人远来皋兰,飞鸽传书,请老朽赶来协助探访有无金鼎其人,老朽七天前已抵达此处,镇远镖局之事老朽已知道始末经过,不过老朽晚来一步,致使匪徒得逞。 ”
南瑞麟心上一块大石方始落下,闻言说道:
“不知左大鹏与劳三山可有性命之忧,刘叔父知道两人被擒在何处?”
刘奇稍一沉吟,摇摇首道:
“两人暂无生命之忧,此不过甘凉诸大镖局存心打击左大鹏之举,逼他当众宣称歇业,然而镇远镖局诸人囚禁之处,必不出兰州附近,我们需费一番心力探出下落,救他们出险。”
南瑞麟道:
“如能依照叔父所说,则小弟便放心了,但恐未必如此?”,继将左大鹏在回兰州途中,掌毙袁鸿奎手下三人,以及还有塞外双屠参与其事,并将劳左两人为何被擒一一说出。
刘奇目光如电逼射,哼了声道:
“他们也竟然参与其事了么?老弟,为防被人认出,老朽带得易容丸,书告老朽旅邸换去本来面目后再出外侦访。”
南瑞麟想了一想,道:
“刘叔父,你准知镇远镖局一干人等有惊无险么?”
摄魂掌刘奇望了他一眼,摇摇头道:
“经你这一说,把老朽从前的判断,又可能推翻了,甘凉诸大镖局将日后失悔引狠入室,但目前仍可无虞,不过劳左等人将受尽凌辱,唉!现在也无从臆测将来变化,当前之急务救人要紧,我们两人明晨分头踩探吧!”
南瑞麟长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心情郁闷已极。
两人振肩穿空飞起,出得镇远镖局后墙,疾驰而出,身形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口 口 口
黎明薄曙,晨风峭寒。
摄魂掌刘奇与南瑞麟已自立在兰州西关城头上,南瑞麟染成一付紫红色面庞,披发垂眉,刘奇却变为黑炭面色庄稼老头。
刘奇笑道:
“老朽至城内诸大镖局窥探,少侠可在郊外丛林道观幽胜无人踪处踩访,谋定后动,千万不可逞一时之勇。 ”说后,不待答话,即跃下城厢,身形杳入小巷中。
南瑞麟定了定神,逐步下城楼,出得西关而去。
此际,人来车往,熙攘不绝,南瑞麟缓缓走在“卧桥”上,桥下浊流滚滚,羊皮筏逐波而下,漩荡行驶,人在其中,不停地在打转,堪称奇景。
“卧桥”又名西津桥,跨阿干水,相传建于唐代,广十余丈,其形如弓,桥上有项,五彩绘画,两端有坊,东曰“空中鳌背”西曰“天上慈航”,桥下无墩,以巨木成排覆之,如瓦形,诚我国别出心裁之建筑。
南瑞麟在桥上眺望移时,步上对岸向北走去,隐约瞥见此关外黄河之上有一浮桥,接壤白塔山,(按:该处即为黄河铁桥旧址)情不自禁地向浮桥走去。
浮桥又名镇远桥,用巨舟二十四艘束住,加以木梁,栅围板栏,南北两岸有铁柱四,木柱四十五,铁缆二根,如长百五十丈,然须多折春建,每当春冰融时,搭桥需人数百,夏秋水盛涨时,仍虞冲散,因黄河上游水势湍急故耳,冬日冰结封河,车马由冰上过,则名冰桥。
他一走近浮桥,忽瞥见桥上行走人群中有一人颇为面熟,八字眉稍,白净脸膛,虎目海口,颔下微生二根髭须,背搭雁翎钢刀,踏着岸上,望自己这方神色匆匆快步如飞走来。
熟思之下,恍然忆起是镇远镖局魏姓镖师,昨晚见过一面,因而记得。
南瑞麟不禁一怔,忖道:
“怎么他昨晚没有为匪徒擒去?”,有心上前当面询问,蓦然转念道:
“他必是找寻左大鹏的下落,是以这般不宁神色,不然,他即去投向匪徒那面,我何不暗暗蹑踪。 ”
魏姓镖师发觉一紫翳色面孔,少年频频向他注目,不禁身形顿住,狠狠的怒视,南瑞麟一眼,嘴皮子翕张了两下。
他还未说话,南瑞麟已自先开口道:
“嘿嘿,达官爷你瞧我干吗?天生的面孔丑陋,有什么办法呀?”
那人不禁一震,瞪目半晌,问道:
“你为何知道我是保镖的达官?”
南瑞麟哈哈一笑,道:
“你老是兰州知名人物,镇远镖局的达官爷谁不知道,嗯,你老大概是姓魏吧,大名如何称呼……”
佯装蹙眉思索的神情,继而摇摇头尴尬地笑道:
“恕我记性太坏, 一时竟遗忘达官爷的大名。 ”
那人笑了一笑道:
“不错,我姓魏,名唤魏达武。”说着身形倏然一动,已出得丈外,展开步子,如飞奔去。
魏达武一面飞奔着,暗觉这紫酱脸色人神情可疑,自己投到镇远镖局尚不到两月,平日极少外出,他怎么知道自己姓魏。
他这一起疑,不由停下步,下意识地回首望了一眼,那知不回顾还好,这一回顾,不禁心头大凛。
原来这紫酱面孔少年,却已立在他的身后,仅一丈远近,目光似露出惊疑之色。
南瑞麟也不料到他会停身回顾,这情形,魏达武不禁毛骨悚然,疾然变色大喝道:
“你为何跟踪我,意图何为?”虽是喝着,心中暗暗骇凛,皆因感觉南瑞麟跟踪自己至少也有四五十丈距离,一点衣袂飘的风声未听得,显然这少年武功莫测高深。
南瑞麟朗声大笑道:
“达官爷,此处是官塘大道,又非达官爷的私径,你能走,我却不能走吗?”
魏达武不禁哑口无言,但心中已认定此人存心不利于己,暗哼了一声,突然飞步迈前,微一挫腰,右手迅如电光石火一般,疾向南瑞麟“曲池”穴抓去,认位奇准,迅快绝伦。
南瑞麟待魏达武手指距臂上二寸时,身形一闪已自移宫换位。
魏达武一手抓空,只觉眼前一花,对方身影已是杳然,不禁大骇,忽听背后傅出对方讥笑声:
“达官爷,你好狠,我与你无怨无仇,竟施展如此辣手绝招。”
但觉一股阴柔潜力撞来胸后,由不得脊心冒上一缕奇寒,急横挪三尺,旋身出掌。
掌出风啸,宛如排云狂飙,刮起地面石走尘涌,烕势骇人,这一掌魏达武用出了九成真力,然而仍然打空,旋面之下,又是不见对方身影。
在此情况下,魏达武吓得亡魂皆冒,头也不回,踹足疾奔而去。
只闻得身后笑声不时传来耳中,犹若附骨之蛆,他没命的在山径中,豕奔狼突,那笑声仍然撇开不掉。
魏达武冷汗如雨,面色变得惨白,目中露出惊悸恐怖之色。
南瑞麟有心挑逗,不即不离,穷追不舍,试试他是否为匪徒派来镇远镖局卧底之人。
两人前后奔逐于白塔山后春树繁密,危石嶙峋之中。
蓦然, 一声清啸由林树中传出, 一条人影电闪穿出,让过魏达武,在两人中间顿住身形。
南瑞麟抬目一瞧,只见是一蓝袍黑须道人,身材修伟,两目这射慑人神光,面白如玉,有飘洒出麈之态。
只见魏达武躬身施礼道:
“幸蒙风雷老前辈解救,在下感恩不浅。 ”
道人指着南瑞麟,面向魏达武问道:
“魏施主与他有仇?”
南瑞麟已自冷笑道:
“在下与他无怨无仇,这位魏达官见在下长得丑陋,心生厌恶,讽言恶语不算,竟突袭出掌,在下忍无可忍,是以才戏弄于他。 ”
道人面色一愕,望着魏达武沉声道:
“这位少施主说话可是实情么?”
魏达武不禁面色一红,道人已知就理,向着南瑞麟微笑道:
“些许小事,少施主何必斤斤计较,好美恶丑,人之天性,且看贫道薄面,就此揭过不提,”说时别面道:
“魏施主,你走吧。”
魏达武巴不得有这句话,忙谢了一声,身形腾起,疾奔而去。
南瑞麟心中一急,闪身追出两步,面前微风飒然,道人已阻在他的身前,面寒似水的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又非深仇大怨,难道不看贫道薄面么?”道人说话神情,不怒而威。
南瑞麟眼见魏达武身影消失,不禁怒声道:
“道长既皈依三清!就该日诵黄庭,摒弃世俗,何能轻易插身是非。 ”
道人面色突变,目中吐出狠毒寒芒,厉声道:
“贫道一生之中从无人敢在贫道面前说此无礼已极的话,想是自负武功,竟目空一切,你是何人门下,如是贫道故人弟子,或可饶你一遭。”
南瑞麟顿时气望上涌,正待顶撞几句,忽觉道人也是好意,他又不知其中原委,于是一腔怒气渐渐抑平下来,微笑道:
“道长想必是与镇远镖局左大鹏交情笃厚,才如此大力帮着他。 ”
道人不由一愕,反问道:
“少施主莫非与左大鹏有怨隙,才与镇远镖局中人为难?”
南瑞麟发现道人眼中闪出谜一样的光芒,又觉他问话大有蹊跷,不禁疑云顿生,当下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微笑不言。
道人见他不答,略一踌躇,朗笑道:
“贫道还有要事,不暇逗留,如不弃,请至金天观寻贫道风雷,若少施主目下无事,与贫道同行,边走边谈如何?”
南瑞麟见风雷道人冷暖无常,喜怒不定,不由暗生警觉,遂拱手笑道:
“在下尚有琐事羁身,改天再夹趋谒吧!”
风雷道人深深地打量了南瑞麟一眼,含笑道:
“但愿少施主言而有信。”说时,霍然转身,两足一点,人已凌空而起,疾如腾隼望白塔山下飘闪而去,转瞬间人踪已杳。
这卓绝迅速的轻功,南瑞麟大为惊异,暗暗忖道:
“西北道上看来大有能人。”
他快怏然若有所失,因魏达武已不知所踪,于是下得白塔山去,不禁在河岸上茫然四顾,心中只是拿不定主意。
举目望着河畔转动林立之水车出神,咿哑水流之声不绝于耳,滔滔流入兰州郊近石田,秧苗春茁,绿意盎然。
我国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唯以地域辽阔,不易感觉,细察河流方向始可了然,人关中后,地势显然渐高,至秦陇接壤,已属丘岭地带,自然地理称此为西北高原,又称秦陇高原,恒在海拔三四千公尺以上昼热夜寒,纯属大陆性气候。
终年雨量不丰,农耕不宜,甚至凿井数十丈尚不及泉,此为最贫瘠地带,但兰州平原,有赖天然溪流灌溉田亩,阡陌葱笼, 一如江南。
兰州所临黄河,隔河面对白塔山,其形如船,故有:
“兰州城好比一只船,白塔山好比是浆杆”之谚,附近平原沃野,多引河水灌溉,以水车汲取上升,大车可灌田七八百亩,小车可灌田四五百亩,沿黄河两岸,轮轴林立;恍如雉堞,堪称奇景。
南瑞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