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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另一侧也有电话亭,李灯走过的时候,那电话又响起来。
李灯知道,既然那个人时刻知道他的方位,一尺一寸都不差,说明他就在背后跟着他,或者说在就在半空中俯瞰他。
抬头看看,空中连一只蝙蝠都没有。
他又看看身后,只有一个爸爸领着孩子在蹒跚学步。
他觉得,他不接电话是没有用的,他反而应该听听他(她)是谁,他(她)到底要干什么。电话是安全的,他(她)总不至于从电话里跳出来,抓住他的喉管。
他停在那个电话亭前,想了想,终于拿起了电话。
'喂?'
里面没有声音。
'喂?'
还是没有声音。
'喂?'
一个女人的声音慢吞吞地出现了:'是我。'
李灯感到那声音有点熟悉:'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那女人好像有点生气。
'我不知道……'李灯又胆怯了。
'你说啊,我是谁!'她的声音一下大起来。
'我确实不知道。'
那女人像面对她追了八百辈子的仇人,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那声音里饱含愤怒和冤屈:'你~~~说~~~我~~~是~~~谁~~~!!!'
李灯的神经实在受不了那歇斯底里的声音的刺激,'啪'地把电话摔了。
他傻傻地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傻傻地想,这个声音为什么很熟悉。
他记忆的土壤下又有什么拱动了一下。
他立即扑过去,用思维在那里使劲挖,却一无所获。
离开那里之后,他感觉那里有什么东西又拱动了一下。
他再次扑过去,那地方又平静了,他挖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他在记忆的平原上转悠,过了半天,那个地方又拱动了一下……
不知道那下面是什么,但是,他感觉那应该是一只长相古怪、浑身阴湿的东西。
他努力地想。
他一遍一遍把那声音在大脑里重放——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一个女人的脸从深远的黑暗中一点点向他移过来,移过来……
随着那张脸的五官一点点显形,李灯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可是,那张脸就在清晰得快能够看清是谁的时候,突然又消隐在茫茫黑暗中……
李灯又努力地想。
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他像拔河一样把那张脸从黑暗的深处拉出来,那张脸却一直朝后退。
终于,他快成功了,那脸快成脸了,突然又消失了,就是不让李灯看清。
李灯闭上眼睛,抱元守一,全神贯注,继续想她是谁。
最后,他失败了。
他心神不宁,身心疲惫,趔趔趄趄地走回家。
上楼。那楼梯似乎比平时更黑,更长。
进了屋,他把床头灯打开,那灯光显得很诡秘。
他想打开所有的灯,却似乎没了力气。
他就这样躺在那诡秘的灯光中,闭上眼睛。
明天就要交稿子了,可是,他一篇稿子都没有。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半梦半醒中,忽然,有个声音跳进了他的脑海——那个报告新闻线索的女人……
是她!
是她。
这公共电话里的声音正是她,李灯想起来了,是她把他牵到了昌明镇,把他牵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把他牵到了那个荒郊野外的孤零零的房子里……
李灯的心被恐惧攫紧了。
把这两个声音联系在一起,并没有解决问题。
现在,李灯要搞清楚的是——她是谁?
她的声音如此熟悉,好像在一个很遥远的时空,李灯曾经和她有过什么关系,或者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者他是她最紧密的亲人,再或者,他和她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这次,李灯实实在在想不起来了。
李灯把灯一关,在黑暗中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去他妈的,管她是谁!
10、预言家的失误
次日,李灯忽然想到,应该找预言家谈谈。
即使她是一个精神病,他也要刨根问底,看看她那精神病的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那个预言家也许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却被自己忽略了。
她说的难道不对吗?
他鬼使神差地按照名片上的电话给她打电话,她单位的人说她有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原因不详。
他打她手机,一直没有人接。
李灯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出事了,二是她在躲避他!
李灯想去找她,他非要弄个究竟不可。
没等他出发,她就打来电话了。
她的口气似乎很消沉,她说:'李灯,今天我看见我家窗子上出现了很多剪纸,不知怎么回事。'
李灯蓦然一惊——自从小错疯掉和孟长次死后,他对剪纸更害怕了。
'剪的是什么?'他问。
'看不出来,好像是刺猬。'
'不,那是猩猩。'
'对了,像猩猩。'
'你要小心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今天最好不要在家住。'
'有那么严重?'
家住''
!'
'……好吧。'
就在这一天半夜12点,李灯被电话惊醒了。
他爬起来一看显示,竟是预言家的家里电话号码!可是,他接起来,却没有声音。
尽管他没听见喘息声,也没有听见咳嗽声,但是他感到里面有人,他仿佛看见她静静躲在电话那一端,看不清眼睛,只看见一张嘴,那嘴是红色的,还流着血水。
他陡然想起今天是9月8号!
又是8号!
李灯感到一种不祥,立即出门朝她家赶去。
他来到了赵公街108号,看见那座诡秘的青砖房里闪烁着暗红的光。
他一步步走过去。
那窗子上果然贴着很多剪纸,都是猩猩!
透过窗子,他看见那台电脑竟然打开了,桌面血红,十分NB328人。他好像看见一个人已经四分五裂,千疮百孔,几乎腐烂了,却突然跳起来工作了。
他小心地一步一桩地走进去,看见里面依然空荡荡,没有灯,只有电脑屏幕的一点光亮。
他感到一种阴森之气。扫视了一圈,他吓得目瞪口呆——
十万八千里平平地躺在屋内地上,她身上的肉被吃得精光,只剩下骷髅。而她的脑袋完好,她瞪大双眼,惊恐定格,直直地看着李灯。
李灯后退几步,撒腿就跑。
他一边跑一边打电话报了警。
11、就是她!
以后的一周,李灯没有上班,他在记忆中一个个过滤接触过的人。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分之一世纪了,和无数的人打过交道,朋友、亲戚、同学、同事,见过一两面的人,三四面的人,五六面的人,七八面的人……
把每一个人都回想一遍,这是一个大工程。
最后,他还是没有想起这个熟悉的人是谁。
这天,他翻影集的时候,看到一张小学时的照片,那是六一儿童节他们班到礼堂汇演时留下的纪念。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已经很旧了,都已经发黄。
李灯的眼睛直了,他的眼睛聚焦在后排左起第二个人。
那张永远拉不近的脸终于以黑白的影像定格了。
是她,是她,是她!……
一个学习成绩一直名列榜首的女生,一个说话脸都红的女生,一个担任班级品德课代表的女生,一个所有的老师都经常夸奖的女生!
她的眼睛是那样的单纯,白嫩的小脸蛋含着娇羞……
那次,她含恨离开学校,再也没来上学。
直到后来,她家搬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估计是她父母考虑到她的自尊心,带她到了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上学……
她家搬到哪里,李灯并不知道。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年,估计想打听都打听不到了。
姜春红留在李灯记忆中最后的样子就是那喷火的眼光,那眼光要把他生吞活剥。
李灯一下坐在凳子上。
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虽然她那时候并不爱说话,但是,李灯深刻地记着她那声音,最近,莫名其妙出现在电话中的声音正是她!
她为什么这样干?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干什么?
人海茫茫,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李灯在酱坊市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姜春红的音信,而现在他又漂泊到了几百里之外的j市,他有些朋友都不知道他的近况,这个姜春红怎么能找到他?
难道,她还对自己怀恨在心?
如果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假如,有一种仇恨,燃烧了十几年一直没有熄灭,那么,李灯相信,这种仇恨之火已经由怒冲冲的红色变成了阴森森的蓝色,想起来,就令人齿寒。
又一个猜想跳进李灯的脑海——这么多年,人海茫茫,尘世茫茫,互相没有消息,她是不是死了?
李灯恐慌至极。
目前她在哪里?
李灯慌了,他觉得目前他必须弄清她的方位。
李灯忽然想起,关廉曾经提起过她。他立即拨通了关廉的电话。
'是关廉吗?'
'李灯,你有事吗?'
'你知不知道……关于姜春红的消息?'
'你问她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不知道。'
'她家有没有什么亲戚在酱坊市?'
'不知道。'
'她爸爸原来在什么单位?问问她爸爸的老同事,估计能知道她家的去向。'
'不知道。'
'当时咱班的仝老师一定会知道的。仝老师退休了吗?'
'不知道。'
'好吧,我打电话问问。'
李灯又打电话问酱坊市24中,找仝老师。
有人告诉他,仝老师调到轻工局了。
他给轻工局打电话,轻工局的人告诉他,仝老师两年前就辞职了,目前不知道在干什么。
线索断了。
李灯没有灰心,他又查到几个老同学的电话,给他们分别打电话,终于有一个人知道仝老师的消息——仝老师现在开酒楼。并且,那个人把仝老师的手机号给了李灯。
李灯打通了仝老师的手机。
问起当年那个姜春红,他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她爸爸当年好像在国棉厂工作。'
'她爸爸叫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李灯知道国棉厂的职工很多,很难找到姜春红的爸爸,最关键的是,李灯不知道她爸爸叫什么名字。
他把电话打到厂人事部,查找一个1988年调走的一个姓姜的人。
那个人告诉他,有一个,他叫姜松林,调到了j市杨树县化工总厂。
李灯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竟然离自己很近!
李灯决定,到杨树县化工总厂去,挖根刨底,他一定要找到这个躲在最深处的秘密。
12、转折
李灯出发了。
他是坐火车去的。到达杨树县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
他担心下班,立即坐出租车到了化工总厂,寻找姜松林这个人。
厂办公室的人已经夹着包要下班了,他告诉李灯,姜松林下岗了。
李灯问:'你知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
'我是从j市来找他的,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我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个人放下包,拿起电话拨到一个车间,找到车间主任,问:'你们车间那个姜松林家住在什么地方?'
电话里的人显然是询问了旁边的人,最后,把地址找到了。
李灯谢了厂办公室的那个人,出来,直接来到姜春红家。
姜春红家住得很远,李灯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开始出动。
李灯来到姜春红家跟前,发现那一片都是老旧的平房,破破烂烂,一看就知道住的都是一些穷人。
空气中弥漫着臭气,不知道是附近的公共厕所散发的,还是路边的垃圾堆散发的。
姜春红家住的那个胡同,两边的人家都紧紧闭着门。而姜春红家住在最里端。
李灯一步步走过去,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他叩响了大门。
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中年女人把门打开。
'请问,这是姜春红的家吗?'
那个女人的脸很憔悴,她敌意地打量了李灯几眼,说:'你是谁?'
李灯说:'我是她小学的同学,特意来看她。您是她母亲吧?'
'是。'
那女人没有丝毫的欢迎之意,她把门打开,直接朝里走。
李灯跟了进去。
进了门,是一个窄仄的客厅。房子里的灯泡很暗,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李灯就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坐下了。
那女人也没有给他倒水,而是坐在小客厅一侧厨房的门口削土豆。
'叔叔没在家?'
'他卖煎饼还没回来。'
'姜春红……'
她指了指另一侧一间紧闭的房子说:'她在那房子里,你去吧。'
李灯看着那扇门,觉得很怪异,那门连个缝隙都没有,关得死死的。
李灯觉得有点不对头。
这个女人应该把她叫出来,或者把他领进去,怎么能让他自己去看呢?
他看了看那扇门,又看了看那个女人,咬咬牙,站起来,慢慢地朝那扇门走过去。
来到门前,他停了一下,终于孤注一掷地猛然推开门,一看——
里面的采光更不好,更暗,霉味更浓烈。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床,四周很脏很乱。
床上直直地躺着一个人。
李灯探头看,正是姜春红,她的口腔里插着食管和气管。
他回头问:'阿姨,她怎么……'
那中年女人连头都没有抬,说:'被人从楼上推下来摔的,成了植物人。'
李灯傻了,半天说不出话。
终于,他问:'多久了?'
那女人冷笑了一声:'3年多了。'
李灯又吃了一惊,嘴里喃喃地叨咕:'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唉。'那女人叹了口气,说:'我们搬到这里之后,她没有去上学,十几岁就跟社会上一些坏人混在一起,打架,吸毒。我和他爸打过她多少次,不管用。后来,她爸爸下岗了,在街上卖煎饼,赚不到多少钱,她就去歌厅唱歌了——这就算她走正道了,想帮家里赚点钱。有一天,和一个客人发生口角,被那个王八蛋从四楼上推下来,摔成了这样……'
李灯想,难道不是她干的?
他压制着猛烈的心跳,慢慢走到姜春红的床前,久久凝视她。
他的心情又恐惧又愧疚又悲凉。
她曾经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啊!
她应该是一个出色的女性,应该找到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应该享受更好的生活,可是,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那场恶作剧,使她的命运发生大转折,变成了这个样子……
躺在李灯面前的姜春红肤色很难看,那是长期缺乏营养的结果。
她的头发干枯没有一点光泽。
她的神态很不安详,有点痛苦,有点烦躁,有点颓唐……
当年,她长得多漂亮啊,却不招摇,很文气的一个小女孩。
而现在,她像一个死人,或者说像一个巫婆。
难道,到了深更半夜,在大家都睡熟的时候,这个植物人会突然爬起来,悄悄走出这间房子去?
李灯打了个冷战。
终于,他后退着离开姜春红的房间,把门轻轻关上。
他对那个女人说:'她是在哪里被推下楼的?'
'就是正阳十字那个欢欢歌厅。'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那个千刀万剐的跑了,就没人管了。'
李灯想了想说:'阿姨,我走了。以后,我也许还会来看她的。'
'看不看都是这个样子了。'姜春红的母亲心情很坏地说。
李灯离开姜春红的家,心里一直像压着一块石头。
他来到欢欢歌厅了解情况。刚一进门,就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走过来,对他说:'先生,给你找个小姐吧?'
'我找你们经理。'
那女孩看了看他,指指一个包厢说:'在那里。'
李灯敲门进去,果然找到了那个经理。
他以记者的身份向他采访关于3年前姜春红被推下楼的情况。
那个经理正在下棋,不情愿地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