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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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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板正。 
  张仪第一次受到大国之王的真诚推崇,不禁心头一热,慨然拱手:“齐王以国士待张仪,张仪必以国士报齐王。” 
  齐威王亲自为张仪斟满了一爵:“来,先共饮一爵,为先生洗尘!” 
  “谢过齐王。”两只青铜大爵“噹!”的一碰,张仪一饮而尽。 
  “先生远道来齐,欲入稷下学宫?抑或入国为官?” 
  张仪不禁对齐威王的精明由衷佩服——心中分明着急国事大计,却避开不谈,先征询你的实际去向,既显得关切,又试探了你的志向;但更重要的是,就此隐藏了齐国最紧迫的困窘,却要试探你是否一个真正洞察天下的大才?寻常士子顺着他的话题走下去,热衷于自己的去向安排,也就必然对齐国的急难茫然无觉,果真如此,这场小宴也就到此结束了,“国士”云云也将成为过眼云烟。心念一闪而过,张仪拱手做礼道:“谢过齐王关切。然则,张仪不是为游学高官而来,却是为齐国急难而来。” 
  “噢?”齐威王惊讶微笑:“一片富庶升平,齐国有何急难啊?” 
  “歧路亡羊故事,齐王可知?” 张仪也是微微一笑。 
  “歧路亡羊?先生请讲。” 
  “杨子的邻人丢了一只羊,请了许多人帮着寻找,也请杨子帮忙顺一条直路寻找。杨子惊讶问:一只羊,何用如此多人寻找?邻人说:歧路多也。杨子就帮着去找了。整整一天过去,找羊者晚上在邻人家会合了。杨子问:谁找见羊了?都说没有。杨子惊讶不解。邻人说:歧路中又有歧路,我等不知所以,便只有回来了。此所谓歧路亡羊也。张仪以为,歧路可亡羊,歧路亦可亡国。目下,齐国便正当歧路,齐王以为然否?” 
  “齐国歧路何在?” 齐威王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张仪。 
  “齐有大国强势,却无霸业长策,此歧路一也。西有中原大业,南有海蛇纠缠,何去何从?了无决断,此歧路二也。大道多歧路,若贻误时机,一步出错,齐国就会纷扰不断,日渐沉沦。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魏国之衰落,也只在十余年也。” 
  一席话简洁犀利,齐威王面色肃然,起身离席,便是深深一躬:“先生教我。” 
  张仪坦然道:“霸业长策,首在三强周旋,次在四国捭阖。我有十六字齐王思之:联魏锁秦,和秦敬魏,北结燕赵,南遏楚韩。” 
  “烦请先生拆解一二。”齐威王精神大振。 
  “三强之势:齐国处东海之滨,秦国处西陲关山,魏国居于中原要冲。秦国与齐国少有战事,但却都是近三十年来崛起的新锐强国,都是实力雄厚的的大国,都有雄心勃勃的君主。志在统一中原,是齐国与秦国的共同志向。惟其如此,只有秦国才是齐国真正的、长期的敌手,而魏国则是沉沦腐败、外强中干、不堪威胁天下。然则,这个魏国对于秦齐而言,却又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力量,魏国倒向那一边,那边就可能获得立足中原的巨大优势!秦魏百年深仇,素来敌对,迄今为止,秦国还没有洞悉到争取魏国的重要。当此之时,联魏锁秦,使秦国不能轻易东出函谷关,为齐国霸业之要!此其一也。其二,秦国虽是齐国的真正敌人,但在列强并立之时,齐国却不能与强悍的秦国结怨,而要和解为上,尽量冲淡两国争霸的真面目,多多向秦国宣示修好愿望。如此一来,秦国这个火炭团便推给了魏国。而联魏、敬魏之根本,在于利用魏国做齐国的石头,打向秦国的脚后跟!若按如此方略,三强之中,齐国稳操胜券也。”张仪侃侃而谈,显然是早已想透。 
  “好!后边八字呢?”齐威王竟是一动也不动。 
  “天下战国,三强连成东西一线。其余四国,北方燕赵,南方韩楚,应对所以不同,在于他们与齐国的利害关联各不相同。燕赵两国均与齐国接壤,多有边民冲突,小战不断。齐国要聚力压向中原,就必须与这两个大临国结盟修好,腾出手来专力与秦国、魏国周旋抗衡。齐对赵有救援之恩,对燕有战胜之威,只要齐国示好,赵国燕国定会乐于跟从,如此北方大安。此为北结燕赵。” 
  齐威王微微点头,目光竟如火焰般灼热! 
  张仪侃侃道:“遏制楚韩,因由不同。韩国虽小,但地处中原要害,又有宜阳铁山,各国大是垂涎。得韩,则南可威胁楚国,西可封锁秦国,东可压迫魏国,洛阳王室更在韩地包围之中。然则,申不害变法失败后,韩国实力锐减,劲韩之名大为暗淡,已经成为最弱小的战国。齐对韩有再生大恩,韩对魏有血战之恨,韩国人恨魏而爱齐。只要齐国继续与韩国修好,韩国就会成为齐国的附庸。要韩国长久附庸齐国,就既不能让韩国强大,又不能让韩国受欺。齐国需要一个驯服的韩国,此为遏制韩国的根本所在!南方楚国,山高水深,地域荒僻广袤,任谁不能一战数战灭之。然则,楚国历来冥顽不化,对中原野心勃勃,那个国家也不能控制。唯一有效对策:联合魏国,封锁楚国与淮水以南,使其不能北上!此为遏制楚国。如此纵横捭阖,齐国安得不成千古大业?” 
  微风吹拂,湖畔垂柳摇曳,张仪咬字很重的魏国口音在风中传得很远。 
  听着听着,齐威王紧紧握住了铜爵,双手竟微微有些发抖。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使他当真如醍醐灌顶般猛醒!骤然之间,三强格局与天下大势便格外透亮。寻常名士泛论天下大势,齐威王也听得多了,往往都是不得要领。张仪却迥然有异,以齐国利益为立足点,剖析利害应对,句句要害,策策中的,当真是高屋建瓴。连齐威王都觉得是一团乱麻的七国纠缠,竟被他刀劈斧剁般几下就料理清楚! 
  “此人大是奇才!”瞬息之间,齐威王几乎立即就要拜张仪做齐国丞相。但是,这位久经风云变幻的老辣国王还是生生忍住了,他要再看看张仪,这可是托国重任啊。尽管已经平静下来,他还是情不自禁的一拍石案:“先生一席话大是解惑。但不知这联魏锁秦,却有何具体方略?如何联?如何锁?” 
  张仪几乎不假思索:“齐魏相王。齐秦通商。”却是点到为止,没有再说。 
  齐威王默默思忖有顷,已经想得清楚,觉得张仪的方略实在高明,心中大是松泛,不禁又起身为张仪斟满一爵:“来,为先生长策,一干此爵!”竟是先自饮尽,还笑着向张仪亮了一下爵底。酒谚云:先干为敬。但在国君待客的礼仪中,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君这样做。张仪自然深感齐威王敬重之情,举爵便是一气饮干,也笑着亮了一下爵底,只不过是双手握爵,以示更为谦恭的回敬。 
  “先生对越国北进,却有何化解之策?”齐威王知道,面对如此奇人已经无须隐瞒,便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这件头疼的事。 
  “化解越祸,易如反掌也。”张仪颇为神秘的笑了笑:“只是,此事须得张仪亲自出马。” 
  “如何?”齐威王显然是不愿张仪离开了:“先生定策,派特使办理不行么?” 
  “齐王且先听我的策谋。”说着便凑近齐威王身边,一阵悄声低语,仿佛怕远远站着的老内侍听见一般,说完坐回笑问:“如此捭阖,特使可成?” 
  齐威王听得频频点头,却又大皱眉头:“先生孤身赴险,我却如何放心得下?然则,此事要派别个前去,确实也可能坏了大事,当真两难……” 
  知道齐威王已经是真正的为自己担心了,张仪心中大是感奋,慨然拱手道:“齐王以国士待我,张仪敢不以国士报之?齐王但放宽心,张仪定然全功而回。” 
  齐威王思忖一番,终于一拍石案:“好!先生返齐之日,便是齐国丞相!” 
  “谢过我王。张仪今日便要南下。” 
  齐威王慨然一叹:“先生如此忠诚谋国,田因齐心感之至。只是无法为先生一壮行色了。”说罢回身对老内侍下令:“立即带先生到尚坊府库,一应物事财货,任先生挑选!” 
  张仪笑了:“谢过我王,两匹快马,百镒黄金,足矣!”     
二、一席说辞 大军调头 
  广袤荒原上,一片蓝濛濛的军营,大纛旗上的“越”字,三五里之外都看得清楚。 
  这里正是齐国南长城外,越国北征的大军营地。 
  在中原大国眼里,越国是个神秘乖戾的邦国——人情柔妮却又野蛮武勇,国力贫弱却又强悍好战。远古时期,越人本是蚩尤部族的一支。蚩尤部族极善于铸造剑器,在中原部族还都是蛮荒石兵的时候,蚩尤部族就懂得了以铜为兵,铸造的铜剑无敌于天下。仗着这神兵利器,蚩尤部族北上,与中原的黄帝部族展开了浴血大战。谁也说不清其中的奥秘,蚩尤铜兵反而战败了,被黄帝诛杀了。蚩尤部族便逃亡避祸,星散瓦解了。后来,有一支归入了夏王少康的部族,从此便以夏少康作为自己的始祖,再也不说自己是蚩尤部族的一脉了。可是,蚩尤部族的神秘图腾,酷好铸兵的久远传统,却深深渗在了这个部族的血液中。后来,夏少康将越地封给了这个部族,从此便有了“越人”。 
  说也神奇,越人造不出一辆好车,可是却能铸造出罕有其匹的锋利剑器!春秋战国的名剑,十有八九都出自越人之手。吴国有一段打败了越国,便将越国的铸剑师劫掠到了姑苏城,要越国铸剑师为吴国打造出天下独一无二的兵器。越国铸剑师竟没有为难,打造出了一种形似一钩弯月的剑器,无论形制还是锋锐,竟都是天下无双!吴王夫差大喜过望,便将这弯月剑器命名为“吴钩”,命令大量打造,吴兵人手一口。此后百余年,吴钩便成为楚、吴、越三国的主战兵器,威力竟是毫不逊色于中原直剑! 
  历代越王都是收藏剑器的名家,越人中也常有著名的相剑师。越王勾践的父亲允常,便藏有数十支天下名剑,曾经请来相剑大师薛烛,竟从中相出了天下十大名剑。从此,铸剑藏剑相剑之风弥漫越人,人人爱剑,人人练剑,纵是山乡女子中也常有剑道高手。“越女善剑”便成为流行天下的一种风习评价。 
  就是这样的一个剑器之国,国运却象海上漂蓬一般沉浮无定。 
  越国不是西周的正封诸侯,而是以“圣王后裔”的名义,独自立“国”生存的部族。由于地处偏僻的东海沿岸,西周王室鞭长莫及,便也在天下安定后渐渐认可了这个诸侯。越国在春秋之前的历史,只有越人自己的传说,中原人没有一个说得清楚。张仪也不例外。 
  进入春秋时期,因为勾践复仇灭了吴国,越国才一跃而起,成为南方大国。在勾践之前,越国是默默无闻的蛮荒小邦。正在勾践谋求良才,求得名士范蠡与文仲,欲图振兴时,北边的吴国强大了。吴国大军压境,一战就破了越国都城会稽,越国面临彻底灭亡的危局!幸亏勾践临机忍辱,接受了大夫范蠡的主张——主动请做吴国附庸,保全越国不灭。为了让吴王夫差相信,勾践带着范蠡到姑苏城做人质去了,只留下大臣文仲治理越国。几年之中,越国君臣用尽了一切手段,收买吴国权臣、离间吴国君臣、给吴国进贡不发芽的稻种、给吴王贡献西施及数不清的美女等等等等。最后,勾践自己竟连吴王夫差的粪便都尝了,惹得天下诸侯好一阵嘲笑。无所不用其极之后,勾践终于回到了越国。十年卧薪尝胆,修养生聚,勾践君臣终于使越国强大了。后来,趁着吴军北上与齐国争霸时,勾践率领大军一举攻破姑苏,逼杀夫差,又在中途迎击吴军并战而胜之。终于,越国第一次成了江南霸主。 
  可这第一次也就成了最后的一次。勾践称霸后,范蠡出走隐居,文仲被勾践杀害,越国就象流星一闪,便又迅速暗淡了!南方老霸主楚国,象座大山压在越国头上,北面的齐国也眼睁睁警惕着越国,越国竟是动弹不得。就这样,窝窝囊囊过了几十年,渐渐地又被中原淡忘了。 
  到了战国三强并立,越国已经是勾践之后的第七代国君了。这个国君叫姒无疆,却是个一心想振兴祖上霸业的赳赳勇武之辈。他与几个谋臣商讨,一致认定:振兴霸业,就要讨伐战胜齐国!就实说,这是“南蛮三国”(楚吴越)北上称霸的老路。春秋时期,有实力阻挡江南三国北上的,只有中原的晋国与齐国。楚国称霸时,主要对头是晋国。吴国、越国称霸,则都是战胜齐国而奠定霸主地位的。而今,齐国依然是中原的赫赫强国,越国战胜齐国,自然就威震天下!从实际情势而言,越国灭吴后,已经成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准战国”,北面直接与齐国接壤,用兵极为方便。齐国为了防备这个神秘乖戾的临国,特意修筑了一道长约三百多里的夯土长城。这道长城以高密为后援基地,长期由檀子将军率军镇守。越王姒无疆却以为,齐国修长城,正是惧怕越国,便更加卖力的准备伐齐大战。 
  今年开春,姒无疆一道严令,将都城从僻处南部山区的会稽,迁到了北方的琅邪。南北千里之遥,越国竟然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琅邪,本来只是老吴国的一座要塞边城,东临大海,北接齐国,距离齐国南长城仅仅只有二百里。寻常岁月,这琅邪本是人烟稀少冷冷清清一座小城堡,而今骤然变做了都城,行宫、官署、作坊、商贾、国人,挤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越王姒无疆嫌小城堡憋闷,便将行宫安在了城外原野,说这是效法祖上的卧薪尝胆,定能一举破齐。可如此一来,谁还敢住进小城堡?官署大帐与商贾国人,便也都在城外扎起了帐篷,空荡荡的小城堡便索性变成了都城工地,昼夜叮当作响,热闹得不亦乐乎。再加上十五万大军的连绵军营,气势壮阔得令人乍舌!一眼望去,帐篷连天,旌旗招展,炊烟如林,人喊马嘶,市声喧闹,琅邪原野活生生成了一个游牧部族的天地。 
  姒无疆下令:休整一月,讨伐齐国,一举成就大越霸业! 
  就在这时候,张仪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他将自己的轺车留在了临淄府库,与绯云各骑一匹雄骏胡马,兼程南下,一天一夜便出了齐国南长城,琅邪城已是遥遥在望。 
  “吔——,大军营寨就是这样儿啊?大集似的!”绯云扬鞭指着闹哄哄无边无际的帐篷,惊讶得叫了起来。 
  张仪哈哈大笑:“你以为,天下军营都这样儿啊?走吧!” 
  原野上的大道小道人道马道纵横交错,绯云竟是手足无措。张仪扬鞭一指:“看见那面越字大纛旗了么?照准下去便是。”说着一抖马缰,缓辔走马嗒嗒前行。 
  虽说是望眼可及,却因原野上到处都是匆匆行人与牛马车辆,时不时就得停下让道,这段三五里小路却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看看夕阳将落,方才到得大纛旗前的华丽大帐。帐外几十辆破旧的兵车围成了一道辕门,辕门外站满了手执木杆长矛身穿肮脏皮甲的越国武士。见有人来,一个身佩吴钩的军吏高声喝道:“这是王帐!快快下马!” 
  绯云下马,向前两步,赳赳拱手高声道:“中原名士张仪,求见越王,请做速禀报!” 
  “嗨!好脆亮的嗓门儿。”吴钩将军嘿嘿笑着:“中原人与我大越何干?快走开!” 
  张仪在马上高声道:“我给越王带来了千里土地!小小千夫长,竟敢阻拦我么?” 
  吴钩军吏围着张仪的骏马打量了一圈,终于拱手道:“先生请稍待。”便一溜小跑进帐去了,片刻又匆匆跑出来在张仪马前端正站好,高声喊了一嗓子:“张仪晋见——!” 
  张仪下马,将马缰交给军吏,便昂然进入了华丽的行宫。辕门内长长的甬道上铺着已经脏污不堪的红地毡,将华丽的帐篷陪衬得格外怪诞。内帐口一个女官清亮的喊了一声:“中原士子到——!”张仪进得内帐,便见正中一张长大的竹榻上斜卧着一个紫色天平冠的精瘦黝黑汉子,心知这是越王姒无疆无疑,便长长一躬:“中原张仪,参见越王。” 
  越王姒无疆目光一瞥,竟没有起身,却傲慢的拉长腔调问:“身后何人噢——?” 
  张仪正要回答,绯云一拱手:“张子书童绯云,参见越王。” 
  “书童?书童也配进王帐噢——?” 
  张仪一本正经道:“越王乃上天大神,小小书童自然不配。然则,我这书童身上有带给越王的大礼,不得已而来,尚望越王恕罪。”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大笑:“张子好气派,还有捧礼书童。好说了,入座!”说着竟不自觉的从竹榻上坐直了身子,竟又瞄了绯云一眼。 
  一名绿纱女侍轻盈的搬来一只竹墩,放置在越王竹榻前丈许。越王连连摇手:“远噢远噢。”女侍连忙将竹墩挪到榻旁两三尺处,方自退去。张仪坦然就座,绯云站在张仪身后,却是直耸鼻头紧皱眉头。越王黝黑的脸上掠过一道闪电般的笑容——张仪看见的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而已——晶亮的目光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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