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景监高喊:“上酒——!”
老仆人大盘捧来三爵一尊。秦孝公上前,亲自掌尊,斟酒入爵,双手捧起第一爵递到卫鞅手中。景监迅速将第二爵捧给孝公,自己端起一爵。
秦孝公慷慨举爵,“来,为秦国第二次变法,干!”
“叮当”一声,三爵相碰,三人一饮而尽。
“君上。”卫鞅深深一躬,“臣请罪。”
“请罪?左庶长何罪之有啊?”秦孝公惊讶。
“臣擅自治罪于太子及太子傅,请君上处罚。”
“处罚?”秦孝公喟然叹息,“左庶长不必惶恐不安,这次动荡由嬴驷逆子引起,若非你临危不乱,执法如山,岂能如此迅速的安定老秦人之心?扪心自问,你是救了嬴驷逆子的一条命。若我在栎阳,面对汹汹国人,岂能不杀太子以谢天下?我已经削去太子封号,命嬴驷以士子之身到山野磨练。他没有了母亲,我是想留他一条活命,也没有再严厉追究。左庶长,你不怪嬴渠梁枉法徇情吧?”
“君上……太子毕竟年幼啊!若有闪失,何以为继?”卫鞅哽咽拜倒,“臣请君上收回成命。臣以为,臣之处罚合乎法度。”
“左庶长,快快请起。”秦孝公扶起卫鞅,“生死有命,国运在天。只要我等顺应民心潮流,变法图强,秦国岂能因没有了一个嬴驷而后继无人?公子虔的事,你也无须在心。嬴渠梁不能做变法后盾,岂非妄为国君?”
卫鞅感动沉默,热泪纵横。
“左庶长,你忙吧。我还要去办一件好事儿呢。”说完,颇为神秘的笑笑便走了。
渭风客栈可是大大热闹了起来,不阔都不行了。
不管白雪和侯嬴如何淡漠于这家客栈的经营,客栈都无可阻挡的兴盛起来了。尽管山东六国的上层对秦国变法依然嗤之以鼻,但雄心勃勃的富商大贾和著名工匠们可是见微知著,早早嗅到了从函谷关西边飘出的诱人的商市气息。牛车马队从函谷关、大散关、武关和太行山的离石要塞络绎不绝的来到栎阳。最多的是魏国商人和楚国商人,当然也包括了陇西之外和阴山漠北迢迢而来的匈奴马商。这些衣饰华贵挥金如土生怕不能显示实力的富商大贾们,在还没有吃准秦国商情之前,都不可能建立自己的固定根基,自然要住在最气派的客栈里奔波生意。渭风客栈是名满天下的魏国白氏的老店,又是栎阳最豪华的客栈,整洁清幽,酒菜自成一格,自然成了富商大贾们趋之若骛的名店。谁能将商根扎在渭风客栈,谁便能在同行面前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借酒高高一嗓子,“走!到渭风客栈,在下做东!”那种实力气运的张扬,实在令挤不进渭风客栈而在二三流小店落脚的商贾们牙根发痒。
本来,白雪从墨家总院回来后与侯嬴商议,准备将渭风客栈改建为自己在秦国的庄院。她想,和卫鞅婚期已经不远,婚后常住这里,将这里真正变成自己的家。她不想住在卫鞅的府邸后院做一个既招摇又不自由的贵夫人。住在这里,出入自由,也能给卫鞅一个完完全全的家庭情境,使他身心愉悦。除此而外,白雪还有更深远的隐忧,就是要为卫鞅留一个坚实的出路。她有一种预感,象卫鞅这种凌厉无匹的本色性格,随时都有可能的不测风险。渭风客栈经营数十年,随时出走的机关秘道与对外界的秘密联络方式都极为可靠。住在这里,她心中要塌实许多。可就在这时候,侯嬴告诉她已经来不及了,六国商人早已经将客栈房子全部订完了!
白雪断然决定,那怕加倍赔偿,也要关闭渭风客栈。侯嬴当然是立即照办,可没有一家愿意接受赔偿。侯嬴无法,就十倍的提高价格,想使那些商贾知难而退。谁知商人们看准了秦国大市,都想在栎阳立足,价格猛提,竟然引来商家一片赞叹,“白氏老店,值!提得象安邑洞香春一样才好,才是上流居所呢!”侯嬴哭笑不得,决意借助官府力量“查封”客栈。谁知栎阳令王轼早已经接到外国商贾们联名上书,请求官府阻止白氏关闭,竟然振振有辞说,“栎阳没有白氏老店,大商家何以立足?白氏关闭,商贾逃秦!”王轼连忙上报左庶长府。卫鞅只以为白雪淡漠商事,怕婚后招来世人闲话,却如何懂得白雪如此细密的心思?他自然从秦国需要着眼,下令,“渭风客栈乃东方商贾入秦鼻祖,若有难处,官府鼎力协助,不得在此急需之际停业关闭。”待侯嬴来求,卫鞅反倒讲了一通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故事,让侯嬴告诉白雪,不要担心世人说白氏老店借助秦国左庶长之力牟利。侯嬴又是哭笑不得,将经过向白雪细说一遍,白雪不禁揶揄笑叹,“世间多少人想发财不得,偏我白雪逃都逃不脱。世事弄人,竟至于此!”
于是,渭风客栈便只有无可奈何的红火下去了。白雪只有将自己住的小院子重新整修了一番,和客栈分开了事。
渭风客栈虽则热闹非凡,侯嬴却是很轻松。客栈执事人等都是从安邑洞香春带来的老人,经营如此一个小店,根本不用他亲自料理。但凡逢十的日子,侯嬴只须清点帐房抬来的大箱金银与各国钱币,然后赶车出城将钱货藏在栎水南岸的秘密山洞了事。今日侯嬴正在后院理事房点箱,一个仆人匆匆来报,说左庶长府一个书吏求见。侯嬴想一定是卫鞅有事,头也没抬便说:“快请进来。”
片刻间仆人领进一人,此人身后还跟了一个白发老人,老人不进屋,却直直的站在门口。
侯嬴抬头一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渭风客栈财运发达,为先生贺喜了。”来人眼神示意侯嬴不要说破。
侯嬴连忙吩咐抬走几个木箱,关上门,扑地便拜,“不知秦公驾到,万望恕罪。”
秦孝公连忙扶起侯嬴,“久闻先生大名,只是未曾谋面。今日唐突,先生莫将我做国君待。有事相烦先生呢。”
“草民侯嬴,但凭差遣。”侯嬴又是深深一躬。
秦孝公笑道:“先生如此,却教我如何说话?”
侯嬴拱手笑道:“如此请君上随我到书房叙话。”说着推开房内一道小门,将秦孝公领到自己的书房入坐,亲自为秦孝公斟好茶,便坐在对面静待下文。
“今日唐突拜访,想请先生周旋一事。嬴渠梁先行谢过。”
“但请君上明示。”
秦孝公沉吟道:“这是一件私事,并非国家政务。先生无论办成与否,都与嬴渠梁排忧解难了。”孝公略微顿了一下,接着慨然笑道:“太后相中了卫鞅,要将小妹莹玉嫁给左庶长。小妹亦很钟情于卫鞅,发誓非卫鞅莫嫁。此事,先前已经由公子虔向左庶长提过,当时卫鞅没有赞同,婉言回绝了。我本当与左庶长面谈,又恐他有难言之隐。公子虔服刑,一时无合适之人提及此事。方才想到了先生,男女亲事,朋友出面,总比官身去说要好。”
侯嬴心中大为惊讶。但他作为旁人,却不能推托这种依照民俗人人都必须热心担当的喜媒角色,闪念间拱手笑道:“君上重托,侯嬴荣幸之至。只是在下素来没有没有与左庶长言及此事,尚不知他有无定亲或意中之人。”
秦孝公释然一笑,“先生姑且做一媒妁之言,听天由命吧。小妹与我骨肉至亲,我期望她有美好和谐的爱。左庶长与我生死相扶,我也不想他有违心之举。先生当解我一片苦心也。”
“君上肺腑之言,侯嬴心感至深。”
秦孝公没有久留,大约半个时辰就告辞而去,且坚执不让侯嬴相送。孝公一走,侯嬴可是大大为难,不知是先给卫鞅说好,还是先给白雪说好,想来想去,还是走向了白雪的小院子。
仲秋之夜,月明风清,白雪正在院中抚琴,优雅叮咚的琴声使庭院中漫出一片幽静祥和。见侯嬴到来,白雪琴声停止,高兴的请侯嬴坐在对面石墩上说话。侯嬴深知白雪不是等闲小儿女,略一沉吟,便将秦公来访所托之事说了一遍。白雪静静的听完,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侯兄,对鞅兄可曾说过?”白雪终于轻声开口。
“尚未说过。”
“那就对鞅兄明说了吧。我也该好好想想……是的,得想想。”
侯嬴默默的走了。背后又响起叮咚琴声,却让人感到沉重窒塞。突然,“轰——!”的一声大响,夹杂着一声激越尖锐的短促乐音,琴声嘎然而止!庭院陷入空谷一般深深的寂静……
侯嬴心头不禁猛然一颤,他知道,那是琴弦断了。
卫鞅却离开栎阳,到乡野郡县巡视去了。
第二批法令颁行后一个月,秦国便热气腾腾的进入了第二次变法。卫鞅乘着一辆两马轺车,带着一百名铁甲骑士,马不停蹄的巡视督导着每一个县每一个郡。推行新军制并训练新军、建立郡县制这两件大事,主要靠各级官署,假以时日,不难做到。他要督导的是移民入秦、改变民俗、统一度量衡三则当务之急。这三件大事的弹性都很大,做的好与坏,与各级官署吏员的能力和执法宽严有极大关系。他出巡之前,已经从栎阳派出了大批吏员以商人身份东出函谷关,去秘密动员三晋穷苦民众移居秦国。他巡视各县的第一急务,便是严厉督导县府预定好移民定居的土地,并亲自到预定的移民区踏勘。若是县府将移民区定在了荒凉贫瘠的山区,便立即责令换到河边土地。返身路过再踏勘,若没有换到临水地区,便断然罢免县令!做得出色的,立即晋爵奖赏。这种雷厉风行赏罚严明的做派,使秦国上下官署紧张得昼夜忙碌,不敢有丝毫懈怠。庶民们惊叹不已,觉得官府变法竟然是说到就到,快捷得令人目不暇接。官老爷们竟然象两个轮子的马车,日夜风转,一有官司便当即了断,谁家有功便立即奖赏,谁家犯法便立即查办,几乎等不到第二天,办事情便当极了。
各郡县的六国商人们惊叹,“秦人疯了!山东六国三年办不完的事,秦国一个月就妥了!”
虽然如此,卫鞅觉得最费精力的还是强制分居这件事。秦人数百年来与戎狄之民杂居共处,共同的风俗都是大家庭生活,家愈大愈好,人越多越好,三代不分家者比比皆是。要使他们分解为夫妇自立的小家庭,难处多矣!有的分开立户没有房子住,有的男子到了分户年龄却因没有妻子而无法自立生活,有的老人重病需要儿子照顾,有的家全是女儿,找不到男子入赘也无法自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许多时间,卫鞅都耗在与县令县吏商讨如何变通这些具体细节上,一个一个解决,再颁行全国作为法例允许他县效仿。
几个月下来,总算将其中难题一一化解,一归总,秦国竟然增加了十万民户!赶卫鞅东归时,移居关中的三晋庶民也已经有将近六万户,可谓始料不及的大收获。
同行的景监感到奇怪,总觉得卫鞅这种急如星火的巡视督导有点儿不对劲。当卫鞅站在轺车伞盖下凝望渭水河滩的山东移民区时,那种含泪不舍的情景使景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不安。他敏锐的感到,卫鞅一定有心事。
道边歇息时卫鞅慨然一叹,“景监啊,再过几年,一定要提醒君上迁都。栎阳不合做国都的。”
景监终于忍不住了,“左庶长何出此言?莫非,几年后你不在秦国了?”
“有了第二次变法开端,我也就放心了。”卫鞅似乎没有听见,又是感慨叹息。
“鞅兄何难?可否见告一二?”
卫鞅摇摇头笑道:“景监兄,回栎阳后我到你家,看看令狐姑娘,你该和她成婚了。”
景监笑道:“日出西山了,左庶长竟也想起了儿女之事?好,我等你。”
三、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回到栎阳,景监督促所有吏员,按照卫鞅吩咐,三日之内将所有的公文清理完毕并分类归案。卫鞅自己则埋头书房,就着燎炉火盆,整整忙碌了一夜半日。次日晌午,卫鞅匆匆忙忙的吃了几口饭,又写了一信,派荆南送去渭风客栈,自己才倒头睡了两个时辰。
傍晚时分,卫鞅醒来,略事梳洗便信步向景监府走来。
屈指八年,栎阳街市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店铺林立,夜市已经很热闹了。想起初入秦国时栎阳的冷清穷困,卫鞅不禁感慨中来,在树阴里遥望灯火阑珊的夜市,两行热泪不禁悄悄的流到脸颊。景监住的那条熟悉的小巷也今非昔比了,街中铺成了整齐的青石路面,两边也盖满了青砖瓦房,道中车马辚辚,民居灯火明亮,一片小康安乐的气氛竟是无处不在。
“大哥,在这儿呢!”一个绿杉少女在街边向卫鞅高兴的招手。
“啊,小令狐!我都认不出了。这是你家?很气派了嘛。”
“就是门房和院子大了些,也叫气派么?大哥,快进来。”
卫鞅走进门厅,绕过影壁,见院中整洁干净灯火明亮,简直让人想象不出这个小院子几年前家徒四壁的冷清困窘。景监闻声迎出,却也是一身夹袍风采奕奕,拱手笑道:“鞅兄啊,我说让你好好找找,也看看栎阳民居的变化。令狐偏说不能让你着急,要出去等你。来,上房就座。”
“若非小令狐接我,还真难找到呢。不想这几年之间,栎阳竟是殷实小康之境了。”卫鞅走进屋中,四顾感慨,“不错嘛,象个家了。”
“大哥啊,没有变法,哪有今日?”小令狐端着铜盘轻盈走进,在灯下白皙丰满,满面红光,任谁也想不到她就是几年前那个黝黑细瘦的小女孩子。
“小令狐,你长成大姑娘了。”卫鞅由衷的笑叹。
“还说呢,整个秦国都变了,小妹能不争气?”小令狐噘起了嘴巴。
卫鞅不禁大笑,“啊,小令狐是为变法争气,才美起来的?好!再过几年更美!”
“那是自然,老百姓都知道呢。”
“噢?老百姓也知道你日后更美?”
“哪儿啊?大哥没听近日的栎阳童谣?”
卫鞅摇摇头,“说说,童谣如何?”
小令狐斟好茶,肃然站立,轻声念诵道:“山塬两川,十年三变。五年河西,六年崤函。泱泱大都,岁在十三。”念完红着脸笑了,“我也不懂说的甚,反正秦国要变,还要变呢。”
景监笑道:“我也是刚听说的,揣摩不来后几句何意?”
卫鞅沉默思忖有顷,笑道:“我不大通占卜谶语这些阴阳之学,大约是小令狐说的,秦国还要变吧。哎,景监兄,今晚我来,是要饮喜酒的呢。”
“喜酒?”景监一怔,脸色泛红,“还是,日后再提此事吧。”
小令狐闻言,已经跑到厨下忙去了。卫鞅慨然叹道:“景兄啊,小令狐的心志我最了解。她从来都没有认你是义父,而将你做兄长看待。十几年了,她对你的一片深情没有丝毫改变。你要将此等尴尬维持到何年何月?君上不知详情,其他人也不好拆解这件事。只有我对你和令狐姑娘知之甚深,我俩又是患难至交,我来为你们办这件事最合适。景兄啊,不要再拖了。”
景监不无难堪的笑道:“道理虽如此,总觉得问心有愧一般。”
“景兄啊,不要迂腐了。都象儒家那样对待女人与情感,不知要淹没世间多少美好呢。你在孤身一人的艰难时刻,高风大义,抚养了一个朋友的遗孤。这个遗孤在风雨坎坷的岁月里,对你深情无改,能仅仅说她是知恩图报么?若景兄坚执拒绝这岁月磨练的纯真情义,旷达之士该说你沽名钓誉了。卫鞅以为,景兄与令狐姑娘成婚,深情相守,忠贞白头,就是景兄义举的最好归宿,也是对朋友亡灵的最好告慰。景兄以为然否?”
虚掩的门外,有小令狐的哽咽哭声。
景监慨然拱手,“好吧,但凭鞅兄做主。”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听见小令狐不情愿的慢慢去开门,卫鞅笑了。
“请问,你是令狐妹妹么?”院中传来白雪的声音。
“你,你是何人?”
“我是卫鞅的义妹,你们的朋友啊。”
卫鞅和景监已经来到院中。卫鞅笑道:“景兄,她是我的未婚妻,白雪姑娘。雪妹。这是景监兄。”景监与白雪相互见礼,各自想起安邑往事,不禁大笑一阵。景监高兴异常,“咳,想不到你们俩到了一起,上天有眼啊!令狐,快快见过嫂夫人!”小令狐擦擦眼泪高兴得忙不迭走来,“令狐见过嫂夫人,愿大哥嫂嫂百年和好。”白雪笑道:“令狐姑娘纯情娇美,景监兄果真艳福也。”一片笑声中,白雪向外面招招手,“抬进来吧。”但见梅姑推开大门,街中停着一辆牛车,两名仆人已经将车上的三个大木箱抬到门口。梅姑指挥他们小心翼翼的将大箱搬进院中,便吩咐两个仆人赶着牛车走了。
“这是做甚?”景监惊讶。
“做甚?”卫鞅模仿着景监的秦音笑道:“今晚就给你们完婚。”
景监更加惊讶,“鞅兄,莫非你,你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