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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声音竟似乎有些哽咽。
王怜花忍不住有些好笑。
可是偷瞄一眼沉重的阿飞,表情顿时变得委屈,语气还有点撒娇:〃以你爹我的鬼斧神工,人都夸我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了,你有点信心好不好?〃
阿飞声音染上了一丝沙哑:〃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但凡他有个三长两短,我。。。。。。〃
放松身体靠在阿飞结实宽阔的肩上,王怜花轻轻叹了口气:〃探花郎虽然风神俊朗,到底也是过了四十的人了。就算他风流手段海内独步,也未必胜得过我怜花公子。。。。。。到底是哪里好,能让我这么精彩的儿子对他死心塌地?〃
阿飞身子微颤动了一下。
沉默许久,才低声:〃没有李寻欢,阿飞也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听见这话,眼珠灵活一转,王怜花吃吃笑出来:〃没有我,还没你这个人呢可你对我这个亲生父亲,却从不温柔体贴些。如果有男人对我,能像你对小李探花,这一辈子才不枉了。。。。。。〃
阿飞手指轻轻揉弄他漆黑柔滑的长发,懒懒地:〃不至于缺男人发慌,真的来勾引我吧?〃
王怜花眼神一冷。
过了半晌,才幽幽回答:〃反正你也说,小李探花更像你的父亲。既然你不把我当爹,不如抽空疼爱我一下?〃
〃见鬼!〃有一瞬间,阿飞被这个竟然国色天香、还没半点长辈样子的父亲纠缠到哭笑不得。
但毕竟一听说那人的眼睛无恙,他神智便恢复了平时的敏锐。
很快镇定下来,阿飞平静地:〃你就是见不得人对你好。别人真放得下,狠狠心就是不在乎了,你反而时时刻刻把那人挂在心上,委曲缠绵得跟什么似的;可真心疼惜你的人,还不是被你扔在脚下当泥踩?换了我是沈浪伯父,也情愿陪着热情天真的美人朱七七,哪敢真喜欢你这妖孽?还不被你作践死。〃
听见沈浪两个字,王怜花眼神黯淡了一下。
静默片刻,才勉强笑笑:〃提他做什么?好没意思。〃
阿飞转头直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才玩够?别太聪明过头了,把自己玩残。〃
话是说得真狠。
但语气里面的关切心疼,懂得的人分辨得出来。
放软了身子,王怜花整个贴在阿飞宽厚的肩上。舒服地闭上眼叹口气,才用刻意委委屈屈的语气呢喃一句:〃又教训我。。。。。。我想你好好抱一下,偏偏那么多唠叨。那个你想抱的人,说一句‘不舒服‘就索性叫人挡驾,一个多月见不着他,你不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天理循环,总算也有人治你该!〃
阿飞脸色僵了半晌,苦笑:〃这叫什么话?我不过想提醒你,既然没那份心,就别老勾引金无望。人家孤峰法王哪天动真火了,以他那武功,用来杀你泄愤可绰绰有余。〃
轻抚胸口,王怜花语气装得可怜极了:〃他用我取乐,我借他取暖,大家不过是闲来做个伴,哪用得着说死说活的?〃
面对这样没心肝的回答,阿飞当然不会真的被骗到了。
但他也知道,既然说什么王怜花都听不进去,再浪费口舌,也是枉然。
摇摇头,他也就沉默。
淡淡明珠光芒里,两张过份英俊的面孔靠在一起,一个硬朗英挺、一个珠玉般光润,好看过份了,竟透出一份不真实。
父子俩互相依靠着,却带着一份有血缘联系的野兽互相舔伤口的亲昵。
过了许久,王怜花轻轻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李寻欢来的?〃
阿飞闷闷地:〃第一次见面,他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是他了。〃
王怜花不由呻吟:〃我还以为自己的易容术海内独步,还特地治好了他的咳嗽、叮嘱他不要喝酒,你怎么还能认出来的?是李寻欢演得不够好?〃
阿飞淡淡地:〃直觉。〃
过了片刻,又切齿补充一句:〃就算他碎成片、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王怜花啧啧:〃人还没弄进怀里,就已经想出这么毒的招数。。。。。。小李探花还真可怜,怎么被你这么凶的男人看上?〃
阿飞一愣,气得脸色都青了,掉头不搭理。
王怜花又恢复笑吟吟地:〃毕竟是我儿子。。。。。。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俊朗不凡。〃
阿飞冷冷地:〃没别的什么好说,你就出去。我想安静会儿。〃
王怜花眼珠转一转,又笑:〃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李寻欢扮成教书先生也大半年了,你就忍得住连手都不摸一下,也不揭穿他身份?你就不想问问,他为什么偏要易容呆在你身边?我可好奇得很呢。〃
阿飞明亮的眼神突然有些黯淡:〃我武功不如他,智慧不如他,一旦他没兴趣再见我,上哪里找他去?假如他不希望我知道他是谁,我贸贸然揭穿,不就是在逼他离开?〃
王怜花〃咦〃了一声:〃难道。。。。。。难道他竟不知道你的心思?他不是在跟你玩猜谜游戏,很可能是别有所图?〃
阿飞握紧了拳,连声音都染上一份痛楚:〃接到线报,说孙小红离开他回了娘家,我才过去见他。可在一起那七天,就听他说了七天龙啸云。昏迷失去自制力之际,他无意间呼唤的人,也是那个要了他的未婚妻和祖宅,还常常想要他命的大哥。。。。。。〃
王怜花脸色顿时苍白:〃糟了,我全弄拧了。。。。。。〃
阿飞眼神一冷:〃你做什么了?〃
那猛兽般噬人的目光,令王怜花心一悸。
但王怜花何等样人?
慌乱也只是瞬息功夫,很快便宁定下来,先把情况说清楚:〃我观颜察色,感觉李寻欢对男子有意,还以为是他痴恋你。恼怒你为了一个病夫,竟不肯好好做圣教教主,跑去那荒凉小镇陪他耗时间,就去找李寻欢打了一架。〃
阿飞道:〃如果你下手够快,先杀了他,也就赢了。可是一旦他飞刀出手,你就完全没有希望躲开。〃
想起当时情境,王怜花一个寒颤,多少有些不情愿地点头:〃是,我想杀他,但是完全没机会。李寻欢的飞刀。。。。。。小李飞刀。。。。。。〃
阿飞抬头,隐约有神往之色:〃那一刀的光芒,只要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王怜花道:〃但他只令我受了点轻伤。〃
阿飞落寞地笑笑:〃因为他从不肯随意杀人。〃
王怜花撇撇嘴:〃不随意杀人,这怎么可能?你不知道,当着李寻欢的面,我装可怜、扮美女相当巧妙,他未必感受到我的杀机。〃
阿飞摇头:〃没人能真正骗过他,但他总会让你觉得他相信你。。。。。。算了,反正说了你也未必明白。好吧,既然你杀不了他,后来怎样?〃
王怜花笑:〃打不过他,我只好出各种诡计,总之哀求他不要纠缠你,让你可以回来好好做教主,甚至有机会生个孩子出来玩玩。。。。。。〃
阿飞脸色顿时铁青,失声:〃你!你当面劝他不要缠着我,让我有机会传宗接代?〃
王怜花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勉强讨好地笑道:〃李寻欢很痛快就答应了,还说,交换条件是要能看着你,我真以为他喜欢你到了骨子里。既然以为这是你们之间的小情趣,当然就帮李寻欢易容,送他过来。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脑子没毛病的人,都不会因为喜欢你,就非要守着看你找女人生孩子。。。。。。〃
阿飞很不客气地打断他:〃他不是脑子有毛病,是从来只替旁人着想。你这么自私的人,不过是希望我乖乖回来做这教主,可以自己逍遥。你用传宗接代这么要命的借口去找他的麻烦,却连我是不是真的有儿子都不关心,所以你永远也不会懂,他那样的人会怎么想、怎么苦自己。〃
说到这里,阿飞不禁颓然:〃本来,追问出他心里挂念的人不是林诗音,竟是龙啸云,我还以为自己有一丝机会。。。。。。你再可恶,也是我亲爹,这么一开口,我就半分指望也没有了。难怪,难怪他会来劝我喝那杯药酒,难怪他从不肯正眼看我。。。。。。〃
被儿子当面诟骂,王怜花委屈了片刻,也就耸耸肩:〃幸好也算有好消息,花白凤要替你生孩子啦。今天早晨,你的探花郎正关切问她怎么不舒服,我一切脉,当然就知道是她有身孕了。李寻欢还挺替你高兴,一直喃喃说‘上苍有眼‘。倒是你苦命的大公主,教主撂挑子天天关在房间里不见人,金无望带人在外面巡逻应变,她忙着布置各种应敌的后勤事宜,听说最近也参加外围的布防,都累憔悴了。我已经安排人替换她。〃
阿飞像没听见自己将要做父亲,只苦涩地喃喃自语:〃是啊,他会替我高兴的。〃
眼神越来越沉黯。
小心翼翼观察儿子的脸色,王怜花试图进言:〃李寻欢年纪跟我也差不太多。。。。。。他没觉得你也是男人,只当你是招人喜欢的后辈和好兄弟,也很正常啊。〃
阿飞点头:〃这道理,你不说我也知道。〃
王怜花苦笑:〃那。。。。。。我该怎么办,才能帮你?〃
阿飞冷冷地:〃你跟他不是一种人。你越帮忙,事情越糟。〃
寂静许久,王怜花突然缠绵低柔、无限低徊的叹息一声:〃李寻欢他。。。。。。他跟沈浪倒像是一种人。只是沈浪常常笑得气死人,李寻欢却温和许多,不爱说话。是不是冥冥中的劫数?你我父子,竟都逃不开。。。。。。〃
阿飞气结。也只好咬牙。
不知房间里沉默了多久,突然听见外面有些焦急的呼唤声:〃怜花,你还在吗?〃
阿飞一愣,扬声:〃金法王有事?〃
立刻听见金无望的回答:〃秉飞教主,两件事。一是收到各地传书,中原武林这次精英尽出,连少林武当峨嵋这样的名门大派都参加对我们的围剿,一旦正面交锋,绝不可轻敌。〃
阿飞一边开门,抬手示意金无望进来,一边从容地回答:〃知道了。〃
向房间内父子俩一揖行礼,金无望片刻不耽搁地接着说道:〃另外,李修平给王公子留了一张便笺告别,人已经离开了。〃
阿飞惊跳起来:〃你说什么?〃
王怜花直冲过去,狠狠握着金无望双肩,声音透出几分意外、几分惶恐:〃他不要命啦?那病来势这么凶险,虽然算是好差不多了,可也顶多只能起身散散步。这圣教地宫外面可是黄沙万里,他,他想走哪里去?还有,便笺上都写了些什么?〃
金无望苦笑举起白纸。
抬头是一行精美的钟王小楷〃字嘱洛阳公子〃,那纸的正中间,俨然〃已践君约、从此相忘于江湖〃十一个字。
落款却只用了简单一个〃李〃字。
墨迹力透锋毫。
笔致傲骨铮然。
第15章 雕刻
在几乎没有水气的沙漠,墨蓝的夜空中,星光清晰而稳定,似乎离人特别近。
纵使在冬日,粗糙的沙砾被骄阳烤了整个白天,热得似乎可以摊熟鸡蛋,可是天一擦黑,就立刻寒浸浸起来。
这不是舒适宜人的凉爽,而是可以夺走人体温甚至生命的森冷。
无论向那个方向眺望出去,沙漠都无穷无尽延展。莽苍天地间,只有枯燥乏味的起伏沙丘,偶尔三两茎成蓬的沙棘,也干枯得快看不出生命的迹象。
四周安静极了,没有流水虫鸣,除了骆驼偶尔打个响鼻,只有呜咽般时轻时重的风声。
李寻欢的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
烈日下连续跋涉了枯燥的三天,他已经很疲倦。帐幕里当然没有地宫中那么柔软的床,他只能向后倚靠在厚厚的毡垫上,尽量让自己的姿势舒服些。
这段独自一人走过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很厌恶,他平生厌恶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李寻欢静静看着安静而璀璨的星空。
大半年魔教内改变了原来面目的教书生涯,以及能跟阿飞朝夕相处、探讨文章见解的温馨时日,竟恍如一梦。
知道阿飞有了女人和儿子,有那么一刻,李寻欢竟满足得想落泪。
下一个瞬间,可怕的空虚顿时吞噬了他。
终于不得不远走,不用再小心翼翼怕阿飞认破,不用再刻意跟几个性情各异但都可爱的丫头保持距离。
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该牵挂的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过得很好。对于阿飞的人生来说,李寻欢是不可或缺的朋友,可一旦哪天阿飞知道,他向来尊敬如父如兄的李寻欢竟用思慕女人的心思对他,会怎么失望?他会不会觉得受辱,甚至暴跳如雷?
想到这里,他简直没有兴趣继续走过漫漫黄沙。
但,只要阿飞还活着,只要阿飞还需要李寻欢这个人,不管他的需要是以什么方式什么理由,李寻欢都不敢轻易去死。
李寻欢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摸摸腰间,却没有酒瓶。
逃出魔宫时,全靠平时的留意观察,能带足干粮和水,外加骆驼帐幕和地图,李寻欢已经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他实在没有足够精神和体力再去偷酒。
阿飞开的药相当不错,将养了一个多月,体内的寒意已消除了大半。可深宵大漠的凉风很凌厉,刚站立这片刻,已经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他苍白的脸上又泛起病态的嫣红。仿佛地狱中的火焰再次攫取李寻欢,正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没有酒,右边还有刀。
薄如柳叶、异常锋锐的小刀。
随手削下一块装干粮的箱子边角木料,李寻欢开始雕刻一个人像。他下刀的动作娴熟流畅,手指修长而有力。
但是他雕刻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因为第一次,他试图刻一个男人的木像。
凭着记忆,他想一会儿,刻几刀。小木像的轮廓是个挺拔而凌厉的男人,线条看来坚定而协调,就象是活的。
刻画脸部的时候,他格外小心。
慢慢的,能看见笔直的鼻子、形状漂亮而坚定的嘴唇。。。。。。李寻欢全心全力刻着,不但给了木像生动的五官,也给了他生命和灵魂。
只因李寻欢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地自刀锋下溜走。
不知过了多久,人像终于完成了。
星月光芒下,李寻欢痴痴地瞧着这人像,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而伤感。不知瞧了多少时候,他突然站起身,在沙地上挖了个坑,将那刚雕好的人像深深的埋了下去。
然后,他痴痴地站在沙堆前。
没有了旁人的体温,李寻欢僵立着,身体很快就发冷,头发也被大漠冷硬的风吹得全部蓬乱。但他却一动也没动。
这沙子底下埋着的,是支撑他余生的隐秘热情,和罪恶痴念。
当埋下‘他‘,李寻欢自己的生命也随之变得毫无意义。
站得太久,浑身竟已酸软。
但他还是不想回狭窄冷寂的帐幕中,按着胸口,又低低咳嗽起来。
突然,响起一个嘶哑但爽朗的声音:〃这位朋友,外面太冷,你又咳嗽着,还不回帐幕去避一避?〃
萍水相逢,难得路过的人竟有这样毫无保留的热情和善意。
李寻欢回过神来,略一拱手,然后抚膺微笑:〃多谢兄台关切。〃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李寻欢面前的,是一个很神气的男人。
明眼人一瞥就能看出来,他在沙漠里已经跋涉了很久,已经很累。但站在李寻欢面前时,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热情洋溢,就像他正站在自己家的庄园大门外,随时欢迎路过的朋友进来喝一杯酒。
打量一下李寻欢苍白的脸色,他苦笑:〃本来我还以为能找个人求救,没想到,竟是个病人。〃
一边说着,他一边脱下身上本是黑色、但已灰蒙蒙的轻裘递过来:〃虽然在沙漠里弄脏了,不过还是很保暖。看你咳嗽的样子绝不能着凉,如果不嫌弃,就赶快穿上吧。〃
李寻欢从小锦衣玉食,一接过便知道,这裘披风轻软厚密,绝对是千金难求的珍品。但抬头看对方明亮含笑的眼睛就已清楚,对于这种男人来说,推拒实在多余。
所以李寻欢只笑笑,把自己裹紧在披风里。
定神再打量,看见漆黑的刀鞘、漆黑的刀,便微笑:〃原来是神刀堂白天羽白堂主,这般古道热肠,好汉子。〃
白天羽本就是关内外著名的高手,被认出来倒未必惊诧,只笑笑。
但细想,又多少有些疑惑:〃请问老兄名讳?兄台真是好大的胆子你明显大病未愈,这样的身体,绝不该一个人穿越大漠。知道这路有多危险吗?我准备充足、带了一支驼队进来,现在已经只剩孑然一身和一袋水,接下来的路,只能跟老天爷赌运气。〃
李寻欢从对方的眸子里,看见了不折不扣的坦荡,和关切。
心里一暖,他微笑:〃沙漠可是凶险之地。白堂主肯定不需要做生意,冒险到这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