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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一般地近代思想的发展之与思想方法论之间的相互关系,却常常为历来的研究者们所忽视。此外,由于时代的、阶级的和他本人倾向性的局限,在他思想中所不可避免会出现的许多消极因素,以及它们与现代唯心主义某些流派的密切渊源,——这些也都还有待于研究者们以历史批判的眼光加以进一步的探讨。
帕斯卡尔《思想录》一书本来是一部作者生前尚未完成的手稿,其中有些部分业已大致成章,斐然可读,文思流畅,清明如水;另有些部分则尚未定稿或仅有标目或提纲,言简意赅或竟至不成语,使读者索解为难。十九世纪以来整理和注释帕斯卡尔著作的前后已有多家,而以布伦士维格(Léon Brunschvicg)本最为精审,大体上已可以为《思想录》一书清理出一个眉目。译文凡遇疑难之处,基本上均依据布伦士维格的解说;译文的注释部分也大多采自布伦士维格的注释而有所增删,有时也兼采他书或间下己意,以期有助于理解原文。这是译文之所以根据布伦士维格本,而没有根据较晚出的《帕斯卡尔全集》本(J.Chevalier编巴黎,Gallimard版,1957)的原因。
布伦士维格本、布特鲁(Boutroux)本和《全集》本三种本子中有关《思想录》的部分,前两种本子的编排次序完全一样,而与后一种出入甚大;但是各本中每一段的文字内容并无不同。书中有引用拉丁文的地方,各种本子多未加翻译,个别地方虽有译文,但也很不忠实。因此凡遇拉丁文,译文都重新译出;但由于自己水平所限,错误之处尚希读者教正。书中引圣经的地方,因作者系凭记忆信笔写出,往往与经文原文有出入,而且中文官话本文字也嫌过时;所以书中凡引经文的部分,译文均根据作者的原文重行译出,而以官话本作为译注附入,以供参考。书中有几页是谈犹太经学的,布伦士维格本以及其他几种通行本子于此均未加注释;我自己于此是外行,只能酌加少量必要的注释,是否确切,不敢自信。有关帕斯卡尔的生平和他的科学贡献以及书中一些术语译文的说明,详见附录。
第二次大战后,先后出过四种《帕斯卡尔全集》,它们是:
1.Chevalier 编,1957年。
2.Louis Laeuma 编,1960年。
3.Jean Mesnard 编,1964年。
4.L.Brunschvicg 与P.Boutroux 编,1966年重印(1908—25)。
另外,关于帕斯卡尔的科学著作是:
R.Taton 编《帕斯卡尔科学著作集》,1948年。
本书翻译,承友人商务印书馆顾寿观同志多所鼓励和帮助,并此志谢。
译者
1979年
北京本书文字按布伦士维格编次排列,正中黑体数字段码即布序序码,两侧白体数字供对照另两种版本之用。
《思想录》
帕斯卡尔著 何兆武译
第一编:关于精神和文风的思想
21—910(1)105——187
几何学精神与敏感性精神的区别——在几何学,原则都是显然可见的,但却脱离日常的应用;从而人们由于缺乏运用习惯,很少能把脑筋放到这上面来,但是只要稍一放到这上面来,人们就会充分看出这些原则的;对于这些巨大得几乎不可能被错过的原则,若竟然也推理错误,那就一定是精神根本谬误了。
但是敏感性精神,其原则就在日常的应用之中,并且就在人人眼前。人们只需要开动脑筋,而并不需要勉强用力;问题只在于有良好的洞见力,但是这一洞见力却必须良好;因为这些原则是那么细微,而数量又是那么繁多,以致人们几乎不可能不错过。可是,漏掉一条原则,就会引向错误;因此,就必须有异常清晰的洞见力才能看出全部的原则,然后又必须有正确的精神才不致于根据这些已知的原则进行谬误的推理。
因而,凡是几何学家只要能有良好的洞见力,就都会是敏感的,因为他们是不会根据他们已知的原则做出谬误的推理的;而敏感的精神若能把自己的洞见力运用到那些自己不熟悉的几何学原则上去,也会成为几何学家的。
因而,某些敏感的精神之所以并不是几何学家,就在于他们根本未能转到几何学的原则方面来;而某些几何学家之所以并不是敏感的,就在于他们并没有看到自己面前的东西,就在于他们既然习惯于几何学的简洁的原则,并且只是在很好地看出了并掌握了他们的原则之后才能进行推论,所以他们在敏感性的事物方面就茫然自失了,因为它们的原则是不容这样来掌握的。这些原则几乎是看不见的,我们勿宁是感到它们的而不是看到它们的;那些自己不曾亲身感到过它们的人,别人要想使他们感到,那就难之又难了。这类事物是如此之细致而又如此之繁多,以致于必须有一种极其细致而又十分明晰的感觉才能感受它们,并根据这种感受做出正确公允的判断来;但却往往不能用几何学里那样的秩序来加以证明,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以这种方式获得这些原则的,也因为那样尝试的话,就会是一桩永无止境的事了。我们必须在一瞥之下一眼看出整个的事物来而不能靠推理过程,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因此就很少有几何学家是敏感的,或者敏感的人而是几何学的了;这是由于几何学家要想几何学式地对待那些敏感的事物,他们要想从定义出发,然后继之以定理,而这根本就不是这类推论的活动方式,于是他们就把自己弄得荒唐可笑了。这并非是说我们的精神没有在进行推论,但它却是默默地、自然而然地、毫不造作地在进行推论的;因为它那表现是超乎一切人力之外的,而它那感受也只能属于少数人。
相反地,敏感的精神既已习惯于这样一眼看去就下判断,所以——当人们向他们提出了为他们所毫不理解的命题,而深入这些命题又要经过许多如此之枯燥乃至他们根本就不习惯于那样仔细地加以观察的定义和原理时——,他们就会那么惊愕失措,以致于望而却步并且感到灰心丧气了。
但谬误的精神却永远既不能成为敏感的人,也不能成为几何学家。
因而,那些仅仅不外是几何学家的几何学家虽则具有正确的精神,却需我们以定义和原理向他们解说清楚一切事物;
否则他们就会荒谬得不能容忍,因为他们只有依据说得清清楚楚的原理才能是正确的。
而那些仅仅不外是敏感的人的敏感的人,又不能有耐心深入思辩与想像的事物的根本原则里去,这些原则是他们在世上所从未见过的,并且是完全脱离日用之外的。
22—909(2)274—563
有各种不同的正确意识;有的人在某一序列的事物上,但在其它序列方面则否,在那些方面他们是胡说八道。
有的人能从少数的原则得出结论,这也是意识的一种正确性。
另有人能从含有大量原则的事物中得出结论。
例如,有的人很理解水的种种作用,而关于水的原则却是很少的;然而其结论又是如此之精致,那是非有极大的正确性办不到的。
而这些人却未必因此就是伟大的几何学家;因为几何学是包含大量原则的,而精神有一种性质却可能是这样:即,它固然很能钻研少数原则的深处,然而却一点也不能钻研那些含有大量原则的事物。
因而便有两种精神:一种能够敏锐地、深刻地钻研种种原则的结论,这就是精确性的精神;另一种则能够理解大量的原则而从不混淆,这就是几何学的精神。一种是精神的力量与正确性,另一种则是精神的广博。而其中一种却很可能没有另一种;精神可以是强劲而又狭隘的,也可以是广博而又脆弱的。
23—915(3)29—253
习惯于依据感觉进行判断的人,对于推理的东西毫不理解,因为他们想一眼就能钻透而不习惯于探索种种原则。反之,那些习惯于依据原则进行推论的人则对于感觉的东西也毫不理解,他们在那里面探索原则,却不能一眼看出。
24—911(4)22—273
几何学,敏感性——真正的雄辩会嘲笑雄辩,真正的道德会嘲笑道德;这就是说,判断的道德——它是没有规则的——是嘲笑精神的道德的。
因为感觉之属于判断,正如科学之属于精神一样。敏感性乃是判断的构成部分,几何学则是精神的构成部分。
能嘲笑哲学,这才真是哲学思维。
25—982(5)9—543
那些没有准则就判断一件作品的人之于别人,就像是那些〔没有〕表的人之于别人一样。一个人说:“已经两个小时了”;另一个人说:“只不过三刻钟。”我看了自己的表,就对前一个人说:“你疲倦了吧”;又对后一个人说:“时间对你简直是不难留住”;因为这时候是一小时半,于是我就嘲笑了那些说时间留住了我或者说我凭幻觉而判断时间的人。他们不知道我是根据我自己的表做出判断的。
26—991(6)10—243
正如我们在败坏着精神一样,我们也在败坏着感情。
我们由于交往而形成了精神和感情。但我们也由于交往而败坏着精神和感情。因此,好的交往或者坏的交往就可以形成它们,或是败坏它们。因而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善于选择,以便形成它们,而一点也不败坏它们;然而假如我们从来就不曾形成过或者败坏过它们的话,我们也就无从做出这种选择了。因此这一点就构成了一个循环,能摆脱这个循环的人就幸福了。
17—981(7)252—428
一个人的精神越伟大,就越能发见人类具有的创造性。平庸的人是发见不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的。
18—960(8)19—194
很多人都是以听晚祷的同样方式在听讲道的。
93—5(9)276—185
当我们想要有效地纠正别人并指明他是犯了错误时,我们必须注意他是从哪个方面观察事物的,因为在那方面他通常总是真确的;我们必须承认他那方面的真理,然而也要向他指出他在另一方面所犯的错误。他对这一点会感到满意的,因为他看到自己并没有错误,只不过是未能看到各个方面而已;人们不会恼恨自己看不到一切,然而人们却不愿意自己犯错误;而这也许是由于人天然就不可能看到一切的缘故,是由于人天然就不可能在自己所观察到的那一方面犯错误的缘故,因为感官的知觉总是真确的。
43—6(10)197—188
人们通常总是被自己亲身所发见的道理说服,更甚于被别人精神里所想到的道理说服。
208—713(11)194—189
一切盛大的娱乐对基督徒的生活都是危险的;然而世人所发明的一切娱乐中,没有哪一种是比戏剧更为可怕的了。它表现感情是那么自然而又那么细致,所以在我们内心里也激起并造成同样的感情,特别以爱情为然,主要是当人们把〔爱情〕表现得非常贞洁而又非常真挚的时候。因为它越是对纯洁无辜的灵魂显得纯洁无辜,也就越能使他们感动;它那激情投合了我们的自爱心,于是我们的自爱心就立刻形成一种愿望,要想产生我们所看到表现得如此之美好的那种同样的作用;并且我们同时就根据自己在戏里所看到的那种感情的真挚来塑造自己的良心,它可以消除纯洁的灵魂的恐惧心,这些纯洁的灵魂在想像着:以一种看来是那么样明智的爱情去恋爱,是绝不会有损自己的纯洁的。
这样,我们走出剧院,心里是如此之充满了爱情全部的美丽和甜蜜,而灵魂和精神又是如此之深信自己的纯洁无辜,以致于我们完全准备接受它们的最初印象,或者不如说准备找机会把它们在某人的内心里重演出来,以便接受我们在剧中曾看到被描绘得如此之美好的那种同样的欢乐和同样的牺牲。
208—964(12)195—190
斯卡拉穆什,他一心想着一桩事。
医生已经说完一切之后,又谈了一刻钟,他满腔是倾诉的愿望。
208—934(13)229—191
人们爱看错误,爱看克莱奥布林的爱情,因为她并不认识自己的爱情。假如她没有被骗,那就没有趣味了。
44—957(14)560—46
当一篇很自然的文章描写出一种感情或作用的时候,我们就在自己的身上发见了我们所读到的那个真理,我们并不知道它本来就在那里,从而我们就感动得要去热爱那个使我们感受到它的人;因为他显示给我们的并不是他本人的所有,而只是我们自身的所有;而正是这种恩惠才使得他可爱,此外我们和他之间的那种心灵一致也必然引得我们衷心去热爱他的。
244—956(15)194—44
雄辩是以甜言蜜语说服人,而不是以威权;它是暴君而不是国王。
24—(16)560—194
雄辩就是讲述事物的本领,其方式如下:(一)听讲的人能够毫不勉强高高兴兴地倾听它们;(二)他们对此感兴趣,因而自爱心引得他们格外自愿地要反复思考。
因而,它就在于我们要力图在两者之间建立一种吻合:一方面是属我们听众的精神与心灵,另一方面则是我们所运用的思想与表达。这就要求我们能够好好地研究人心以便认识它那全部的力量,以便随后找出我们所要求与之相称的那篇论文的恰当分寸。我们必须把自己放在听讲人的地位,并根据自己的内心来检验我们文章中所加进的曲折,以便看出二者是否相称,以及我们能否有把握使得听众就好像是不得不折服那样。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把自己限于自然的简朴事实;是小的就不要夸大,是大的就不要缩小。一件事物光说得漂亮是不够的;它还必须扣题,它应该是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
45—925(17)556—7
河流就是前进着的道路,它把人带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147,44—926,927(18)4198
当人们不理解一桩事物的真相时,能有一种共同的错误把人们的精神固定下来,那就最好不过了,例如人们把季节的变化、疾病的传播等等都归咎于月亮;因为人之大患就在于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怀有不安的好奇心;他犯错误还远比不上那种徒劳无益的好奇心那么糟糕。
艾比克泰德、蒙田和图尔吉的萨罗门的写作方式乃是。最平易的、最富启示性的、最足以令人回味的并且最为人所称引;因为它们完全是由日常生活谈话而产生的思想所构成的;正像当我们谈到世人所存在的共同错误时,例如说月亮是一切的原因,我们就永远都少不了要说:图尔吉的萨罗门说过,当我们不理解一桩事物的真相时,能有一种共同错误等等就最好不过了,那也就是前面的思想。
63—8(19)243—866
我们写一部著作时所发见的最后那件事,就是要懂得什么是必须置之于首位的东西。
68—46(20)198—912
次序——何以我宁可把我的道德教诫分作四条而不是六条?何以我宁可把德行定为四条、两条或一条?何以宁可是“abstine et sustine”而不是“遵循自然”,或是像柏拉图那样“处理私事要公正无私”,或者是其他的东西?你可以说,这里是一切都包罗在一言之中。诚然如此,可是若不加以解释,则它便是枉然无益的;然而当我们要加以解释时,只要我们所提出的是包括其他一切都在内的这样一条教诫,则它就正是出自于你所想要避免的那种原始的混沌。因此,当它们都包罗在一言之中的时候,它们就是被隐蔽起来的而且是枉然无益的,就像是装在盒子里面一样,它们永远只能表现为它们自然的混沌状态。自然规定了它们彼此并不能互相包罗。
69—45(21)196—1
自然安排其全部的真理,是每一个都在其自己本身之中;
而我们的办法却是要使它们彼此一个包罗着一个,但这是不自然的;每一个都有其自己的地位。
65—4(22)193—2
但愿人们不要说,我并没有说出什么新东西:题材的处理就是新的;在我们打网球的时候,双方打的只是同一个球,但总有一个人打得更好些。
我非常喜欢听人对我讲,我使用的是前人的文字。正如同样的思想用另一种讲法并不就构成另一篇文章,同样的是:
同样的文字用另一种写法却构成另一种思想!
66—944(23)191—3
文字的不同排列便形成了不同的意义,而意义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