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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用很多毒品。”
“是阿托品?”
“我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听说过这个词。他那个方盒子盛的是洋地黄绀,这我
知道。他感到胸闷时就吃这种药。”
“他去了外地之后您也总收到明信片吗?”
“差不多每天都收到。”
“他是不是经常去吕孔?”
“每个月或每两个月去一次。他在那里有‘客户’……”
菲力普对自己使用“客户”二字报以歉意的微笑。
“收信人写的是我,对不对?……”
“他有没有情妇?”
“噢!法官先生……”
弗罗日先生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他感到憋闷,实在想看看外边,感受一下
阳光的温暖。
“您在少管所的时候曾因精神幼稚症接受过治疗,后来又以同样的原因接受
管教和改造,我说得不错吧?……”
“我得过意识丧失症……现在有时还犯,只不过不像从前那么频繁……犯病
的时候开始迷迷糊糊,然后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弗罗日先生的目光本能地回避着菲力普那双泛红的嘴唇露出的微笑。
“福雷斯蒂埃先生不打您吧?”
“不打!他是个很好的主人……(主人一词使法官一惊)他只是有点吝啬…
…您看,这些衣服就是用他的旧衣服改的,我穿的衬衣也是他穿剩下的,所以显
得很肥大……”
“他死的那天您在干什么?”
“他是下午四点离开家的,走时对我说去乘开往吕孔的火车,要七八天才能
回来。他留下几封信要我抄写。我先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到门房和看门人聊天。
她睡觉后我就回来了……”
“晚上您曾问过这个女人,您的瞳孔是不是在变大,她还为此嘲笑了您。您
走了之后,她在院子里听到您的脚步声。”
“我是去倒垃圾。”
“不错。不过您通常是晚饭后倒垃圾,而且您很少到她的小屋里去。”
“那天突然想到她那里聊聊……”
“她睡下之后不久被猫的叫声吵醒,于是伸出头向窗外看,发现有几只猫争
食。通过路灯的微光,她看见几只猫争捡的是一大块干酪。第二天早晨,院子里
发现一只死猫,死猫的眼球凸出。”
“我不知道。”
“您为什么扔掉那块干酪?”
¨它变质了。“
“可是您习惯每天采购数量很少、只够一天吃的食品。福雷斯蒂埃先生的药
放在什么地方?”
“放在这个柜子里。”
弗罗日先生把柜子打开。该柜同时也是食品柜。里边有一盘未吃完的炖肉,
一罐白糖,半盒人造奶油。
柜子的最上层放着一本顾势疗法书,还有几个上面注明好消息大街地址的玻
璃药瓶。药瓶很小,呈棕褐色。这种药瓶只有顺势疗法药店以及专门销售有毒药
品的药店才使用。
每个瓶子小得都能藏在手心里。瓶里装的药品品种繁多,瓶上贴着标签,注
明药名。以此可以看出福雷斯蒂埃先生对于毒品的嗜好。但是装阿托品的药瓶—
—据药剂师说,至少应有二十瓶——在柜子里却找不到。
“您把空药瓶都扔了?”
“没有。福雷斯蒂埃死前三天,看门人提醒我注意,她说福雷斯蒂埃先生可
能病了,因为她每天早晨都在垃圾里发现药瓶。”
弗罗日先生拿起了一个比其他大一些,也是惟一一个未贴标签的药瓶。他打
开盖子,用鼻子闻了闻,并且毫不犹豫地用舌尖舔了舔。结果发现里面装的是水!
“这个瓶子是谁装的?”
“是福雷斯蒂埃先生。”
“装的都是水?”
“我不知道。他每天都是往里倒和棕褐色瓶里的液体同等量之后就把它扔掉
了。”
“您不知道他那样做的用意?”
“不……一点也不知道。”
“那块干酪是什么时候买的?”
“请让我想一想……是一天晚上……我想起来了,是福雷斯蒂埃先生出发前
一天……”
弗罗日先生推开门,只简单地对站在院子里的警长说了一句:“把他带走!”
他用手指了指菲力普,菲力普放声大哭。
弗罗日先生的记录簿上的标题是:“福雷斯蒂埃案件”。
菲力普的犯罪证据。在原积存阿托品药瓶中放的完全是水。
福雷斯蒂埃即使杀了同伴之后再自杀,也没有必要导演这样一个场景。
1。菲力昔晚饭后来到看门人的屋里,他很少去她那儿。
2。他问看门人他的瞳孔是否在变大,瞳孔放大是阿托品中毒后首先出现的征
兆。
3。他扔掉了那块干酪。这说明他害怕了,但并不十分肯定干酪是否有毒。
事实的回顾和重现:福雷斯蒂埃怪僻成性,淫荡堕落,在行骗初期,喜爱并
依恋变态的菲力普。把年轻人像奴隶一样使唤,一旦有钱便到外边去挥霍。
菲力普嫉妒了。因此,每当福雷斯蒂埃去外地,与他一起行骗的同伙们便寄
明信片给菲力普。二人这种极不正常的关系最终使福雷斯蒂埃感到不安。他开始
积存阿托品。
菲力普觉察到同伴的变化,开始对药品注意观察。
福雷斯蒂埃要外出的那一天,他发现药瓶中的液体少了。
他把洋地黄绀掉进福雷斯蒂埃准备随身带走的那瓶液体中。这是为了报复。
福雷斯蒂埃走后,他避免接触家里剩下的食物。为了不被怀疑,他把空瓶装上了
水。
以上便是案情的全部经过。不过,还有一点应该补充,那就是弗罗日先生一
般用词比较谨慎,除非万不得已,他才会使用“阴险凶恶”这样一个词汇。
第九章 尼古拉
弗罗日先生和尼古拉形成鲜明对比。前者对于一种新环境难以适应,后者则
是位自来熟,脚一进门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但是,弗罗日先生是个大人物,声望甚高,从没有因对新环境的不适应而出
现窘态。他和平时一样,从头到脚一身黑,但不是晚礼服。
比克拉兹是家低档酒馆,弗罗日先生过去从未到过这种地方。这是第一次突
然进到这样一种嘈杂吵闹的环境。往里边走时,肩膀蹭到的是几乎一丝不挂的女
人,耳朵里听到的是尖锐刺耳的笑闹,目光遇到的是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侍应
生。虽然如此,他却没有显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地方,没有做出任何不得体的举动。
尼古拉身着一套无尾常礼服。他虽然有点低三下四,却仍像个上流社会的公
子哥一样潇洒自如地在前边带路,将弗罗日领到二楼,打开一间私人会客室的门。
“是这儿?”
“是这儿……”
尼古拉关上门,站在一旁等候。他五十岁左右,刚刮过胡子,气色很好,明
目皓齿,样子显得相当年轻灵活。
他身体开始发胖,但还称不上是个胖子。他的为人也很乐天和随和。
尼古拉的微笑中带着一丝优伤,像是经历过太多的变故,对生活不再抱有更
多的奢望。
他从头到脚乃至到指甲皆是一个十足的纯种俄国人,有时还显出一丝不易察
觉的贵族老爷派头。
他手里拿着一个制作精美的烟盒,犹豫不决地来回摆弄。
他最后终于开口对法官说:“请原谅,先生……我不抽烟就感到十分难受,
如果不妨碍您……”
弗罗日先生只眨巴了一下眼皮算是表示同意,然后把身子靠向璧炉,并随手
摘下头上的圆顶礼帽,放在壁炉上。
“您原来就认识上周离开巴黎的那个威廉·海内斯吗?”
“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通过下榻的那家饭店的服务员带给我一张
明信片,说是一个名叫阿萨托洛夫的人希望见见我。阿萨托洛夫是我一个同胞,
在奥克兰定居,我们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见面了。他在信中对我说,海内斯在本城
拥有一家轮胎制造厂。”
“他一开始就对您很热情,请您与他同桌用餐……”
尼古拉一小口一小口地吐着烟圈,微微笑着说:“在餐桌上,对,很热情。
很像个美国百万富翁。”
“他请您陪他晚上逛巴黎。”
“不错。我们先去了音乐厅,后来进了一家咖啡馆,海内斯不满意,大声嚷
嚷说那里太凄凉。他想要的是女人,我把他带到蒙泰涅大街的一家酒馆,在那儿
……”
“……在那儿您把您认识的两个妓女介绍给他。”
尼古拉对弗罗日先生的说法表示异议,但却平静地补充说;“她们俩曾和我
长期同住在一家旅馆,那个时候的环境远不如现在。那时我们也是在同一家饭馆
吃饭,我们是很好的伙伴。”
“你们连续进了三家酒吧之后又到了第四家。海内斯一直情绪不佳。我有个
问题,你们两个谁付钱?”
“是我!毫无疑问,逛酒吧完全是为了他。在用晚餐的时候他对我说,巴黎
是个专门抢劫或暗杀外国人的危险城市,尤其对美国人更是如此,他不想成为被
盗对象,把三千法郎交到我手里……”
“三千法郎是从钱夹里取出的?”
“对。他要我代他付款。”
“他的钱夹里还有钱吗?”
“肯定还有。海内斯在旅馆当着我的面兑换了一千美元。”
“你们乘出租车活动?”
“不是。他来欧洲带来了他的随身仆人,为他充当临时司机。他到巴黎后做
的第一件事便是租了一辆‘克莱斯勒’牌轿车,租期一个月。”
“您的女伴周旋了半天之后才交代说,您喝了很多酒,显得十分紧张。”
尼古拉不答话。
“海内斯甚至还责怪了您。”
“我不否认。这么说吧……”
“怎么说?”
“这很难解释清楚。这么说吧,我觉得他美国派头十足。对待别人是如此,
对我也一样!”
“是您提议到单间而不到酒馆大厅用晚餐。为什么?”
“就为了我刚才对您说的原因。如果到一家每个人都认识我的酒馆,里边的
乐队中也有不少是我的朋友,很可能会发生令人难堪的场面。比如有一次海内斯
就打断乐队正在演奏的俄国乐曲,非要人家演奏爵士乐……另外我还想向您承认,
上桌用餐的时候,我不愿遇上熟人,想尽力回避他们。”
“俩个女人一到比克拉兹酒馆就进了洗手间。”
“那是她们的习惯。”
“单间里只剩下您和海内斯两个人。恰在这时正走在楼梯上的服务员听到玻
璃摔碎的声晋,还听到有人呻吟。服务员下到走廊的时佞您正站在门口。海内斯
试图站起身又倒在地毯上。他头上破了一个十公分长的口子,大量流血,后来在
他的右手腕上也发现有伤。
“您的两个女伴从洗手间回到客厅,您慌恐不安。海内斯能够说话了,他指
控您袭击他的目的是抢他的钱夹。他衣服口袋里的钱夹不见了。”
“他的钱夹也没有在我的口袋里,在我离开之前警察搜查过我。”
“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什么话也没有了,先生。”
他不像其他大部分犯罪嫌疑人那样称呼“法官先生”,而是简单地称“先生”,
在他的言谈话语中处处显示着俄国人的与众不同。
“您在战前从事何种职业?”
“是奥德萨驻军某部的一名上尉。我有一小笔年薪收入,生活相当富裕。”
“好几个证人都说您经常出入黑社会圈子,说在雅尔塔温泉疗养季节,您的
派头完全称得上是那处海滨疗养胜地的唐吉珂德。”
“我再说一遍,那时候我是个单身汉,生活很富裕。”
“俄国革命胜利之后您靠什么生活?”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又开始摆弄烟盒。
“人们恐怕也己经告诉过您了,靠这儿一点那儿一点的补助津贴。我对生活
要求很低!”
尼古拉惊异地发现法官在盯着看他那身剪裁考究的无尾常礼服,和那件完美
无缺的衬衫。他用带有一丝责备的口吻接着说:“人们可以身穿晚礼服进入高雅
的社交场合,但是可以不挥霍一文钱。”
关于他说的这一点,弗罗日先生是清楚的。尼古拉的住所在圣热纳维埃夫山
街,月租金为二百法郎。房间十分狭小,也不通风。
他有时会三四天不出房门,一个人默默地抽烟、喝茶,至于靠吃什么为生,
只有上帝知道。
“在巴黎,您不但和外国人,而且和不少法国人交往。每年夏天都有人请您
到诺曼底海滨别墅度假。每到秋季,总有这座或那座城堡的主人邀请您前去打猎。”
尼古拉开始不出声地在房间大步来回走动,他脚步轻快灵活,与他发胖的身
子很不相称。有时候他的样子像个哲学家,似乎生活在向他微笑,他也向生活招
手,向生活挑战。
继而又一下子变得老态龙钟: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肌肉松弛下陷、眼晴
疲惫不堪、嘴盾发抖的老头儿。
“我没有偷!”他突然一字一顿地说,好像不是在回答弗罗日先生的问话,
而是在顾着自己的思路自问自答。
随后又在房间里走了三个来回,用另一种语气说:“况且事实上也不可能。
客厅只有一扇门,门口对着走廊。窗户一直是关着的。这已经验证过了。恐怕地
毯下边,家具后边也都搜查过了。我在走出那间屋子之前还被搜过身。”
“您忘了,应海内斯自己的要求,他也被搜身了。”
“这我知道!”
“警方还曾想过,您是否把钱夹过手给了您的女伴或服务员。但是他们把客
厅所有地方都检查了一遍。”
“那您怎么认为?”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认为。您承认您用香槟酒瓶砸了海内斯的脑袋。您差
点要了他的命,使他至少两周不能出门,而且即使以后能出门恐怕还得戴假发套。”
尼古拉露出了满意的徽笑。
“你们之间到庇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算我喝多了,兴奋过度,神经质吧。醉酒使我变得
阴郁孤僻,愤世嫉俗,结果对我本来可能是件好事的事被我弄糟了。”
“他向您说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打他并不重要。我没有偷他的钱夹。”
“总之,您只承认打伤了人。”
“对,是这样。”
“然而海内斯正式控告您使用武力进行偷窃,甚至还想杀他。”
尼古拉只耸耸肩,没有回答。
“您过去是否经济括据?”
“从记事开始,具体说从九岁开始,我就向法语老师借钱。”
“您和海内斯是否事先说好付给那两个女人的钱数?”
尼古拉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没有……”
“海内斯今天下午说您给他定的是每人五百法郎。”
“可能吧。我补充一句,五百法郎并不多,属正常范围。”
“这个数目您是什么时候对他说的?”
“我记不起来了。”
“您会说英语吗?”
“不会。我只会说俄语、法语和德语。”
“海内斯会说其中的两种吗?”
“不会,他只会说法语。”
“从您在酒馆遇到那两个女人到您来到这里,这中间您和海内斯离开过她们
吗?”
“没有。”
“如果我的报告是准确的话,她们二人并非职业妓女。至少她们没有登记注
册。”
“您的报告不错。其中一个曾经嫁给过一个诺尔省的企业家。”
“你们进了比克拉兹酒吧的时候,海内斯交到您手里的三千法郎还剩多少?”
“大概还剩下一半。”
“您没有向他再要钱?”
“没有,先生。”
又是一阵沉默,所以对从舞厅传来的爵士乐和一阵阵狂歌热舞听得一清二楚。
“走,我们出去吧!”弗罗日先生突然一声令下,便朝门口走去。
由于一位政坛人物的干预,尼古拉未被拘留,暂时处于自由状态。
两个人很快来到人行道上。虽然已有三辆出租车从他们面前开过,弗罗日先
生却没有拦车。
“我们不坐车,步行!……”
天气有点凉。街上空无一人。尼古拉把烟盒递过去,弗罗日先生只作了个拒
绝的手势。
“毫无疑问,您的伤人罪是逃脱不了的,还有……”
“还有……”
双方又都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正式地讲,仅此而已……但是就我们两个人私下里说……”
尼古拉点点头。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