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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能够特立独行表达自己的,从古到今,的确很少。明朝有一个人叫顾宪成,东林党的顾宪成,当时明朝的宦官魏忠贤(魏忠贤九千岁啊,皇帝万岁他九千岁,满朝的文武都拍他的马屁)活着的时候,就盖那个祠堂。我在北京所念的小学(现在还在,新鲜胡同小学)的校舍,就是当年魏忠贤的祠堂。有一次魏忠贤过生日,大家签名祝寿,有人就替顾宪成签了名。顾宪成说:这还得了吗,我怎么会给他祝寿?他就跑去了,拿把小刀,打开签名册,看到那个签名,用小刀把名字挖下来——老子才不给你签名呢,我才不拍你这个马屁呢。他就是这么一个个性。我们看起来多么的了不起,并不是说全面性的,一个人只要在这种黑暗的世界里面,他能够散发一个荧火虫似的光芒,我李敖就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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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人越多越喜欢狗(2)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作者:李敖
大家看这个人,叫溥心余。他是什么人?他是溥字辈的满族。中国末代皇帝(宣统皇帝)就是溥仪,他叫溥儒,字心余,他是咸丰皇帝的弟弟恭亲王的孙子,大画家,清朝灭亡以后他就画画。你不要小看他,他是德国的生物学博士,后来就到了台湾。到了台湾呢,他怎么样做?他不用什么钞票,他出门也不用钞票,也不会用,他过着他自己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这时候,有一个贵妇人想要学画,要拜他为师,这个贵妇人是谁呢?就是蒋介石的老婆宋美龄。宋美龄在台湾小朝廷里面待着没事儿干,附庸风雅,想要画画——画国画,就想到我们台湾有一个国画大师啊,就是溥心余(溥儒),就通知他要拜他为师。溥儒说:别来,我有个条件,按规矩来。什么规矩呀?你要对我磕头。你拜我做老师画画可以,我愿意教你,你要磕头——按规矩来。我眼里没有什么“总统”夫人,没有什么蒋夫人,统统没有,只有学生,你要磕头。好了,蒋宋美龄这个架子放不下来,不肯磕头。不肯磕头我就不收你,你不要怪我,我不收你。他就不收你,就骨头这么硬,就这样子。
溥心余这么一个故事被我李敖捡到了,我都会在他死后多年,这样地赞美他。所以,我认为我们有很多的机会,不是说啊现在是“文革”了,我们都没有办法,我不这样看。我认为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去表现自己,或者闪躲掉,有原则地闪躲掉一些可以闪躲掉的伤害。我们像个猫一样。大家看到这个猫没有,你从天空把它丢下来,它一开始是这个姿势的,在天空里能够这样的转身,然后再这样转,然后再这样落地,知道吗?连猫都会打个滚儿,人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智慧?当然,我承认有人运气太坏,过不了关,我承认。可是有些时候,有运气好的时候。我们想想看,每一天飞来横财和飞来横祸的机会,其实一样多吧,是不是?有些东西好和坏是很难讲的。
我佩服中国古代的管子(管仲),在《史记》里面记载说他有个本领,什么本领?能够化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来了一个飞来横祸,他就把它搅搅搅,对他有利,人家失败的东西,他搅搅搅把它搞得成功了,化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我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人生标准。当然,有的人说人需要很狡猾。我承认,需要很多的狡猾,狐狸能够活就是完全靠它狡猾,所以,我觉得狡猾并不是一个罪状,狡猾本身也是很重要的。在这个时候我才告诉大家,我真正的作为,我觉得人生对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说真话。
我们看到那皇帝穿的衣服,最后是大家觉得什么衣服都不穿,反倒有衣服了,大家都知道是骗皇帝的,皇帝不以为被骗就出巡,然后大家看到这个画,看到没有?《国王的新衣》。出来以后呢,国王戴着皇冠,拿着权杖,结果以为穿着礼服——人家看不见的衣服。只有一个小孩子讲了:国王怎么没有穿衣服?每个人不敢讲真话,小孩子敢讲真话。我并不要装什么小孩子,可是,我李敖一辈子用我的文章、用我的嘴巴、用我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用我一种也相当狡猾的手段,我来讲真话。不是吗?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的事情都有这样的现象,就因为我肯讲真话。可是,现在有一点问题,我三年来开了三次刀,为了检查又做了三次的全身麻醉。换句话说呢,我三年来六次全身麻醉,三次开刀。最近一次是前列腺开刀,开刀以后呢我有一个症状,就是我觉得我的反应变得慢了,变得迟钝了。最严重的一个症状,就是我发现,人家是口是心非,我是心是口非,就是常常说出来的话啊,我自己不是那样说的,可是说出口来我不知道。
前一阵子台湾有一个所谓公投的辩论会,我参加了那个辩论会,把民进党的高雄市市长,也是我的小朋友谢长廷,打得落花流水。出来以后,陈文茜陪我招待记者。我在记者会上当面就讲,我把陈文茜叫成了陈水扁,大家都笑,陈文茜也笑。我都不晓得别人为什么笑。我就想:怎么搞的?原来我心里所想的事情跟我嘴发出来的事情有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会闹出来这种笑话。
最近我还闹了个笑话,在我们的节目里面,有一次我谈到攒指这个事情。我被国民党伪政府刑求,就夹指头这样的事情,我还引用了一段那个书给大家看,我明明引用的是《老残游记》,我说出来的是《儒林外史》。大陆的一个观众王磊看到了,他通知我女儿写信给我,说:你怎么会搞出这种错误来?我就告诉为什么我会心口不一,我心里想的跟我所讲出来的有这么大的落差。
告诉大家,你们看我的节目,要看快看。我刚过了西洋算法的六十九岁生日,中国算法我就是七十岁。我七十岁,现在体力越来越往下走,我的智慧是最成熟的一段,所以,我现在即使有错误,结结巴巴,甚至是有点乱的,乱七八糟的,(还是可以)把我的这些智慧啊,讲出来给大家听。这个阶段过去以后,你们要听也听不到了,要看也看不到了。什么原因呢?这是我给大家展示过的一张照片,就是这个英国的Ruskin。Ruskin这个有名的文学家、思想家,他告诉人们说:你们千万不要看到一本书的作者,你只看他的书就好了,看他本人没有意思。今天你们很不幸,你们不幸要看这个老头子在这里张牙舞爪。我的不幸就是明明我已经老了病了,可是我还要展示给大家看。这就是Ruskin年老了以后。他在六十九岁(我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就病了,就不太能写东西了,完了以后就变成这个德行了。你们可能看不到我这个德行,可是我必须提醒大家,请珍惜看《李敖有话说》,因为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你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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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反对而反对,为打倒而打倒(1)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作者:李敖
过去我跟大家说过,我写的书有九十六本被查禁了,我是人类有史以来,不论是古今中外,我写的书是被查禁最多的一个人,直到写呀写呀写,把国民党写垮了为止,他们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年查禁我书的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宋楚瑜,那次参加所谓中华民国总统选举,他做为“副总统”落选了。他查禁我的书的时候是新闻局的局长。查禁我的单位不只新闻局,还有很多单位,不过,新闻局是个重要的单位。他有一次来看我,我跟他笑,我说:楚瑜兄啊,你们打不过我们。虽然你是国民党的文公会主任,虽然你是新闻局的局长,可是,搞宣传你们打不过我们。怎么样打不过我们?我说:我李敖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别人都信,可是你们国民党把白的说成白的别人都不信。那意思就是说,即使是颠倒黑白,我们本领也比你强。说得宋楚瑜一直在点头笑。
我们真的有这个本领,就是我们真的是能说善道,笔能够写,会搞宣传的人。现在搞宣传,其实已经非常安全了,你晓得过去搞宣传,表达你自己的言论自由,是什么下场吗?我拿一个14世纪到15世纪的宗教领袖胡斯的画像画片给大家看。看什么?他在这里被捆起来了,捆在柱子上面。干什么?用火来烧他。这位胡斯就这样被烧死了,在四十二岁这一年被烧死了。为什么?你不是争取言论自由吗?你不是要跟教皇来别苗头吗?教皇就罗马的教宗,就可以在最后整到你,虽然你是大学校长,把你照烧不误,把你烧死了。可见当时争取言论自由要付多少的代价。
在台湾有一段时间,也就到现在啊,大学毕业的男生要做预备军官,就是你一定要当兵。可是当军官,现在比较难一点,要考试了,当年我们(那时候)是一定强迫你当军官。所以,我在台大历史系毕业以后,就当了预备军官,就是第八期的预备军官。
这就是我的军官照。大家看我的军装照,做一名军官。请大家看我的退伍令,这是我的退伍令,可以看到我入伍的时候是四十八年,就是1959年9月9号,我的退伍是五十年,就是1961年2月5号,我是变成预备军官的,我是少尉。当我做预备军官的时候,因为是一年半的时间,头半年(前六个月)是做入伍训练,入伍训练以后呢,就分发到部队里面做正式的预备军官少尉排长。
在半年的入伍训练快结束的时候,我们这个学校(陆军步兵学校)的指导员,就拉大家加入国民党。很多人已经是(国民党)了,可是有少数的人还不是。他的理由是说,如果你不加入国民党,我们分发的时候就把你们分发到金门,分发到前线,面对着大陆,面对着共产党。
那个时候金门为什么可怕呢?因为就在头一年,金门发生了炮战。炮战的时候,在两个小时以内,落弹五万七千发,在四十四天以内,一共打下了四十八万个炮弹,换句话说,这些炮弹打得台湾喘不过气来。第一次炮打过来的时候,台湾三个副司令官当场被打死,“国防部长”当场受伤,非常恐怖的一次炮战。所以指导员说,如果你们不加入国民党,就派到前线,派到金门。
这一下子把大家吓坏了,怕去金门呀,大家纷纷入党,几乎都入了党。我不肯。指导员找到我,说:“李敖你不怕死?”我说:“我怕死。”他说:“为什么不加入国民党?”我说:“加入国民党比怕死还可怕,所以我宁肯死,也不加入国民党。”他说:“你开玩笑,你加入不加入?”我说:“我不加入,你派我去前线我去好了。”结果,最后一天分发的时候,我没有去金门,而临时加入国民党的一些人反倒派到金门去了。他们很奇怪啊,不是说我们加入国民党以后就不去前线吗,怎么现在叫我去呢?气得有人把党证就撕掉了——欺骗我们哪。指导员说这个有原因——前线什么地方?需要很安全的、很忠贞的人在前线,李敖这个家伙不可靠,他的安全我们有顾虑,他对我们国家的忠贞有顾虑,所以,他在后方对我们比较安全。所以他不去你们去,变成这么个笑话。
我在台湾也没有得好,就参加了一波一波的所谓的前瞻训练,就是训练新兵。训练的时候早上还在嘉义,晚上就走到了高雄县,每天都走八九十里,这样走非常的辛苦,原因和我不是国民党有关。可是,我宁肯保持我个人的特色,也不加入国民党。
这就是我常常说的,在这个国家乱的时候,政治不上轨道的时候,你自己不能完全怪环境,完全归于环境,因为有些时候,你自己有选择权,(看)你肯不肯选择。我李敖是敢选择的人,我做预备军官以后,有六成的机会,好比说突击训练,我要报名参加,营长说你是预备军官,不准参加。有跳伞训练,我就报名参加,营长说你不准。什么原因呢?他说:我们普通那些老的军官摔下来死就死了,你们预备军官摔死,我们有责任,所以不要去。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躲避任何表现我的勇敢的机会,我从来没有躲避,我却阴错阳差,能够好好地活到现在,因为这也是我的运气。我承认,运气是一个原因,可以说我碰到了好运气,可是,我也受了一个人影响,我跟大家说,这个人就是美国的文学家海明威。他是非常勇敢的人。西班牙时内战,他去参加,当一个炮打下来整个屋子炸开的时候,大家都钻到桌子底下,他老兄还坐在桌子旁边在啃他的鸡腿,满身都是土,他还吃他的鸡腿。他是这么勇敢的一个人。我觉得他给我很好的一个启示,他使我变成一个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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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反对而反对,为打倒而打倒(2)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作者:李敖
我在做预备军官以后,分发以后,分到了国民党的十七师,这是国民党的嫡系部队。十七师师长叫做汪敬煦,当时上校,后来这个人做了上将,做了台湾所谓国家安全局的局长。他就下达了一个指令,要杀掉我。大家知道吗?我的老师长要杀掉我。什么原因呢?根据我的好朋友郭冠英探听的消息,当时黑社会找到了安全局局长汪敬煦,就是我的老师长,他们说“台独”利用本土帮会壮大,黑社会的竹联帮,可为国家安全效力,不应该压制。汪敬煦上将说可以考虑。后来陈启礼他们追问见面的结果如何,沈野又去见汪敬煦。汪敬煦说:我是局长,怎么能随便与帮会人物见面?他们就是这个帮会人物,真的爱国要做出些表现来再谈。沈野问要怎么做,要如何。汪局长说:去把李敖教训教训。他们的教训就是把你作掉。沈野等就转告了陈启礼,陈启礼说可以办。就在这个时候,陈启礼又因为导演白景瑞的关系认识了汪希苓,就是情报局局长,他叫汪希苓,安全局局长叫汪敬煦。这两个姓汪的分别下达了指令。情报局局长汪希苓说,应该先干掉江南,就是在美国写《蒋经国传》的这个江南。陈启礼他们就到美国杀掉了江南,江南就这样子被杀掉了。江南被杀掉以后,这个事情被闹大了,因为被美国人破案,给破出来了,闹大了
争取言论自由,第一个特色就是:我要因反对而反对。有人说,你这个反对不理性,错的。
美国大法官Homes,九个大法官之一,当一个大法官的解释其他人都赞成,一致通过的时候,他一定投反对票,变成八比一。法理上面他知道应该通过,可是他说他要反对。为什么要反对?他说:要给我们的同胞了解到,就是不可以在最高法院有众口一声、全票通过的这种现象,要有一个表达反对的精神。所以,反对的精神比赞成更重要。所以我认为,争取言论自由,像我们这种人,本身就是为反对而反对。
我蛮喜欢一幅漫画,就是这幅漫画,一个画家他一定打倒(down
with)。打倒什么?为什么呢?他为打倒而打倒。为什么为打倒而打倒呢?因为这才是真正的言论自由的一个方向——为打倒而打倒。我跟大家谈过悬崖理论,这就悬崖对不对,看到没有这个悬崖?看这悬崖,就是说你不敢到边上来,因为你怕掉下去。可是,我跟大家举过例,有本领的人就可以在悬崖边上而不掉下去,什么原因呢?因为那些控制言论自由的,注意,他不算是我们的敌人,而是他们有的时候跟我们的看法不一样。他们口口声声认为违反法律的规定,我告诉大家什么是法律的规定,我举个例子给大家看。法律上规定——按照德国的标准,是法律上不可以的以外都可以;按照法国的标准,法律上可以的以外其他都不可以;按照意大利的标准,法律上不管可不可以都可以;按照苏联的标准,法律上不管可不可以都不可以;按照台湾的国民党的标准就是,法律上规定的不管可以也好,不可以也好,都可以,也都不可以。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变化呢?就是法律上给它的弹性的解释。拿破仑曾经自豪地说,他的本领不在东征西讨做了法国的皇帝,征服了欧洲,他的本领是开创了一部《拿破仑法典》。可是他附加地说了一句,如果什么人解释这个法典,我的法典就完蛋了。这法律怕解释。刚才我举了德国、法国、意大利、苏联跟台湾的国民党伪政权,他们这种对法律的解释都不一样。这就告诉我们,言论自由可以不可以,这里面有很大的弹性,就是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我说你不可以就不可以,这就是弹性。我们要摸索出来这个弹性。
我再讲一遍,干涉言论自由的人和单位,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可是他们的观念,他们的血压,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打牌输赢,他们跟老婆吵不吵架,都会影响到这个言论自由的标准,都会决定他要不要查扣你,要不要在电视节目里面用广告给你盖台,把你给挡住,把你节目过滤掉,都有关系。我再讲一遍,他们不是敌人,可是有的时候他们脑筋跟不上,这个时候呢,我们就要不断地推推推,不断地磨合磨合磨合,不断地争取争取争取,为什么呢?要得到一个机会,把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