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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把年纪,见得多了,以我而言,我有颇为精深的武功,为人也还恬淡散泊,说起来,我已
堪可算个雅士,不过,这些却不能当饭吃,不能换取较佳的生活;当然,如我甘心卷入江湖
这个大染缸,又当别论,问题是我不愿在江湖上混日子,也看不起那些零碎的钱财,所以我
一直过的是那种半隐居的清苦岁月;人要有所不为,学了一身本事,未必然乐意于用本事换
钱的环境,我就是个例子。”
燕铁衣缓缓的道:“现在呢?”
梅逸竹道:“现在不同了,这一件事,甚为合乎我的原则——不须蹚进江湖这湾混水
里,又可以换取一大笔报酬,且动机高尚正当,我何乐不为?我活了七十多年,只有这次,
我十分愿意用我的本事来赚钱。”
燕铁衣道:“贾致祥说得对——‘有钱可买鬼推磨’,看来他不仅已买到‘鬼推磨’,
甚至连‘神仙’也买到了。”
秋云厉叱:“燕铁衣,你嘴巴放干净点!”
梢顶上梅逸竹摇摇手,笑道:“云丫头不必气愤,人的立场不同,观点自亦迥异。”
燕铁衣大声道:“梅先生,贾致祥出的价钱,想是十分惊人的了?”
梅逸竹道:“是的,在我,或在任何人而言,那都是一笔庞大的数目,庞大到豪奢的过
上三辈子也用不完,我说过,我的个性很恬淡,我也很珍惜自己的身分,但是,我直率的
说,在贾老弟出的这个价钱之前,我已没有其它的选择,这是令人无法推拒的一笔巨大财
富,我已渡过了大半生的清苦日子,临到晚年,也应该享受享受才对,何况,师出有名?”
燕铁衣冷冷的道:“只怕未必师出有名!”
梅逸竹淡淡的道:“我刚才已讲过了——人的立场不同,自然观念迥异。”
燕铁衣深沉的道:“梅先生,钱财可以买你的清高,淡泊,可以买你的尊严,武功,甚
至也能够支配休的良知?”
雍容的一笑,梅逸竹坦然道:“我不讳言——如果数目出得够的话,可以;天下之大,
恐怕非我独然!”
燕铁衣失望的道:“既是如此,我就无话可说了。”
梅逸竹和悦的道:“你也是个人物,燕老弟,与你为难,我深觉歉然。”
燕铁衣苦笑道:“贾致祥既已买去奶的一切,梅先生又何妨将此‘歉然’一并出售?”
梅逸竹轻轻的道:“燕老弟,你很倔强,也很大胆。”
柳残阳《枭霸》
第五十二章 惊颜色 天外之天
唇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燕铁衣表情阴晦的道:“因为我顶撞了你?梅先生,这不是倔
强,也不叫大胆,只是因为我理直气壮,于心无愧!”
梅逸竹平静的道:“那么,我就问心有愧?”
燕铁衣生硬的道:“你自己应该更明白,梅先生。”
略显空茫意味的一笑,栴逸竹道:“真是后生可畏了,燕老弟,白泰山的师父‘玄火
叟’俞陵,当年脾气最是暴躁,可是连他也不敢冲着我说狠话;像以前名重一时的‘黑蝎
子’刘半奇,‘蛇岭双绝’李光武,李光文,‘神腿’孙义等人,任何时地见了我也是规规
矩矩,恭谨有加……,年代不同了,想不到在几十寒暑以后的今天,居然冒出你这样一个半
大娃子来对我谈道理,说良心……”
在梅逸竹口中提起的这些个人,全是当年武林道上盛名喧吓的奇才,或是江湖正邪两途
中独霸一方的大豪,而这些人在他说起来,竟也是那样的平淡寻常,似乎只是在和一个老朋
友叙述儿辈们的日常素行一样,语气安详又柔和,更带着一股自叹老大的意味。
当然,燕铁衣不会不知道梅逸竹所说的,这些比他出道至少早了三四十年的前辈,他也
暗里戒惕于梅逸竹自夸身价的暗示,但他却并不含糊,从来,他就是如此——宁肯流血,也
不能屈忘!
燕铁衣也有他的打算——尽管梅逸竹的神态、语气、举止、甚至在现身之际这一手功夫
的卖弄上,在在令表示出他的辈分,艺业已是到达登极之境,然而,燕铁衣好歹总要掂掂对
方的分量,探一探真假,如果说,光凭这些表面上的征状就能吓退了他,那是决不可能的事!
人外有人也好,天外有天亦罢,燕铁衣是认了命了,无论眼前他是否不幸撞上了克星,
也只有硬着头皮朝上撞啦!
吸了口气,他道:“梅先生,我并没有丝毫不敬之意,我只是向你阐明,一个做人行事
的道理,是与非,尚在你自己揣摸斟酌——”梅逸竹和蔼的道:“孩子,做人行事的道理我
比你知道得更多,无须你来指点,难道说,在我这一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摸不清的事
么?”
燕铁衣抑制着声调道:“容我斗胆直陈——梅先生,有关金钱的意义及取舍之道,恐怕
阁下就多少有所未能参透之处。”
笑了,梅逸竹道:“不然,我已说过,我们彼此之间立场不同,观念自亦有异;我所做
的,我认为十分正确,便如同你之所为,你他觉得十分正确一样。”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劝谏的呢?燕铁衣感慨甚深的太息着,沙哑的道:“梅先生,
你是势必要动手的了?”
梅逸竹由树梢上俯视着下面,他的两只眼睛黑得透亮,但是,却缺少某种生气的木然凝
盯着一点不动:“看来,这是不可避免的——燕老弟,而且我必须伤害你。”
燕铁衣大声道:“一旦展开搏杀,栴先生,我亦并未奢望你能手下留情!”
梅逸竹心平气静的道:“不要激动,燕老弟,我是个不善虚行妄言的人,让我把我的心
意告诉你,原先,我只想将贾致祥所要的东西替他取回,再把你生擒押交‘十全山庄’并没
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可是,现任我的原意改变了,因为你已伤了我的师弟及义女,你使他们
流血,你便必须用你的血来补偿;我不想这么做,但却别无选择,这是我们‘梅门’一向的
传统与规矩!”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梅先生,恕我放肆的说,要流我的血,恐怕没有点什么凭借是
办不到的!退后几步,燕铁衣萧煞的道:“我等着了。”
梅逸竹颔首道:“这是无庸置疑的,燕老弟,我会拿点凭借给你看。”
一声吼叱,憋了老久闷气的古中仁大叫:“师兄,对这小子犯不上讲求什么规矩,我们
一遭上,先把他摆横了再说!”
梅逸竹摇头道:“你是信不过你师兄的这几下子玩意呢,仰或真个气极了?师弟,你师
兄几时与人过招,用过以众凌寡的法子?”
胡须掩遮下的毛脸不禁一红,古中仁尴尬的道:“呃,师兄,我只是恨这小子太奸刁—
—”梅逸竹道:“罢了,一边掠阵,容我亲来向燕老弟领教高招。”
说着,未见他有任何运功提气以及挥展肢体的动作,整个人已有若乘风而起般飘落——
飘落的速度极为缓僈优雅,似有祥云隐托,衣袂微微掀拂中,人已毫无声息的站在地下!
这一手,燕铁衣知道,乃是轻身之术中最最上乘的修为显示——‘如有莲座’。
现在,他已有几份信了——梅逸竹确然是个俱有高度武学成就的人物。
眼珠子固定不动的直视向前,梅逸竹清朗的道:“燕铁衣,我已多年未曾与人动手,对
这种粗鲁的动作不太习惯,因你,便烦你先攻如何?”
凝注着对方的两眼睛?燕铁衣突然道:“梅先生,你的眼睛?”
微微一笑,梅逸竹毫不在意的道:“你看出来了?是的,它们已经瞎了许多年了,差不
多是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吧,那时我的功力尚未到家?还不能用我的‘贯气’之学保养及
维护我的眼睛,据我想,先天的遗传可能有更大的关系,我梅家祖上四代遗传,都是在而立
之年得了这种眼病——清眼睛;眼睛看上去好端端的,可是却逐渐看不清,看不见了,直到
如今,尚不明白它的原因所在……”
燕铁衣不禁踌躇了——叫他如何去向一个眼睛目盲的人去挥剑?即使这个人功高莫测!
梅逸竹眼睛看不见,但却似能用心来更为透澈的观察事物,他彷佛已清楚看到燕铁衣的
犹豫之状,温雅的,他道:“不要紧燕老弟,无须为了我的眼睛而有所迟疑,这幷非问题,
四十多年来,我早已过惯了这种视而不见的生活,黑暗中的日子,更宁静,更安详,也更充
满了心境上的光亮,我可以提醒你,我在各般机能的感应上,只怕要比一般视力正常的人犹
要敏锐细腻得多,我已将我的听觉,嗅觉,肌肤毛发的接触,甚至下意识的反射状态,全都
发挥到了极致,我的整个形体,便宛如一个轻而又轻的棉絮,任何一丁一点细微的动静,都
能使我受到强烈的波震……”
舐舐嘴唇,燕铁衣为难的道:“话是这样说,但梅先生,我若如此做,终不免有一种负
疚的感觉——”梅逸竹低沉的道:“我愿意你这样做。”
燕铁衣进退维谷的道:“可是,要我和一个双目全瞎人的动手——”梅逸竹洒脱的笑
道:“怕人家批评你欺负一个老瞎子么?”
燕铁衣正色道:“这是其次的问题,梅先生,我更怕自己内心的责备!”
梅逸竹道:“大可不必,燕老弟,因为你尚未尝试过瞎子的手段;有些情形之下,一个
失去了视觉,亦未见得全无益处——在其它的感应方面人将可获得意外的补偿呢。”
燕铁衣还在犹豫:“不过了梅先生——”打断了他的话,梅逸竹道:“行了,燕老弟,
你还不一定能赢得了我,虽然你的两眼是明亮的,但我已经数不清叫多少双目明亮的人躺了
下来,你又岂会例外?”
燕铁衣道:“这算‘激将法’么?”
梅逸竹笑道:“随你认为是什么吧,但你必须面将现实,燕老弟,就算你不忍‘欺负’
我这个瞎老头子,这个瞎老子却也照样放不过你呢!”
燕铁衣极其牵强的道:“梅先生既然坚持,我也只好勉力应命了。”
点点头——是嘉许的模样,梅逸竹道:“很好,你可以动手了。”
燕铁衣忙道:“不,还是梅先生先行施教吧。”
梅逸竹道:“照我的话做,燕老弟,燕老弟。”
咬咬牙,燕铁衣道:“那么,我便得罪了——”‘太阿剑’的锋刃闪闪生寒,带着几分
‘保留’的势子斜削过去,虽说燕铁衣业已留住了循环之劲,其快速仍极惊人!
梅逸竹的身形只那么一晃,倏然失踪,完全不分先后,一股锐气直指燕铁衣后脑!
大旋身,燕铁衣长剑暴翻,绕旋横斩,却又失敌影,同时,另一股锐力已射向他的背脊。
贴地低掠,燕铁衣长剑倾弹,千星万点蓬散飞卷:往四面八方纵横流曳,但是,那股强
矢也似的锐劲却如影随形,并穿透星芒,猝袭而至。
在点与线的交织仍不能阻遏敌势的情况下,燕铁衣‘照日短剑’怪异的横扬于背,
‘当’声震响,他已如受重击,几乎把短剑脱手坠地。
十二个空心觔斗的串翻中,迄今未见身影的梅逸竹似是安了心不给燕铁衣喘息的机会,
九股强锐的力道,又破空而来?
燕铁衣不往下落,长身猛起,那九股锐劲彷若有灵性般随势反扬,燕铁衣猛沉气,急落
有如陨石,然而,九股锐力却在无形无影中不可思议的折转,激射合撞过来!
长短双剑倏忽交融,燕铁衣的周身并溅着眩目的冷电精芒,他整个形体好象包裹在一束
水晶之中,一束流闪着致命锋刃的寒光的水晶中!
于是,锐力冲激着护身的刃电,燕铁衣顿时有如高山滚鼓,蹦跳翻滚,蓦地,他一个斜
旋急掠,又半空倒挫落地暴转。
十步之外,梅逸竹闲散的负手卓立,面带微笑,状如一位正在吟哦低徊的诗人,潇洒极
了,也安适极了。
自出道以来,燕铁衣从未遭遇过似此等不能置信的高强对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真
实的事——有形的武功,居然已练到无形的精气,这种出神入化的境界,岂也能称为‘技
击’?
梅逸竹的功力居然精深浩瀚到这个程度,确令燕铁衣大出意表,他直觉的感到,在人家
那削瘦的身体里,不是血肉的组合,彷佛乃是一座山似的浑厚,一汪海般的广邃了!
梅逸竹平静的道:“你有什么感觉?燕老弟。”
燕铁衣十分痛苦,对方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在剜割他的心吞了口唾液,他苦涩的道:“我
不得不说,你在武功的修为上,已经超出我的预料甚多……”
梅逸竹微笑道:“在动手之前,我已忠告过你,是么?”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并不能减轻我的震惊程度,梅先生。”
笑笑,梅逸竹道:“回答我,燕老弟,你以往甚少遇到对手吧?”
燕铁衣难过的道:“不错。”
梅逸竹了解的道:“所以,我也很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一个长胜的强者,比一个常
败的弱者,更难以接受逆境的刺激,但是,却应该学习接受,因为人不是神,无法永远保持
高高在上的优越,对么?”
燕铁衣沉重的道:“在这一点上,梅先生,我倒是比你所说的要看得开,我之所以不好
受,主要在于我竟低估了你这么多!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梅逸竹正色道:“你已知道我是说,如果你输给我,并不算丢人!”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梅先生,在我今天的各方面情势来说,在我成为我自己全心
灵的主宰那一天就开始,我已注定要保持我的尊严和威仪——不顾一切牺牲的保持,因而我
无论败给谁,都不是一椿应该的事,那样,我不独对敬仰我的人难以交待,更无法对自己交
待!”
梅逸竹同情的道:“我想,我能够明白!”
顿了顿,他又道:“方才的一场比试,你知道,你尚未输,只是你已处在劣势了。”
燕铁衣道:“这是很公允的评论,梅先生。”
梅逸竹接着道:“我知道,也感觉得出,燕老弟,你尚未曾发挥出你最大的潜力,让我
们再开始,这一次,你要多留心了。”
燕铁衣涩涩的道:“我会的。”
梅逸竹轻柔的道:“同时,我要告诉你,胜败之分,将不是点到为止。”
怔了怔,燕铁衣道:“你的意思是?”
梅逸竹道:“我会使你流血——流多少血,从什么部位流血我才满意,那是我的事;相
反的,对我而言,你也可以如此做,设若你做得到的话!”
燕铁衣一横心,道:“就是这样吧!”
梅逸竹双手一摊:“还是你先请。”
‘太阿剑’猝然挑起一溜冷芒洒向梅逸竹,梅逸竹身形才动,‘太阿剑’倏幻暴映,又
是九十六溜寒电射拋——紧踉苍梅逸竹的形体!
就在闪眩的光蛇流灿里,梅逸竹已忽然在侧斜之下消失于燕铁衣的视线死角之中,同样
的,九股强有力的锐劲破空袭至!
长剑拄地,倏弯急弹,燕铁衣的身体快不可言的跃腾半空,短剑抖出青虹千百,如线如
褛,狂卷向敌。
只看见梅逸竹的衣袍一角,倏闪又失,而锐劲增加为十二股,由十二个不同的角度强射
急喷!
燕铁衣双剑并展如扇,扇光弧芒之中流波如电,交相闪织,十二次撞击,震得他飘出了
十二尺,余力未消下,一抹暗影兜顶挥落!
弧光反迎向上,那抹暗影竟只是一只手掌的幻像,燕铁衣骤觉不妙,剑身卷回,却已稍
迟一步,左胯如被锥头刺撞,碰得他连连打着旋转倒退。
又是十二股强劲尖锐的劲势,紧跟着迫袭而来。
燕铁衣忍住左胯的疼痛,猛以长剑石火般反刺,左手‘照日短剑’吞吐一百九十九次于
一剎那,空气被穿割的刺耳响声里,他又被两股透人的锐劲击中肩胁,再次踉跄后退,但
是,敌人却也显然受到他双剑的压力,猝闪又转,只是一转,又消失了踪影!
‘九鬼大挪移’!是的,梅逸竹如今施展的身法,竟然和传说中湮灭了五十年之久的
‘九鬼大挪移’相似!
陡然间,燕铁衣想了起来——‘九鬼大挪移’是一种诡异又神乎其技的身眼步法,其主
要的窍门在于将身形偏斜侧转,首先把本身形体的正面减到最少,然后以抢奔敌人视线的死
角为主,当然,学这套玩意,必须要先具备极为精湛的轻功根底,再辅以‘九鬼大挪移’特
殊的步法,施展起来便千变万化,有如神龙乍现,见首不见尾了!
燕铁衣早年听过一位前辈异人谈论过这套东西,他还依稀记得,这种‘九鬼大挪移’最
大的特点是可以用一口气旋回九次,这九次连贯无间,快若闪电,诡似鬼魅,九次旋闪之
后,其间便有剎那的顿挫以为换气易劲之须,也就是说,破这‘九鬼大挪移’,如果没有其
它特异的绝技奇功,那瞬息的顿挫,乃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