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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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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您这么说,如今还有人想当太监?”   
“有!这世上,有想着当皇上的,就有着想当太监的。”   
“是么?”赵细烛吃惊,“这些人……都是请您来下刀的?”   
刀子李低声:“这事可不能张扬!往后谁当皇上还没准,这些新太监,得悄悄地替皇上攒着。这就跟养马似的,马厩里不能没有马,哪一天主子爷喊着要骑马了,咱就得把马给牵出来!”指了下靠角落的小门,“对了,你推开这扇门看看,里头是什么?”赵细烛从灶窝里走了出来,走到屋角,推开了一扇破门,往里探进头去。他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吃了一惊。一条靠墙长凳上,坐着一个老实巴脚的农民,在这人的怀里,紧紧夹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   
男孩在吃着一根白罗卜,对着赵细烛笑了笑。赵细烛揉了揉眼,怔怔地看着男孩。吃罗卜的男孩在赵细烛眼里渐渐变着形,仿佛变成了他自己。   
他猛地记得,那年自己也是这样坐在暗沉沉的屋子里,大口吃着一根白罗卜,眼睛紧张地看着半掩着的门。他记得,那时,从外间还传来刀子李的说话声:“记住,这可是你这辈子吃最后一根白罗卜了,吃完了,那罗卜就长回地里去了!”赵细烛垂下手,看着手里的半截罗卜,突然捂住嘴饮泣起来。门外响起绳索在屋梁上磨擦的叽嘎声,赵细烛的泪脸僵硬如铁,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动静。很快,屋外又传来了磨刀的嚓嚓声。赵细烛颤着手,身子缩成了一团。   
“咚”地一声轻响,那男孩手里的罗卜掉了。   
赵细烛吓醒了,发怔地看着地上那半截罗卜。男孩的父亲伸出手,把罗卜拾起,往裤上擦擦,又递到了男孩手里。男孩咬下一口罗卜,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对赵细烛笑着。   
赵细烛急忙退出了脑袋,一把将门关上。   
几样酱爆羊下水摆在了桌上,刀子李倒了两盅白酒,把一盅放到赵细烛面前:“喝!”赵细烛在发着愣,问道:“里屋坐着的,是父子俩?”   
刀子李的声音很浊:“没错。”   
“那孩子在等您……下刀?”   
“没错。”   
赵细烛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我、我得走了。”没等刀子李再开口,他像逃命似的逃出了屋子。   
宫里长廊间,两个太监慌乱地奔跑着,对着迎面走来的赵万鞋大声喊:“赵公公!不好了,出大事了!”   
赵万鞋沉声:“扯这么大嗓门干嘛?什么事?”   
那老太监道:“宫外传进话来,有个去宫外办差的公公,不知招惹谁了,给杀死在西城的马市,才死了半个时辰,就围上苍蝇了。”   
赵万鞋的脸渐渐苍白起来,暗想,赵细烛不是还没回来么?莫非是他出事了?他急忙道:“走,看看去!”   
“咚”地一声,刀子李的大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   
刀子李将逃出大门有赵细烛抓了回来,大声骂道:“你他娘的不是玩意!我刀子李把你当成自己的朋友,才把你领回家来喝一盅烧刀子,还把这么大的事告诉给了你!可没想到,你撒腿就往外跑!说,你要去哪?”赵细烛一脸哭相:“我回宫去。”“回宫?”刀子李冷声,“不对吧?我看你是去警察局!”赵细烛一脸委屈:“我去警察局干嘛?”刀子李道:“你想卖我!”   
赵细烛惊声:“我卖您刀爷?”   
刀子李道:“你探得我刀子李还在干着阉人的活儿,把我给出卖了,也好向民国政府讨个赏钱!”“刀爷!”赵细烛叫起来,“您可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卖您刀爷哇!再说……”“别说了!”刀子李吼道,“你已经走不了了!”   
“走不了了?”赵细烛脸色惨白起来,“莫非……莫非刀爷要……杀我灭口?”刀子李哈哈笑出两声:“杀你还不跟杀一头羊似的?本来,我倒是想让你喝完了酒就送你走,可现在我得把你留下了!我得让你替我捧着石灰盆子,跟着我成全那男孩!”赵细烛大惊:“您……您让我跟您合伙……阉人?”刀子李道:“只有合了伙,你才不敢卖我!”   
赵细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的眼前又浮起了自己当年在这间屋子里的情景——一条长长的带着铁环的大板凳“轰”地一声放在屋柱旁,从梁上落下两根拴人的麻绳。木板凳的四条腿在喀喀地动着,上面躺着赵细烛。一只皮囊打开,囊夹里插着七八把各种各样的小刀。又一只布囊打开,囊夹里插着七八支长短不一的鹅毛管……   
“起来!”刀子李踢了赵细烛一屁股,“这儿不是茅房,你蹲着干嘛?起来!”他从一个暗处取出皮囊和布囊放到桌上,接着打开的一只盖着布的瓦盆,盆里盛着半盆浮着花椒粒的香油。   
赵细烛吃惊地看着,仍未从自己的回忆中醒来——一只大手在忙碌着……毛边东昌纸浸入了油盆……递上一把剪子,将浸透了油的东昌纸剪成四小块,重又放回油盆……   
“把石灰盆子端来!”刀子李指着屋角,对赵细烛道。   
赵细烛猛抬起脸,一步步后退着。刀子李逼视着赵细烛:“怎么了?怕了?”“不不,”赵细烛面无人色,一步步后退着,“让我走!让我走!我得……回宫……回宫……”他回过身,奔到门边,手力拉门。   
“夺”地一声,一把刀子重重地插在了桌上。刀子李对着赵细烛吼道:“用这把刀子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再走不迟!”   
赵细烛看着桌上的刀,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刀子李举刀过顶,回过身,对着一口冒着青烟的香炉跪了下去,睁着发红的眼睛,看着贴在土墙上的一张宫神画像,道:“宫神在上,弟子在下,供香以告!此刀施之,绝人生理,老无收养,死无与殡,无罪之鬼,弃尸荒草!然,受刀之人,声言无悔,也无憾也!”念毕,将刀子在烟上转了三圈,爬起了身,大步走进里屋,把那孩子给夹了出来。   
“把孩子给我绑上大板凳!”刀子李对赵细烛吼道。   
赵细烛站着没动,一脸恐惧。刀子李又吼:“聋了!把孩子给我绑上大板凳!”   
赵细烛抹着脸上的汗:“刀……刀爷,我能……能问孩子的父亲……一句话么?”   
刀子李侧过脸,狞声:“什么话?”   
赵细烛咽下唾沫,吃力地道:“我想问他,他把儿子送到京城来受阉,真的是以为宫里……宫里往后还要再添……再添太监?”   
刀子李冷笑了一声:“你不信我刀子李的话?”赵细烛道:“我得亲耳听男孩的父亲说出口。”   
“我看你是想告诉他,宫里不需要太监了,是不是?”刀子李道。赵细烛道:“宫里要不要太监,是皇上的事。我只是想问问他,今后要是宫里真的不需要太监了,他的这个成了阉人的儿子,还能靠什么活下去?”刀子李大笑起来:“要是宫里真的不使唤太监了,要活还不容易?当和尚,当叫花子,还不照样活着?”   
“这都不是生路!”赵细烛说。   
“那就自寻死路去!”刀子李又发火了。   
赵细烛看了看摞在小桌上的十来个银元,不知哪儿来了胆气,提高声音道:“刀子李,你就为了这几个钱,也不问问如今是什么年代了,把个孩子一刀就给阉了,你……你还有良心么?”刀子李一愣,旋即笑了:“你打的棍子也太狠了些!我可告诉你,这可是孩子的爹求我下刀的!行,我把孩子爹叫出来,你自己问他,到底是我刀子李贪他的钱,还是他想着让儿子当上吃穿不愁的小太监!”回过脸对着里屋大声喊,“孩子爹!你出来!”   
里屋没有动静。刀子李又喊了一声。里屋仍无动静。刀子李疑惑起来,示意赵细烛去里屋看看。赵细烛急忙点了头,回过身走到里屋的门边,轻轻推开了门。   
他朝屋里看去,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男孩的父亲已吊死在窗上!   
“他死了!”赵细烛回过脸,对着刀子李喊。刀子李一惊,扔下孩子,一把推开赵细烛,冲进里屋。   
赵细烛脸色惨白如雪,站在门前发起呆来。突然,他的目光落在门板的大铜锁上,猛地伸出手,将里屋的门一把关上,扣上了大铜锁。“快跑!还不快跑!”他对着男孩大声喊道。   
男孩吓哭了。被锁在里屋的刀子李推起了门,门板大晃。赵细烛一把拉起了男孩,冲出了屋门。   
喧闹的马市挤满了人和马匹,满地流淌着马尿、堆积着马粪。赵万鞋的马车驶来,在一个大马棚前停下。   
赵万鞋和那老太监下了车,向人打听着一会,匆匆进了一个小窝棚。抬眼看去,吓了一跳:草堆里,趴着一个年轻太监的尸体,窝棚的窗口站着几个闲人。赵万鞋将尸体翻过身来,认出不是赵细烛,稍稍松了口气,问身边的老太监:“这人是谁?”老太监认了一会,惊声:“是御马房的小奔子!”赵万鞋皱眉:“御马房的?御马房的人怎么跑马市来了?”   
老太监道:“得问问才知道。”   
几个马市的闲人领着赵万鞋和那老太监朝一个卖马的大棚子走去。   
赵万鞋边走边问:“这人卖了一匹宫里的好马,各位都见了?”那闲人回道:“见了!他说是从凉州的军马场领着匹刚上膘的御马回京,听说宫里在遣散太监,不敢回了,要把这御马给卖了好作回老家的盘缠,没想着,刚把御马换成了钱,就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没吭出一声就死了。”   
赵万鞋问:“见着捅刀的人是谁?”那闲人摇头:“不知道。这年头,有两样东西不能知道,一样是谁抢了谁不能知道,二样是谁杀了谁不能知道。”   
进了大棚,赵万鞋一眼就看见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拴在桩上,一群人围着这马评说着什么。“借个道,”他拨开人丛,走到栗色马身边,抚了抚马背,道,“没错,是宫里的御马。谁将这马给买下了?”   
没人回答。赵万鞋又问了一遍。   
“我!”一个粗大的声音从人堆后头传来。   
围着的人闻声让开了一个道。赵万鞋看去,吓了一跳,一个穿着大帅服的大胡子帅爷骑在一匹大马上,腰里挂着军刀,蹬着一双马刺靴,肚腰上别着两把皮套子短枪,一脸的冷笑。您这位爷是……”赵万鞋挤出笑来,问道。骑马的帅爷将手里的马鞭顶了下帽檐,抬高了脸,道:“看出什么来了么?”   
一张满是麻点的脸!   
“莫非……”赵万鞋惊声,“莫非您是名震天下的麻大帅?”   
麻大帅哈哈笑了:“有眼力!怎么,我麻爷买下一匹马,让你眼红了不是?”   
“喀哧”一阵响,骑马站在麻大帅身后的副官邱雨浓拔出了手枪,打开了机头。赵万鞋脸上的瘦脸抖动了一下,强笑道:“麻大帅莫误会,在下是听说宫里有个太监被人杀了,才赶来看看的,没想着撞上了您的宝骑,惹您生气了。”   
麻大帅哼笑了一声:“刚才,你说这匹马是匹御马,怎么看出来的?”   
赵万鞋道:“我不识马,只是……只是觉着这马长得身高体壮,想必就是御马了。”“哈哈哈哈!”麻大帅大笑起来,“身高体壮的就是御马,这话,也忒外行了些!邱副官,告诉这位公公,什么是真正的御马!”   
邱雨浓抬起手枪,对着栗色马的前蹄抬手就是一枪!“砰!”随着枪响,那栗色马受了惊,抬起蹄子惊嘶了一声。麻大帅又笑了起来:“听了枪响就蹶蹄子的马,是草马!不是御马!”邱雨浓摆下了手,大声道:“来人哪,把这匹草马给牵到宰马场去宰了,换几坛酒给抬回军营犒劳弟兄们!”上来几个士兵,牵着栗色马就走。麻大帅瞥了眼怔愣了的赵万鞋,笑道:“记着,麻帅要的御马,是宫里的那匹汗血宝马!你要是想发财,就替麻爷给牵出来,麻爷赏你个千两黄金!”说罢,打了坐骑一鞭,出棚而去。   
邱雨浓掏出一张名帖扔到赵万鞋面前,道:“有了汗血宝马的消息,就给本爷打电话!”说完,打出一鞭,领着士兵驰出了马棚子。   
马棚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赵万鞋一人。赵万鞋拾起名帖,怔怔地看着,额上汗水涔涔。许久,他咬紧牙,颤着手,将名帖撕成碎片,重重地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地拧起来。   
一顶软轿在天桥街面的抬行着,轿窗里露着一张女人的脸,从她的素素淡淡的装束上看,谁也不会知道,她就是曾经名动军界的女军火商白玉楼。   
白玉楼年近三十,却仍是眉清目秀,透过她的一双温柔的眼睛,仍能看出深藏着的隐隐的沧桑感。   
软轿在卖瓷器的铺子外走过。   
“停轿。”白玉楼道。显然,她看见了挂在铺门前的画。轿夫停下轿子,打起帘,白玉楼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旗袍,手里执着块素白的帐子,一双青布鞋,看上去像个孀妇。   
她走近画前,看着。几个路人也在看画,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便都走开了。   
“这画卖么?”白玉楼问店主。   
店主笑道:“没见插着草标么?”   
白玉楼的声音很文弱:“什么价?”   
店主打量着白玉楼:“您能给个什么价?”   
白玉楼道:“把画卷上,到你铺子里说。”   
店主将白玉楼引起铺里,白玉楼便道:“把店门关了。”店主狐疑着,把店门关上。“说吧,这幅画,你想要个什么价?”白玉楼道。   
店主的眼珠转动着,笑了:“你该先问我,这幅画是从哪来的。”   
白玉楼也一笑:“当然是宫里来的。”   
“您有眼力!从宫里弄出来的东西,该是个什么价,您不会不知道。”   
白玉楼把手伸向桌面,“咯”地一声轻响,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出现在桌上。店主吓了一跳,脸色变了,道:“您……您这是干什么?”白玉楼道:“我要是告诉你,这也是从宫里弄出来的东西,你信么?”   
“信!”店主惊慌地点头。白玉楼道:“从宫里弄出来的东西,该是个什么价,你不会不知道。”店主摇头:“不……不知道!”又急忙点点,“知……知道!”   
“我要是用这支枪换你这幅画,你愿意么?”   
店主脸上的肥肉跳动着,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素素静静的女人,猜测着她的身份。白玉楼的手又往桌上一放,桌面出现了一张素色名帖。店主颤着手取过名帖,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失声叫起来:“白玉楼?您……您就是白大姑娘?”   
  盖着铁板的宫井   
金袋子顶着风,策马疾驰在马牙镇外的荒路上。他的披风在夜色里看去,掀动得像一篷黑烟。他的马越跑越快,远处,渐渐出现了一片高地。   
马驰上了高地的时候,月光暗淡下来,一眼望不到头的马冢起起伏伏,一座连着一座,木牌与石碑依旧站立在荒沙衰草间。流雾深处,不时地传来野狼的嗥叫声。金袋子下了马,牵着马走向坟场深处。   
一块刻着“义马场”三字的石碑耸立在荒草从中。   
金袋子看了一会碑,牵过马头,在这片历朝历代埋葬义马的大坟场间穿行着。四周到处是巨大的马坟和各种姿势的马石雕,走在这片谁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马冢的义马场里,谁都会觉得连风里都浸透着马的嘶声和马的气息。   
马坟显然要比人坟大得多,金袋子在坟堆前走着,身边是流动的夜雾。他在一座大土坟前停住了,解下腰间的小马灯,点着了亮。坟前立着块很不显眼的石碑,碑上五个字:“癞子马之墓”。   
他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一把短短的小铁铲,在坟前跪倒,用力取起了坟土,冻得梆硬的土块飞溅。他的黄毛老马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一会,土坟取开了一个大窟窿。金袋子扔下铁铲,弯下腰从坟里抱出了一个大罐子。突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急忙放下罐子,拔出了手枪。   
一只狐獾跑过。   
金袋子松下口气,把枪插回靴子,重又捧上了沉甸甸的罐子,抹去罐盖上的土,把盖打开,抽去一叠油纸,把手伸进罐去,掏出了满满一把金件!   
“呸”地一声,他重重地吐去嘴里的泥,微弱的油灯光亮下,他的双眼闪着狂人般的兴奋。他把手里的金件一件件地在土上摊开。   
竟是几十副佛肚里才会有的金子打的五脏六腑!   
马袋子客栈的过道是夜不挂灯的,一团漆黑。此时,一条肥矮的人影从过道移过,一直移向一条夹廊。这人是银圈。   
银圈向通往暗道的屋子快步走去。一会儿,他便弓着粗腰,气喘喘地拐进了道暗。这暗道其实是间筑在地底下的屋子,银圈一进屋,立即搬过一张宽木凳,爬上凳对着头顶的地板听了起来。很快,他的肥肿的脸上露出笑。   
他听到的是两个姑娘的梦呓声。   
透过细长的地板缝,他看见那桌上放着风车姑娘的那只木片风车。靠着西墙的炕上,风筝和风车拥着被子睡得死沉,不时地咕哝几句梦话。   
他将地板上的一个节疤悄悄地顶开,将一根细细的兽骨探了进去,很快,从骨孔里冒出了一股白烟。   
再看那炕上,两姐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白烟开始在屋子里弥漫,渐渐将什么都罩住了。炕上,风筝和风车咳着,翻动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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