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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医生你能说说这病是怎么回事吗?我叔叔曾经参加过自卫反击战,回来后就得的这病,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军区医院住着。”
“创伤后应激障碍,这里的创伤主要指的是记忆。对于可怕经历,如战争、被强暴、地震、凶杀等,引起个体极度恐惧的经历和记忆。这类记忆就称为创伤记忆,当应激源到达一定阈值,超过个体能承受的强度时,就会出现应激障碍。”
“萧医生,办公室里可以抽烟不?”马千里插嘴问了一句。
“给我也来根。”
这俩人还真是绝配。
点上烟后,马千里深深吸了一口,“萧医生你继续说。”
“应激障碍最有特色的有两种,一种是急性心因反应,用俗话说就是当场被吓疯了。这种起病迅速,历时也比较短。得到及时的治疗,可以很快恢复过来,预后良好。这类患者有一大特点,就是大脑会对创伤记忆进行快速的强制遗忘。这是大脑处理创伤记忆的一种应激性保护,又称为心因性失忆症。他们有可能还记得结果,但不会记得过程。”
“嗯,我们见过不少这样的被害人。特别是被强暴的女性,她们大多知道自己被强暴过,但对这一切发生的经过丝毫回忆不起来,甚至连歹徒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一问三不知,加大了我们办案的难度。”马千里叹了口气。
“第二种就是属于雨默和你叔叔这类的,延迟性心因性反应,又称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很麻烦的一种,严重的有可能会持续复发,终生不愈。这种在临床上有三大表现:一,反复重现创伤体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创幻经历、类似的噩梦、反复发生可怕错觉幻觉,甚至以幻想的形式重演和体验事件经过。又名症状闪回,不断地用这段创伤记忆来伤害自己。就好比长了个疮,不挠不痛快,一直挠到恶化为止。”
“这比喻真好,我昨晚就被蚊子叮了一口,现在还痒着呢。”马千里打趣着说道。
萧医生懒得理他,继续说道:“二,持续性的警觉性增高。也就是一惊一乍,整天神经绷得紧紧的,有点什么声响都能吓他一跳。特别是能和创伤经历联系上的事,那能直接吓死他。”
“三,持续回避。极力回避和创伤经历相关的事物,比如像雨默这样的,她肯定不愿意再回到那间别墅,连想都不敢想。”
“这第三条不是和第一条矛盾了么?这样回避不是挺好的嘛,有助于忘却那段可怕的经历。”马千里疑惑道。
“不,越是想回避的,越是想努力忘却的,就越忘不了。人都是这样,反而越想记住的,就忘得越快。人的大脑就像一个叛逆的孩子,很多时候会听你的,但有些时候就偏偏和你做对。”萧医生说到这儿的时候却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勾起他的某些回忆。
“我还想今天过来能不能从雨默口中多问出一点线索呢,看来是没戏了。”马千里吧嗒了一下嘴,失望道。
“大脑会对严重的创伤记忆进行选择性遗忘,甚至是幻化。我估计你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而且雨默的病情现在很严重,妄想泛化到了童年。我问过她的家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她这已经属于无认知精神病的范畴,即使她能给你什么有用的线索,你将来也不能在法庭上将她的话作为证词。”
“唉,这也难怪,看着丈夫被人杀死在自己面前,谁也受不了。这可怜的姑娘,希望她能早日恢复过来吧。”
“这凶手杀了她丈夫,却没有杀她,应该是仇杀。而且仇恨只针对陶耀一个人,你们从这儿好下手一点。”
“我们当然知道要从这儿下手啊,但在他的人际关系网上搜了一圈,毫无线索,连个嫌疑人都找不出来。”
“嗯,看来这又是个悬案。我说马队长,你们刑警队的破案率是不是……呃?”萧医生留了个挑衅的尾音。
“我的萧大医生啊,你以为在中国破个案子那么容易啊?像那些日本推理一样,玩杀人手法,玩诡计,然后出来个眼镜男大吼一声: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萧医生被逗乐了,“哈哈哈哈,那人家美剧不是拍得挺好的嘛,各种专业工具加专业知识,破案和切菜似的。”
“那些现场取证用的专业工具我们也有,早就引进了,我们最急缺的是系统化的资料库。你看人家美剧里采到一个指纹或DNA,扫入电脑,让电脑在联网的系统资料库里自动核对,只要资料库里有过记录,什么都有了。”
“是啊,那样多方便。”
“我们国内缺的正是这样系统化的详细资料库,虽然已经开始有了初步构建,但资料奇缺,能起到的作用不大。所以我们的大部分公安刑侦机构还停留在查人名、查身份证、认人脸……这样的初级阶段。”
“国情啊。”萧医生挺理解地点了点头。
“可不。不过虽然办案难度大,但这些年我们的破案率确实已经提高很多了,接近了命案必破的目标。只要是有迹可循,总有破案的一天。”马千里挺欣慰地说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马千里才起身告辞道:“快五点了,你也快下班了吧,我就不打扰了。”
“嗯。”萧医生边答应,边起身走到窗户边。
就在马千里快走出房间门口时,萧医生突然喊住马千里,“马队长,这天看来要下雨啊。”语气中带有一丝深意,一丝担忧。
“哦,是啊。我们有车,没事的。”马千里不知所指,直接回道。
看到马千里还没反应过来,萧医生叹了口气,只好继续说道:“晚上要下雨啊,别忘了那个吸血鬼。”
“这……”马千里愣了一愣,顿了半天,才点了点头,“我让弟兄们今晚警醒点。”
马千里上了警车飞驰而去,萧医生也走了出来,看到我正在拖地。地上的拖把痕迹告诉他,他办公室门前的地板有点太过干净了。他眉毛一挑,脸上又挂起了那贱兮兮的笑容,“唐平,你终于找到让你活下去的理由了吗?”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是反问句,表肯定。
我没有搭理他,这人你越搭理他,他越没完。我继续将拖把用力地向走廊的另一头拖去。
我真的非常讨厌他这种贱兮兮的眼神和微笑,讨厌到了极点!
晚上真的下雨了,就像萧医生说的一样。不大不小,正好足够浇洗这个燥热的城市。
第二天一大早,爸妈来看我了。妈妈提了一大兜的水果,坐在我床头问我这段时间怎么样,住这里习惯不习惯,心情好点没……
我一律点头或摇头,我还是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爸站在病房门口,一言不发,他可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爸爸脸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但我能看出他眼中的关切。他几次欲言又止,然后又叹了口气。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们,因为那会让我羞愧。养育了我二十多年,花了半辈子的钱就为了让我能有一个好前程,我却用自杀来报答他们。自杀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还杀死了他们的儿子。
从这点上来说,自杀应该是有罪的,自杀其实也是谋杀。你在自杀的同时,也杀死了别人的儿子(女儿)、丈夫(妻子)、男友(女友)、朋友……
一会儿萧医生过来了,他们跟着萧医生去办公室谈论我的病。
临走的时候,爸爸终于走了过来,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说出口的时候却只有一句:“好好养病,缺什么就给家里打电话。”
或许我认为自己早已是个成人,但在他们眼中,我永远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父母永远不会为犯错的孩子生气,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你是否还是那个孩子。
我问过萧医生,人为什么会自杀?
他说,自杀的原因有很多,为了逃避、报复、绝望、毁灭自我、寻求别人的同情或帮助、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自杀的人都是懦夫!只有无能的废物才用死来逃避问题!
我知道他是在骂我。
我又问,那我为什么会自杀?
他只回答了我一句:因为你确信自己是个无能的废物。
我开始理解萧医生为什么让我帮忙照顾病人,他想让我知道,我活在世界上还能有点用途。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去女病号楼帮忙照顾病人,这个答案他直到很久以后才告诉我:
虽然我什么都没说,但他能看出我恨一个女人,我的抑郁症和这个女人有大半关系。如果我将这种恨继续下去,这种敌对情绪就会扩大化,变成针对所有的女人。所以他让我去女病号楼帮忙。
在那里,我无法恨,因为我将看到一群痛苦的女人。我的恨会在那里化解为怜悯和同情,我的恨最终会在那里烟消云散。而当我的恨烟消云散的时候,我的抑郁症也就已经好了大半。
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高明,他诡计多端,他狡猾无耻!以致很多年以后,每当别人提起萧白这个名字时,我的脑海里就会开始浮现出他那一脸贱兮兮的微笑。
不过他还是漏算了一点,他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遇到雨默。
爸妈走了以后,我一直在床上装睡,其实我根本睡不着。瘦子的床位换了一个单纯型精神分裂症病人,这种类型的病人没什么特色,简单地形容就是个呆子。问话基本上不回答,偶尔点头或摇头示意,和我差不多,喜欢一个人呆着。
但他比我厉害,可以一个姿势保持一天,在精神科里称之为木僵状态。刚来的时候海洛因很喜欢作弄他,比如他站在窗边的时候,海洛因就会跑过去,改变他的站姿。让他把右手抬高,做出像是和谁打招呼的动作,然后再让他另一条腿向后翘起。
就是这样一条腿摆出的怪姿势,他能维持一整天,就像被点穴了一样。直到护士发现后,赶紧帮他修正过来,给他改一个舒服的姿势。每到这时候,海洛因就躲在一边吃吃地捂嘴坏笑。我想起了小时候玩的变形金刚,他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具。
萧医生发现这些事后,狠狠教训了海洛因一顿,罚他也像那个呆子一样单腿摆姿势站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海洛因揉着发麻的腿嗷嗷叫唤,从此以后海洛因再也不敢作弄他了。
才一个小时海洛因就痛苦成这样,他是怎么办到保持一天的?他已经麻木到无法感觉疼痛了么?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空壳,他已经没有灵魂了。
我想起了一个词——失魂落魄。是的,他的灵魂丢了,丢失在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然后我又接着想起了一个词——喊魂。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情景,在一个凄凉的荒坡上,一个苍老的母亲正在为自己失魂落魄的孩子喊魂。她眼中弥着泪,用手掌环住嘴,悠着嗓子深情地呼唤着:“娃啊,回来吧……”
父亲手中持着孩子常穿的一件衣衫,打开衣裳,像是在接着飞奔而来的魂魄,然后又赶紧合上,应一声:“回来了!”
寂静的山谷里不断地回荡着两个人延绵不绝的声音,喊声和回音纠缠在一起,一应一答,一答一应。
“娃啊,回来吧……”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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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啊,回来吧……”
“回来了!”
一应一答,一答一应……迷信?愚昧?还是自我安慰?
下一个定义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你还是静静倾听吧,听听那唤声中的绝望和期盼,听懂以后你就会知道这些所谓的定义都已不再重要。
精神病院里也有这么一群负责喊魂的人,就是这些医生和护士。他们一直在呼唤病人的灵魂,希望他们有一天能醒来,希望他们有一天能魂归来兮。
想到这儿,我脑中的情景变了。萧白挂着他那一脸贱兮兮的微笑,在山谷上深情地呼唤着:唐平,回来吧……
当这个情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就像吃了一只苍蝇,狠狠把自己恶心了一次。
就在这时候,一楼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一楼沸腾了,就像菜市场一样热闹。我知道一楼的病人又闹事了,这在精神病院里早就见怪不怪。刚开始我还会吃惊、新鲜,到了现在也习惯了。而且已经习惯到要是没有病人闹事就会觉得奇怪。
“把铁门打开,马上!给老子打开铁门!”
我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刚来第一天就试图砸铁门逃跑,然后被萧医生制服的疯子。这疯子的戏倒是值得一看,海洛因早就冲下楼去看戏了,我也从床上起来,走到楼梯口向下探望。
那疯子手中抓着一把手术剪和男护们对峙着,可能是护士给他伤口拆线的时候他趁机抢的。这疯子确实是个扎手货,从进来的第一天起就不断闹事,和同房的病人打架。没少打伤人,也没少被打。又不能全天约束着他,只能对他进行严厉的监管,难怪萧医生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收治他。
一个年轻的护士从他的病房冲出来,喊着:“快拦住他,一定要拦住他!”她的手臂被划伤,正在不断地往外淌血,染红了圣洁的白色护士服。
6个男护围着他,却没一个敢上前,这疯子打架是出了名的狠,而且壮得很。现在这种狂躁状态,没什么事他干不出来。疯子挥舞着手中的手术剪,怒目圆瞪,嘶吼着:“把铁门打开,不然我杀了你们!”
终于,萧医生从四楼赶下来了,他当时正在四楼查房。他看了那疯子一眼,然后朝男护们喊了一声,“你们别围着他,让他出来,我给他开门。”
男护们早就见识过萧医生的能力,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退到两侧。萧医生掏出钥匙,走到男病号楼的大铁门旁,边开门边回头对那疯子说:“王志强,你冷静点,我现在就给你开门。”
疯子对萧医生很忌讳,入院第一天他就被萧医生一招制得动弹不得。要在这医院找一个他怕的人,非萧医生莫属。他脸色狐疑不定地盯着萧医生:“你……你别耍花招!”
萧医生嘴角撇出一丝冷笑,“你要走我还求之不得呢,我还用耍花招留你?”
说着一把推开铁门,朝外一指:“走啊!看看过多久警察会把你抓回来!你爸妈早就不想管你了,你试试还能不能敲开你家的门!看看你出去在哪儿找饭吃,我看你连一杯水都讨不到!”
疯子的攻击姿势变了,虽然还是紧紧地抓着那把剪刀,但手已经垂了下来,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他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怎么逃离这所精神病院,但却没想过出去以后会怎么样。
看到疯子的姿势变了,萧医生叹了口气,“王志强,想想你这二十多年来都在做些什么吧?打架、闹事、愤怒,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愤怒,不断的愤怒。”
“因为你的愤怒你找不到工作,就算找到了也会很快被辞退。爸妈不断在你耳边念叨着某某的儿子现在已经是经理,工资多少多少,你再看看你!我知道你其实也想啊,你也想有那么一份好工作,能让爸妈在亲戚、邻居中挺起胸膛说话。”
萧医生摇了摇头,“可你的脾气让你没了这种可能,你只能在无尽的愤怒中发泄自己的不满。其实你也想的,你很想自己也能像谁谁一样,有一份好工作,回报爸妈的养育之恩。每次看到他们不敢和别人提及自己儿子的工作时,你的心就像被刀扎一样难受。”
说到这儿的时候萧医生一指那疯子,“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你这样下去还有可能吗?拿着那把剪刀去抢一份好工作是吗?你去当个苦力差不多,只有苦力能靠力气赚钱!你想一辈子这样是吗?”
疯子抱着头,紧紧地捂住耳朵,蹲下,眼中涌出无尽懊恼的眼泪:“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萧医生走了过去,也蹲下,“帮帮你自己吧,把这臭脾气治好。还拿着这把剪刀干什么?拿剪刀来治病吗?”
萧医生将右手伸到他面前,疯子缓缓地将剪刀递交到他手中。萧医生接过剪刀,叹了口气,然后对旁边的男护招呼了一声,“把他带回病房,别难为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待会儿,一会儿我去看他。”
最后,萧医生扶着那名被刺伤的护士去治疗室包扎。他又一次成功了,但那刻我却又看到了他眼中的忧伤。我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有时候狡猾得像只狐狸,有时候却又闷骚得像个诗人。
我呆立了一会,决定去治疗室看看。到治疗室的时候,萧医生已经手脚麻利地帮护士包扎好了。
“小晴,还疼吗?”
“好多了,谢谢萧医生。”
“以后要小心病人的突发袭击,注意病人一举一动潜伏着的肢体语言,还有,像这样有暴力史的病人就交给男护吧。”
“我……我看他很正常,也没有什么不对劲,还很配合我拆线。谁知道中途他突然就抢过剪刀,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就被他用剪刀刺伤了。”护士声音颤抖着说道。
“没事了,其实他也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过后他会向你道歉的。”萧医生安慰着。
护士苦笑一声,“还好刺的不是脸,不然彻底没人要了。”
“小晴,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没人要呢,尽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