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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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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什么声音把他惊醒了。也许是饥饿和寒冷使他醒来。远处山峰上,动物的啼叫声划破夜空。

  “嘎伊——哟,嘎伊——哟”

  这是虾夷鹿的叫声。杜丘起身来到外面。在冰冷的月光下,一片黑黝黝的山峦隐约可见,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远处的山峰大概就是批利卡山一带。批利卡山是阿伊努语,意思就是女神山。鹿的叫声并不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的,它们就在眼前的山峰上啼叫。这是在宣布鹿的交尾期已经到来。

  “鹿在交尾吗?”

  杜丘自言自语地叨念着。鹿能在如此严酷的自然界中觅食、交尾、生存,真是令人钦佩。而人呢,在这山里只过了一两天,就要被迫做出抉择,或者饿死,或者屈从于权力、放弃自由。而人最终所选择的却是被剥夺自由这条路,因为觉得这条路毕竟要比饿死强得多。

  “嘎伊——哟,嘎伊——哟,嘎伊——哟”

  在另外的山峰上,又有别的鹿在啼叫。叫三声的,是三叉角的公鹿。那声音强劲有力,清脆响亮,划破了漫漫长夜里的浓重的黑暗,越过一座座长满茂密的虾夷松的山峰,消失了。然而,那激越的鸣声,却像被冰冷的月光粘附在一座座山峰上,仍然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这是多么令人感到有些超凡入圣的情景。

  三叉角公鹿雄壮的叫声,深深地震动了杜丘。他面对着余韵末消的山巅,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愤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逃跑的信念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不,这不是逃跑,而是追踪,必须穷追到底。逃跑不过是权宜之计,而根本目的却是穷追到底。如果在这儿就纵失败,那设置陷讲的人就正中下怀了。绝不能这样!

  ——穷追到底!

  陷害自己的这个阴谋的内幕到底是什么,这当然也要揭露,但现在杜丘已经没有想要揭露阴谋、洗清罪责、以期求得自身安泰那种急切的心情了。洗不洗清罪责,那是无所谓的,关键是要穷追到底,直到剥掉导演了这场丧尽天良的阴谋剧的人的假面具。在这短暂的瞬间,杜丘暗自下定了决心。他用自己今后的人生,做了这最后的赌注。

  与其害怕饿死而交出自己的自由,莫不如一直活下去,直到饿死。杜丘下了这个决心,反倒觉得不那么饥饿难忍了。

  ——明天,向密林深处进发!

  警察可能不会封锁所有的地方。他可以吃一些野草毒和野香草,再找点猕猴桃充饥,不管要用多长时间,也要寻找一个警戒比较薄弱的村落跑过去。绝不能因微不足道的饥饿而舍弃自由。

  既然警察已在横路家设下了埋伏,那就大体上可以确定,横路敬二和寺町俊明就是一个人。尽管还没弄清模路目前的状况。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杜丘回到小棚子里。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离开小棚子。根据阳光确定了方向,决定朝西北走。穿过野兽往来的小径,先后跨过了三条小河。从地图上看,日高山脉发源的无数条河,展开了许许多多支流。从昨天被警察追赶逃出的那个位置,计算了一下走过的距离,刚刚渡过的这条河很可能是幌别川上游的美那春别川或守漫川。

  地图上没有标明这一带有村落。如果真有的话,杜丘很希望是个老人占多数的阿伊努族村落。对于那些有着以捕人为乐趣、极端残忍的年轻人的村落,杜丘再也不想误人其中了。

  他走得很慢。两脚有些不听使唤,瑟瑟发抖。一路上,他只吃了一点点野草毒和猕猴桃。生香章难以下咽,可他没有精神去生火。再说,火柴和香烟也都没有了。

  只有水很丰富。灌满了水的肚子,每走一步,都要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长在芦苇里的七度灶草,结着通红的果实。衬托着它的,是露出在连绵的峰峦之上的一片湛蓝色的晴空。然而,杜丘此时毫无诗意。他看见了几只兔子,于是拣起块石头想打死它,可走了几步立刻又把石头扔掉了。

  杜丘迷了路。不,说迷路是不恰当的。因为他一直是在不断地判断着那些猎人走过的小路,并沿着它走下去。要说迷路,只能说是从最开始就迷了路。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乱走一气,总是看准了山势,判断出哪是猪人走的小路,尽可能地朝西北方向走。自己过去打猎的经验发挥了作用。但是,现在走错的这条路,分明是一条野兽常走的小道,已经被鹿踏得坚硬无比。

  走野兽的路可是件险事,说不定在哪儿就会碰上熊。杜丘站住脚,想往回走。忽然,他大吃一惊,吓得缩成一团。就在眼前,大约十几厘米的地方,扯着一条细线。顺着钱慢慢地看去,线的一端消失在繁茂的树丛中。“别碰线,”杜丘叮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钻进茂密的树丛。在树丛深处,一棵粗大的落叶松上,固定着一枝旧的村田枪①,这条线就连在板机上。

  这种预先设下猎枪的作法,在狞猎法上是被禁止的。由于设置时做过精心计算,因此只要路过的野兽碰上细线,枪就会自动发射而命中。杜丘把枪从固定支架上摘下,打开弹仓,里面装着一粒铅弹,是打鹿或熊用的。

  杜丘全身冷汗涔涔,卸下猎枪之后,更加感到筋疲力尽。刚才如果碰在线上,子弹肯定要射穿腹部。

  他坐了下来。他知道,一旦坐下,就不容易站起来了,所以从早晨开始就一直不停地走。在太阳落山之前,要找一个睡觉的地方,而且必须找到食物。但是,现在可以稍微歇一下了,因为手里已经有了枪。

  ——可以得到猎物了。

  杜丘查看了一下子弹。这是自造的子弹,但看来总算还能使。又看了看枪。枪已经有年月了,相当旧,而且上了锈。不过撞针倒是新换的,还没大磨损,看来击发是没问题的。必须要它一发必中。

  打什么呢?只能打鹿。兔子太小了,消耗仅有的一颗子弹不合算。打鹿正好,要是能打到一只鹿的话……

  杜丘想起昨夜公鹿的雄壮叫声。正是那些鹿,把自己从绝望的深渊中救了出来。现在要射击它们,他有些下不得手。如果没有回响在群峰之上的那强有力的鹿鸣,现在,自己也许已经摇摇晃晃地去自首了。①村田经芳于1880年设计的一种猎枪。——译者

   (ebook007 )

  “真没办法。”杜丘自语着。

3

  他听到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好象附近有一条小河。除了流水声,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杜丘站住了。

  确实只有流水的声音。

  他想,也许是错觉,于是又向前走去。

  即使要打鹿,在这个无雪的季节,也绝非一件易事。如果有一条狗的话还可以,否则,就只能藏在野兽往来的小路上,等候鹿的到来。这是需要耐力的事,稍一急躁就要徒劳。还不如先找个阿伊努村落,解决一下饥饿,再睡上一觉,然后打鹿不迟。尽管这样,杜丘还是极为留心地上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上猎物呢。

  他来到一片草原上,前面是一片稀疏的落叶松林。有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穿过松林。漏漏的流水声,就在前头。是往下去还是往上去?杜丘思忖着。

  正在这时,他又听到一阵声响。那是从山坡上传米的,好象有人惊叫。杜丘隐蔽在落叶松的阴影里,做出随时逃跑的姿势,注视着事态变化。这回,清楚地听见惊叫声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救命啊!”

  那是疯了一般的颤抖的叫声,绝非无缘无故。杜丘走出树荫。这个女人被人侮辱的场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登上山坡。这也许有危险,但绝不能见死不救。

  登上平缓的山坡后,惊叫声更清楚了,好象就在耳边。突然,匆征赶到的杜丘大吃一惊,骤然停住了脚步。一阵可怕的吼声,震耳欲聋地传来。

  有着狩猎经验的杜丘,颇知熊的凶暴。如果贸然冲过去,势必被害。看来,这个怒吼的庞然大物,绝不是村田枪所能对付得了的。连续不断的吼声,使人战栗不已。但是,此刻也绝不能见死不救,偷偷溜走。

  他检查了一下上膛的子弹。幸好,风从上面刮来,是顶风。杜丘悄悄地靠近前去。

  一个可怕的情景,展现在他面前。

  有个姑娘攀登在松例上。一只看来有一百二、三十贯①重的金毛熊,一边高声怒吼着,一边啃着树干,用利爪哗啦哗啦地抓着。一会儿,它又好起来,两只强劲的熊掌抱住树干,拼命地摇动。

  树干已布满伤痕。那棵不太粗的落叶松树干,几乎被弄掉了一圈。而且,能还在一个劲地摇着。在高处拼命搂住树干的姑娘,被剧烈地晃动着,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显然,她已支持不了多久了。熊很可能咬断树干,把树推倒。它正发疯地暴跳着。

  杜丘迅速看好地形。想用村田枪一枪打死它,是不可能的,只能打伤。如果打一枪它就逃掉,那是再好不过的。然而,吃人的熊,在枪响的瞬间,就会掉头袭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子弹装的是发烟火药,它就会朝着烟猛扑过去。射击之后迅即转移,这是猎熊的诀窍。现在这支村田枪的子弹,很可能装的就是发烟火药。要是再有一发就好了,然而却没有。①日本重量单位,一贯为3.75公斤。——译者

  是富有时间弃枪上树呢?要想来得及,就得从远处射击,而那是否能把熊打伤都值得怀疑。

  当熊掉头袭来的时候,只能跳进奔流的河里。那条河就在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比起经过训练的赛跑运动员来,熊当然要快得多。但只有二十米,不会逃不掉。只要跳进河里,就可以得救,而那个姑娘也能乘机跑掉。

  只有这么办了。杜丘扔掉上衣,向熊靠近。熊只顾去咬树上的人,丝毫没有察觉。惊叫不已的姑娘,拼命地抱住树干,也没有发现杜丘。

  还剩三十米远。这支村田枪也许打不响,再靠近就太危险了。他的腿微微发抖。惊天动地的吼叫,使他耳边的空气都震动起来。

  瞄准了。他从背后瞄准了熊的脊柱。如果能命中。当然也可以一弹毙命。但是,隔着二十米远,连来福枪也很难打准,这支村田枪就更不行了。

  杜丘瞄准攀着树干站起来的熊,扣动了扳机。“砰——”随着一声枪响,硝烟弥漫。杜丘不管是否击中,立刻扔下枪,跑向河边。一刹那间,只见能掉转头,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扑过来,杜丘不顾一切地跑着。就要跳进河里之前,他回头看去,熊正吼叫着扑上他掩护射击的那棵树,把树干都咬裂了。

  熊也立刻发现了杜丘,于是猛冲过来。杜丘跳进河里。但河却很浅,不能游泳。糟糕!不过已经晚了。熊能看见腾起的水花。他胡乱地拨开水向前游着。与其说是游泳,不如说是脚登河底,手扒石头。水流湍急,偶尔还要呛上一口。

  无论如何,总算游了过来。忽然,杜丘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熊已经不见了。他顿时感到全身酥软,四肢无力。

  他好不容易走到岸边,一上岸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头躺倒在草地上。鞋脱不掉,手脚全是伤,脸上还流着血。现在,连扬一下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寒冷已无所谓,他只是困,眼皮沉得很。他意识到,一睡着就会冻死,熊也可能再来。他告诫自己,不能睡过去。虽然在告诫着自己,但已经爬不起来了,只是挣开双眼,注视着天空。薄暮来临,但水鸟还在昂首高飞。不知它们是在飞向无边的暗夜,还是想从黑夜远远地逃去。

  ——那个姑娘跑掉了吗?

  恐怕一看熊跳进河里,她就一溜烟跑回家去了。此刻,他忽然记起,那姑娘在暗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红毛衣。这是从潜在的意识中升起的记忆。大概是个阿伊努族姑娘吧。只要找到她,也许能给自己一些食物。

  ——可现在已经不行了。

  杜丘想。现在已经无力去寻找阿伊努族的村落了。他预感到自己就要死去。不被熊吃掉,就算万幸。他仰望着灰暗的天空,那些穿空而过的水鸟,已经飞得无影无踪。

  久久地注视过天空之后,杜丘合上双跟。他感到,漫长的逃亡生活就要成为过去。

  刚要跌进沉睡的深渊时,他恍惚听到有什么在响,声音很大。

  熊?!杜丘想,又是熊来了。他勉勉强强抬起上身。已经没有一丝逃跑的力气了。如果熊朝自己扑来的话,只有再跳进河里去。黄昏已开始笼罩河面,暗灰色的河水显得更加寒冷。

  “呼——”他听到一声动物的喘息。但那并不是熊。他看到河滩上有个人骑在马上,那姿势好象美国西部剧里的牧童。那人从马鞍上拨出枪。朝空中放了两枪。

  听到枪声,杜丘又无力地躺下了。

  “不要紧吧?”

  那个男人跳下马来,扶起杜丘。

  杜丘“啊啊”两声,点点头。

  顿时,人喊马嘶,飞驰而来。有十几匹马跑下了河滩。其中一匹马上骑着的就是那个姑娘。

  “太好啦!没让熊吃掉哇!”她跑到跟前,说道。

  “没……吃掉。”杜丘在人们簇拥下,有气无力地回答。

  “睡得好吗?”远波真由美走进房间,问道。

  “谢谢,睡得很好。”

  杜丘叼着一支烟,正从窗子里看着外面的景色,他转过身来,轻轻点点头。

  “您的衣服太破了,光穿这套吧,是父亲打猎的衣服。鞋也合脚吧。只是您的钱湿了,给您换了张新的。”

  杜丘从真由美手中接过衣服、鞋和没有折痕的纸币,走进旁边的屋子。厚运动服式的狩猎服,和自己的那套西装不同,活动自如。半长靴,再穿上厚袜子,也没什么不合脚。杜丘本打算等恢复了体力再说,可一有了这身衣服,顿时又鼓起了逃跑的劲头。

  “正合身!”真由美从上看到下,“可是,我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哪!”

  “我姓前田。”杜丘低下眼睛,回答说。

  他记起,被接到真由美的父亲经营的这个日高牧场时,好象曾经对谁说过自己姓前田。

  “前田君,你为什么要在山里呀?你好象不是本地人。”

  真由美微微歪起头,问杜丘。——在山里的遭遇,真是一场可怕的幻梦。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忽听一声枪响,往树下一看。只见一位身穿西装的男人,向河边飞奔而去。熊用快得可怕的速度,紧追不放。在河里溅起团团水花。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树上跳下来就跑回家,只记得那个男人穿着西装。

  “是旅行的,迷路了……”

  杜丘简单地答道。他自己也明知,这种说法根本不能令人相信。或许,这个姑娘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看来有二十二、三岁,一双眼睛又黑又大。身体的线条从紧身衫里清晰地显露出来,使杜丘有点不敢正视。

  “那么,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到那种地方去呢?”

  “我是骑马去探望一位住在山里的阿伊努老人哪!熊一扑来,我就摔下马,从马鞍上拿来福枪来不及了,才拼命爬上树的。”她微微耸耸肩,“告诉你一个有趣的事,好吗?”

  “什么呢?”

  “听说,从前日高山一带的阿伊努人,一碰上熊,就把袍子前面卷起来,让熊看下身。嘴里念叨着,‘你想看的,在这里,已经为你把衣襟掖起。’要是女人就弯下腰,屁股对着熊,男人就站着让它看前边。”

  “熊能跑吗?”

  “我来不及试验哪!”

  “啊。”

  杜丘笑了笑。真是个大胆而开朗的姑娘。他望着窗外,心想,大概正是这广阔的牧场,才培养出了她如此开朗的性格吧。窗外是一片草原,环绕着层层森林,一望无际。

  “在北海道,这要算得上第二大牧场了,这是父亲的骄傲啊。不过,他参加了道知事竞选,眼下正忙着那些事呢……”

  “养马,还是养牛?”

  “养马。已经发出去好多英国纯种马啦。你会骑马吗?”

  “不会。”

  “你的工作呢,律师?”

  “像吗?”

  “不知道。”

  究竟是什么职业,真由美想象不出。但一看面貌就知道,肯定不是工人。只是在精明聪慧的相貌中,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神情。

  “您父亲在家吗?”

  “在。”

  “想去问候他老人家。另外,希望能把这套衣服送给我。可是……”

  “怎么,你要走?……”

  “我还有事。再说,也不能总给你们添麻烦哪。”

  警察迟早会来的。必须赶在警察之前离开这里。他不想让真由美看到自己那时的狼狈相。

  “请求您也不行吗?您这样的人,父亲也一定要挽留的。”

  不知为什么,真由美对于就这样把他送走,感到有些惆怅。当然是他救了自己的命。但是,对于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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