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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它的主人是一个名叫艾伯特的男人。”
“原来如此。”
“他住在旧城区。”
“你那天一直跟着那只狗走到那儿去?”
“那里并不危险。”
“你说过那只狗常常到这儿来。”
“我说过吗?”
她现在得好好想一想了。她想尽可能把一切事情都告诉妈妈,但又不能全部吐露。
“你总是不在家。”她试探着。
“没错,我太忙了。”
“艾伯特和汉密士曾经到过这儿来很多次。”
“来干什么呢?他们曾经进屋子里来吗?”
“你就不能一次问一个问题吗?他们从来没有进屋里来,不过他们经常到林子里散步。这有什么神秘吗?”
“不,一点也不神秘。”
“他们散步时,就像其他人一样,会经过我们的门口。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后跟那只狗说了几句话,就这样认识了艾伯特。”
“那有关白兔子和你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艾伯特告诉我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他告诉我所有哲学家的事。”
“你们只是站在树篱旁边谈吗?”
“他也写信给我。事实上,他写了很多封。有时寄来,有时他会在散步途中把信放在我们家的信箱里。”
“那就是我们说的‘情书’啰?”
“嗯,只不过那不是真正的情书。”
“他在信上只谈哲学吗?”
“是的。你能想象吗?我从他那儿学到的比我这八年来在学校里学的更多,比方说,你听说过布鲁诺吗?他在一六OO年被烧死在火刑柱上。或者,你有没有听说过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呢?”
“没有。有很多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我敢说你一定不知道地球为什么绕着太阳转,对不对?——你看,你还住在地球上呢!”
“这个男人年纪多大?”
“不知道——大概有五十岁吧!”
“他跟黎巴嫩有什么关系呢?”
这可不容易回答。苏菲很快想了一下,决定选择一个听起来最可信的说法。
“艾伯特有一个弟弟是驻黎巴嫩联合国部队的少校,他住在黎乐桑。也许他就是从前住在小木屋里的那个少校吧。”
“艾伯特这个名字有点奇怪,是不是?”
“大概吧!”
“听起来像是意大利名字。”
“这个嘛……几乎所有重要的东西好像都来自希腊或意大利。”
“可是他会说挪威话吧?”
“当然,说得才流利呢!”
“你知道吗?苏菲,我想你应该找一天请这个艾伯特到我们家来。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真正的哲学家。”
“再说吧。”
“我们请他参加你的生日宴会,你看怎样?请各种不同年纪的人来会很好玩的。说不定我也可以参加呀!至少,我可以帮你招待客人。你说这样好不好?”
“如果他肯来的话,跟他说话比跟我们班上那些男生讲话要有意思多了。只不过……”
“怎样?”
“他们搞不好会起哄,说艾伯特是我新交的男朋友。”
“那你就告诉他们他不是呀!”
“嗯,再说吧!”
“好吧。还有,苏菲,我和你爸爸有时确实不是处得很好,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第三者……”
“我想睡了。我经痛得很厉害。”
“你要不要吃一片阿斯匹灵?”
“好。”
当妈妈拿着药片和水回到房里时,苏菲已经睡着了。
神秘的书信
五月三十一日是星期四。整个下午苏菲在学校上课时都觉得时间很难挨。自从开始上哲学课后,她在某些科目上的成绩进步了。通常她大多数科目的成绩不是A就是B,但上个月她在公民课与作文课上都拿A。不过她的数学成绩则远远落后。
最后一堂课时,老师发回上次写的一篇作文。苏菲选的题目是《人与科技》。她长篇大论地谈到文艺复兴时期的种种和当时在科技方面的突破、对大自然的新观念,以及培根所说的“知识就是力量”。她特别指出是因为有了实证法才有种种科技的发明,然后她谈了一些她认为对社会未必有利的科技发明。在最后一段,她写道:人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利有弊。善恶好坏就像一股黑线与一股白线相互交织,有时甚至紧密得无法分开。
当老师把作业本发回时,他从讲台上看着苏菲,戏谑似地向她点点头。
苏菲得了一个A。老师的评语是:“你从哪里学到这些的?”
她拿出一枝笔,在作业本旁边的空白处写:因为我正在研究哲学。
当她把作业本合上时,有一个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那是一张从黎巴嫩寄来的明信片。
苏菲俯身在课桌前看着信中的内容:
亲爱的席德: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大概已经在电话中谈过这里发生的死亡悲剧。有时候我会问自己:如果人类的思想比较清楚的话,是否就能够避免战争与暴力?也许消除战争与暴力最好的方法,就是为人们上一门简单的哲学课程。也许我们应该出版一本《联合国哲学小册》,译咸各国语言,分发给未来每一位世界公民。我将向联合国主席提出这个建议。
你在电话上说你愈来愈会收拾照管自己的东西了。我很高兴,因为你是我所见过最会丢三落四的人。然后你又说自从我们上次通话后你只掉过一个十块钱的铜板,我会尽量帮你找回来。虽然我还在千里之外,可是我在家乡有一个帮手(如果我找到那十块钱,我会把它跟你的生日礼物放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开始走上漫长的归乡路了。
爱你的老爸苏菲刚看完明信片,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就响了。她的思绪再度陷入一团混乱。
乔安像往常一样在游乐场等她。在回家的路上,苏菲打开书包,拿明信片给乔安看。
“邮戳上的日期是几月几号?”
“大概是六月十五日吧……”
“不,你看……上面写的是5/30/90。”
“那是昨天呀……就是黎巴嫩那位少校死掉的第二天。”
“我怀疑从黎巴嫩寄来的明信片能够在一天之内寄到挪威。”
乔安继续说。
“再加上地址又很特别:请富理亚初中的苏菲代转席德…”
“你认为它会是寄来的吗?然后老师把它夹在你的作业本里?”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跑去问老师。”
然后,他们换了一个话题。
“仲夏节那天,我要在我家花园里举行一个宴会。”苏菲说。
“你会请男生来吗?”
苏菲耸耸肩。
“我们不一定要请那些笨蛋来。”
“可是你会请杰瑞米吧?”
“如果你想的话。还有,我可能会请艾伯特来。”
“你疯子!”
“我知道。”
谈到这里,他们已经走到超市,只好分道扬镳了。
苏菲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汉密士是否在花园里。果然没错,它就站在那里,在苹果树旁边嗅来嗅去。
“汉密士'”
有一秒钟的时间,汉密士并没有动。苏菲知道为什么:它听到她的叫声、认出她的声音,决定看看她是否在声音传来的地方。然后,它看到了她,便开始向她跑来。它愈跑愈快,最后四只脚像鼓锤般地疾疾点地。
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
汉密士冲向苏菲,忙不迭地摇着尾巴,然后跳起来舔她的脸。
“汉密士,你真聪明。下去……下去……不要,不要把口水弄得我满脸……好了,好了!够了!”
苏菲走进屋里。雪儿又从树丛里跳了出来。它对汉密士这位陌生访客相当提防。苏菲拿出猫食,在鹦哥的杯子里倒一些饲料,拿一片生菜叶子给乌龟吃,然后便留一张纸条给妈妈。
她说她要带汉密士回家。如果到七点她还没回来的话,她会打电话。
然后他们便开始穿越市区。这次苏菲特别在身上带了点钱。她本来考虑带汉密士一起坐公车,但后来决定还是问过艾伯特的意思再说。
当她跟着汉密士走的时候,脑海里一直想着动物到底是什么。
狗和猫有什么不同呢?她记得亚理斯多德说:人与动物都是自然的生物,有许多相同的特征。但是人与动物之间却有一个明显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人会思考。
他凭什么如此确定呢?相反的,德谟克里特斯则认为人与动物事实上很相似,因为两者都由原子组成。他并不认为人或动物拥有不朽的灵魂。他的说法是:人的灵魂是由原子组成的,人一死,这些原子也就随风四散。
他认为人的灵魂与他的脑子是紧紧相连,密不可分的。
不过,灵魂怎么可能是原子做的呢?灵魂不像身体其他部位一样是可以碰触到的。它是“精神性”的东西。
他们已经走过大广场,接近旧城区了。当他们走到苏菲那天捡到十块钱的人行道上时,她自然而然的看着脚下的柏油路面。就在她那天弯腰捡钱的同一个地方,她看到了一张明信片,有风景的那面朝上。照片里是一个种有棕榈树与橘子树的花园。
苏菲弯腰捡起明信片。汉密士开始低声怒吼,仿佛不愿意苏菲碰那张明信片一般。
明信片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席德;
生命是由一长串的巧合组成的。你所遗失的十块钱并非没有可能在这里出现。也许它是在黎乐桑的广场上被一位预备前往基督山的老太太捡到,她从基督山搭乘火车去探视她的孙儿。很久以后也许她在新广场这里又把那枚铜板给丢了。因此那枚铜板非常可能在当天被一名急需要钱坐公车回家的女孩捡到了。这很难说,席德,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必须问一问是否每一件事都是天意。现在,就精神上而言,我已经坐在咱家旁边的船坞上了。
P.S: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回那十块钱的。
爱你的爸爸地址栏上写着:“请过路人代转席德”。邮戳的日期是六月十五日。
苏菲跟在汉密士的身后跳上台阶。艾伯特一打开门,她便说:“闪开,老爹,邮差来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有十足的理由生气。
苏菲进门时,艾伯特便让到旁边。汉密士像从前那样躺在衣帽钩架下面。
“少校是不是又给你一张明信片了,孩子?”
苏菲抬眼看着他,发现他今天又穿了另外一套衣服。她最先注意到的是他戴了一顶长长鬈鬈的假发,穿了一套宽松、镶有许多花边的衣服,脖子上围了一条颜色异常鲜艳的丝巾。在衣服之上还披了一件红色的披肩。另外他还穿着白色的长袜和显然是皮制的薄薄的鞋子,鞋面上还有蝴蝶结。这一整套服装使苏菲想起她在电影上看到的路易十四的宫廷。
“你这个呆子!”她说,一边把明信片递给他。
“嗯……你真的在他放这张明信片的地方捡到了十块钱吗?”
“没错。”
“他愈来愈没礼貌了。不过这样也好。”
“为什么?”
“这使我们比较容易拆穿他的面具。不过他这个把戏既夸张又不高明,几乎像是廉价香水一样。”
“香水?”
“因为他努力要显得很高雅,但实际上却虚有其表。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居然厚脸皮的把他监视我们的卑鄙行为比做天意吗?”
他指着那张明信片,然后就像以前那样把它撕成碎片。为了不让他更生气,苏菲就没有再提在学校时从她作业本里掉出来的那张明信片。
“我们进房里坐吧。现在几点了?”
“四点。”
“今天我们要谈十七世纪。”
他们走进那间四面斜墙、开有天窗的客厅。苏菲发现这次房里的摆设和上次不同。
茶几上有一个小小的古董珠宝箱,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镜片。
珠宝箱旁边摆着一本摊开来的书,样子看来颇为古老。
“那是什么?”苏菲问。
“那是笛卡尔著名的《方法论》,是第—一版,印制于公元一六三七年,是我最宝贝的收藏之一。”
“那个箱子呢……?”
“……是我独家收藏的镜片,也叫做光学玻璃。它们是在十七世纪中由荷兰哲学家史宾诺莎(Spinoza)所打磨的。这些镜片价格都非常昂贵,也是我最珍贵的收藏之一。”
“如果我知道史宾诺莎和笛卡尔是谁的话,也许比较能了解这些东西到底有多珍贵。”
“当然。不过还是先让我们熟悉一下他们的时代背景好了。我们坐下来吧!”
理想与唯物主义他们坐在跟上次一样的地方。苏菲坐在大扶手椅里,艾伯特则坐在沙发上。那张放着书和珠宝箱的茶几就在他们两人中间。当他们坐下来时,艾伯特拿下他的假发。放在书桌上。
“我们今天要谈的是十七世纪,也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巴洛克时期(BaroquePeriod)’。”
“巴洛克时期?好奇怪的名字。”
“‘巴洛克’这个名词原来的意思是‘形状不规则的珍珠’。这是巴洛克艺术的典型特征。它比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要更充满了对照鲜明的形式,相形之下,后者则显得较为平实而和谐。整体来说,十七世纪的主要特色就是在各种相互矛盾的对比中呈现的张力。
当时有许多人抱持文艺复兴时期持续不坠的乐观精神,另一方面又有许多人过着退隐山林、禁欲苦修的宗教生活。无论在艺术还是现实生活上,我们都可以看到夸张华丽的自我表达形式,但另外一方面也有一股退隐避世的潮流逐渐兴起。”
“你是说,当时既有宏伟华丽的宫廷,也有僻静的修道院?”
“是的。一点没错。巴洛克时期的口头禅之一是拉丁谚语carpediem,也就是‘把握今天’的意思。另外一句也很流行的拉丁谚语则是mementomori,就是‘不要忘记你将会死亡’。
“在艺术方面,当时的绘画可能一方面描绘极其繁华奢靡的生活,但在角落里却画了一个骷髅头。从很多方面来说,巴洛克时期的特色是浮华而矫饰的。但在同一时期,也有许多人意识到世事无常,明白我们周遭的美好事物终有一天会消殒凋零。”
“没错。我想意识到生命无常的确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
“你的想法就和十七世纪的许多人一样。在政治方面,巴洛克时期也是一个充满冲突的年代。当时的欧洲可说是烽火遍地。其中最惨烈的是从一六一八年打到一六四八年的‘三十年战争’,欧洲大部分地区都卷入其中。事实上,所谓‘三十年战争’指的是一连串战役,而受害最深的是德国。由于这些战争,法国逐渐成为欧洲象强大的国家。”
“他们为什么要打仗呢?”
“有一大部分是由于基督新教与天主教之间的冲突。但也有一些是为了争夺政权。”
“就像黎巴嫩的情况。”
“除此之外,十七世纪也是阶级差距很大的时代。你一定听过法国的贵族和凡尔赛宫。但我不知道你对法国人民穷困的生活知道多少。不过财富往往建立于权力之上。人们常说巴洛克时期的政治情势与当时的艺术与建筑有几分相似。巴洛克时期的建筑特色在于屋角与隙缝有许多细部装饰。同样的,当时政治情势的特色就是各种阴谋与暗杀充斥。”
“不是有一位瑞典国王在戏院里遇刺吗?”
“你说的是古斯塔夫三世(GustavⅢ)。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古斯塔夫三世遇刺的时间其实是在一七九二年,但当时的情况却与巴洛克时期很像。他是在一场化装舞会中遇害的。”
“我还以为他是在戏院里被杀的。”
“那场化装舞会是在一座歌剧院举行的。我们可以说瑞典的巴洛克时期随着古斯塔夫三世的遇刺而结束。在古斯塔夫的时代已经开始有所谓的‘开明专制’政治,与近一百年前路易十四统治的时期颇为相似。古斯塔夫三世本身也是一个非常虚荣的人,他崇尚所有的法国仪式与礼节。不过,他也很喜爱戏剧……”
“……他就是因此而死的对不对?”
“是的,不过巴洛克时期的戏剧不只是一种艺术形式而已,也是当时最常使用的象征。”
“什么东西的象征?”
“生活的象征。我不知道十七世纪的人究竟说过多少次‘人生如戏’之类的话。总之,很多次就是了。现代戏剧一—包括各种布景与舞台机关——就是在巴洛克时期诞生的。演戏的人在舞台上创造一种假象,最终目的就是要显示舞台上的戏剧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戏剧因此成为整个人生的缩影。它可以告诉人们‘骄者必败’,也可以无情的呈现出人类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