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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勒船长——要好好待他。 他——那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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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思嘉觉得有点迷惑,觉得这句话对她毫无意义。“是的,是这样,”她机械地说,又轻轻吻了吻那只手,然后把它放在床单上。“叫小姐太太立即进来吧,”思嘉跨出门槛时米德大夫低声说。思嘉泪眼模糊地看见英迪亚和皮蒂跟着大夫走进房里,她们把裙子提得高高的,免得发出声响。 门关上了,屋里一片寂静。 艾希礼不知到哪里去了。 思嘉将头靠在墙壁上,像个躲在角落里的顽皮的孩子,一面磨擦着疼痛的咽喉。在关着的门里,媚兰快要去世了。 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多年以来思嘉在不知不觉依靠着的那个力量。为什么,哪,为什么她以前没有明白她是多么喜爱和多么需要媚兰呢?可是谁会想到这个又瘦又小又平凡的媚兰竟是一座坚强的高塔啊?媚兰,她在陌生人面前羞怯得要哭。 她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意见,她害怕老太太们的非难;媚兰,她连赶走一只鹅的勇气也没有呢!可是——思嘉思想起许多年前在塔拉时那个寂静而热的中午,那时一个穿蓝衣的北方佬的尸体侧躺在楼道底下,缕缕灰色的烟还在他头上缭绕,媚兰站在楼梯顶上,手里拿着查尔斯的军刀。 思嘉记得那时候她曾想过:“多傻气!
媚兰连那刀子也举不起来呢!“可是现在她懂了,如果必要,媚兰会奔下楼梯把那个北方佬杀掉——或者她自己被杀死。是的,那天媚兰站在那里,小手里拿着一把利剑,准备为她而厮杀。 而且现在,当她悲痛地回顾过去时,她发现原来媚兰经常手持利剑站在她身边,不声不响像她的影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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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护着她,并以盲目而热烈的忠诚为她战斗,与北方佬、战火、饥饿、贫困、舆论乃至自己亲爱的血亲思嘉明白那把宝剑,那把曾经寒光闪闪的保护她不受人世欺凌的宝剑,如今已永远插入鞘中,因此她的勇气和自信也慢慢消失了。“媚兰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女友,”她绝望地想,“除了母亲以外,她是唯一真正爱我的女人。 她也像母亲那样。 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跟她亲近。”
突然,她觉得那关着的门里躺着的好像就是她母亲,她是第二次在告别这个世界。 突然她又站在塔拉,周围的人都在认论,而她感到十分孤独,她知道失去那个软弱,文雅而仁慈善良的人的非凡力量,她是无法面对生活的。她站在穿堂里,又犹豫又害怕,起居室里的熊熊火光将一睦高大的阴影投射在她周围墙壁上。 屋里静极了,这寂静像一阵凄冷的细雨渗透她的全身。 艾希礼!艾希礼到哪里去了?
她跑到起居室去找他,好像一只挨冻的动物在寻找火似的,但是他不在那里。 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发现了媚兰的力量和她自己对这个力量的依赖,只是一发现就丧失了,不过艾希礼还在呢。 艾希礼,这个又强壮又聪明并且善于安慰人的人,他还在呢。 艾希礼和他的爱能给人以力量,她可以用来弥补自己的软弱,他有胆量,可以用来驱除她的恐惧,他有安闲自在的态度,可以冲淡她的忧愁。她想,“他一定在他自己房里,”于是踮着脚尖走过穿堂,轻轻敲他的门。 里面没有声音,她便把门推开了。 艾希礼站在梳妆台前面,对着一双媚兰修补过的手套出神。 他先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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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注视着它,仿佛以前从没见过似的。 然后他把手套那么轻轻地放下,似乎它是玻璃的,随即把另一只拿起来。她用颤抖的声音喊道:“艾希礼!”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他那灰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那种朦胧的冷漠的神色,却睁得大大的,显得毫无遮掩。 她从那里面看到的恐惧与她自己的不相上下,但显得更孤弱无助,还有一种深沉得她从没见过的惶惑与迷惘之感。 她看到他的脸,原来在穿堂里浑身感到的那种恐怖反而加深了。 她向他走去。“我害怕,”她说。“唔,艾希礼,请扶住我,我害怕极了!”
他一动不动,只注视着,双手紧紧地抓着那只手套。 她将一只手放在他胳臂上,低声说:“那是什么?”
他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她,仿佛拼命要从她身上搜索出没有找到的东西似的。 最后他开口说话,但声音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我刚才正需要你,”他说。“我正要去寻找你——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一样——可是我找到的是个孩子,他比我更害怕,而且急着找我来了。”
“你不会——你不可能害怕,”她喊道。“你从来没有害怕过。 可是我——你一向是那么坚强——”
“如果说我一向很坚强,那是因为有她在背后支持我,”
他说,声音有点哑了,一面俯视手套。 抚摩那上面的指头。“而且——而且——我本来所有的力量也会要跟他一起消失了。”
他那低沉的声音中有那么一种痛感绝望的语调,使得她把搭在他臂上的那只手抽回来,同时倒退了两步。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这时她才觉得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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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她慢吞吞地说,“怎么,艾希礼,你爱她,是不是?”
他好像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话来。“她是我曾经有过的唯一的梦想,唯一活着、呼吸着、在现实面前没有消失过的梦想。”
“全是梦想!”她心里暗忖着,以前那种容易恼怒的脾气又要发作了。“他念念不忘的就是梦,从来不谈实际!”
她怀着沉重而略觉痛苦的心情说:“你一向就是这样一个傻瓜,艾希礼。 你怎么看不出她比我要好上一百万倍呢?”
“思嘉,求求你了!
只要你知道我忍受了多少痛苦,自从大夫——“
“忍受了多少痛苦!
难道你不认为——唔,艾希礼,你许多年前就应当知道你爱的是她而不是我!
你干吗不知道呢?
要是知道了,一切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完全——唔,你早就应当明白,不要用你那些关于名誉和牺牲一类的话来敷衍我,让我一直迷恋你而不知悔改。 你要是许多年前就告诉了我,我就会——尽管当时我会非常伤心,但我还是能挺得住的,可是你一直等到现在,等到媚兰快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事实,可现在已经太晚了,什么办法也不能挽救了。唔,艾希礼,男人应该是懂得这种事的——但是女人并不懂啊!你本该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你始终在爱她,而我呢,你要我只不过像——像瑞德要沃特琳那个女人一样!“
艾希礼听了她这几句话,不由得畏缩起来,但是他仍然直视着她,祈求她不要再说下去,给他一点安慰。 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承认她的话是真的是对的。 连他那两个肩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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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耷拉的模样也表现出了自责比思嘉所能给予的任何批评都要严厉。 他默默地站在她面前,手里仍然抓着那只手套,仿佛抓着一只通晓人情的手似的,而思嘉在说了一大篇之后也沉默了,她的怒气已经平息,取代它的是一种略带轻视的怜悯。 她的良心在责备她。 她是在踢一个被打垮了的毫无防卫能力的人呢——而且她答应媚兰要照顾他啊!
“我刚刚答应过媚兰,但立即去对他说这些难听而伤心的话,而且无论是我或任何旁人都没有必要这样说他。 他已经明白了,并且非常难过,”思嘉凄凉地思忖着。“他简直是个孩子,是个还没有长大的人。 像我这样,并且正为失去她而十分痛苦,十分害怕。 媚兰知道事情会这样的——媚兰对他的了解比我深得多,所以她才同时要求我照顾和他小博呢。艾希礼怎么经受得了啊?我倒是经得住。 我什么都经得住。 我还得经受许多许多呢。 可是他不行——他没有她就什么都经受不住了。”
“饶恕我吧,亲爱的,”她亲切地说,一面伸出她的两臂。“我明白你得忍受多大的痛苦。但是请记住,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甚至从来不曾起过疑心——上帝对我们真好啊。”
他迅速走过来,张开两臂盲目地把她抱住。 她踮起脚尖将自己暖烘烘的面颊温存贴在他脸上,同时用一只手抚摩他后脑上的头发。“别哭了,亲爱的。 她希望你勇敢些。 她希望马上能看到你,你得坚强一点才好。 决不要让她看出你刚刚哭过。 那会使她难过的。”
他紧紧抱住她,使她呼吸都困难了,同时他哽咽着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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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絮语。“我怎么办啊?没有她我可活不成了!”
“我也活不成呢,”她心里想,这时她仿佛看见了后半生没有媚兰的情景,便打了一个寒噤闪开了。 但是她牢牢地克制住自己。 艾希礼依靠她,媚兰也依靠她。 记得过去有一次,在塔拉月光下,她喝醉了,已十分疲惫,那时她想过:“担子是要由肩强膀壮的人去挑的。”她吧,她的肩膀的强壮的,而艾希礼的却不是。 她挺起胸膛,准备挑这副重担,同时以一种自己也没感觉的镇静吻了吻艾希礼泪湿的脸颊,这次的吻已经不带一丝狂热,也不带渴望和激情了,而只有凉凉的温柔罢了。“我们总会有办法的,”她说。媚兰的房门猛地打开了,米德大夫急切地喊道:“艾希礼!快!”
“我的上帝!
她完了!“思嘉心想:”可艾希礼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啊!不过也许——“
“快!”她高声喊道,一面推了他一把,因为他依旧呆呆地站着不动。“快!”
她拉开门,把他推出门去。艾希礼被她的话猛然惊醒,急忙跑进穿堂,手里还紧抓着那只手套。 她听见他急促地脚步一路响去,接着是隐约的关门声。她又喊了一声“我的上帝!”一面慢慢向床边走去,坐在床上,然后低下头来,用两只手捧住头。 她突然感到特别疲倦,好像有生以来还从没过这样疲倦。 原来当她听到那隐约的关门声时,她那浑身的紧张状态,那给了她力量一直在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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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的紧张状态,便突然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已筋疲力尽,感情枯竭,已没有悲伤和悔恨,没有恐惧和惊异了。她疲倦,她的心在迟钝地机械的跳动,就像壁炉架上那座时钟似的。从那感觉迟钝近乎麻木的状态中,有一个思想慢慢明晰起来。 艾希礼并不爱她,并且从没有真心爱过她,但认识到这一点她并不感到痛苦。 这本来应该是很痛苦的。 她本该感到凄凉,伤心,发出绝望的喊叫。 因为她长期依靠着他的爱在生活。 它支持着她闯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 不过,事实毕竟是事实。 他不爱她,而她也并不乎。 她不在乎,因为她已经不爱他了。 她不爱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使她伤心了。她在床上躺下来,脑袋疲惫地搁在枕头上。 要设法排除这个念头是没有用的;要对自己说:“可是我的确爱他。 我爱了他多少年。爱情不能在顷刻之间变得冷谈,”那也是没有用的。但是它能变,而且已经变了。“除了在我的想像中外,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她厌倦地想。“我爱的是某个我自己虚构的东西,那个东西就像媚兰一样死了。 我缝制了一套美的衣服,并且爱上了它。 后来艾希礼骑着马跑来,他显得那么漂亮,那么与众不同,我便把那套衣服给他穿上,也不管他穿了是否合适。 我不想看清楚他究竟怎么样。 我一直爱着那套美丽的衣服——而根本不是爱他这个人。”
现在她可追忆到许多年前,看见她自己穿一件绿底白花细布衣裳站在塔拉的阳光下,被那位骑在马上的金光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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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吸引住了。 如今她已经清楚地看出,他只不过是她自己的一个幼稚幻影,并不比她从杰拉尔德手里哄到的那副海蓝宝石耳坠更为重要。 那副耳坠她也曾热烈地向往过,可是一旦得到,它们就没什么值得可贵的了,就像除了金钱以外的任何东西那样,一到她手里就失掉了价值。艾希礼也是这样,假使她在那些遥远的日子最初就拒绝跟他结婚而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他也早就不会有什么价值了。 假如她曾经支配过他,看见过他也像别的男孩子那样从热烈、焦急发展到嫉妒、愠怒、祈求,那么,当她遇到一个新的男人时,她那一度狂热的迷恋也就会消失,就好比一片迷雾在太阳出现和轻风吹来时很快飘散一样。“我以前多么傻啊!”她懊恼地想。“如今就得付出很大代价了。 我以前经常盼望的事现在已经发生。 我盼望过媚兰早死,让我能有机会得到他。 现在媚兰真得死了,我可以得到他了,可是我却不想要他了。 他那死要面子的性格,一定会要弄清楚我愿不愿意跟瑞德离婚,跟他结婚的。跟他结婚!
哪怕把他放在银盘子里送来,我也不会要呢!
不过还得一样,下半辈子我得把这个负担挑到底了。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得照顾他,不让他饿肚子,也不让任何人伤了他的感情。 他会像我的另一个孩子似的,整天牵着我的裙子转。 我虽失掉了爱侣,却新添了个孩子。而且,要不是我答应了媚兰,我就——即使今后再也看不见他,我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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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思嘉听见外面有低语声,便走到门口,只见几个吓怕了的黑人站在后面穿堂里,迪尔茜吃力地抱着沉甸甸的正在睡觉的小博,彼得大叔在痛哭,厨娘在用围裙擦她那张宽阔的泪淋淋的脸。 三个人一齐瞧着她,默默地询问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抬头向穿堂那边起居室望去,只见英迪亚和皮蒂姑妈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两人手拉着手,而且英迪亚那倔强的神气总算不见了。她们也跟那些黑人一样好像在恳求她。等待她发布指示。 她走进起居室,两个女人立即朝她走来。“唔,思嘉,怎么——”皮蒂姑妈开口说,她那丰满的娃娃嘴颤抖着。“先别跟我说,否则我会尖叫起来,”思嘉说。 她,由于神经过度紧张,声音已变得尖利,同时把两只手狠狠地叉在腰上。 现在她一想起要谈到媚兰,要安排她的后事,喉咙又发紧了。“我叫你们谁也不要吭声。”
听了她话里的命令语气,她们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尴尬神色。“我可决不能在她们面前哭呀,”
她心里想。“我不能张口,否则她们也要哭了,那时黑人们也会尖叫,就乱成一团了。 我必须尽力克制自己,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殡仪馆得去联系,葬礼得安排,房子得打扫干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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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留在这里跟人们周旋,他们会吊在我脖子上哭的。 艾希礼不可能做这些事情,皮蒂和英迪亚也不行。我必须自己去做。啊,多繁重的担子!怎么我老是碰到这种事,而且都是别人的事呀!“
她看看英迪亚和皮蒂的尴尬脸色,内心感到非常痛悔。媚兰是不会喜欢她这样粗暴对待那些爱她的人的。“我很抱歉刚才发火了,”她有点勉强地说。“这就是说,我——我刚才态度不好,很抱歉,姑妈。 我要到外面走廊上去一会儿。 我得一个人想想,等我回来后我们再——”
她拍拍皮蒂姑妈便向前门走去,因为知道如果再留在这间屋里她就无法再克制自己。 她必须单独待一会儿。 她得哭一场,否则心都要炸开了。她来到黑暗的走廊,并随手把门关上。 清凉而潮湿的晚风吹拂着她的面孔。 雨已停了,除了偶尔听到檐头滴水的声音,周围是一片寂静。 世界被包围在满天浓雾中,雾气微觉清凉,带有岁暮年终的意味。 街对面的房子全都黑了,只有一家还亮着,窗口的灯光投射到街心,与浓雾无力地相拼搏,金黄的微粒在光线中纷纷游动。 整个世界好像都卷在一条笨重的烟灰色毛毯里。 歪个世界都寂静无声。她将头靠在一根廊柱上,真想痛哭一场,但是没有眼泪。这场灾难实在太深重了,已经不是眼泪所能表现的了。 她的身子在颤抖。 她生活中两个坚不可破的堡垒崩溃的声音仍在她心中回响,好像在她耳旁轰隆一声坍塌了。她站了一会,想试试她一贯使用的那个决窍:“所有这些,等到明天我比较能经受得住时再去想吧。”可是这个决窍失灵了。现在她有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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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是必须想的:一是媚兰,她多么爱她和需要她;二是艾希礼,以及她自己拒不从实质上去看他的那种盲目的顽固态度。她知道,想到这两件事时,无论是明天或她一生中哪一个明天,都会一样是痛苦的。“我现在无法回到屋里去同他们谈话,”她想。“今晚我也无法面对艾希礼安慰他了。 今晚决不行!明天早晨我将一早就过来做那些必须做的事,说那些不得不说的安慰话。 但是今天晚上不行。 我没有办法。 我得回家了。”
她家离这里只有五个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