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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说，她一定要学一些本事，等哥哥结婚了就自己搬出来住，她还说了很多很多。
街上冷冷清清，街灯在一瞬间全部亮起，路面蔓延着雨水，另一个世界随之缓缓流动。
第四部分阵痛（4）
五
蒋峰来珠海的时候，北方一定漫天风雪，但我笑着对他说，你选了一年当中最好的时候来珠海，紫荆花怒放的季节。
蒋峰让烟给我，我摆摆手。那一刻让我想起那一年在上海的颁奖礼上他在中途跑出去抽烟的情景。一切都好端端地存在脑中，完好无损的。我们买了食堂最后剩下的夜宵，坐在靠近湖边的餐桌上，灯光很暗，我们都不怎么能看得清对方的面容，但我能想象得出他说话时的模样。他的模样在一年前就已经刻在我的眼睛里了，同时想起来的，是那一年我匆匆经过的上海。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地记录那个冬天的故事。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妈妈一直对女三中里面身穿健美操服装、紧束头发的女生念念不忘，当时，所有的家长都站在考场外面焦急地等待。在我们出来之前，妈妈认识了蒋峰的爸爸，并同他去了一趟可以买到回程车票的售票窗口。
而我和蒋峰的第一次碰面却是在第二天，在另一个售票点，我和妈妈夹在长长的队列里面，担心能不能准时回家过年。当时，我们的话都不多，只是浅浅地谈了谈对考题的看法，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地，像在找什么东西。我们肯定没有想到我们晚上还会碰面，在那座挺拔的青松城酒店，所有的报道和不明来历的传闻都在猜测这群幸运的孩子和大学教授之间展开了怎样的谈话，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我们离开了那里之后，发生了什么。
结束和所有大学的面谈，是深夜十二点二十五分，我的脸烫烫的，脑子里面塞满了教授们的话语，那是需要我们反复斟酌的句子。我们似乎都睡意全无，互相打探着任何一点点看上去有用的信息。但人还是越来越少了，我们在做最后的道别，蒋峰和他爸爸会他们先前住进的旅馆，曾骞回他姐姐家，好像也不远。可是我们去哪儿呢？我们问过服务生，青松城最便宜的客房是多少钱，598，我们摆摆手离开了。地铁已经停了，我们无法用身上的钱打的回到远在浦东791路公交车终点站的同学家里。我和妈妈一边商量今晚要去向哪里，一边走在上海灯火通明的马路上，一点都不冷，也不害怕，不时地有的士停在我们身边问要去到哪里……最后我们来到的一间浴室，两人花六十块钱就可以在大堂里和一群不知底细的男男女女睡在一起，亲戚们没有笑话我们的寒酸，所有人都在夸我很懂事，很争气，妈妈随之喜笑颜开。
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我和妈妈都在迷路，路人指给我们不同的方向，那么挺拔的青松城啊，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啊。
每次去上海，都那么匆忙，从上海回来后，有人跟我讲，你好像很风光，但你永远都不会属于那里。是么？是的……于是第二次去到上海，我越是感到没有归属感，就越是拼命地搜集着关于那个城市的记忆。
我从襄阳饭店出来，
那天晚上，宋静茹说，我们出去吃贡丸吧，她曾看见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有卖，我披了一件衣服就一起出去了。我们在巨鹿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传说中极为美味的贡丸，就在做些附近的上海菜馆落座了。我直到现在还能细述当晚的菜名，我们点了两个狮子头，两个卤水鸭头，两扎稻草扎肉，一碟糟毛豆。当时的感觉就如同现在和艾晓明老师一同吃饭的感觉一样，像是飞了起来。我们一边认真地品尝地道的上海菜，一边说话，讲一些关于食品的典故，讲我们的家庭，讲玲珑的上海。
面前的蒋峰，已经很会讲话，所有的人都不时地笑出来，我们在饭堂的灯全都灭掉的时候离开那里，我回了宿舍，蒋峰借了我的单车消失在夜色里，去到小镇的网吧里度过一个晚上，我站在那里很久才离去，直到晴好的夜晚变得浑浊不堪。
记忆和现实已经无法对接，在无法入睡的时候，我就会无边无际地乱想。那天晚上我也一样，我试着把刚才离去的那个人和记忆中和我用古老的方式通信的人联系在一起，试着把所有的碎片重新拼接起来在那个有些零乱的上海的冬天，我想象这一年里他经历了怎样的生活，想象他即将在广州开始的新生活，想象那些和我们有关的城市的夜景。
最后，我开始起身打开灯，打算在这个晚上把他送给我的《维以不永伤》一口气读完。
第四部分阵痛（5）
六
深夜，我和师妹在网上聊着关于文字的直觉，然后交换了彼此的文字，那些我们不敢拿给老师看的文字，那些我们彼此欣赏的文字，蔓延着我们根深蒂固的散漫和虚无，老师说，通过我们的文字，可以看出我们的精神状态，像是一个个等待被领养的婴儿，这令老师很担忧。但这不能阻止我们不停地阅读我们喜欢的文字，师妹的笔触很轻很轻，有的时候没有自信，但处处透露着坚持的决心，她搜集着各种花朵的名字，然后我就从网上找来一些图片来认识那些花们草们，晕眩几秒钟，再继续读那些文字，她很具体地描写那些建筑，它们的颜色，花纹，记录一些细小的时间，以及在那个时候发生的微不足道的故事。
我很清楚，当我们反反复复地记录一些自己心灵深处的瞬间，不会有什么成长，永永远远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兜圈子。但是比起去阅读那些伟大的作品，我们在自己的文字里面惟一能得到的，就只剩下安慰了。这时如果有人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听劝告而仍然敝帚自珍，我会低声地告诉他，这些没有被风尘卷走的旧物，是我得以生存的全部勇气。
风轻云淡的日子里，我和Daisy都在害怕着什么，她告诉我她怕我突然地离开，然后她问我，那你怕什么呢？我越是不语，她越是急促地追问，她怕我藏着太多的隐秘不对她说，我指指自己的喉咙说，我自己也不清楚……Daisy的眼神又陷入那种无法挽救的落寞之中，让我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对她不起，就用紧紧的拥抱试图偿还。
有时我们也不会想那么多，不去想遥远的未来，不去想对方无法洞察的内心，甚至不去想当天晚上打算一起去上的选修课，只是坐在雨后干净的长椅上，捧一只甜得让人心醉的超级可爱多，一边吃，Daisy一边给我将她在刑法课上听来的案例，我常常是从她的口中得知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Daisy一直很沮丧，因为她说她永远都无法走近我文字中那令人绝望的深渊，事实上她想要分享我无可救药的忧伤，她苦恼着，不是我不告诉她里面的玄机，而是她自己没有这样繁杂混乱的心思……我摸着她的头说，这是我庆幸的，上天派你来到我身边是要你来拯救我的，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沾染一丝你曾经那么想要的绝望和忧伤，而会永远纯白，用宽大的翅膀搂着我，将我一点点感化。我们注定不能同样感受同一个世界的，Daisy，你要明白。
我们花四块钱买的卷筒冰激淋，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在中连环奖，我们乐得都合不上嘴了，Daisy继续将那些骇人听闻的案例给我，一点一点突破着我文章中反复讲述的故事和那些循环使用的词语，在学校里面，我们无法在一起看一场电影，我的文学史和她的刑法学时间总是冲突，好可怜的两个小孩，只能通过一人讲一个故事，然后一起点评，我讲得绘声绘色，她讲得鲜血淋淋，天一下子就黑了，我们要在十一点钟之前赶回各自的寝室，想念持续整整一晚。
我说我会照顾你的，以后，你可以做一名出色的律师，而我却不想工作，因为我无法在早上十点之前起床，忍受不了赶着上班的那份紧张，我要打理你的生活，做好吃的饭给你，让你安心工作，然后赚足够的钱来养我。你一进门就会看见我穿你喜欢的那种衬衣和毛背心，你不用花时间去学那些你不喜欢的缝纫、烹饪、布置房间……一切都交给我来干。你乐着回答说，养你是我的理想……
有一件事是我们每天都在重复在想的，就是接下来的一年该怎么办，由于校区的回迁，我将在广州度过我剩下两年的本科生活，Daisy小我一级，也就会晚一年去到广州，我并不担心思念之苦，而是我一想到一直由我一手打理的Daisy的生活将会变成怎样一番情景。没有我的
提醒，Daisy不会想起来每天吃一个苹果；没有我的监督，Daisy会瞒着我不去饭堂而躲在宿舍里面吃没有营养的泡面；Daisy不会再有时间去跑步，Daisy需要找一个认识路的同伴一起上街……
每次路过广州的时候，我都不敢走在路面上，而钻进漂亮的地铁站。直到现在，广州给我的印象就是地铁站里面几个熟悉而陌生的站名。我躲避着上面的日光，人潮，烟尘，尾气，林立的高楼，盘旋的大桥，错综的街道……我觉得那些东西会把我弄得疲惫不堪，所以在回迁的日子一点点接近的时候，我除了担心那边咄咄逼人的压力和简易而拥挤的宿舍之外，最让我恐惧的就是那个城市的庞大，有哪一个机构能够收容我呢？回迁就像一个警告，告诉我们从那一刻开始，就要试着适应那里的紧张，开始学会认识竞争的残酷，好在两年之后找到一个机构收容自己。
老师们让我们不要这么悲观，但师兄师姐说这就是现实，说得再好听也没有用，所有人都打破了脑袋要留在广州，这个悠久、先进、拥挤而豪华的城市。这让我想到艾老师在为争取社会平等时对当代大学生心理的分析，多数大学生的理想都是为了自己能够过上中产阶级的幸福生活而努力着，是一件悲哀的事。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点头，但在我的预计里，没有几个人会改变自己哪怕是卑微的理想。
还是一位学长说得好，像广州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高明之处就在于，你总能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但大家睡觉的质量是大不相同的。
第四部分阵痛（6）
七
我曾经对没有来过珠海的爸爸说：珠海的傍晚，是一天当中最美的时刻，不管是晴是雨，天空都会出现你难以想象的颜色，海面的波浪没有任何两天是相同的，山上每天都有不同的花开了又谢，一年四季，往复循环，从不停歇。
我和Daisy最喜欢在宽阔的榕园广场上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的样子，在这个圆形广场，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我告诉在Daisy在他来这里之前的那个冬天，有一个拿过一等奖学金的武术体育特长生身着纯白色的绸衣，在这里打了一个晚上的武术，一千多人打着伞看他精湛的表演，大家一起等待着那个幸福的女生从宿舍里走下楼来，接过男孩准备好的玫瑰花……插页：兰色路灯，广场
夜里广场上会通宵亮着彩色的灯，有一天，就在所有的灯一下子亮起来的时候，起雨了，我即将离去，但那轻而高的和声就和雨水一齐落了下来，那是从不远处的音乐教室里传来的。Daisy见我一直望着那间亮着灯的教室，说你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吧。
Daisy你知道，那是一个我向往了很久的地方，从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就开始了，我开心地坐卧室的电脑前，因为一个难得的假期而兴奋不已，我在光驱里面放进《爱情白皮书》的第一集，屏幕上，出现了一间不大的房间，三五的年轻人围在钢琴边上，一起完成一首曲子，我听不懂日文歌词的意思，但我明白，那一定是关于青春，爱恋和成长的歌曲，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那是什么季节，会让房间里面充满了太阳的颜色，或明或暗，窗棂将它们切割开来，铺展在女孩子烟灰色的裙子上和男孩子搭在白衬衣上的蓝色制服上，笑容如同和声一样一圈一圈地荡漾，我多想象屏幕中那个推门而进的少年一样，温暖地融入那个美妙的世界……
最后，我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推开那扇门的，我不知道之前自己为什么在犹豫了一个学期之后最终没有推门走进去，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觉得他们的和音美得像天使，是自己永远都无法触及的那种。
老师很少到珠海这边来作指导，包括面试，更多的时候，都是一帮热情的同学在张罗这个团体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们多才多艺，钢琴吉他，美声民歌，外语歌剧，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本事都是我所倾羡的，我感觉，自己到现在为止，都从来不曾走进那个团体，尽管我参加过一个月的排练，曾经认认真真地担任男低音的声部长，但我就像一个站在碗边上的小人儿，好奇地看着快乐的孩子们在碗里的水中玩耍，自己却在陡峭的碗边上努力地保持平衡，不沾一滴水在身上，我在那儿歪着脑袋瞅了很久，最后跳了下去，离开那可以继续繁荣的桃源。
所有人都清楚，所有的付出，都凭着一腔的热情，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我真的佩服那些鲜活的同伴，那些在我看来如此脆弱的关系，似乎不需要维系。当我把原本练习和声的时间用来做一些不只是凭热情同时也因为功利的事务时，没有人会责备我，响在耳边的，只有自己的叹息，我再一次背叛了自己。
合唱团团长在挽留我，我觉得那一刻自己真是丢尽了脸面，面对对方的真诚，自己只能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眼睛根本不敢抬起来。他拍拍我的肩膀，好吧，去吧……我不知道他让我去哪里，我其实没有哪里要去，我不知道离开他之后，我可以去做什么更为意义重大的工作，我背过身去，确定自己正在远离他就好。
后来，合唱团在一个雨天举行了专场演出，地点由榕园广场改到教学楼的架空层，那天晚上，比我预计的要冷，冰冷的过堂风从海面上吹来，仿佛要把我淹没。演员们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像一个个接受表彰的战士，他们走过重重考验，最终挺下来了，而我这个逃兵，甚至不敢走进去倾听，只是挤在人群中，听那些变得越来越飘忽的扩散了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冷颤。
第四部分阵痛（7）
八
在我无法忍受的选修课上，我一直在看一些让我不解的童话，说实话，卡尔维诺整理的这几百个意大利童话我都不怎么理解。所有的故事重复着相似的两个的情节，一个是公主被坏人抓走了，勇士破除艰难万险解救了她，于是他们相爱一生；另一种情节则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窝囊蛋成为故事的主角，有好心人出来帮他，他就阴差阳错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把这些自己认为很是得意的小故事告诉Daisy时，她告诉我她小时候就已经把它们当作打发时间的故事来读了，这时我才明白Daisy为什么总是在作一些很奇怪的梦，比如荡秋千的下啊，头上长着鲜绿色海带的少年啊……
我从前根本不会想到现在我们可以在逛街的时候牵着手唱儿歌，和Daisy在一起我会感到十分地轻盈，不用花太多心思，简单而快乐。我们喜欢着同样的东西，比如香洲区一条名叫翠香的路，比如翠香路上面一家不大的店面以及里面很健谈的老板娘，她在了解了我和Daisy所有的故事之后也毫不掩饰地说自己的历史，并且告诫我们别像她那样奉子成婚。每次去Daisy都会买上几件颜色鲜嫩的少女装，可爱得像太阳花一样。
我总是满心欢喜地看着Daisy，那种感觉很微妙，我感到自己已经渐渐把Daisy当作我快乐的理由，她就是我的晴雨表，她的一举一动开始越来越敏感地牵动着我的神经。
所以每当我和Daisy怄气的日子，我就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像雨季的天空一样，让所有人对它丧失信心。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无法停止相爱，却也无法停止吵架……
我们从吃饭的时候就开始生气，然后默默地走在校道上，肩并着肩，却不牵手，我走在排污渠的盖子上，弄出咣啷咣啷的声音，Daisy想要把我从那里拉开，但我就是不肯，我们没有道别就分开了，很奇怪，我承认自己的脾气很坏，却在这样的时候从来都不肯让步。我慢吞吞地挪到教学楼，找一间最最偏僻的教室坐下，心想若是Daisy追回来找我的话一定不能让她找到，我一样一样地把书包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见了Daisy用木糖醇的罐子装给我得满满一瓶的芥末花生，我吃了几颗，就开始停也停不住地打喷嚏，眼泪一股股地流下来，像患了重感冒一样，呼吸困难。有一只蚊子在我身边搜索着什么，我不想打死它，只是哄了哄它，然后把目光落在墙上的画框，三五只海鸟正从淡紫色的水面上起飞，我有一点晕眩，就把手枕在胳膊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手是肿的，那只蚊子在不远处低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