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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没有开灯，这样不会太躁，我们靠着窗外的光亮，也完全看得清彼此。
罗敷很久没有这样笑了，夏天过后，罗敷的脸连同她的心一起一直阴郁着，我看不清楚一直笼罩着她的那团愁云，所以就算我一直跟在罗敷身后，也同样抓不住她。
奇，你知道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慢么？
为什么？
因为你经常运动。
怎么了？
我就从来都不运动，你听……
罗敷把我的头贴在她的胸前，她杏色的羊绒衫柔软地贴在我的脸上，我闭着眼睛，面庞和心里暖成一片橙红色，我听见她的心跳了，突、突、突、突……急而短地跳着，有一些慌乱。
我转一下头，眼睛、鼻子、嘴巴都紧靠着她的身体，我温柔地摩挲着，手一点点地把她搂紧了。罗敷闭着眼睛，安静而放松，手轻轻地扶着我的脖子，我一点点地吻她，双手温柔地游走。
第二部分洛阳三夜（3）
五
我从罗敷身上离开，便躺在她的左面，伸手打开灯，让彼此的面容都变得明亮而清晰了。我喜欢罗敷这样满足而幸福的笑容，我躺着，两臂举起，双手枕在头下面。她坐着，纤细的手滑在我的小腹，说，你还真是怎么吃都不会长胖啊……手掌握成拳头，砸在我胸脯上，沉沉地响……拳头又张开，几个指头伸出来抹掉我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沿着颌骨摸着我的面颊，最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着我的耳朵。
我笑了，我曾经对她这么做过，我奶奶跟我讲，捏耳垂，可以明目，也可以安神，睡觉前捏一捏，可以不做恶梦。
奇，你听说过么？人的心跳是有个总数的，跳完了，人就死了……
你别这么说……
我的心跳得这么快，一定活不长……
我捂住她的嘴。
不信，你看我的生命线，只有一小节，连你的一半都不到。
别信那些，一切都会好的。
你的心跳得那么慢，一定可以活很久，我死了，你要常想起我，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罗敷，跟我说说好么？说说这些天来一直让你不开心的事情，说说你和穆的事情，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
罗敷关掉了乳黄色的床头灯，和我面对面地躺下来，
我的手，扶着她的腰，她的手，环着我的脖子。
你跟穆见过几次面吧。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呢？
挺成功的一个男人。
你没有发现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么？
有一点忧郁，但看上去还是挺坚强的。不过做事情好像总是举棋不定的样子。
举棋不定？举棋不定的人至少没做什么坏事，犹犹豫豫而已。
那……穆，他做了坏事？……
怎么说呢？你知道么，他对你好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好的男人了。每一次出差他都会给我带我猜不到的小礼物，我拉着他逛商场的时候，通常都是要几千块钱一件的衣服，或者几百块钱的小玩具，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会买给我。他也会说一些我喜欢听的话，我很奇怪那些哄我开心的话我居然会当真。这是我最大的弱点。所以在另外一个女人“出现”的时候，我才会那么遭受打击。穆，竟然对我讲，“出现”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我。他和那个女人已经认识很久了，后来才是我出现了。
既然这样，你们怎么还维持了这么久？
是穆，他说让我相信他，他说他爱的人是我，他说他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然后来娶我。他说这话的时候，从背后抱着我，于是我又当真了。后来，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纠葛一直打乱我的生活，他又保证了一次，我又相信他了。
你为什么会一次次地相信他呢？
不知道，我说不清楚，可能我从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他……
舍不得？
是的，或者说我还喜欢着他。
喜欢他什么？
……精致。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面孔为什么那么清晰，他像广告里面的男人，就算穿着便装走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认出来，况且，他的衣服全是几万块的那种。他的领带、衬衣、袜子、内裤每一件的品牌说出来都让人倒吸一口气，他还用香水，混合着须后水的清香，让人觉得很有男人味儿。你知道他很高，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你们会说我，喜欢物质的生活，可是我觉得，可以过那么好的生活，至少证明了一点，他一定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我崇拜这样的人。
但是你最近一直在哭。
我开始发现他对我说谎，以前他还对我很坦诚，讲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一些事情，毕竟都是从前的事了，没有必要再跟他计较。可是现在他总是揶揶藏藏，有两次都被我在西餐厅碰到，他向我解释说他们之间还要解决一些经济上的事，前言不搭后语的，况且那女人居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现在你怎么打算呢？
奇，你不要这样问我，我很难过，我，对不起你。
罗敷把我的头搂在怀里，我们沉默了一个晚上。
第二部分洛阳三夜（4）
六
第二天，我们睡到很晚，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我醒来时，罗敷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我，我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但是我还是捕捉到了那个眼神。我看见罗敷在看我时那样悲伤，像在与亲人生离死别。不过在我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罗敷已经调整了表情，用温暖的微笑面对我。
奇，我买了包子，咸毛豆和豆腐脑，吃得饱一点，我们等一下去石窟。
我看见罗敷笑得像桃花，香甜温润，在窗外投进来的明亮的晨光中，我恍恍惚惚地觉得，这已经是在很多年以后，罗敷是我的妻子，我们住在自己布置的小屋里。清醒过来之后，很快发现这只是幻觉，不免有些神伤。
我觉得走在路上的我们，像在蜜月中的新婚夫妇。走在洛阳沾满红泥的街道上，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衣着、相貌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这里的民风，于是，一路上总是有很多双眼睛在望着我们。我有一点得意，一点窃喜，一点心酸，一点失落。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
我们走过一个喧闹的市场，一眼望去，摆出各种形状的乞丐，排成一排，我们俩就像通关游戏里面的小人儿，面对重重关卡，想着该用怎样的战术安全地走过去。罗敷取出钱包，数着里面的零钱，我插话，不用给他们钱，这么多讨钱的，有很多都是骗人的……
罗敷没等我说完，就从钱包里面拿出一张一百块，把背包塞给我，朝一个隐蔽在小饭馆中间的银行跑去，她回来时，一脸灿烂的笑容，额头和鼻尖上都渗出了汗珠，“奇，你看，钱换开了。二十张五块钱！”她用一种幸福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也会为她的举动而欢欣鼓舞一样。
她根本不听我的劝告，大步流星地朝那群乞丐走去，然后像老师给小学生发新课本一样，把一张张崭新的五块钱发散到每一个乞丐的手中，二十张五块钱很快就发完了，后面还有几个在眼巴巴地等着，罗敷想也没想就把钱包里一百块钱以下的钱都发给他们了。
等她麻利地办好一切事情之后，才转过头望着我，我没有动，站在原地生气。她一蹦一跳地来到我身边，怎么啦，奇？
我继续不说话。她也安静下来，从我手里接过她的背包，然后挽着我的胳膊，我们一起走过排满乞丐的市场。有声音从身后响起，姐姐，常来啊……
我们不常生气，就算有摩擦也不会像电视里的男男女女那样，破口大骂，那样真得很伤感情。我们通常都只是沉默，沉默很久，直到最后彼此的心都很痛很痛了，才开口说话。
奇，你别生气。
我很奇怪罗敷这次这么直接地要我别生气，而不是像从前那样过很久才过来拉住我的手。
奇，你依我一次吧。
罗敷说得那样可怜，我再也没有理由坚持下去了。
好啦，我不生气，今天天气真好，我么要去玩很多地方哪，快走吧。
七
我们拿着地图，借问路人，终于找到了去石窟的巴士。我们一下车，就有两个小男孩围上来向我们兜售弥勒佛的模型，枣红色的油漆涂在上面，佛爷的笑脸栩栩如生。
一盒八个，二十块钱。
好，我们要两盒。
还没等我跟他们还价，罗敷就先开口了，交易似乎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我算了算，也不太贵，总比把钱发给乞丐要强。就没说话，继续朝石窟的门口走去。两个小男孩飞快地跑了。
还没走两步，又有一个中年妇女上来兜售一样的东西。罗敷把手里的模型扬了扬，我们买过啦。
你们买的是哪一种啊？
哪一种？你们卖的不是一样的么？
不一样。我看看你们的。
我想拦住罗敷，可是她又比我快，把我们买的模型地给了那个女人。
你们多少钱买的？
二十。
你们上当了。像你们这种货，我这里也有，是泥巴做成的，五块钱一盒，要么？但是来这里玩的人都知道，一定要带一些用山上的石头刻成的佛像回去。你看，是这种，这山上的石头很奇怪，比一般的石头轻，佛标的表情做得也很精细，这个颜色清淡，一看就比那种高级。只有用这种石头刻成的佛像才有灵性。
罗敷看了我一眼，又问那女人，这个多少钱？
我跟你说实价，一盒八个，十块钱。
那买两盒吧。
我拦住她，罗敷，已经买了就算了吧。
可是只有用山上的石头刻成的才有灵性。难得来一次，那种泥巴的可以送给我的外甥。这个石头的，我要摆在家里。他们会保佑我们的。
罗敷又买了两盒。
我们继续朝石窟走去，一路上有很多骑着摩托车的人上来问我们要不要坐车，他们可以把我们送到石窟门口。我们没有搭理他们，我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悻悻地走着，谁都不开口说话。其实我没有生气，这么小的事儿不值得我和罗敷生气，我只是奇怪今天怎么这么不顺，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跟我们作对。
“奇，你不要不开心嘛，我希望我们可以得到上天的佑福，你也一起祈祷好么？”罗敷拉着我的手，很认真地对我说。我觉得很奇怪，从前罗敷没有这样子过，今天怎么又是慷慨施舍又是求仙拜佛？我没有问，但是我很清楚而且担心罗敷的异样。
龙门石窟里面人很少，这几天正过年，也没有导游指引我们，面对一座座静默的塑像，我们虽然也在饶有兴致地拍照，但却不会像在游乐场里那样兴高采烈。在我眼中，那一座座佛像长得都是一个样子，走着走着，我都倦了，罗敷却看得津津有味，她会在同一座佛像面前待很久，有时细细端详塑像的每一个角落，有时用手轻扶塑像上的细尘，有时则把两只手揣在口袋里，在塑像前徘徊，她低着头，头发遮住面庞，柔软的阳光洒下来，在路面上画出她淡淡的影子。
整个游玩过程中，似乎都是我按照自己的速度走在前面，等我想起来罗敷的时候，回头望去，还在老远处的一座塑像跟前磨蹭，我大喊一声快点，她才跟进几步，反反复复，我们用了很久才看完石窟，见时间不早了，就匆匆赶往白马寺。
第二部分洛阳三夜（5）
八
和龙门石窟不同，在过年期间，白马寺里的香火比平时更旺，老人小孩，青年男女，还有一些外国人，大家衣着相貌各不一样，脸上却有着相同的神情，所有人都手持一束香，虔诚地默念着什么。既然来到这里，我们当然也要点柱香拜一拜，我们来到了卖香的地方，最便宜的5块钱一束，最贵的有999块，我刚想说，我们买便宜一点的，心意到了就可以了。罗敷却说，奇，你那里有多少钱？
身上只有100块，还有信用卡。
你拿来吧，加上我身上的钱，我们买299块的好不好？
为什么要这么贵的……
奇，我求求你了，我们难得来一次，这里很灵的。
……好吧。
我答应了罗敷，我们一起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烧了一柱高香，说了很多的话，闭着眼睛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所有的人都拜了一拜，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转头看身旁的罗敷，她闭着眼，双唇紧闭，温润的红色从白皙的面庞中渗出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有一点潮气贴在她的脸上，让我觉得她的脸一定冰凉如雪。
她睁开眼睛，看见我正在望着她，露出很开心的笑容。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她挽着我的胳膊，心满意足地离去。
九
第二夜。
回到宾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和罗敷洗过澡，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所有人都穿得很喜庆，不知为什么他们如此地高兴。
罗敷，虔诚的信徒分两类，一类是赎罪的人，另一类是绝望的人……
你是想问我属于哪一类？
嗯。我点头。
……你觉得呢？罗敷隔了很久才回答说。
我不语。
奇，我两者都是。罗敷说着，钻进我的怀里，把我抱得很紧。
为什么会这样，罗敷，忘掉以前好不好，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奇……罗敷又露出了那种令我不安的眼神。我说不清那眼光意味什么，只是我一碰到她，心就会化成一滩水，那眼神如此惆怅，如此怜爱，如此迷离，如此不舍。那眼神，像深山中奄奄一息的小鹿望着为它疗伤的樵夫，像即将远行的母亲望着熟睡的婴孩，像黄昏时如血的夕阳留在世上不舍的最后一瞥。
我怕那眼神，她告诉我罗敷不忍言说的痛楚和不祥的预言。
又是欢快的小步舞曲，罗敷没有走开，就坐在我旁边接那通电话，现在只可能有一个人打给她。
喂……你要干什么？……没有……没有……我在哪里不用你管……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去了……穆，你死心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应该去找一个和你一样的女人，谁都不会在乎对方在做什么，只要彼此需要的时候在一起就好了……一定会有人可以理解你的博爱……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跟你讲完这个电话就把手机卡扔到厕所里……
罗敷挂掉电话，关掉手机，扔在床上，然后看着我，我们两人起一笑了出来，好像是我们一起携手精彩而漂亮地处理了穆这个坏蛋，我不清楚我们的喜悦是否完全相等，但我知道，我确信，罗敷已经完全从那个笼罩着她的世界中挣脱出来了。晚上我们穿着衣服拥抱着睡了，桔红色的灯一夜没关。
十
罗敷从后面抱住我的腰的时候，我正面对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用我的飞利浦刮胡子，我喜欢洛阳的气候，冬天不太冷，会有如此温暖地照在路边的雪推上。
奇，我们今天干什么呀？
我听宾馆的人说，市里有几家很好的餐厅，我们去尝尝洛阳的特色菜。
好啊！罗敷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那一刻，让我恍惚地以为，罗敷从此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我和罗敷无法无天地走在洛阳的大街上，这里没有熟悉的人，没有可以唤起回忆的地方，没有一点点可以触景生情的可能……眼中的世界，是雪，是阳光，是即将开放的迎春花，是穿着喜庆满面春风的市民。我们追逐着，打闹着，依偎着，缠绕着，我们在公园里摆设的小水盆里钓出彩色的金鱼，我们在空空的饭店里面大声地狂笑，然后用油油的手把食物塞到对方的嘴巴里面，我的眼睛像一台相机一样记录着罗敷每一个明亮的笑容，看着罗敷无忧无虑的样子，有的时候我会站在路上，眼中的景物像糖一样化掉，好像贫苦的农民盼来了久违的丰收……
我们一直走路，走到天都黑了，街灯在我们面前一盏盏亮起，直到很晚我们才疲惫不堪地回到房间。
第二部分洛阳三夜（6）
十一
罗敷在房间里休息，我下楼去买夜宵，一路上，有不少人盯着我看好久，也许是因为我脸上的笑容吧，是的，我太开心了，不仅开心，而且感恩，我感到罗敷正一点点地回到我的身边，命运之神渐渐开始对我微笑了……
我买了红油大虾，青豆炒饭，还有一串金橘做成的糖葫芦。推开门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幻觉，那是我和罗敷自己的家，罗敷穿着我喜欢的乳白色羊绒外套，还有烟灰色的长裙，她坐在被柔和的灯光照亮的白色床单上，冲我笑。我伸手去摸她的脑袋，想用手指穿过她齐肩的黑发……
可是罗敷不在那里，床单洁白的可以被涂上任何颜色，灯光也如同晨光般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