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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恩怨[梁凤仪]-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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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计可否,代表一切。
    如此推论,联艺的容器厂必有一段时期的焦头烂额,杜青云满以为这单棘手的建设,
会由元朗地皮的兴建工商用大厦得以补偿,乐于哑忍,他就更泥足深陷了。
    好事是会一齐来,坏率亦然。
    杜青云即将面对的是自以为是,跟着就头头沾着黑了。
    一连串的安排,既如意,且惊心。
    我需要跑到外头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尤其想在中环闹哄哄的人群之中走动,让自己觉得还是个普通人,作着普通的营生,
那感觉是好的。
    不平凡的遭遇,有它难以言蜜的担控与苦痛。
    我向着置地广场进发,这座建筑物是本城中心的商标,那种光洁矜贵的气氛,令所
有人置身其间,都舒服而骄傲。
    我从来都爱中环。
    漫无目的,穿过中建行,瞥见那家专为富贵人家设计晚服与婚纱的高级时装店,一
下于我心像被捶了一下,低着头,快步地走过。曾几何时,我就在里头,踌躇满志,趾
高气扬地筹办嫁衣。
    我曾确切地认为女人一生之中,最隆重、矜贵、美丽、幸福就是被上婚纱的时刻。
    我也曾憧憬,江福慧的那个重要时刻,必须在万众仰慕的目光之中,以艳绝人表、
精光四射、珠香翠彩的派头与气势出现。势必将一份人间的完美与幸运放在富贵荣华,
玉堂金马的包装之内。
    现在呢,我沦落至踯躅街头.无所依归。
    刹那间一阵温热,冲上眼眶,我不能自已。
    中环不是流泪的地方。
    我只好昂起头,硬迫着盈眶的热泪,回流肚内。
    爸爸,我心中轻喊,究竟是你的错,牵累了我还是我其实比你错得更多?我甩一甩
头发,叫自己不要在此刻此地想那教人肠断心碎的老问题,否则,就再难忍热泪了。
    就在此时,我瞥见置地广场的露天茶座,有张熟识的脸,微笑着向我打招呼。他是
谁?
    这么面熟。可是,想破了头也无法记起他来。
    对方的笑容其实是尴尬的。我很不明所以。
    在中环经常有这种人识我,我不识人的情况出现。若令对方认为我摆架子,那是不
好的。于是我立即定一定神,回个微笑,向他点点头。
    无论心头多凄惶,一站到人前,就必须如此。
    那位男士站起来回礼,且伸手与我一握,道:
    “江小姐,你好,很久不见。”
    “很久不见了,你好吗?”我仍搞不通他究竟是哪一门子的朋友。
    他怕是看出了我的些微狼狈,于是说:
    “我是郭少风,威捷洋行的郭少风。’”啊!葛懿德的前度刘郎!
    可惜。要我抓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来的一位所谓大集团董事,不过尔尔。
    我还嫌他配不上小葛呢。
    “喝茶吗?”
    我是随口问的,才猛地醒起,怎么在办公时间,独个儿在此喝茶?于是下意识地问:
    “你主席好吗?最近威捷的工夫忙吗?”
    郭少风随即涨红了脸,有一点点的口吃道:
    “我离开了威捷了。”
    “哦!”我应着。
    本来对方再不言语,我好应自行引退,这是江湖礼貌。
    然,我突然地那么嫌恶郭少风。只因为小葛不值。于是,一定要打烂沙堡问到底,
由着他尴尬死才好。看样子,是转到一间规模小于威捷洋行几皮的商行去,故而有此腼
腆神态。
    “郭先生有新名片吗?现今在哪间公司任事了?”
    对方的脸红如关公,道:“我现正在休假。”
    那几个字分明出自他的口,却像由法官宣判了他的死刑似的。脸色比我想像中还要
差。
    伴君如伴虎,哪一个高级打工仔没有这份恐惧。
    我仍旧不放过,继续迫害:
    “哦!休假呢!好哇!我们这些天来忙得天翻地覆,无人不盼能有机会休假。我昨
天才跟小葛提起,能一口气放十天八天假,就是至大的幸福了,可以轻松地逛街喝茶购
物,做办公室以外一切女人可以做的事!看,郭先生,连提起休假,我也眉飞色舞!真
是,你已休假多久了?”
    “有半年了。”
    郭少风的股由红变白,苍白,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千二净。我忍着笑,轻松地跟他说
再见:
    “郭先生,祝你享受你的假期。”
    走回利通,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我才晓得哈哈大笑,替小葛开心。我当然记得那天
晚上,小葛跟我到赤柱的餐厅去遇上郭少风与他的新欢时那份无奈的洒脱!同是天涯沦
落人,我当然站到小葛的一边去。
    负情忘义,辜恩弃爱的人,最低限度要他尝一尝冷落无依,凄然无寄的滋味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
    女人的第一生命是爱情。
    男人的第一生命是事业。
    好得很。彼此的第一生命遇难,才会感觉相同。
    好端端的一个男人,日中泡茶厅、逛公司、出入超级市场、戏院、酒楼以谋杀时间,
是至大的屈辱与悲哀。
    风水轮流转。肯定郭少风与他的新欢不快乐,最低限度那女子脚头不好,不旺夫旺
主!谁作恶一点点,也自有相对的报应。否则,今天白受的屈辱,明朝一定会补偿。真
是太好笑了。然……,我的笑声突然止住。
    既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又何必由人动手去报仇?
    小葛是老早看穿了这层玄机的。
    她比我岂只聪明百倍。不费吹灰之力,她素愿已偿。什么局促气都烟消云散。
    我呢,出尽九牛二虎的蛮劲,至今仍在水中央。
    葛懿德如此黠慧的女子,应该有一个比现今更好更漂亮的收场!
    而我,思想混淆,不堪一击,小器量浅的人,下场将会如何?正惊出一身冷汗,忽
有人叩门。推门进来的是秘书,笑盈盈地引进了邱仿尧,才退了出去。仿尧走近我面前,
轻轻地吻在我的脸上,再定睛看过我一眼,慌忙地问:
    “你面色并不好看啊,身体不适陈”我摇摇头,只趋前,紧紧让仿尧拥抱着。相恋
得一时是一时了。
    “傻孩子,你一定是工作过劳,又在闹小情绪?”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膊,又吻在我的头发上,小小一个动作,盛载着万干钟爱与体贴。
使我心醉又心碎。
    “仿尧,仿尧!”我不住地喊。
    “来、你先坐下,让我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们拖着手坐到沙发上去。
    “从私情的角度上看,不是坏消息,然处理得不好,就透着古怪,会成为遗憾。”
    “究竟什么事?”
    “逸桐对我们的相处似乎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我没有答,只听他说。
    “他刚跟我切实地商量一件重要公事,他决定向联艺提出收购,执意甚坚,并嘱我
向你提及此事,其余人等,当然严守秘密,他甚至没有跟我们家族内一两个参事的老臣
子商量。”
    我咬紧了牙关,神情肃穆地在聆听。
    仿尧继续说:“我跟你一样紧张。逸桐之所以向联艺提出收购,主要是他一回到菲
律宾任事,要争取嘉丹矿务的开采合同,却中途杀出了个程咬金,被杜青云的联艺以外
来人且外行人的身分夺得了这笔大生意。其中一定有受贿的增跷在内,这也不去说它了。
我看逸桐是年少气盛,一下子受不了这日闲气,就提出收购联艺。
    “虽然联艺有值得收购的种种条件。然,要恶性竞争,已不得我心。还有其中涉及
杜青云,我怕又引起外间的流言,说以为我小家子器不着紧,我最不喜欢人家重提旧书,
惹你不快!”
    还是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真真无辞以对。
    “我向逸桐坦白我的顾虑,他居然也很了解,还促我向你问意见,很尊重你的意思,
逸们桐切切实实地说:‘你把整件事踉江福慧商量吧,她若不同意,那我才罢手!’
  “真的,福慧,逸桐是这么说,可又令我快慰,你们的嫌隙显然已渐渐愈合,故此,
我第一时间跑来问你的看法。”
    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我答:
    “联艺既有值得收购的条件,不应以私碍公。逸桐既是初掌帅印,你就阻拦他的锐
气,固然不好,尤其不应把我牵涉在内。”
    “你的顾虑是对的,我不想破坏你和逸桐的关系。可是,真的不怕有机会被流言骚
扰?”
    “人家说什么不要紧,今非昔比。”
    “对,你如今有我。”仿尧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又轻按着我的手背。“管人家
说什么?他们硬要把整宗纯粹生意竞争,变质成为你的报仇事件,也不必顾虑了!”
    “况且,杜青云也不一定轻易让你们收购成功。”
    “成功与否不是我最关注的。我开心的是逸桐开始接纳我们。同时,你已能远离杜
青云的阴影,置身事外。”谁会比仿尧更天真,更无忧与无虑。
    “收购战即将开展了!”我自语:“仿尧,我们只有几天的好日子过!”
    仿尧不明所以,只傻呼呼地用手指弹弄一下我的鼻尖说:
    “杞人忧天,恶性收购纵不友善,也不至于山崩地裂。”。
    我不再作声了,躲在访尧温暖的怀抱中,度过这最后宁静的几天就好了。
    夜来,勉强入睡,翌晨,仍要早起。
    这天实在支撑不来,迟了一个钟头才起床梳洗,踏上征途。
    已经九时多,我在汽车内阅报。也听收音机报告新闻:
    “各位听众,以下是一则特别财经新闻,利德丰集团刚宣布,代表邱氏企业作全面
性收购联艺企业,收购价定为每股八元七角,较六个月内最高的联艺成交价高出百分之
三十。
    “利德丰发言人表示,对是项收购充满信心,相信小股东会认为出价合理。
    “至于联艺企业至今仍未作出任何反应,其发言人称,现阶段无可奉告。
    “又香港联合交易所宣布,已接获联艺企业停牌的申请并予批准。”
    噩梦已经开始。可是,是谁的噩梦?杜青云的?邱仿尧的?霍守谦的?抑或是我的?
    最大的可能,是几败俱伤。皆因由我好胜而起。至此,我跟联艺的发言人,都是那
句话:在现阶段无辞以对。
    报章财经版立即大事分析,邱氏家族的收购动机,正是单逸桐垂涎菲岛嘉丹矿业的
合约与新股股权,近日嘉丹矿业以新上市的姿态,一直劲升。此外,分别提及了元朗地
皮的改建以及加拿大的投资计划,处处都对联艺的资产有利益。小股东是否肯出让手上
股权,干赚那百分之三十强,现下仍不得而知。这种财经分析显然对我们的计划有利。
    这阵子,深夜,霍守谦总是跟我通电话,报道收购情况。
    杜青云跟霍守谦合作过,成功过一次,驾轻就熟,果然又再邀富达携手对付单逸桐。
    霍守谦说:“他当然是信任我的。已决定提出反收购,杜青云实行要保卫联艺,这
是意料中事。
    “福慧,你的部署功夫还不错,杜青云认定加拿大投资移民计划的批准必不成问题,
再加新界地皮的发展指日可待,二者有如绿叶,伴在嘉丹矿务的股权与开采合约那朵正
在盛放的牡丹旁边,杜青云认定自己如虎添翼,怎肯被单逸桐剃他的眼眉。”
    我长长地吁一口气。
    “福慧,我们相见的日子近了。”霍守谦这么说。
    我微微战栗,打算立即挂断电话。
    对方忙问:“怎么你如此猴急收线?是不是有人在你房间里了?”
    霍守谦虽笑着说这话,可是,依然极具侮辱性,我气得发抖。没有受过正统高深教
育的人,真会说一些高贵情操人绝不会说的失礼话。
    我拚命压抑脾气,不发作。
    我的沉默代表权大的不悦与抗议,对方竟然不知不晓,依然笑嘻嘻地说;
    “如果真有人躲在你房里,我必然烹了他!”
    “你敢?”我忍不住答。
    霍守谦认真荒谬。
    “怎么不敢?当然敢,情到浓时恨更深,你也一样!”
    我哑然。
    单逸桐跟我在日间联络,电话一般接到我办公室去。这一早一晚出现的两个男人,
对我,同是妖魔鬼怪。
    然,总是深夜里才出现的一个比较更怕人,更可怖。
    单逸桐说:“怎么样,总司令?”他这样称呼我:“连日的纠缠,收购街外股东的
股票拉锯战,已带至一个极高的价位,可以毅然收手,让杜青云缚住一大笔的现金在联
艺之上了吧?”
    我问:“他手上的流动现金会有多少?”
    杜青云当初以四亿元购入联艺股权,他从我处骗去七亿,现下只有不足一半的现金。
我之所以问,是因为不知道陆湘灵有没有分到现金或股权。




第十四章'梁凤仪'


  “你仍然跟你的新欢有来往吧?”我补充一句:“她可有消息给你。”
    “太多了。女人变起心来,竟能如此誓无反顾,真真恐怖!”单逸桐答。
    “她不是个漂亮的尤物吗?”
    “人要讲德行,才显可爱。你的样子也玲珑明亮吧,是不是?”
    “单逸桐,没想到你会恨我如此之深!”我并不恼怒,我只是啼笑皆非。
    “故此,你可以想像我多么爱护我哥哥,为他我现今要应酬两个连点头招呼也不值
得的女人,何其痛苦!小时候,每次跟人家打架,哥哥都必护着我,宁可他吃街童的老
拳。
    我们也曾穷过,然,捱饥抵饿的只是父母及哥哥,从来不是我。江福慧,我是个恩
怨分明的人!”
    “对,这很好!我为仿尧高兴,他绝对有资格长享你的这份挚爱!”
    我满眼盈泪,只可惜,单逸桐没有机会看见,他永远只看到我狰狞的一面。
    “陆湘灵告诉我,她手上并没有联艺的股票,只有一亿元的现金。”
    我冷笑。原来杜青云的所谓倾心相许,也不过如是。在分赃上头,既非共同拥有与
管治财产,且是由他占用大份。
    单逸相继续供给资料:
    “现今的收购战,代表杜青云出马的富达经纪行,出到的价钱,已非杜青云现今所
能周转得来,他欲问陆湘灵借用那一亿,陆湘灵不肯。”
    我失声狂笑。对了,对了、现代式的爱情!
    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爱情!
    我既哭且笑,心痛如绞。
    早知这对男女,如此不堪一击,我何必牺牲种种。
    “目前我收手的话,杜青云已要向银行借贷一亿有多。”
    “好,收手吧!”
    股票市场一直以来,持续多时的联艺收购战,在每天都由恶性收购的一方,与反收
购的一方拚命提高股价争夺得昏天黑地,已然接近尾声了。
    兴高采烈是手持联艺股票的股东。天天细数自己口袋增资多少!再其次兴奋的是走
财经新闻的记者以及股票经纪。他们最怕市场冷清清,无事可为。
    由热闹复归平静,只在于单逸桐宣布放弃收购的那日。
    然,幕仍然未下。
    我呆坐在房中,面对电视,看到单逸桐对记者说:
    “我认为目下联艺所提出的反收购价已经过高,我宣布放弃了。”
    镜头又转到杜青云的记者招待会上,他笑脸盈人,谓:
    “联艺物有所值。”
    当然,目前的确如此,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欲哭无泪了。
    荧光幕上,记者层围着江青云的画面,如此似曾相识。
    对,才在不久之前,他害到利通银行挤提,老臣子何耀基在银行大厦礼堂应付记者,
就是现今那个模样。
    晚上床头的电话响了,是霍守谦:
    “福慧,你大仇已报,我何时上来你家?”
    早上,办公室的直线电话又响,是单逸桐:
    “江小姐,你如愿以偿,你何时离开我兄长?”
    电话,讨厌之极,像震天的哭声,刺激我、骚扰我、残害我,我迫得霍地坐起身来,
掩耳惊叫:
    “别迫我,别迫我!”
    四顾无人,竟是恶梦。
    睡熟时的恶梦,与现实生活表现的恶梦,其实也差不多时间要发生了。
    被判了死刑的人,待罪阶前,怕是我如今的这般心情。
    那个可怖的时刻,是总归要来临的,未到最后期限时的挣扎、疲累、绝望、痛苦、
懊悔,加在一起,早已了无生趣。
    但愿早早了断,哪管天堂地狱,也闯过去算了。
    电话果然就在这已作好最坏准备的一刻响起来。
    “喂!”我是气带游丝,与幽灵无异。
    “福慧吗?”是女声。
    “嗯!”
    “你怎么了?福慧,我是帼眉!”
    帼眉?
    一个自远而近,由源脱而清晰,由生疏而亲切的影象映入眼帘。
    突然地,我如溺水的人获得一块浮泡。
    我大声叫:
    “帼眉,帼眉,你在哪儿?”
    “我现仍在伦敦,这十天八天我就要乘飞机回港了,福慧,我想念你!”
    “是的,帼眉,我也想念你。”我哭出了声来。
    忽然地发觉只有这位从小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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