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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电话来说声多谢。”
是霍守谦。
“不谢。恭祝你们父女团叙。”
“也望我们之间的恩怨扯平。”
这句话令我稍稍安了心。
“你知道这些天来,我并不好过!”
“我知道。”
“福慧,我其实是真的爱你。只没想到,我高攀不起。”
“请别这样说。”
我承认,在这一刻,心软了。
“是真的。如果不是在第一次见你面之后,就已经梦寐难忘,我还不致于如此不堪。”
“对不起。”我眼眶竟有湿儒。
“福慧,这也是个向你辞行的电话。”
“为什么?”
“也许……”对方有点期艾,“男人的脸皮转薄,我觉得很难受。打算那天接了女
儿,就带她到美国去一趟,反正儿子也在那边,如果可以借用一点小生意为居留借口,
我暂时不打算回港了。”
“你在这儿的事业很好。”
“只要心情康健,哪儿都一样打天下。”
“祝福你!”
“谢谢!”霍守谦再说,“福慧,我临行前能见你一面吗?”
还未等我作答,他就补充:
“我意思是在外头的公众场合见面。”
这就等于向我保证,不会对我有任何不轨行动……
“被旁的人看见,或会有所不便!”我说的也是真话。
“福慧,我想约你在坟场见一面,就在你父亲的墓前,那儿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
且,那是我第一次跟你相见的地方,福慧,求你,过几天,我就要离去了。”
“好吧!”
“坟场七点就关门了,太晚也不方便,我就在那儿等你!”
这就去吧,否则,委实显得太小家气了。
我实在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一个男人如果真心地爱一个女人,就算他犯了什么其他过错,也还是有值得原谅之
处的。一坐到车上去时,电话又响起来。
我接听。
“福慧!”
我呆住了。
握着电话筒的手在冒汗。
“仿尧!你在哪里?”
“我在机场。”
“香港机场?”
“是。”
“我回菲律宾去了。刚送走了逸桐,他飞多伦多。”
幕真的要落下来了。
“仿尧!”我不知还能说什么。
今天今时,我连告诉他,我其实爱他,也觉得没有资格,没有需要了。
或者,我可以告诉他,我实在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伤心吧。
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忍不住默默流泪。
“你保重!”
仿尧挂断了线,甚至没有说再见。
因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可是,他仍在离去之前给我挂电话。
这证明什么?
天!
我像在完全黑暗之中看见一线曙光。
立即拭干了泪,一边拿出粉盒补妆,一边嘱咐司机:
“快!先到机场去!”
车子掉头冲向过海隧道。
脑海里混淆一片。
在菲律宾与访尧共度的那几天,情景一幕幕地出现。
看到伤尧深情的眼神,像暖流一片荡过我的心。
听到仿尧柔和的细语,像一阵春风扫过我的脸。
仿尧,仿尧,仿尧……,无穷无尽地呼喊甚而呐喊。今天始知我心爱你,真是太迟
太迟了。
下班时分,一直车塞。
我急得满头大汗。
像过了十个八个世纪,机场才在望。
我再叮嘱司机:
“等会有人打电话到车内找我,别说我去了机场,只答我很快就会赶去坟场拜祭父
亲,那便成了。”
万一霍守谦见我没有赴会,他或会追电话到车子里来。
几经艰难,才化掉戾气怨愤,也不必再让他误会了。
我飞奔机场,直冲至菲航关卡,没有仿尧的人影。
跟着跑到入境的门口,逐个逐个地来回巡看。一颗心就要跳出口腔来似的。
我默默祷告,上天,让我见仿尧这一面,不需要跟他再说什么,只让我看他一眼,
只让他知道我赶来送他,那就已是我至大的思典了。
然,我一直失望。
由失望,而致访惶。
“仿尧,仿尧!”我心里胡乱地喊,不知何去何从。
突然,有人在我肩膊上拍了一下,是仿尧吗?
我回转头,竟看见了小葛。
“小葛!”
“他已上机了!”
我颓然。
小葛微微搀扶着我,一直往回走,步出机场。
“你遇上仿尧吗?”
“不!我来送他上飞机。”
“啊!”我应着。
气氛有一点点的不寻常。
当然,小葛与仿尧也是朋友。
我没有再往下想。
可是,小葛对我说:
“江小姐,我要向你辞职了。”
我站住,望着葛懿德。
“为什么?”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还可以辅助我们银行其他的业务。”
“可是,邱先生请我到菲律宾去,加入邱氏企业。”
我没有答。
好一阵子,才晓得继续跟小葛开步走。
我强笑:
“连你都要走。是人望高处吧!”
“只是想转换一下环境。邱先生提供的也只不过是一份比较上好一点待遇的工作而
已,也不是条件异常优厚。”
小葛这么说,无非是示意,她与仿尧之间仍然是宾主关系,并无其他。
我感谢小葛的安慰。
的确,现今他们的关系肯定是并无其他成份在内。然,两个伤心人朝夕相对,互相
扶持,会有什么后果了?
我苦笑。
到如今,我还能自私?
为什么不想想,仿尧如能真有明慧大方爽朗磊落的小葛去照顾他,其实应是我至大
的安慰。
如果我真心爱仿尧,就应该如此寄期。
最低限度,学习把情爱升华,成全他们。
我挽住了小葛的手,一齐上了车。
“小葛,请代我好好照顾他。”说这话时,我全身疼痛。
小葛还没有作出反应,司机就忙不迭地告诉我:
“你刚进机场,蒋帼眉小姐就打电话来。”
“怎么?她回香港来了吗?”
“刚抵埠,赶至深水湾想立即见你,谁知你还没有回家,便摇电话到车里问。”
“你怎么说?”
“我照你的嘱咐,告诉她,你将去坟场拜祭老爷。蒋小姐就说,她也启程前去,在
坟场见你,她也正想去上坟呢!”
我急坏了,怎么会如此凑巧,等会帼眉跟霍守谦在父亲墓前见了面,不知会有什么
尴尬场面出现。
我禁捺不住心中的重重烦躁,骂起司机来:
“我没有嘱咐你,只向霍守谦先生这么交代,其他人就不必了吗?”
“没有呀!”
“江小姐,你跟霍守谦约在坟场见面?”小葛甚吃惊地问。
“是的,别紧张,不会有事,我们只说几句话。”
“江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姓霍的又是何等样的人马?
你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我突然打了个寒然。
“若果他是善男信女,会不会有今日?又会不会对你无礼?”
我觉醒了,意识到事态可能不寻常。
“赶快开车到坟场去。”
“我们给相熟的警司先打个招呼,有备无患。”小葛又建议。
我浑身冰冷,但望小葛是过分小心,杞人忧天。
车停在坟场门口时,已有两位警员在等候。
我对他们说:
“让我先进去,也许我们只是小题大做。”
我来不及等他们同意与否,飞快地向着父亲的坟地跑去。
夜幕已然低垂。
一个个墓碑在暮色苍茫之中耸立着,益觉荒凉与恐怖。
我遥见父亲坟前站了蒋帼眉,她才站定了脚似的。
我正要扬声叫她:
“帼眉!”
一声巨大的枪响,把我的呼叫声掩盖。
跟着,从另一个坟碑后闪出一个鬼键似的人影,又是另一下枪声,那人影也倒下来。
我疯了似的跑过去。
地下血红一片。
直挺挺地躺了两个人,蒋帼眉与霍守谦。
我扑过去,扶起帼眉,她一动也不动。
回望身旁的霍守谦,只见他瞪了我一眼,一种不甘不忿的怒火,像燃烧着他整张脸。
他还能说话:
“江福慧,怎么来人竟不是你……”
之后,警察赶到了。
之后,我又听到有人说:
“两个都死掉了,快召黑箱车!”
再之后,我是迷糊一片。
黑夜终于来临了。
故而我周周都是黑漆一片。
醒来时,我躺在家里的床上。
只有菲佣在身边,说:
“小姐,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摇摇头,问:
“现今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早上七时,葛小姐昨天晚上陪你回来,待医生来看过你,一直坐至凌晨,
才回家的。她说,她会今日再来探望你。”
“昨天,蒋小姐来过吗?”
“对,她给你带了一件礼物,放在床头。”
菲佣把一包用礼物纸包装得十分漂亮的礼品交到我手上来。
我解开了丝带、是一大叠的原稿纸……
赶紧翻阅了第一页,只简单地有几行字,写道:
自序:如果上天只能允许我的一半生有一个愿望的话,我只愿江尚贤和我都心爱的
福慧能够坚强幸福地活下去,即使要我赔上生命,也还是愿意的。
蒋帼眉定稿于一九九零年十二月
泪眼模糊,重看稿纸封面上写的几个字,是帼眉清秀雅丽的字迹,书名竟是:《当
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