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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庭挑眉。
“是郎将当日在来凤轩时跟我说的‘遗言’——”
一庭没让他说下去:“我知道,你别说,永远都别说。”
他怎么会知道呢?千吉疑惑。
“小贺,”一庭正言道,“秀正和我这样就好。你看他如今似乎痊愈,其实……他这人最是重情,虽说是逃奴,可也相处过那么长日子,他心里难受得紧。小贺会不会也觉得难受?”
千吉觉得一庭温和的目光倒似可以穿透人心。
“以后在小亢身边多多保重。”
千吉抬眼望他,却是风淡云轻的一抹笑。一庭的心到底是什么样呢?
一庭望着亲手救出的孤苦男孩变为飒爽少年,不觉感慨。
不知他和小亢、自己和秀正的未来会是怎番光景。
7
他已经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大的儿子已经八岁。这是我到了英府才知道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贺家的大少爷才十三岁就有了对双胞胎儿女,和我一起干过活的阿狗才十一岁就被挑去配种产了一堆小奴。何况是黑鹰神英亢呢。
呵呵,要是被他知道我拿他和奴隶相提并论,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
我喜欢和他说话,喜欢被他抱住,可我还是怕和他亲热。
他也不迫我,只跟我说他欢喜我,说了好多好多回。有时我也问自己,我欢喜他么?
欢喜到底是什么?
他第一次说欢喜我,我惊多过喜。被这样的人喜欢,谁都会这样吧?
可能他对我太好了,有时候就像在做梦,我怎么能这么幸运,会不会醒过来全成了泡沫飞灰?以前的事情是不可能忘记,可是又变得很淡很模糊。
我不太能弄明白自己的感觉,因为从没机会了解。
英府中有很多俏丽的平民出身的丫鬟,他有时会鼓励我多多和她们交往,说这是男儿成长的必经路。
我却提不起精神。
他大笑说我没用,不过笑我的同时他是高兴着的。
哼!谁像他,妻妾成群,多到我分不清,这还只是大都的临时府第,据说在寿阳祖宅里还要多得多。
不过,那些传闻中很有名的女子我只见到照清,辉亚大陆最有名的女诗人。
他常和照清文绉绉讨论我不精通的诗词,替美妾描眉点唇,一点也不避讳我。
照清并不美,却很和气,和他不像夫妻,倒似朋友。她对我也好,丝毫没有当年贺府姬妾的恶形丑态。
我一直在想他告诉我的话:男人和男人之间和男女之间不同,男人和男人之间,非止情情爱爱,更多还有惺惺相惜、义气相投。
他要我成为和他比肩的那个吗?
我,和他比肩。
从没人这样对我。
可我又开始害怕,因为他以为我是贺千吉,清白如玉的贵族贺千吉。
一切又都不真实起来。
我要保有这一切。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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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千吉进了英府,英亢一直低调。
他倾尽所有心血培养千吉。除了英家的武功,更搜来了当年贺府的家传武学秘笈,一股脑儿传授与他。
千吉有天分,当日,仅自己琢磨练了大半年、未经任何实战就能刺倒若干一等高手,如今名师就在身侧,进步更是神速;千吉更有毅力,练起功来的狠劲让英亢都心惊,反倒要经常告诫欲速则不达。
英亢还带他一起处理黑旗军公事内务,教他熟悉现时帝国上下内外的形势,通晓贵族富贾军队官吏的利害关系。恨不能立时教出个能令举世皆惊的天才。
整整半年,千吉足不出户闷头苦学,没让他失望。
这天,一庭和秀正来见英亢,看到久未谋面的千吉,免不了亲热一番。
热闹一阵后,大家坐下来,千吉却怎都要站着,知道拗不过他,英亢笑笑就由了他。在两人这都是惯常事儿,一个常有些小性子,一个则乐意容让。可秀正和一庭却大大地惊讶,英亢御下极严,何曾这般对过别人,即使对着亲如兄弟的郎、奚二人也都说一不二。两人心想:“这可不是非同一般了,简直前所未见。”怪道大家都要和千吉套近乎。
一庭定了心神说:“小亢果然妙算,我们将姓洪的尸体交还给宣永元,说是比武身亡,他没任何刁难,这半年来也都相安无事不曾有什么举动,不过估摸着他必又打什么主意。”
英亢笑笑:“秀正经了上次那事可是安分许多,据说半年都在一庭那里静修苦读?”
“也不是一直在一庭那里,我多数还是独个儿住在营里的。”秀正一本正经纠正道,黑脸上破天荒泛过一阵红。
一庭也不吭声,只微微瞟了他一眼,——呆瓜!
有点数的千吉在心里都笑翻天了,此地无银的郎将秀正!
英亢又笑笑,突然将身边站着的千吉拉过来:“小贺一举拼杀洪启昊,也算是近来著名的少年人物了,不过外界也只道是黑旗红鹰二十七,并不晓得是贺家七少贺千吉。”微顿了一下,“该是公告天下的时候了!”
其余三人都是一惊:千吉毕竟还是朝廷钦犯,这样妥当么。
“这是先下手为强,我想宣永元定也知道红鹰二十七的真正来历了。”
这也是,先下手还能占个主动。
几个人商量起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宜,临了告辞时,秀正终于忿忿地对千吉说:“你小子,竟和一庭差不多高了!”大家又是一通笑。
千吉也笑,可总有些不安,英亢摸摸他的头:“有我呢,小贺莫怕。”
翌日,英亢领了千吉直接进宫面圣。
古斯国的皇宫琉玉城极尽豪奢,四处金壁辉煌,连给马走的边道都是白玉铺成。
千吉仍有小孩心性,忍不住停步四处观望,英亢一反常态地不耐烦,拎着他的手一阵疾走。
千吉虽只十七岁,可身材颀长,望之已是一轩昂青年,这么被孩子般拖着走路,多少有些窘迫,在家里怎么都行,可这是帝国宫廷啊!
稍一刻,英亢便察觉他的异样,步子慢下来,低声道:“当年建造这琉玉城,我们英族最是反对,你祖父也曾再三上奏,可当时的帝君一意孤行,浪费耗损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建这毫无用处的琉璃玉石宫殿,北方民不聊生皆由此而来。”微顿,强调,“我一向最是厌憎这处所在。”
千吉知道英亢平日生活极是俭朴,虽然姬妾众多,穿着打扮却跟平常百姓差不多,大概也是受这影响了。看看眼前的雕栏玉砌,他脱口问:“这么大工程,是不是死了很多奴隶?”
英亢看看他,点头,叹道:“死了何止几千几万,家奴造反也多因此而来。”
进了皇宫的正殿,早有人候在那里。
“英帅请,帝君知道您来,都盼了一宿了。”
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宫仆,英亢略一点头,便跟他进去。
绕过正殿,又不知七转八弯走了多少路才到了一处种满各种珍贵花草的清幽的地方。
要见到那个仅仅因为贺盛川轻慢了他宠爱的女人就抄斩贺氏全族的帝君,千吉紧张又有些好奇。在他,正是八年前贺氏的覆灭才有了今天。
奇树异卉中,搭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床榻。
古斯帝国的帝君,正躺在上面,两眼微闭。身侧,一长发红衣美女跪坐着跟他讲着什么话,他很享受。
宫仆轻咳一声:“英帅到!”
榻上的帝君慢悠悠坐起来,在美女的掺扶下走了几十步才下了塌。千吉觉察到英亢的怒气,那是旁人根本不会发现的深藏的怒火,正在身体内部熊熊燃烧。
他抬眼偷偷看向这个国家最高统治者,出乎意料,那根本不是想象中臃肿的老头,相反,俊美得异乎寻常,只不过略带些病态,肤色白中透黄。
“英亢,你来了。”声音慵懒,隐隐带着点怨尤,“难得你还记得朕,你都多少时候没来看我了?”说着,微微瞥向稍远处的千吉,皱眉:“这就是你那个心肝宝贝?长得不怎么嘛!”
“呵呵,古斯国还有比帝君更俊美的么?”想不到英亢也会拍马。
帝君似乎有些高兴,又突然想起什么:“谁说的,我刚找到一个比我更美的人。你看!”说完指向一直低头伏地的红衣美女。
“抬头让英帅看看。”
美女慢慢抬起头。
一时间天地无光。
千吉觉得香贞贞已经是绝世美女了,可在这个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可以说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他?对,这是个有着喉结的男子。
发长及腰的男子。
眼睛能溢出水的男子。
将红衣穿得如此脱俗的男子。
最重要的是,在那张本该完美无暇的脸上,额中央,竟有一枚一寸见方、清晰可见的青色奴印。
他是奴隶?!
帝君咯咯笑起来:“我说吧,这才是绝世美人!”
闻言,红衣男子羞涩一笑,微露出晶白莹亮的贝齿,额上深色纹印不但不显丑,竟添了几分魅惑。
“帝君,他可是奴隶?”英亢沉声问,他倒似未受任何影响。
“啊?这我就不知,我只知他是南方首富明昔流送给我的小美人儿,咯咯咯……”帝君转身捏弄起红衣男子的脸颊。
“帝君!他脸上分明就有奴印,你怎么能乱了规矩!”英亢发怒下,连尊称都省了。
帝国大法,贵族和奴隶不得发生性事,不过这规矩早没人当真。英亢担心的是,这个奴隶是南方平民首富送上,在这等微妙时刻,一国之君怎能如此随性。
“有奴印怎么?”帝君撇嘴,“南方不是兴废奴么,明昔流说小美人已经是自由公民了!”
英亢咬牙,再不说话。
“英亢你没听说过自由公民这新鲜词儿吧?流西传过来的哦。小美人,是吧?”帝君逗弄着美人,说得起劲,“我还赐了美人名字,叫明玉,取的可是我名字里的玉字,谁让他也是个美人儿呢!”
帝君的名讳是传玉。
帝国的统治者就是这样的么,千吉觉得不可思议,他有种错觉,帝君似是故意逗英亢生气。
帝君和明玉又玩了好一会儿,转头问:“英亢,你来有什么事啊?”
英亢这才将贺家的冤案提出来,又说了贺家祖上种种功绩,奏请帝君替贺氏平反。
“嗯,接着呢?”帝君心不在焉,“贺家又没活人了,平反也没用啊。”
“我这位属下就是贺家第七子贺千吉。”
“哦?”眼睛倏地扫向千吉,帝君神色变幻莫测,突然咯咯笑起来,“我说英亢你费什么心呢,为你的小丑人儿争个出身来历,不早说!”
“准奏了!”说罢,转头再不搭理。
千吉愣愣地跟着英亢离开皇宫,就这么简单,当年沸沸扬扬的灭门大案轻描淡写地给扳过来了,那死去的人又怎么说。
人在世上,贵族和奴隶真的有很大区别么?生杀大权同样不在自己手里。
英亢看看小家伙,柔声道:“怎么,不知道什么滋味?”
千吉紧紧捏住英亢的手,摇摇头。
“小贺,今后就靠你复兴贺氏了!你要当心传玉,他并不是好相与的。”
8
贺氏满门抄斩,在九年前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如今,帝君一声令下,还了贺家清白不算,还赐还全部田产祖业、发送家将家奴,更是震惊全国。
而贺家只剩下一人,贺七少贺千吉。
且这位贺七少就是前不久一招斩死大都高手洪启昊的新一代少年英雄。
更有传言,他还是黑鹰神英亢的第一位男性枕边人。
一忽儿间,贺千吉大名轰传天下。
每日都有慕名前来的访客,有的认亲,有的做媒,有的挑战,更有多位美男上门自认贺七少的青梅竹马,一时间英府门庭若市。幸得英帅发威,才将这些无聊人士通通遣开。
其实,贺千吉九年前才得八岁,刚入太子学就逢家变,贺家九族全灭,他哪来什么故旧亲朋。
英府内,秀正笑得打跌:“一庭,你瞧这小子,变成大财主,倒浑身不舒坦了。”
千吉正对着一大堆田契房契发愁,都是西梁的田地、西梁的房产,待过些时候,还要发送五百家将两千家奴去西梁老宅,怎生是好。西梁城和大都毗邻,虽不远可总不是在一个城里了啊!
这,这不是要和那个人分开……
一庭拍拍他肩膀,向英亢的方向眨眨眼:“有什么好想啊,把这些交给小亢,让他操心不就行了?”
心事给看穿,千吉俊脸泛红,又咬起嘴唇。
“总有天嘴唇要给咬下一块来!”英亢直接把中指塞到他嘴里,千吉更是不自在,倒是另两人多日来司空见惯,已经视若无睹。
“今夜要进宫赴宴,秀正、一庭都去,很多人要去露脸呢!”英亢吩咐道。
“是!”
帝君传玉最喜欢摆宴。宴会的场所是宴请一万人都绰绰有余的广云殿,殿的穹顶和四壁是名师的缕金壁画,墙上更镶着不计其数龙眼大的夜明珠,照得大殿永无黑夜,地上铺着流西的名贵犀毛毯,一尺见方就值黄金千两。
怪不得被誉为天下第一殿。
当然也是英亢极厌憎的地方之一。
他们一行四人赶到宴会时,已经去了不少人,正在进行宴会的头项节目。
整个大殿的地上到处卧躺着全裸半裸的男女身体,臀浪翻滚,淫声荡涌,客人们正和帝君精心准备的美奴狂欢交姌。
“我说要晚点再来。”秀正嘀咕。
一庭本就厌憎这等淫行,脸色也不好。倒是英亢脸不改色,只说:“我们在外面呆一会。”
昏暗中,千吉脸色惨白,那种场景能够直接唤醒某部分记忆。
还好,没多久殿内响起钟鸣,节目停止。
刚被穿插刺透的男女美奴迅速整理现场,转眼间摆出可供四人或六人坐的案几,布上美酒佳肴。
尽了兴的客人们开始寒暄客套。
英亢在帝国地位尊崇,大家都向他鞠躬行礼,看到他身边的贺千吉,露出好奇的神色。
帝君姗姗来迟,不过装扮得格外美丽,风姿绝佳,臣下们都讨好地齐声高喊:“帝君无双美姿,流香万世!”
“众卿平身!”传玉特意看了下右手首座的英亢一行,“今晚宴会,要向众位介绍几位新朋友,首先就是最近顶顶出名的贺家七少贺千吉!”
千吉忙站起向四周行礼,殿内谀声四起。
“接着,”传玉一摆衣袖,“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南方最富有的商人明昔流。”
英亢的座席对面站起一个二十许青年,气质温润,着一件极简单的青色外袍,面含微笑向众人作揖行礼。
大家都惊诧,南方首富竟是这么年轻和……寒碜。
一庭低声向其他三人说:“明昔流是明家独子,他的财产继承自母亲一族,从流西游学回来后就掌管家族一切事务,颇有些本事,短短几年就将家族生意扩展到整个南方。”
“一庭待会去和他谈谈。”英亢轻道。
帝君又开始宣布:“再接着,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南方第二富有的商人右烈。”
众人还没看见人,就听得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响起:“帝君从哪个贼人头那里晓得右烈没有姓明的小鬼头有钱?”
“无礼”声四起,在较远的桌席上站起一个面目黧黑的男人,眼皮耷拉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大蒜鼻,招风耳,牙上还镶了金。
明昔流温言谦让:“右烈兄身家确实较小弟丰厚。”
“哼,谁是你老哥,做我孙子都不够称头。”
帝君阴下脸来,刚想发作,右烈突然作揖:“美丽的帝君,到了这个大殿,珠光让我眼睛都睁不开,美人让我骨头都酥掉,为了感谢帝君,我送给帝君南海的夜光珠一万颗,鸟卵大的乌钻一百枚,黄金一百万两,兰锦绸缎十万匹,流西晶葡美酒三千箱,和我炽热的心。”
除了那颗炽热的心,每样礼物都是价值连城,听得传玉心花怒放,顿时要宫奴将右烈的案几移到大殿中央:“右卿真是有心。”
一庭低声说:“这个家伙有蛮族血统,几年前一夜暴富,身家来历谁都不知道。不过口碑不很好,好斗记仇。”
英亢凝神听,没说话。
这时,又响起钟鸣声,殿外袅袅进来一红衣男子。
正是那让天地失色的明玉。
倏然间,殿内一片寂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