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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也就是九年前,我还是贺家陪老爷睡觉的小男奴。我可以读一点书,可以不用去和女奴配种,可以不用在脸上纹上丑陋至极的奴印。
和我一起干活的小狗、尾巴、骨头都特别羡慕我。他们都去配种,配种很容易死人,一天要和十几个女奴配种,不累死才怪。
有一天尾巴回来哭了。说吃了第二顿饭后和他配种的女人是他亲姐姐。同一个男奴和同一个女奴配出来的亲姐姐!
他真幸运。
我从来不知道我是哪个奴隶和哪个奴隶配种配来的。
我很小就去伺候老爷了,老爷特别喜欢我,现在想想除了干那种事很痛,他对我其实还算不错。也没打我,也没不给我饭吃。
听说其他家的奴隶更惨,主人会放大狗出来吃他们,吃剩下一堆骨头。
后来,尾巴死了,他比我大五岁,十三岁。临死前他说很羡慕我有好听的名字。
对啊,老爷还给我取了名字,不过,不久后我就用不着那个名字了。听服侍管家的骨头说,老爷得罪了老爷的主人的女人,老爷家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呢?
老爷突然把我藏起来,把我肩上的奴印连皮带肉削掉了,又给我洗澡,吃好东西,穿少爷的衣服,说我以后改名叫贺千吉。
我是识字的,我知道那是少爷的名字。
老爷狠狠地盯着我,说我敢说出去就让我去喂狗,后来又抱住我,插我屁股,插了很多很多次,我痛死了。等醒过来,我就在另一个地方。
看到了一个长得一点也不凶的人。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就是宣永元,他和帝君的离夫人关系很好,贺家送了他很多很多钱,让他一定帮忙转圜。他看到那些钱还嫌少,提出让老爷最疼爱的七少爷做抵押。
七少爷是老爷的心头肉,自小体弱,定是熬不过这关,而我正好和少爷一样大,个子也差不多,还念过书。我就代替贺千吉做了人质。
不曾想,宣永元说情都没用,我被送到宣永元那里第二天,就听送饭的人说,我“家里人”全死光了。
贺家,被灭了满门。
我以为迟早也会被杀掉,结果我活下来了。
我骗英亢和所有的人我是贺千吉,我占了贺千吉贵族少爷的位置。
但是,这是我该得的不是么?
我活下来完全因为我自己……
又开始发颤,我不往下想了。后天就要比武,我要好好睡觉养足精神。
我一点不害怕比武战死,死了以后反正什么都不知道了。
英亢,英亢,我突然觉得,我是不该和你好的。
可是没有退路了。
我想,我也是欢喜你的,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也许老天这么眷顾我,一切都会顺利。
10
比武那天,盛况空前。
市面上早就开起赌盘,千吉的赔率都到了一比一千,有那么几个去买他赢的多半是狂热迷恋英亢贺千吉的贵族小姐。
输赢几乎早就定了,没人关心。大家关心的是,此战,贺千吉能不能捡回条小命。
比武的地方是广云殿,挤满了观战的各方贵族,连平日里不露面的小姐夫人都盛装出席。其中就包括了英亢的老相好雅枫圣公主。
圣公主是先帝君的独女,而传玉是先帝君的幼弟。两人却长得一点不像。传玉阴柔、男生女相;雅枫浓眉大眼,英气十足。
一反帝国女性矜持羞涩的常态,雅枫明朗爽快、处事决断,颇有乃父之风,很得一些臣子的拥戴。她一到殿内,就得到一片掌声,神气地四扫一眼,看到了英亢,两眼一亮,直接就冲了过去。有人大摇其头,堂堂公主偌大年纪没有驸马,却和妻妾成群的英亢暧昧纠缠。
雅枫才不在乎,可是英亢却难得皱眉:“别太嚣张!”千吉的醋劲可不小,虽然这让他高兴。
“哼,你凶什么,当心我家希纤不帮你!”雅枫翘嘴。
不错,巫女希纤才是雅枫的情人。在雅枫眼里,男人全是狗屎。英亢充其量就是不太臭的狗屎。
本来依照雅枫的脾气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她雅枫爱的是女人,可偏偏希纤害羞,于是只好凑合找了风流老男人英亢做掩护伞,既然是凑合,两人一把伞也就行了,这就是传闻的由来。
“希纤听我不听你。”英亢老神在在,气得雅枫扭头就走。
雅枫投奔帝君叔叔,却看见一旁坐了宣永元,立时就双眉倒竖:“宣永元,给本公主让座。”也只有雅枫才敢这么命令宣永元。
“公主不陪英亢么?”
“英亢眼里只有那个小白脸,哪还有我这旧爱的位置。”雅枫眼一瞟,“如今帝国的男人真是越来越没用,各个儿喜欢小白脸,英亢是,叔叔也是。叔叔怕早把离秋给忘到脑后了!”雅枫声音高,这话听在众人耳里都不知该怎么反应。
“放肆!”传玉喝道。
雅枫却只当没听到:“宣永元还不给本公主让座!”
宣永元倒是好涵养:“好,公主请坐,永元坐到英帅那席去。”
待钟鸣三声,身穿银白贴身薄甲的千吉首先到达殿中临时搭建的擂台。一时间掌声震天,尤其一些年轻小姐,更是连声尖叫——怪不得英帅会喜欢他哦,好可爱哦!
千吉往贵宾座席上看,竟看到英亢和宣永元坐在一起,还不时私语,一阵心怯。可比武在即,绝不容半点分心,忙扭头默默定神。
不一会,希域也到场,长得平庸之极。女士们或多或少都有失望,更是打心眼里不希望可爱的千吉命丧他手。
两个主角站定,在希域拿出兵刃的同时,千吉却向帝君坐着的地方单膝跪下:“千吉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传玉细声慢语。
“千吉想借用帝君的碧灵宝剑一用。”
“哦?”传玉有点不舍得新到手的宝剑,正犹豫间,身旁的雅枫已冷哼一声:“小气鬼!”传玉最受不得激,低哼一声,立即道:“那有何难,拿宝剑来!”
众人都没料到临比武千吉还出花样,临阵换枪,并不是好主意,大概是心虚下病急乱投医了。
站在千吉对面的希域一直抱剑而立,似乎外界的事都和他不相干。就这个境界,已是目前的千吉不能到达。
碧灵宝剑半柱香的功夫才被送到千吉手上。千吉掂了掂份量,也没抽出一试。
万事俱备,只等开场,横空又杀出一个英亢。
他站起向帝君请奏:“英亢今日见到绝世高手,竟也熬不住手痒,如果千吉战败,请陛下准许英亢和希域先生再战一场。”
言出大哗,这分明就是告诉希域,你打输了贺千吉也没用,还有英亢等着你。你若打死了贺千吉,当心英亢要你小命。想英亢名震天下,又是携怨而战,希域受此威胁怎能不受影响。不过宣永元让初出茅庐的贺千吉对战希域就不公平,因此英亢的提议也无可厚非。
传玉很高兴:“好啊,再多打一场也好,朕多年未见英亢出手。”
英亢向帝君一揖,转身看向擂台,千吉感应般与他视线相撞,两人会心地微微点头,千吉的心顿时踏实许多。
比武终于正式开始。
双方都抽出宝剑,希域的剑只是一般的铁剑,千吉手中的碧灵,抽出来便是一整圈的蓝色光晕,映着千吉的白衣,美不胜收,少女们又是不免尖叫连连。
这场比武,实力本就悬殊,希域多少存了轻敌之心,不过对方手执绝世宝剑,他也不敢硬撞,只斜斜开式,准备接招。
只不过他没料到千吉使出这样的招数。
一柄名贵的宝剑竟被当作柴刀用,一上来就大违剑理,横劈竖劈斜劈,劈头盖脸的蓝光斩向希域。惊诧中希域下意识挥剑去挡,顿时断掉半截。场下立刻一片叫好声,敢情都支持千吉了。
不过这样的招式只可一,不可再,希域的断剑不直接迎向碧灵的劈斩,顺着剑身借力化力,千吉立落下风,向后直直退去数十步,再一个踉跄竟被逼飞出擂台,眼看他要落地,碧灵剑被直直插进擂台基木,借力一跃又跳上擂台。动作精彩连贯,众人一个劲儿叫好。
明明处于优势的希域却无人喝采,略显烦躁,进剑更是狠历。
失了碧灵的千吉从怀里掏出定情匕首,一伸右臂直扑向希域。
“叮”,清越无比的一声响,匕首尖和希域的断剑剑端似是说好般相撞,又闪电般分离,千吉一下子又给撞出擂台,却恰恰落在擂台边上的碧灵上,碧灵剑受力,蓝色光晕中隐约闪现赤焰,借着碧灵千吉重又跃回,匕首尖再次和剑端相碰,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相撞分离跃回再相撞,希域的脸色越变越白,手开始微微发颤。这情形古怪得连看台上的宣永元都不禁皱起眉头。
众人正不解,突变已生,脚点碧灵的千吉跃回时一个回旋腿,直直将希域从擂台上踢飞出去。
大殿里针落可闻,战无不胜的希域再没站起来,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在了贺千吉手里。
转瞬间,疯狂的喊声充斥大殿。
奇迹发生了!许多贵族输得血本难归,那几个买千吉的小姐顿成豪富。
宣永元惊得从座席上站起,觉察失态又不动声色坐下。
英亢对着千吉的回眸一笑,心花怒放。
那日一得知比武之事,他便想到了希纤曾告知的碧灵剑的妙用,立时便生了一计。
他教授了千吉英族百年来最神秘的武功“偷天”,该功法运劲右臂,可将一切内功吸收为己用,但千吉练功时日尚短,易受反噬,而碧灵剑在希纤的巫术下正好将他不能承受的余劲传出。千吉比试的时候,希纤便在隐蔽处施术。
虽然计划天衣无缝,英亢还是担心万一,才又定下和希域的再战之约。不过,他的小家伙不但保住小命,还力毙希域当场,实出他意外。
“小贺可真是习武天才!”宣永元面带微笑,仿佛不曾失了一员猛将,接着不经意地问英亢,“英帅你可同意废奴?”见英亢凝眸,他也不等回答,“英族世居寿阳、燕平铜矿盛产处,我想英帅是古斯最不愿废奴者。”
英亢不言声,只注视宣永元。
“我和英帅同朝多年,误会实多,我那不争气的义子逆我行事,英帅实是替我除了心腹大患,此次派希域与小贺比武也是断断不会伤了英帅的心头肉。”他突然伸手握住英亢的手。“英亢,你我都知如今帝国深陷水火,帝君受明昔流等奸商蛊惑,心有动摇,永元绝不愿废奴事成,不如我们携手共御敌患?!”
英亢眼望他处,问:“宣大人对明昔流和右烈怎么看?”
“右烈伧俗南蛮绝不成大器,明昔流的艳奴明玉狐媚祸国。”
“好!”英亢大力回握宣永元,“英亢和大人精诚合作。”
正当两人议定,千吉被欢呼的人群上下抛动时,从殿外冲进来一个钗落鬟乱、两鬓斑白的妇人,后面跟着的宫侍大喊:“夫人,夫人请留步!”
那妇人甩开宫侍径直冲向传玉处,喊声凄厉:“帝君,帝君你为何欺骗离秋!”
殿中众人交头接耳,失宠多年的离秋久不露面,竟已沦落至此,却不知和她有灭门之仇的贺千吉会得如何处置。
“帝君,你答应离秋杀尽天下姓贺的,你为何欺骗离秋,传玉,你还记得当年怎么答应我的——”神情已见疯狂。
传玉殊不耐烦,直要人将她赶出,却被雅枫拦住:“我说男人薄情寡义呢,奉她若神明是叔叔,弃她若蔽履也是叔叔,你便让她说两句又有何妨。”
传玉最拿雅枫无法,只得皱眉忍耐。
“那个姓贺的小杂种呢,小杂种!”被人拦住不能扑向帝君的离秋转而扑向呆立在擂台下的千吉。“你拿命来!”众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情,还让了道儿给她。
千吉见冲来的妇人满面皱纹,神情狰狞,哪还有半点美人的模样,竟有些恻然,他对离秋从无仇恨,并不想和她为难,反倒是英亢情急将她拦住。
“你是谁,作甚拦我,小杂种纳命来!”疯人的力量格外大,竟又给她往前挣出两步,她伸出指甲老长的爪子抓向千吉,伸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直盯盯看着千吉,半晌嘴缓缓张开,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突然浑身颤抖昏倒在地。
大家都以为她疯癫发作,将她搬出去便了。只有离她最近的宣永元清楚看到她嘴型变化,眼中幽光一闪,瞬间即复。
英府的庆功宴上秀正最是开心,他就是买了千吉赢的少数人之一,这回大大挣了一笔,兴奋得手舞足蹈:“贺老七,这回你比我长得高郎将我也不计较了!”
众人哈哈笑起来。
酒醉饭饱,一个小厮送上来一堆信笺,说都是大都各府小姐公子送来的,大家又是捧腹大笑:“这回比武这小子又不知捕获多少芳心!”
千吉羞窘低头,英亢贴在他耳边:“小贺,英亢也会吃醋的喔!”
晚上,千吉拿出信约略翻翻,竟有封写着“贺公子秋展阅”的信,他又定睛看了一遍,拿着信的手都开始发抖,展开信纸:
贺君小秋见上,广云殿比武,一见倾心,望与公子见晤,小弟于明日午时城外枫树林恭候大驾。
千吉脸色惨白,他、他怎么会知道。
11
我其实没忘记贺盛川给我的名字。小秋。
那时候尾巴问我小秋是什么意思,我说后院的红叶树全长满红叶子的时候就叫秋。
他直说我的名字好听。
除了他,谁会想知道一个奴隶的名字。
宣永元却知道,城外枫树林,便是他所说的那个老地方。
他怎么会知道?我必须得去,我只能去。
早上,英亢出去办事,我假作在睡觉,可他走的时候忍不住叫他,我会不会再见不到他了呢?他捏我鼻子。他现在不敢碰我其他地方,我让他熬得很苦,我知道。
他一走,我也出门。
城外枫树林中有间小木屋,地上部分很小,地下很大。我进了屋,宣永元已经坐在里面。
我问他:“你不怕我杀了你?如今我的武功可不弱。”
他笑得打跌:“小贺什么时候也学会吓唬人了?”是啊,我想杀他还差得远。
他带我进了地下,只有他和我两个人。
他伸手想摸我头,我站着没动,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怕他。他的手还像以前那么冰凉,可是我比以前高,他摸得有点吃力。
“小贺你长高了,胆子也大了。不怕我了。”
我看看他,他眼角的皱纹变得好明显。
“其实你也不是怕我,你是怕你自己。”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手在抖。
他得意地笑起来:“你怕我做什么呢,我从没亏待你,直到你离开我都对你很好。”
宣永元对我不差,比在贺家好多了。
在他的别苑里,我就像一个最尊贵的少爷生活了四年,那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小人质,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在那种地方贵族少爷都变得好相处了。大家天天想着离开,只有我不,我甚至想一辈子这么过下去。
慢慢地很多人都被家里接走,最后只剩下十多个。除了我,他们绝望又害怕。
有一天,宣永元将所有的人带到这个枫树林的地下庄园。他那时候显年轻得多,又温和,很多人以为他要放了我们。
结果他说,这里的人只有两条路,要么活要么死。
谁会想死。
他指着一间屋子,进去能够活着出来的就可以过好日子。大家一拥而进。
里面有很多男人,都是在别苑看守我们的壮丁。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我一看就明白,就和贺家老爷看我一样。可是过了四年养尊处优的贵族生活,学了好多贵族们才学的道理,被仆人服侍了四年,我已经快忘了自己是个奴隶。
我懂得了什么叫尊严,什么叫死生有道,一个人在受到不能抵抗的污辱时就应该选择死来保护做人的尊严。
所以,有五六个伙伴,一看情形不对就准备赴死。其中有个比我年长两岁对我特别好,他拉着我的手轻轻说,别怕,千吉,只要一会儿,我们到了下面还是好兄弟,说完就咬断了舌下血筋,我看着鲜红的血从他嘴里汩汩往外冒。其他几个也跟着撞墙、咬舌,尊严地死去,我也很想,想跟他们一起尊严地走。
可是……我没有。
我害怕,我更想活下去,过好日子。反正也不是没做过,忍一忍,过去就行了。
剩下的人有的在中途不堪受辱自尽,有的反抗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