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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捂住,跳脚跑了。
为此,满都感慨良久。谁看起来松贝子都流里流气像个地痞,歹毒得狗的老子样,哪知道他内心里竟有羞涩和善良的东西在。先爷说:“所以他命里犯杀。”满都忙问:“犯什么杀?”先爷望着松贝子跑去的方向,却不说了。
蛾儿随先爷往回走,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祖祖,你去定军山,没有看到孔福啊?”先爷正要说话,满都跑过去牵住先爷的袖子,背过蛾儿,小心地说:“东西找到了吗?是不是松贝子……”先爷叹一口气,很失落,又像很放心,点着头说:“在哪里,都在民间哪。”
满都正要走,一辆轿车开过来停在面前,前排下来一个人,冲他说:“老满啊,走,屋里坐会儿。”满都握住那人的手说:“孔部长啊!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孔亮部长不跟满都客气,从车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去追先爷。
孔亮部长搞展览,把几本《孔氏族谱》在先爷面前铺成一个大展台,还配解说,“一百块钱一本,我见到的都买回来。你看,你们看看,哪个不是真的?”满都心里一阵阵骂松贝子,没有配合孔亮部长的演绎。先爷抬起头,昂了一下,终于没有骂孔亮,这个与他一卦都打不来的儿子。
晚上,满都约了人陪孔部长打牌。陪领导打牌很轻松,输是有水平,赢是手气挡不住。洗牌的时候,满都问起给先爷写传的事,孔部长说,风吹过,就算了,写个屁。满都又说,那副牌,你知道吗?孔部长说,你个家伙,一对丁丁硬舍不得拆,你说牌?什么牌?满都说,你爸裤腰里那副牌,上回他问我拿没有,我以为丢了,吓得差点自杀。孔部长一笑,说,丢了还好些,免得他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杀了一通夜,第二天,孔部长急着往县城赶,说回去还有一个会要主持,留不住。上车,满都帮关车门,孔部长突然记起一件事,隔着窗玻璃说,下一步文化强村,你要多动点脑筋哦。
10
史克三进孔家湾,挺神秘,直接去找松贝子。松贝子不在家,蛾儿开门,问史克找谁。史克一见蛾儿,眼睛定定的好一阵,突然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你太像我一个同学了。太像了。”蛾儿说:“如果你找我哥,他在戏园呢。”
所谓戏园就是村委会院子,预备建一个村文化活动中心,作为文化强村的重头戏。史克找到时,松贝子坐在一堆水泥砖上面看工人搅拌沙浆,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史克拍松贝子,让松贝子跟他走,想单独谈谈。松贝子不感兴趣,继续听搅拌机的声音,史克就说:“先爷要出事,你信不信?”松贝子怵地站起来,跟史克去了。
到一僻静处,史克塞给松贝子一沓钱,说:“这是一千,算预付。”松贝子不要,怒目说:“我不干。你死心吧。”史克说:“我事先提醒过,你师傅真出了事,不要后悔。”松贝子扯住史克,嘴角一抖一抖地说:“你想干啥?”史克很深地一笑,“不是我,我不想干啥。是那两个陕西人。”松贝子撤回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断指头。史克又说:“把东西给我,保证天下太平。陕西人那里,我去解决。”松贝子终于点头,说:“三天。”史克说:“好。我正好可以有时间了解一下文化园建设的情况。”
满都领史克调研文化园建设的进度,汇报说我们各项工作都比较顺利,请大记者再帮我们呼吁一下资金到位的问题。史克点头说:“资金不是问题,省里都重视的项目,县上不敢拖。只是园子建起以后,要有鲜活的内容,不能装星星装月亮。”满都说那是,那是。
三天以后,松贝子交给史克一副牌,红绸裹了三层,打开,只见古旧黑红的颜色,朴实刚毅的质地,果然是千年之物。史克忍住没有激动,结果还是抱了一下松贝子。松贝子伸手说:“钱。”史克说是啊是啊,不过我要请专家鉴定以后。松贝子一听,卷起就走,史克拉了半天才拉住。史克陪笑脸说:“好商量好商量,我不是信不过你,是信不过这牌。这样子,我再加一千,都算预付,怎么样?”松贝子委屈地说:“要不是为了师傅,我死也不会干的。你给我定个期限,写个把柄。”
史克走了。满都去送时,史克又说到文化强村,仿佛很高深,满都没怎么听懂。但他知道,总之,就是要加快进度,不要等钱,有钱要干事,没钱想办法也要干事,还必须干好。
一边排戏一边建园,大门最终造成了八卦的形状,园内筑古意戏台,置石桌石凳,村委办公室改书画室,开门见山望水,一派文化气息。
与这种文化很不协调的是,村人大天白日的,跑进去围桌子打牌,瞪眼胀脖子地吆喝你少开了五块他多收了十块,靠边的几个桌子上竟有人晒了六簸箕腌菜,鸡呀狗的把屎拉得到处都是,文化园成了大杂院。满都很恼火,一边留心台上的“乔老爷”过戏,一边回头去吆鸡,指鸡骂狗,说:“明天再挨齐齐地来,把你们剁了煮!”结果明天鸡狗照样来,打长牌的晒腌菜的,反而还多出一些,跟他示威呀。
先爷仿佛没看见台下的状况,专注于剧情,赶牛过麦田一样眼拽住松贝子,在台上比画,说唱,不容有半点差错。松贝子在严管之下,木然地走着套路,把健康向上的文化活动搞成了赎罪的样子。想歇的时候便谎称要屙尿,结果一天跑了几十趟厕所。他从厕所回来,慢吞吞地,经过打牌起哄的桌子,斯斯文文把牌收起来,轻轻丢到围墙外面去了。打牌的看牌的咦咦地不敢弹崩,痛苦一阵,都散了,腌菜簸箕不识相,还呆在那里。
11
蛾儿给老祖祖送去一件衣服一双鞋,还有几样干菜,说她娘让送的。先爷接过去,颇有感触,问蛾儿她娘
的身体还好吧?掉头发是不是少些了?蛾儿简短地回答,一边熟练地收拾屋子,厨房,床铺,地面,很快便整洁而清爽了,蛾儿像一只灵巧的蝴蝶,在花园飞舞。
先爷叫蛾儿坐,蛾儿不坐,站到先爷后面给先爷捶背,扑着两个翅膀。先爷说:“孔福快回来了。”蛾儿说:“也该回来了。”说完感觉意思不对,马上补充一句,“回来好照顾你。”先爷一笑,说:“如果有最珍贵的东西,放在哪,你最放心?”蛾儿说:“心里。”先爷若有所思,点着头说好,好。
先爷绝口不提松贝子,蛾儿只好问。先爷说:“他命里犯杀啊。”蛾儿害怕了,把史克前后两次去找松贝子的事都说出来,还告诉先爷,松贝子枕头底下有几副牌,很旧,像从地里挖出来的。先爷安慰蛾儿,让蛾儿放心,万事都有个结。
这天排戏收工之前,满都同先爷商量,然后通知大家说,明天排练停一天,换洗衣服,歇口气。大家嗬的一声正要走,门口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人矮小瘦弱,躬腰驼背,径直走进园内,四下里张望,像在寻找丢失的烟袋。年轻人文弱拘谨,拿出一张报纸对照,然后走到先爷面前一鞠躬,说:“请多关照。”普通话很生硬,夹舌。老人喊的是“川谱”,接近四川方言,抓一把腌菜放在鼻子底下嗅,说:“对头,就是这么个味道。”
关键时候,满都表现出很强的政治敏锐性,他跑过去握住老人的手自我介绍,然后问:“请问您是?”老人还陶醉在“味道”里,来不及回答,年轻人就去扶着老人,替老人说话。因为讲普通话吃力,就把句子尽量缩短,“请多关照。我爷爷,新加坡来。回老家,看看。”满都惊得要裂的豆角子一样,摆在他眼前的可是讲不讲政治的问题!
他连忙请二位到乡上去,不!到县上去,外国友人怎好在乡下安排呢?没想到老人指指先爷,淡然一笑说:“就找你呀,到你家去?”
先爷一直寻着老人和年轻人看,放进一个世纪的记忆里慢慢对应。正对不上号,老人又说:“我叫诸葛继,这是孙子李向东。”
听“诸葛”两个字,先爷心里咚地一颤,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这回,好坏都有一场变故,要是孔福回来,就好了。
12
孔福没见影,史克却来了,三顾孔家湾,带着两个陕西人,闹着要找松贝子。
在河边树林子里,史克拿出那副牌,扯开红绸包裹,把牌拍得山响,说:“我还信任你呢!想不到你,竟骗到我这里来了。”松贝子歪着头,眯着眼说:“我骗你什么了?”两个陕西人马上从口袋里抓出几副牌,伸到松贝子眼睛上面,前前后后地吆喝:“你看你看,跟你那个一模一样,是不是啊?这种东西,现在几十块钱乱买都是。”松贝子说:“我的那个是真的。不信,拿个真的来看看。”史克说:“真的还在先爷裤腰里。你退钱给我,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松贝子一蹶老高,“我拿你的钱?谁看见了?”两个陕西人气疼了,上去扭住松贝子,推到史克面前。史克上下搜了一通,只搜出一个砖头大的手机。松贝子不屈地昂着头,咬牙不说话,史克还要发作,突然听见有人喂喂喂地打手机,朝树林走去。史克愣了一下,示意快走,前面跑了。两个陕西人不解气,跑一段又折回去,先后照松贝子的屁股踢了一脚。
是满都,在电话里给领导汇报外宾到了孔家湾村。领导说:“已经知道了。他们从汉中过来的,在汉中呆了几天,说是纯民间行为,拒绝政府出面接待。你那里留心点,看情况再说。”
满都去“看情况”,只见先爷家门口围了不少人,有人踮着脚爬在窗上,想瞅瞅外国人是不是真的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结果不是,便议论说,人家是华侨,懂不懂?说不准三百年前跟先爷还是一家呢。家个屁!你看,两个人都冷脸热屁股的,像仇人。
屋里,诸葛老先生大口地喘气,瘦脸胀得通红,孙子揉着爷爷的背,用日本人才有的表情向先爷表示强烈抗议。满都进去的时候,松贝子提着黑脸的铁壶给客人倒水,漫湿了桌子,腾起一股柴火的呛味。
先爷一只手按在腰间,沉缓却有力地说:“不要提钱,给我一个新加坡我也不卖。我也不会跟你赌,我发过誓不赌牌。”
诸葛先生狠劲地咳,寻一个空隙才讲出一句话,“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孙子李向东从包里取出一本发黄的线装书,满都探头一看,是《孔氏族谱》。诸葛先生补充说:“那时我很穷,但我高价买了它,就是想有一天送还给你。”李向东极不情愿地把书递过去,先爷双手接了,命松贝子磕头谢恩。松贝子趴到地上,把头撞得山响,但他的脸色比铁壶还要黑。
先爷沉思良久,终于说:“好吧,那牌你可以拿走,我不要钱,也不跟你赌。”
这个没办法的办法,首先遭到松贝子的反对,他说:“我替师傅跟你赌!”先爷吼松贝子,怒目说:“不知天高地厚!你发的誓狗啃了?”松贝子硬着脖子说:“大不了一只手。那牌不能给他们。”诸葛先生一直在咳,扯心扯肺的,哽得老泪横流。李向东给爷爷揉背,又急又气,白净的脸上长满仇恨的颜色。
满都找到一个适宜的空子,便发表意见,掩不住庭外调解的口气,说:“不赌,可以交流,交流。”诸葛先生止住了咳,握着孙子的手吃力地说:“我不会凭白要人的东西。”然后转头向松贝子,“明天,我们两个只赌一把。你赢,十万块钱,我不带走一分,万一你输了,我要拿走那副牌。”松贝子说:“赌就赌!”先爷还要说话,被诸葛先生架住了。
诸葛先生仿佛忘了刚才还有一个血淋淋赌局的约定,向先爷说:“我们两个到村里走走看看,晚上陪你醉他一场,如何?”先爷没有回答,但他站起来,把诸葛先生让到前面,慢慢出门,走进蒙蒙暮色。
围观的人群依依散开,相互转告关于十万块钱与一副牌的惊天赌局。小村子里,虽然人人能赌,但如此阵仗,就连满都也没有见过,恐怕想都不敢想。不晓得明天要出现啥结果,要是松贝子孬种,把镇族之宝输给外人,他将是千年的罪人。
几个人跑去看,见松贝子没事一样在先爷家调电视机,仿佛钱呀牌的与他无关,于是大家一迭声地叹开,说松贝子他娃,不像,不是撵山的狗。
按诸葛先生的请求,晚上炒腌菜下土白酒,满都留下当陪客。蛾儿过去帮厨,里里外外汤汤水水,操持得井井有条。
两位旷世老人转了一圈回来,竟然就抛开了所有尘事纷扰,坐在红黄的灯光里动情地拉扯腌菜的味道,还有泡菜酸菜和四川火锅,认真地比较土酒的度数,谈民间酿酒的起源,说车灯、狮灯、川北薅草锣鼓,那种陈年窖藏的情意的余香,深深感染和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葛先生吃得很少,几次作呕要吐,但他忍住,交替看大家的脸,然后说:“有生之年,很想打一把正宗的川牌,听一回民间的川戏。”言语中隐含的意思太多,把几个人的话都堵住了。
散席后,满都把松贝子扯到旁边,问十万块钱是咋回事。松贝子眨巴眼说:“啥子咋回事?赌呗,我赢了,那钱就给村上,搞那个什么基金。到时给我分点哈。”满都说:“要是你输了呢?”松贝子说:“你说球话!我肯定赢了!”
13
第二天,文化园里爆满远近赶到的人群,把门都挤大了。
秋后的天,早上还一派晴好气象,近中午却落雨了,风在吹,雨不走,反而更大,像要给一场预备好的热烈比赛加些悲壮色彩。人群没有退避的意思,静静地等待。
终于,满都领着,诸葛先生和先爷互相谦让,李向东与松贝子紧随,缓和地进场,人们主动让开一条路。
李向东抢在诸葛先生前面,往松贝子对面一坐,说:“爷爷,我替你打吧。”诸葛先生含笑摇头说:“不了,我自己来。” 赌局开始了,满都主持,他想给大家讲几句,被先爷止住。先爷从腰间解下红绸包裹,双手移至诸葛先生面前。人群纷纷往前挤,想看看清楚,结果诸葛先生并不打开,拿到手上掂了掂,就放下,用帽子盖住,朝满都说:“在落雨,别损坏了。另拿一副牌就行。”满都马上从裤兜里摸出半新不旧的一副牌放桌上。
松贝子刚要洗牌,先爷说:“你过来。我打。”松贝子不干,继续洗牌,顶嘴说:“不。我要打。”先爷冰凉地摇头,一顿,对李向东说:“一人不喝酒,二人不打牌,那就凑齐四个人。坐下开牌吧。”
人群里没有尖叫,都是觉得心紧气短,鼓脸胀鼻子的,哪里还敢出声。
四个人都把牌扣在桌上,不看牌面,吃牌,扯牌,打牌,全凭记忆,竟然准确无误。人群里一片惊叹,又一片惊叹,被风雨压低,很有悬念的样子。满都自以为牌艺精通,这一看,才知道差得天远,舌头也展了,眼睛也定了,双脚栽地,木桩子一样。
第一牌持续了三个小时,黄了,无高下之分。第二牌刚开始,诸葛先生突然倒伏在桌上,李向东扔了牌跑过去扶,被他拦住,说:“回去,坐下。”于是咬牙坚持住,往下打。
牌至十余手,松贝子给先爷做手势,要人牌,先爷假装没看见,把松贝子急得憋了三天尿一样。松贝子干咳了一声,又给先爷暗示,先爷却不发人牌,发了一张和牌。牌一落,李向东一下子站起来,指着诸葛先生说:“这张牌肯定给爷爷点炮!”松贝子哎地一叹,差点哭出来。
诸葛先生双手按住胸口,脸色煞白,匀了一阵气才向先爷说:“好一张和牌。你何苦要故意让我,我不是输不起。”先爷说:“哪里在让。”又指指帽子底下,“我们输了,牌你拿走。”诸葛先生摇头,摇一阵,说:“那牌是假的。”先爷说:“你看都没看,怎知道是真的假的?”诸葛先生说:“我也会打和牌。这一牌不算,我们再来……”话没说完,突然一口吐出来,半碗多,是血。
先爷一把搂住诸葛先生,满都急忙配合李向东,把诸葛先生抬出门,往先爷家去。围观的人钻进一个梦里醒不过来,好半天了,还张嘴结舌说不出话。
园子里终于静下来,风雨稍住,反而弄得湿漉漉的不畅快。松贝子慢慢收牌,样子像磨刀。
14
满都及时汇报他“留心”的情况,电话里说诸葛先生不过是为一副牌来的,当真是民间行为,而且好像病得不轻,恐怕要准备回去了。没有提及那十万块钱的事,他有他的想法。领导说:“知道了。看情况再说,你留心点。”
当然要留心。可是留心啥呢?诸葛先生躺在先爷家里喘气,不吃药,不要医生看,让人疑心他在装病。
满都还是往先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