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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陛下驾到”,而是“圣旨到”。
二人皆伏地一拜,一时均不知这是给席兰薇下什么旨。
“上谕……”袁叙字正腔圆地读着,力度拿捏得很好。读了两句,席兰薇就忍不住想抬头去看景妃的神色了。
——心知这验亲之事妥了之后,晋位旨意也就快了,却没想到,如此恰到好处地赶在景妃前来时下旨。
正一品,惠妃,位列三夫人。
皇帝登基以来尚无人坐到这个位子上,就连执掌凤印这么久的景妃,也一直只是个从一品妃而已。
领旨谢恩。站起身来,席兰薇向袁叙道了谢,袁叙自也免不了向她道贺:“恭喜惠妃夫人,帝姬平安、夫人晋位,也算双喜临门。”
。
着人送袁叙离开,席兰薇侧首看向景妃,见景妃还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从容不迫地先开了口:“时候不早了,本宫还坐着月子,想先休息了……”她顿了一顿,笑意和善地对上景妃的目光,轻一颔首,“不远送。”
景妃无言了良久,发白的面色中失落与愕然并存。过了好一会儿,似乎蓦地反应过来席兰薇再说什么,嘴唇动了一动,艰难地屈膝一福:“夫人……好生歇息。”
☆、141 烦心
一众嫔妃原是想着;等席兰薇出了月子;纵使她们不去拜见,在晨省昏定时也总要见面,回想着先前都盼着她栽跟头的事,不知要怎么掩饰这般尴尬。
眼下……她倒是再不用向景妃晨省昏定了,位列正一品夫人,再不用向哪个嫔妃问安。
除此之外,前朝也突然闹出了大动静。没有人知道禁军都尉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张家,突然上奏;就是近百条的罪状。
此事来得太突然;一边有人隐隐怀疑是受人挑唆,一边又觉得若是“挑唆”也太奇怪。
张家和其他世家不太一样;眼下既不掌兵权也没有什么说一不二的文官。近二十年来,张家形同退隐,朝中甚至没有什么张姓的官员,最为明显的张家人……似乎就是后宫的景妃娘娘了。
诚然,亦不乏有人知道,张家看似不掌权,但也只是“看似”。实则与朝中不少朝臣都关系密切,甚至连宗亲也敬他们三分。
仔细想来,大约是先帝与当今圣上早些年对世家的提防多些,逼得他们收敛了……
可话又说回来,既已有所收敛,皇帝又干什么把这“识相”的世家往死里逼?
也没见张家犯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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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禁军都尉府也没那么废物。”楚宣随手翻了几页纸,笑了一声,“起码罗织罪名的事,干得到位。”
“……多些夸奖。”沈宁皱着眉头勉强接受了这“夸赞”,继而将一本空着的奏章丢到他勉强,“该你上奏了。”
“哦。”楚宣应了一声,继而凝视着那奏章的描金封面,又道,“这不是我拿手的事。”
“随便写写就是。”沈宁轻松道,“反正陛下……你知道的。”
反正陛下都安排好了,现在从前朝到后宫的一步又一步,都不过是走个过场、让事情看上去更顺理成章一些,免得引起什么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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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早朝上,皇帝龙颜大怒。
生生震得满朝文武无人说话,再之后,直接下旨捉拿张元趋来问话。
朝臣们所知,是皇帝先前差了个禁军都尉府官员去查一些关于张家的事,一些小事而已,似乎和几个月前张家欺行霸市的事有关。
这种事其实查也就查了,到头来不过责上几句,又或是交些罚金。顶不济了,推几个掌柜的出来定罪,皇帝大约也不会非追根问底地定要把张家如何。
张家却显然无此“觉悟”,又或是世家的傲气膨胀得太厉害,查明是何人在办此事后,竟调集了豢养的高手意欲杀他灭口。
偏巧席垣带人经过,将人救了下来,避开张家的视线,让他在军营中养伤数月。
于是,原本该是一桩小事的,却就这么捅大了。谋杀命官,这罪名着实不小。
皇帝质问着,清朗的声音显得低沉了许多,余音在殿中回荡着,迫得人不敢抬头。
张元趋跪伏在地,面对着这番质问,说不出个所以然。一面奇怪那“燕东侠”怎么就成了帮皇帝彻查此事的禁军都尉府官员了,一面又无法将当日自己遇到的事说出——数一数二的世家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个游侠、险些惹来灭门之祸,毫不可信。
甚至不敢说出燕东侠可能与席氏关系不明的事——宫中已传了消息出来,席氏所生的女儿已验了亲,确实是帝姬。
就这么云里雾里的,看不清情势也说不清缘由,更难做什么辩解。张元趋当众被下旨押进天牢,其他的事,禁军都尉府自然会接着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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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并没有显露什么太多的前兆,一把利刃就蓦地刺进了张家心里。家主入了狱、禁军都尉府围了张府,事情震动了整个长阳。
许多人不禁为此发着愁——即便是和张家完全无关的人,碰上这么大的动荡,也总会有些说不清的忧心的。
霍祁倒不必为此发愁了。先前十个月是他愁的时候,眼下,只要看事情顺着他所需要的方向一点点走近就是了。
别人发愁的闲工夫,他在为其他的事头疼……
“娆?”他又提了一个字,满含期待地看向席兰薇,后者蹙了蹙眉头:“听着太妖艳了。”
又否掉一个字。
躺在榻上的孩子好像察觉出什么,明眸大睁地望着旁边的父母,满是好奇。看了一会儿,咧嘴笑了一笑,笑容看上去莫名地像在嘲笑什么……
“……不许笑!”霍祁沉肃道,继而扶着额头又说,“还不是为了给你取个好名字……再笑就让你自己从书上指一个。”
他是无奈之下的说笑,同样无奈的席兰薇却听得眸色一亮:“也是个法子。”
“……”二人相视沉默一会儿,她站起身去拿书。
从书架上挑了本《诗经》,私心想着《诗经》里的篇目还都挺好听的,譬如《蒹葭》、《关雎》之类。
《采薇》就算了,和母亲名字犯冲,总归不合适。
自然是不能真让孩子自己翻,刚一个多月大的孩子,翻书这样的事,难度太大。于是席兰薇将书交到霍祁手里,又从背后捂了他的眼睛:“陛下翻,臣妾说停就停,可好?”
“好……”霍祁提心吊胆的拿着书,拇指一按,感觉着书页一页页地划指而过。
“停。”席兰薇道。
二人一并向那一页看去,题目是……
《硕鼠》……
一时间郁结于心,席兰薇未及多想便一拳捶在他肩上,恼羞成怒:“陛下!”
“……”霍祁凝视着篇目,苦笑不得,少顷,争辩道,“你喊的停!”
用不得,决计用不得!天家长帝姬叫“霍硕鼠”算怎么一回事?兰薇殿里还养着猫呢!
二人大觉无计可施,甚至忍不住地感慨“书到用时方恨少”,左思右想也想不到个合心意的名字给女儿。
末了,还是先把此事交给了礼部。不管怎样,先让他们想一想,如有合适的便直接用,没有合适的……呈上来的名字好歹也能给他们些启发,然后再继续想。
吩咐了人去礼部传旨,霍祁一声长叹看向女儿,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全然不在意父亲
的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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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算起来,席兰薇都把自己“关”在悦欣殿中一个多月了。头一个月是坐月子出不得门,后来出了月子,因为总想守着孩子,也没有出去走走。
似是无甚大碍,不过她一颗心全在孩子身上,关心得太多便格外劳累,气色显是差了。霍祁已劝了几日,她应是应了却也没真听。今日搭上取名的烦躁,他便索性不“劝”了。
一揽她肩头,他的话语平静而又生硬:“出去走走。”
十分有效。既然不是商量,她就只好“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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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都这么冷了……”席兰薇望了望天,感慨了一句,霍祁淡淡一瞥她:“是,你再不出门,就又该热了。”
腊月已接近尾声,再过几天,就又该是新年了。
“对了,你父亲……想见见外孙女。”霍祁道,眼中含着询问。
席兰薇想了想,为难地皱了皱眉:“臣妾也想让他见,可是……孩子还太小,还需过些日子才能出门。”
“快新年了。”他微一笑,“你母亲去世得早、你又在宫里,将军这新年,想是难以过得高兴。”
席兰薇沉默以对,这种时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总是十分应验。
“让他进宫看看外孙女好了,直接去悦欣殿。”霍祁噙笑提议,说得席兰薇一怔:“可这是后宫……”
“不然呢?”霍祁吁了口气,“楚宣的事、张家的事,朕近来可给岳父大人找了不少麻烦,碰上佳节,总得有所表示。”凑近了她,他将声音压低了些,笑意犹存,“后宫不方便,不然你提前住到长秋宫去?‘中宫’想来方便许多。”
“……”席兰薇面上一红,正了正色,退开半步,肃穆一福,“后宫是陛下的后宫,陛下觉得方便……就好。”
正收拾着张家呢,让她明目张胆地住到长秋宫去……也太拿张家不当回事了,人家好歹也曾一腔忠心,末了这一战,总得严肃点以表尊敬!
“那就这么定了。”霍祁欣然一点头,“回头朕让人去传个话,上元节时请将军入宫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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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寻常人家商量着如何过节、商量着娘家婆家如何安排一样,各样宫规都暂且放下,只要把这新年过舒心了便好。席兰薇想想孩子、又想想父亲,面上笑意浅浅。
再过几年,就能教孩子给外祖父拜年了,然后再讨份压岁钱;又或者,到时候有了更多的孩子,一起给外祖父拜年。
平平安安地过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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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直到了晚膳时分才往回走,晚风愈凉,席兰薇身上的斗篷虽已足够厚实,霍祁仍是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斗篷中。一并往回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到了殿门口时她一抬头,笑容顿失。
淡看着门口候着的人,应该已等了有一会儿了。她一笑,从他怀中退出来,颔首一福:“臣妾先进去。”
难为景妃能到她这里来“堵人”,也是当真着急了。有什么话,让她说就是,反正……张家的那些罪名是真的,非她红口白牙就能脱得了罪。
☆、142 贺年
“陛下……”景妃往前走了一步;望一望皇帝的神色,又适当地停住了。沉吟片刻;景妃浅咬着嘴唇,微微抬眸道,“陛下可否……移步。”
知她是有意不想在席兰薇殿门口说;霍祁思了一思;便点了头;随她走出翊祥宫去;等着她的话。
“臣妾听说;父亲……做了些错事。”她轻轻道;话语有些颤抖;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而生气。顿了一顿;便又说道;“其中纠葛,早朝之上……父亲大约没同陛下直言。”
霍祁觑着她,没过多地去猜她的心思,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父亲确是差人暗杀过那人,但……绝非因他在查张家。”景妃温声解释着,有了些许哽咽之意,“是因为、是因为……那人和惠妃夫人,关系不同寻常……”
察觉到皇帝一凛,景妃哑了言。寒风凛冽了些,风声让人一听就觉得发冷。少顷,皇帝轻轻“哦”了一声,平静道:“如何‘不同寻常’?”
“那人私会过惠妃夫人多次了……”景妃咬着嘴唇压声道,“起初,臣妾听见风声也只是怀疑。后来托父亲着人去查,才当真查实确是如此,孰料那人功夫极高……伤了父亲很多人,最后、最后还是让他逃了……”
她说着,仍分明有不甘之意。霍祁轻一笑:“你弄错了。他没能逃走,若不是大将军路过,他就死在那里了。”
“这才是奇怪之处……”景妃脱口接道,眸色清亮,“那么巧,大将军正好救了人,陛下不觉得奇怪么?焉知不是因为惠妃夫人……”
霍祁一时连和她争执的心都没了。自作聪明搬弄是非,真当一张嘴便能颠倒黑白?
笑了一笑,他又口吻平淡道:“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多说无益,等禁军都尉府查了便是。”
他提步要走,景妃急忙上前了一步将他挡住:“陛下就那么信她?”
神色认真,景妃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着,好像在竭力地从他眼底寻出几分对席兰薇的不信任。
“是,朕信她。”他挑眉道。顿了一顿,又说,“你是执掌六宫的人,朕便把这话告诉你,你让旁人也知道便是——还想寻兰薇的麻烦,就找点新鲜的罪名说给朕听。说她水性杨花,这话朕都听腻了,就算是捉奸在床朕也不会信了。”
捉奸在床。
景妃陡然愕住,心底发虚得忍不住怀疑皇帝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一时没说出话,俄而望一望皇帝的神色,倒是如常的从容平静。
大约是自己多心了……
景妃定了定神,强挣出一抹笑:“臣妾知道了。陛下既这么信她……臣妾不多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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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小霜立于门后,隔着冬风,一字字听得清楚。
禀给席兰薇之后,她只一笑:“终于按捺不住了?”
居然亲自开口和皇帝说她的不是了,虽则还是说得很适度、且瞧出不对便闭了口,可到底还是不如从前沉得住气了。
啧啧,真想提醒她一句,现在她已不能再装得那样贤良淑德,还是少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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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喜气暂时冲淡了长阳城中连日来的紧张。宫宴照常热闹,歌舞升平中,映照出一派盛世景象。
入宫参宴的朝臣命妇和往年一样上前道贺,但除去祝福大夏、祝福皇帝,还要多向刚出生不久的帝姬贺一句年。
皇帝显然对这孩子十分疼爱,端的没受之前的闲言碎语半点影响。席兰薇坐在他身侧,抱着女儿,衔着笑意接受各方道贺。
“惠妃夫人新年大吉。”芈恬屈膝一福,礼未罢,目光已然投向她怀中的孩子。望了望皇帝与席兰薇的神色,见二人都是兴致颇高,大约不会计较礼数,便径自行到席兰薇身边落座了。
怀中取了个小小的锦囊出来,搁在案头,芈恬笑道:“知道帝姬什么都不缺,寻匠人打了个银锁,算不得稀罕的东西,图个吉利罢了。”
“多谢。”兰薇一点头,拿起那锦囊递到女儿眼前晃了晃,“看看,婆家给你送东西来了。”
那锦囊是红色的,看上去格外惹眼些,又勾着金色丝线,明晃晃的在孩子眼前,她自然好奇是什么。于是伸了小手出来要抓,乌亮亮的明眸漂亮极了,看得芈恬直笑出来,伸手轻抚了一抚她的小手说:“喜欢么?早些来沈家住啊……必定还有许多你会喜欢的东西。”
霍祁淡然看着,闻言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肃然道:“阿恬啊,你当着朕的面,骗儿媳妇?”
“……怎么是‘骗儿媳妇’?”芈恬皱眉,大是不满,“她若真嫁给阿彬,妾身定拿她当亲女儿宠着,府里的珍奇物件可不都是她的么?”
霍祁又扫她一眼,不作多理,随她怎么喜欢女儿——自家女儿多个人喜欢总也是件好事。
“陛下安。”入耳的声音有点陌生,芈恬转过头去,看了上前敬酒的人半天,才想起来这一位是谁。
白婕妤。也是从潜邸便在的“老人”了,只是一贯的不喜热闹,或者说……不喜后宫。总之鲜少露脸,连她这时常在宫中走动的外命妇都不怎么熟悉。
眼见席兰薇黛眉一蹙,似有不喜之意,白婕妤有一瞬的尴尬,还是很快恢复如初,举杯道:“陛下安、惠妃夫人安,臣妾恭祝……新年大吉。”
似乎很不会说话,没有半句别的道贺词,干巴巴地贺完了这句,便躬身告退了。
“怎么了?”芈恬压声问兰薇,兰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在景妃掀风起浪说孩子可能不是霍祁的时候,白氏突然出来插了一脚,推波助澜,也求皇帝验亲。
而后……验亲那日,也是她提过议,怀疑席兰薇可能早有“准备”,悦欣殿乃至翊祥宫的水都不能用,要去旁边的宫中备水。
太有可能是景妃的人了,她自然无法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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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恬又推着沈宁让他上马车回家,自己则留在了宫里。美其名曰:陪儿媳妇过年。
听着她的理由,席兰薇便觉得自己又背了好大一口黑锅,揉着太阳穴皱眉道:“谁要你陪?就是陪她过年,也该是你家阿彬来。”
“嘁……”芈恬撇了撇嘴,不计较她这番冷言冷语。想了一想,说道:“你再说说白婕妤的事?”
“也没什么事了。”她耸了耸肩,“就是方才在路上同你说的那些,怎么了?”
“也没什么,好奇而已。”芈恬一喟,又说,“瞧瞧你,引得多少人嫉妒?先前的杜氏、卫氏也还罢了,后来的柳氏可一直是安分的,如今这白氏……更是不知道安静了多少时日了。”
想来也是头疼。一直以为自古以来,得宠太过的嫔妃遭人嫉恨,不过是那些女人善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