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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下午)
△谢谢你送我的〃基隆港〃和〃阳明〃。在图中找了半天逃亡渡口,都找没有到。其实找有到又怎么样?-〃想到这个岛上有你,而离开这个岛就离开你,我就甘愿〃泡〃在这里了。雪莱说自由比爱重要,他是谎话家。(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三日)
△下午你走的时候雨很细,我决定不botheryou,楼上看你在雨中消逝,真美。你那条围巾,我真想把它偷下来,放在枕头边,陪我入睡。总有一天,我会〃绑架〃你(既做小偷,又做强盗)-不再一星期见一次,而要足足看你一星期。一星期才能见你一面,真是太长了,并且长得不放心,那些讨厌的限时信和尾随者,它们多少会使〃小y〃起贰心,会使她写出〃很后悔答应去淡水〃一类的刺话,呵,我好气呵我好气,气得简直要血压高一高。(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一位妈妈告诉我的朋友说:〃这个社会不能没有李敖,李敖应该存在,只要他不追我的女儿!〃你看,我多可怕,我在女人中间的信用多可怕!可怕的人要睡了,留下这封信和一篇胎死装订厂的〃禁文〃给你。这一类的文章,也许慢慢可增加你对我的〃面具〃的了解。作为一个善于自保的人,我不该有〃面具〃吗?(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今天早上看你打电话,你招手,招得好好(厂幺)
(厂么),你好会招手。我在车上又发现你留下的太阳镜,我想到你戴太阳镜时的神气,戴得好好,你好会戴太阳镜。有时候你很乖,有时候你就不。今天老是想到你很乖。我跑到衡阳街,在一家象牙店里物色一块小象牙,特请名师,为你治一颗小印(三十一号可取),算是对你乖的一种奖励。你可以用这颗图章开空头支票,开得满天飞,飞得跟满天飞的情书一样(〃支票与情书齐飞〃)。自从〃众师情人〃至〃〃文化界的大众情人〃,你一共写过多少情书?萧盂能真傻,他应该遍访天下,把这本〃小y情书〃印出来。
大概是为了给我洗脑,〃小y〃弄来一些书给我看,一本是《欲之上》,叮咛我不要那样喜欢肉欲;另一本是《小白驴与我》,鼓舞我要继续长保童心。一九六七年〃三月的最后一夜〃,我有情书给她:
还有什么能比得过看你〃谈笑风生〃?享受跟你在一起的〃快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除了小y〃以外的事都云散烟消,你会觉得你飘在云里,浮在水上,飘浮之间,你会感到生命与原始,色彩与天籁。你不再dirt,在她轻盈的笑谈中,你已被洗练-你是一头〃小白驴〃。
对我来说,〃小y〃的圣洁,实在已把我洗练得不敢再碰她。她喊痛过,叫怕过,惹得你无限怜爱,使你不忍心再使她感到〃屈辱〃-在她还没放弃这种观念的时候。
〃凡有翅的〃,可以盘旋攫获,〃凡没有翅的〃,请勿动手。
弱肉己不再被强食,要慢慢的,忍耐、等待,从食指开始。
我从泥土里来,又要归于泥土。在来临与归去问,我的生命将被烛油烫醒。泰戈尔已叮咛过:〃不要忘记那执灯的人。〃我不会忘记,直到〃天边〃,直到永远。
又是深夜,小黑已睡,小猫已睡,〃小y〃已睡。今晚,〃小y〃会不会〃午夜梦回〃?梦不要回,等着我,我会用四只脚,跑到你梦中。
到了四月初,〃小y〃不再在隔壁编字典了。我送了一组笔(一支钢笔、一支原子笔)给她:
〃小丫,最后一声喊邻居的:
这不算是季子挂剑,但总算是我久己心许的一点小礼物。这种parker75型的钢笔不能刻字,所以我先把一个美丽的名字,刻在象牙上。
钢笔,我己替你装好一次你喜欢的墨水;原子笔,我代你换成红色,虽然用红笔写信的日子,已经消逝,但〃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走这道楼梯的日子〃,到底己近尾声。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只清楚的知道,我不会再站在第四扇窗前,第四扇对我来说,不再有窗,也不再有窗外。恰像那失去小白驴的朋友,我回到了寂寞,又回到孤单。
你,不再是邻居,而我,却是被留在隔壁的守夜者。你的离去,使墙和空气,完全不同。我承担的,是一切你留下的触忆。你给了我属十我的一切,带走的,只是一片彩云。
写这封信,几次被泪水搅乱,我奇怪今晚我竟忍不住它。
你也奇怪吧。〃y,一个对你〃板脸〃并说〃我不对女人太好〃的肉食者,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敖之一九六七、四、七。
这一阵子的情书之多,是我一生之最:
△大雨时候,我赶到杭州南路,又绕到南门市场,转了两次,都找不到你,我想送你上学,我怕雨淋了你。虽然我知道你喜欢被雨淋,(像查泰莱夫人?)可是我不准,我不要你在大雨中诗意。如果你实在有〃被淋症〃,(又以名词加人!)
还是到我那〃联合国〃的浴室来吧。在淋浴喷头底下,随你诗意去。我答应不偷看你洗澡,因为我只要听,就很满足了。
(一九六七年四月三一四日)
△想我吗?一边走一边哭的〃小y〃,还敢再嘴硬说不想我吗?我不像你那么〃虚伪〃,我干脆承认我好想你好想你,我的〃姨太太〃(指我的小汽车)也好想你好想你。你的眼镜,你的桥牌,你的〃欲之上〃……都还在〃姨大太〃那里,一切都没有变,惟一变的,只是不再见到我身边的人。在15-16216,我曾跟我身边的〃小y〃度过多少甜蜜的回忆,曾有多少亲近,多少抚摸,多少许诺与忻喜,多少忻喜与哀愁。如今,这些,都转变成〃两地书〃,惟一不同的是我不会称你做〃广平兄〃,你不是〃兄〃,因为你没有资格(缺乏〃且〃),还是让我来称你做〃小y〃。……我不该在乎过去别人怎么称呼过你,不是吗?因为过去的〃小y〃,并没有〃开始〃,而我,现在正写〃创世纪〃。(一九六七年四月十日)
△你说:〃……你得答应,不要为了生我的气,或别的原因而不给我写信。〃我好喜欢你这样说。其实,〃小y〃想想看,我怎么会不给你写信呢?写信似乎已是我们之间惟一的连锁——惟一你批准的连锁,我不会再失去,在你我之间,你收回的,业已大多,只剩了这么一点了,好像只剩下台湾,什么时候,才是我〃反攻〃的日子呢?(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一日)
△你居然有这种逸兴,居然看起坟来,居然想起了埋骨之地。你说我可活到六十岁,那时候你五十一岁了,要不要ediewithme?也许我们不能〃生同居〃,但又怎么一定说不可能〃死同穴〃呢?青山绿水之间,皇天后土之侧,如果你我死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至少那时候,你真正达到了〃与鬼为邻〃的境界,我也真正享受到〃情女幽魂〃。怎么样,〃小y〃,你赞成也未?(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
△……我是反对婚姻的,起码赞成试婚制,你如果结婚,别忘了要先试试。jeanharlow不就是没先试婚,结果碰到个阳痿丈夫吗?要知道丈夫是不是阳痿,我看还是先到我身边来吧……(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
△……设法多给我一点吧,我的〃小y〃,多给我一点温暖和爱,我被你放逐得快死了,乘风而去,像一首〃蝶恋花〃,你难道真的要我先在〃佳城〃中等你?anddieforbeauty?
有一天我死了,不要忘了用你的头发陪我,为我殉葬,我睡觉都需要它,何况是长眠?别忘了。〃小y〃,我跟你的长发同在。你的长发,跟我同在。(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
显然的,〃小y〃是又惩罚我又十分宠我的:惩罚我,为了我常在〃欲之中〃而非〃欲之上〃,而她在这方面非常矜持,以致要离我而去好多天;宠我,为了我的一封信,她会剪下全部长发送给我,并在我生日时做卡片过来,把她的小照片,暗坎其中。最后,她终于放松了一点,答应跟我进浴室,但她不肯脱光,只是宠我,像个古典女奴般的,为我洗遍身体,当她显然漏洗了什么,我提醒她,她背过脸去,还是为我轻轻地洗了。然后,她去了宜兰。四月二十三日,我的情书留下了记录:
真的,〃小y〃真的,你真的把我宠坏了-我一个人已经不肯再洗澡。从前天以来,我一直飘飘的,〃而寂寞不在〃,你知道我一直在盼望什么,我盼望时光倒流,盼望欢乐长驻,盼望历史重演,盼望永远跟你在浴室里,永远不出来。
被你宠,被你照顾,是一种〃幸福〃,我不需要看那场〃幸福〃,因为我自己,不是别的,正是〃幸福〃的剧中人。
四月二十六日,我又写道:
从星期一(二十四号)以后,我的右手就有点不对劲起来(不属于阿q摸了小尼姑头以后的那种不对劲),它不会忘记它在饭桌旁边摸到了什么,也不会忘记后来在绍兴南街的汽车里摸到了什么,那细嫩的、光滑的、柔软的、温暖的、香味的、使人不能自制而要渴望吮吸它的,是什么?喂,〃小y〃,别以为它是你的,它是我的。如果你一定说它是你的,那么你是我的,所以一代换,它还是我的。
为了它,我觉得我有几分阿q-身为一个失败者,我竟有几分胜利的感觉。这不是嘲弄,不是得意,而是幸福,一种〃黏〃在可爱的〃小y〃的身边的幸福。(我想到在〃统一〃楼下我偎在你身边那一幕,我好恬适,只有在你身边才有这种恬适,你在那时候第一次承认我是你的情人,忘了吗?)
五月以后,我的情书还多着呢:
△今晚跟殷海光聊天两个多小时后,回来收到你的限时信,知道你也〃撞车相报〃,为之心焦。唉,〃小y〃,你好叫人操心,你一离开我,便会有不安全的事发生,你说多槽!你说你该不该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让我保护你?你说该也不该?我昨天提议你陪我睡觉,你竟目为笑谈,想想看昨晚你若陪我睡,〃春风几度〃,包你今早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哪会有撞车的事发生呢?你呀,都是因为你不听话,所以落到撞车的下场。还是快快听话,到我身边来吧(我又想起,你何不到我家里来养伤,让我来照顾你?明早打电话时,我会这样提议)。真关心你的伤势,真关心。(一九六七年五月七日)
△你送我的三个柿饼,今天已到了不得不忍痛丢掉的程度了,我只好把三个封套留下,柿饼丢掉,我好心痛,痛得敢说不在你的伤口之下。你的伤口怎样了?怎么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你是不是以叫我操心为乐?还是跟你那位同室操〃车〃者正在一块儿楚囚对泣?别忘了哭的时候请专用左眼,右面那一只,为伤口起见,总以避免洒泪为宜。(一九六七年五月九日)
〃小y〃不愧是女作家,她显然喜爱〃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境界,并且倘佯其中,愈久愈好,而对我这种一直喜爱她肉体而想倘佯她身上的人,显然有些落差。有一天,我和她亲热得被她认为太〃过度〃了,她生气走了。我也故示冷淡。三个月后,我写了一信:
y:
因为你的通讯地点改变,所以这封信只是试投。三个月不见,你还是一个沉醉于情欲二分怯的小孩子吗?我不觉得你有进步,如果你有进步,你早该回来,用身体向我道歉。我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重新陌生〃,但我非常不高兴你三个月前的态度,你把我当成了什么?〃重新陌生〃的也许是那个又把〃你〃当〃您〃的人,把〃大李〃当无名氏的人。有时候,你简直是小孩子,需要taming,我不知道你还挣扎些什么,反抗些什么,你难道以为你会成功吗?至于我,当然如你所说,有〃冷酷的面目〃,就凭这副面目,我才混到今天,女人和国民党才不能把我吃掉,否则的话,我还能用〃男子汉〃的招牌骗人吗?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四号,
狂童之狂也者
第二年五月,〃小y〃写了一篇文章,历数她的情人,在〃号外〃一节写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我:
我在街上碰到你,你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还不知道。
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你的脸上闪着很多开玩笑的表情,没想到我竟认真地点起头来,我说是的,我喃喃地说是的,我在等你,号外。
我从来不曾肯定什么,就像我不能肯定我的等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惟一能肯定的是:我是等你吧。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笑着问我,你该排在第几号?我笑着,我的笑代表了我的惊愕,我想了一下才说,你排在十三号吧,或许我曾给了你为男孩编号的感觉;我没问你,也没认真的解释。你呵呵地笑了两声,你说你连十三号都不是,你是号外。对吗?
我开心地笑起来,我不要说不对,从此,我便认真的对自己喊起你号外来。
我喜欢同你说话,喜欢同你开玩笑,喜欢听你说笑话,可是,这只是我喜欢而已,你的回应是淡淡的,有时候我对自己说,号外也许一点也不喜欢我吧!号外一定不会喜欢陪我在风中散步,号外也不会和我在雨中撑一把伞,号外多么不同,但这种不同是当然的,因为他不喜欢我。
号外,你一定也有过很着迷的时候,只是,我遇到你的时候嫌晚了一些,而对我来说,遇到你却是太早了一些,那时,我还不懂得抓住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爱情,虽然,那种爱情也没什么用!
我应该有很多你的记忆,但是,我抬起眼睛,觉得一切都很茫然。我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阳光和你一起消失,我实在该走近你,但我还是不走近你的好,我怕听到梦碎裂的声音,梦的破碎在无形中我还经受得起,我怕我还要固执一个没有回复的爱情,我又望见你的年轻在阳光底下焕发着,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我让心一阵接一阵地抽着痛。你让我懂得什么叫心痛。
号外,如果我对你有过幻想、有过渴望,那么让我的幻想、我的渴望就这样死去,死去从你身上,让我的爱情连同我的幻想、我的渴望一同埋葬,埋葬在你身上。
(也许,你真的是号外吧,还好你说过你是号外,不然,在大街上我该如何站立,如何排列呢?)
写〃号外〃时候的〃小y〃,人已在香港。终于有一天,她回来了,她返台度假,她想通了:〃我实在该走近你。〃我们手牵手,依偎着,一起走进阳明山〃新荟芳36〃,在温泉旅馆中,她给了我处女所能给出的一切。-〃我的幻想、我的渴望就这样死去,死去从你身上,让我的爱情连同我的幻想、我的渴望一同埋葬,埋葬在你身上。〃最近,她一语成愿,真的埋葬在我身上。当我〃强奸〃她的时候、当她迷茫中喃喃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时候,回想起来,那的确是一种〃死去从你身上〃,我仿佛觉得:这可爱的小处女,正在被蹂躏中同我一起死去、一起死去。在灵肉边缘、在生死线外,人间还有更好的死法吗?
8 根株纪
种桑江边,根株沧海求仁得仁,大屌不甩
我主持的《文星》杂志是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被官方封杀的,自此四年的文星风云,慢慢走向落幕。这时我三十岁。第二年开始,官方大规模的查禁我的著作,不管是文星出版的,还是我自己出版的,都在封杀之列,同时,由于胡秋原、徐高阮等的陷害,我被警备总部约谈,严然一〃匪谍〃矣。这时我三十一岁。一九六七年,虽然官方麻烦不断,个人困难重重,但我还是义助殷海光。这时我三十二岁。
一九六八年,我以贩卖旧电器维生,暗中支援其他出版活动,并义助柏杨。这时我三十三岁。一九六九年,我又义助彭明敏。这时我三十四岁。这四年岁月,我整个的感觉如同陶渊明《拟古》九首中的最后一首:
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
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
本不值高原,今日复何悔?
陶渊明诗里说他在长江边种桑树,种了三年,刚要收成的时候,忽然山河变色,桑树〃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一切成绩,都漂失了,但他并无悔意,因为〃本不值高原,今日复何悔〃?本来就不在安全地带种树,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这诗旧解都说以桑树喻晋朝,但我觉得喻自己的努力;才是正解。自己的努力,在乱世之中,一切都泡了汤,泡了汤并不后悔,因为本来就志在牺牲,又何悔之有?《逸民传》里记鬼谷子对苏秦张仪说:〃二君岂不见河边之树乎?仆御折其枝、风浪荡其根,此木岂与天地有仇怨?所居然也。子见崇岱之松柏乎?上枝干于青云、下枝通于三泉,千秋万岁,不逢斧斤之患,岂与天地有骨肉?所居然也。〃正因为所居之地,是易遭〃斧斤之患〃的所在,所以柯叶之折与根株之浮,也就毫不意外了。这首诗有强烈的〃求仁得仁〃味道,意态悠远可喜。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中第三首也是我最喜欢的:
种豆南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