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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压不住。
甚至躁动成暴戾的洪峰,
尽管
河床坦荡能容,
大堤坚固如磐,
仍然,拼命地
挤出一条缝隙:涌动,
撕开一条口子:喷发。
此时,他对
“好死不如赖活”
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5
终于,申诉的结果
送达他的手上,
沉重的镣铐与此同步——锁住他的期盼。
他认定的“新大陆”沉没;
。
无情的法律利剑,
要斩断他的“赖活”!
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又在,他的担心之中。
巨笔举起,
余晖抹去,
夜幕徐徐降临。
最后的晚餐,向他走来。
低矮的桌子上,
摆着三莱一汤:
凉拼盘、红烧肉、炒鸡丁、粉丝排骨汤。
腾腾热气,郑重地
给他饯行;
缕缕沁香,悲怜地
为他送别。
这是他,
入狱以来
最丰盛的一餐。
他却,毫无食欲
思想上,长出乱七八糟的翅子——
过去,他
能吃。善吃。
是著名的美食家。
川粤大菜:在他舌尖上刷卡。
满汉全席:在他食道上疲倦。
宫廷御膳:在他肠胃里失意。
甚至,耻笑
孟子“鱼和熊掌二者不可兼得”的迂腐
以“二者必须得兼”的刚愎自用,
创造性地多次尝试
鱼和熊掌在餐桌上的合作,
而且是鲍鱼和熊掌的密切合作……
最后一餐,他未吃。
最后一夜,他未睡。
思绪的蜘蛛网
四处捕捉过去——
他本是一位农家子弟,
童年很天真,
少年很纯朴,
青年很正直。
许多史书,打湿过他的记忆:
凡清官,名垂青史;
凡贪官,遗臭万年。
于是,
内心的土壤
根植着对清官的尊重;
骨髓的岩缝,
挺拔着对贪官的痛恨。
暗暗发誓:
如果,自己走上仕途,
一定要当一名受人尊重的清官。
他确曾没有食言,
上任伊始,时时小心;
为官之初,处处谨慎。
而后来
只因为一只小小的蚂蚁,
翻越他思想的崇山峻岭,
偷偷潜入他内心腹地,
在一个毫不显眼的地方,
打了一个毫不显眼的小孔,
名垂青史的长堤,
开始,慢慢崩溃;
信誓旦旦的土壤,
开始,悄悄流失。
以致,一发不可收拾。
他恨那蚂蚁,
也恨自己,
当初,为什么没有把蚂蚁击毙?
他恨那小孔,
也恨自己,
当初,为什么不及时堵住小孔?
6
最后一夜,他想到了
乾隆皇帝“为官要守住一口井”的箴言。
乾隆的意思是
国家俸禄是一口永不枯竭的井,
只要恪尽职守,不贪脏枉法,
就有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泉水。
反之,
会受策杖之苦,
而且要遭失井之灾。
王怀忠,
对乾隆皇帝的观点完全认同。
一名高级干部,
薪水,是井水小小的一股;
职务消费,是井水的主流。
专用车子的消费,
专用通讯的消费,
专用秘书的消费,
专用司机的消费,
接待应酬的消费,
前呼后拥的消费……
是一口很大很深的井。
而他
不但没有守住这口井,
而且没有保住自己的命。
7
最后一夜,他想到了
党和国家领导人
关于过“五关”的告诫:
党的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
要过好——
权力关,
金钱关,
美色关,
亲情关,
交友关。
这“五关”,是
击毙蚂蚁的子弹,
堵住溃堤的闸门。
而他,把这告诫
只搁在耳旁,
未装进心里。
以致
在金钱关——中箭,
在权力关——落马,
在亲情关——失足,
在交友关——醉倒,
在美色关——瘫痪。
他反顾五关,
发现每道关隘之下,
都横七竖八倒毙着一些官员——
不同级别的顶子,
在凄风苦雨中凋谢;
满地现钞、存折和金银珠宝,
已随着尸体的腐烂而腐烂;
肥胖的蛆们,
扭动着笨拙的腰肢,
拥挤不堪地四处编队组团;
成群的绿头苍蝇
心花怒放得载歌载舞,
暴饮暴食得晕头转向。
8
最后一夜,
他翻开尘封巳久的古训,
品出了“知足者常乐”的一些味道。
过去,他之所以
将此话扼杀尘封,
是思想的舌头咬定:
只有未吃到葡萄的人
才垂青此种逻辑。
什么是“知足”?
“知足”的标准是什么?
他王怀忠的注解是:
付出的和得到的,必须成正比!
而他,堂堂一位
省部级干部
得到的居然不及一夜暴发的大款,
甚至不如中款、小款。
许多款们
资历不比他老,
年龄不比他大,
文凭不比他高,
智商不比他强,
工作不比他忙,
气质不比他雅……
然而,但是
收入比他高若干倍。
车子比他酷若干档。
房子比他豪若干级。
越比——心里越不平,
越比——心里越不满,
越比——心里越有气,
乃至冒烟起火。
于是,他疯狂地制造平衡——
大笔大笔的收,
大宗大宗的要,
大把大把的捞。
而现在
他脑筋急转弯180度
把“收”字转成“还”,
把“要”字转成“退”,
把“捞”字转成“丢”——
他愿意
只要公职,不要级别;
只要工资,不要奖金;
只要民房,不要豪宅;
只要步行,不要车子;
只要自由,不要镣铐……
甚至,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要留一口气,
只要给一口饭,
就——完完全全——满足了。
而此时,
这最低最低的要求
竟然成为一种不可企及的奢望。
他蓦然感到
凡活着的人都比他幸福——
担煤炭的比他幸福,
拉板车的比他幸福,
拾垃圾的比他幸福,
沿街乞讨的比他幸福……
也许
这就是——知足!
9
最后一夜,
警钟一声紧似一声:
“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其实,这钟声从未间断过,
过去,只因他的耳朵排斥异己,
认为这钟声
是苍白的教科书,
只能吓唬三岁小孩。
他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
每次伸手
有重重夜幕的掩护,
谁能发现?
有用装甲车构筑的围墙,
谁人能捉?
有用老虎皮制作的外衣,
谁人敢捉?
诚然,每当
警服随意散步,
警笛无心贯耳,
夜半偶尔敲门,
他休闲的神经,也曾
紧急集合,
通通立正,
而且站得很累很累。
想:收回伸出去的手。
欲:断绝美人的弥香。
但
钞票是很性感,
总是——拉拢他的欲望;
美人浑身糨糊,
总是——粘住他的心脏。
他力不从心、身不由己,
而且想到俄国的巴甫洛夫。
巴夫子告诉他,
那紧张,只是心理之树
过于缺钙而已。
心理医生
不仅能补钙,
而且能壮胆。
于是,警钟的声音
越来越弱,越来越远
渐渐——锈蚀在——他的——
耳廓上。
现实的除锈剂,
使他耳朵重新灵敏,
而且还长出一双锐眼
清清楚楚地看到:
质量最高的铁壁铜墙——都要漏风。
设计再妙的隐形飞机——也会留影。
即或
自诩能经受锻打的铁哥们,
其实缺铁,
心,全是木炭。
胆,全姓豆腐。
嘴,全用纸糊。
每笔贿赂都睁大眼睛
在专用的小本内佯睡。
一遇风吹草动,
铁哥们毫无遮拦地吐出小本,
小本们毫不舍糊地全盘交待。
惟有古老的公式最铁:
若要人不知啊!
除非己莫为哟!
10
行刑这天,
天很晴朗,
阳光照样灿烂。
他的面孔——
刹那日蚀,刹那月蚀,
心脏的马匹疯一样飞奔,
铁蹄的节奏暴跳如雷。
他发现自己的灵魂早就死了
又一次比肉体的王怀忠
更早的变成扑火的飞蛾……
一卡车树苗(组诗)
■ 牛庆国
祁连山的云
蓝 冰川的蓝
蜷在冰川上的羊
很冷 很白
白色的太阳
砸进冰眼的石头
飞溅的冰屑
落满祁连山的羊皮袄
一座废弃的旧羊圈
昼与夜
两只羝羊的闪开
这就是黎明
但在一个黄昏
我听见羊角与羊角碰在一起
青草在地下炸裂的声音
低矮的土墙 青草透圈
一只苍白的瘦胳膊
岁月一样忧伤
此刻 谁正探身于那里
一撮山羊胡子 风吹草动
骑自行车的人
一个人骑着自行车 从高高的山坡上
俯冲下来
黑衣飘起 像一只大鸟
我想他一定没有刹闸
我好多年都没干过这么傻冒的事了
都到这个年龄了 我怕跌跤
但一只年轻的鸟是不怕的
那一刻 风嗖地穿他而过
而不是他穿过风
我担心他的身体会追不上他
只背一副骨头的栅栏
一直冲到生活的底部
但当他从我身边飞过时
我看他一脸的风霜
竟然比我还老
也算是交通事故
回家过年
我坐着单位的小车
绕过山梁时
与一辆拖拉机相遇
拖拉机赶紧让路
倒进路边的地里
开拖拉机的小伙
从地上爬起来
一脸的土和不好意思
他说你看这
这路窄的
我握了握那小伙的黑手
给他点上一根纸烟
我说我又不是乡长
你怕啥
我们喊着一二
把拖拉机推了起来
拖拉机就突突突地开进城去
我坐着小车回到了乡里
过年三天 我总想起
那个开拖拉机的小伙
秋天的芦苇
绿绿的芦苇
白白的芦苇
诗人说 这一起一伏的芦苇
像一个人的爱情
而一个满头白发的人
此刻与芦苇站在一起
他心里的水分
也正被一点点蒸发
那么 一个人的变轻 变白
是否与秋天有关呢
我听见芦苇拍打着大地的声音
像一个人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起身走了
风沙吹过
风还没吹时
沿途的革 就已经动了
草把一声声咳嗽
憋在心里
有人低着头
在土里拼命赶路
就像走在地下的亲人
风把它们的骨头
吹得丁当响
丁当作响的
还有我的村庄
和村庄里小妹妹胸前
那几枚硬硬的纽扣
当我在风沙中猛地站定
风沙就惊呆了片刻
然后又更猛地吹了起来
仿佛这才明白
想把我像尘土那样吹走
原本并不容易
山中即景
鹰把右边的翅膀一层
天就黑了
天亮时 鹰展着左边的翅膀
羊儿下山时 雪上了山
雪下了山时 革在山坡上叫唤
一朵野菊花在路边踮起脚尖
旋转 天地拍着巴掌
一个人走累了 把一只鞋垫在屁股下
裸着的那只脚 像钻出土里的田鼠
荞麦地
灯笼 能照出少女脸上的红晕吗
粉红 水灵灵的粉红 爱的颜色
几十里山路 夜不会黑
一只细腰的蜜蜂
被花上的蜂蜜粘住
她想在这个秋天 当一粒荞麦
那么亮
那么亮 谁拿着一个小镜子
在山坡上晃
或者是草根碰断的犁尖
犁铧最亮的一点
阳光下的疼痛 那么亮
在一个孩子的想象里
所有能亮的事物都已经亮了——
那时 一个人从山坡上下来
左边的口袋里别着钢笔
笔帽上的那一点白铁
那么亮
一切都收获了
一切都收获了
只剩下土地
土地翻过了
还剩什么
一切都收获了
只剩下秋风
秋风从大地上吹过
还剩什么
一切都收获了
但有几缕青苗
还在秋风中缭绕
一切都收获了
但有几粒种子
还遗落在土里
是啊 一切都收获了
如果没有这点遗憾
秋天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一卡车树苗
一卡车的树苗
从春天的大街上通过
一卡车穿绿衣裳的小演员
要到山坡上去唱歌
我听过他们的歌声
我看见过他们舞蹈的样子
他们在车上向我们招手的情形
让我记忆犹新
不管他们将站在哪里
谁从树下走过
谁就是乘凉的后人
哪怕它还只是树里的儿童
这样想时 我就在这个春天
被一卡车树苗感动
肩上的灯盏
■ 牛庆国
小时候,母亲告诉我,出门远行的人,神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因此,出了门就别回头,不回头的游子有一种安全感。然而,有一次,我猛地回过头来,想看看一直跟在我身后的神是怎样慈祥或威严时,我却只看到了我留在黄土上的时隐时现的脚印和一坨一坨的冰草胡子,远处是沉默不语的山头和山头上疾走的大风。那一刻,我竟忍不住泪流满面,忽然感到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倾诉出来。当我接着往前走,面对旷野蓝天,大声吼出来的那种东西便成为我最初的诗歌。
也是在小时候,也是母亲告诉我,男儿肩上有两盏灯,一盏照着左边,一盏照着右边,即使再黑的夜里,真正的男儿也不会把路走错。但谁心里有鬼,那灯就黯淡无光;谁做了亏心的事儿,那灯就会被大风吹灭或者被神的大手端走。我没有看见过别人肩上的灯光,也不知道别人是否看见过我肩上的光亮。但我在夜晚的山路上,仰望星空,总以为那或明或暗的星星肯定是许许多多的男人们走在一起,有时我竟会听见他们刷刷的脚步声,有时总想从中找到属于我的那两颗星来。
因为我的父母都没有文化,我从小也就不会受到比如背诵唐诗宋词和阅读中外文学名著的熏陶,但他们却教给我不少民间谚语和俗话,还有当地的民间传说和祖辈的一些故事,现在想来,我是多么幸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最原汁原味的民间文学的教育。记得母亲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边给我们兄弟姐妹们纳鞋或补衣服,一边给我讲她的经历,有时母亲会讲得哽哽咽咽起来,我也就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原来母亲有这么多让人感动的故事;记得当父亲因为遇到愤怒的事情而大发雷霆时,我惊异于他竟会吼出那么多富有哲理的精彩土话,那怕是骂人的粗话,……有些已被我忘记了,但有些我将牢记一生。
好多年过去了,不管我走到哪里,总觉得身后都有一种关切和呵护的目光,有时觉得这目光像父亲手中的牛鞭,我不往前走就会受到鞭策;好多年过去了,即使风高月黑的日子,我也会用自己肩上的灯光把自己照亮。
记得那是在一个叫会宁的小县城里,我曾度过了一段昏暗的日子,那时能够写作是我惟一的幸福,、如果柏拉图所说的“诗人是神的抄写员”这句话成立,那我肯定是置身于一种喧哗与躁动中,躲在内心的角落里一边宁静地思考,一边替我身后的神抄写着什么,就像抄写了敦煌经书的写经生一样,执著而幸福。那时,我感觉到了我肩上的灯光,那么强烈,那么高傲,那么让我自信、义,无反顾。
那时,父亲或者我的兄弟姐妹们常常到县城里来赶集,顺便到我的单位或者家里来看我,有时他们把赶着的毛驴就拴在单位院子里的白杨树上,我有时会过去轻轻地拍拍这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