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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一百多条人命呢……”
“……胡老爷可是出了名的善人呀,想不到临老还要吃一刀……”
窃窃的私语在周边响起。
时辰一到,监斩台上扔下行刑令来。一群刽子手手起刀落,刹那间人头滚滚落地,鲜血将一个山头都染得通红,惨不忍睹,胆小的人都掩住了眼,不忍卒睹。
“……真可怜呀……太惨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一边走,一边纷纷议论着。
“有什么可怜的?其实这是报应呀!” 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人们都不由转头向那个方向望去——说这话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老先生,怎么这样说呢?”有和胡家认识的乡邻就打起了抱不平:“平日里可没听说胡老爷做过什么缺德事,倒是修桥铺路的善事做了不少,这次被满门抄斩那是老天不开眼,让胡家生了个孽子,可这怎么就是报应了呢?”
那个老翁淡淡一笑,道:“纵然为善千桩,也不能抵过杀生害命一件啊。我是胡家的旧邻,所以对此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见四周渐渐围上了不少人,那老翁索性就地找了一块青石坐下,抱膝侃侃而谈起来。
——胡家老爷胡之楚颇喜欢周济穷人,对待乡邻又是一团和气,所以乡人们提起他来都要叫上一声“胡大善人”。偏偏这一天去邻村访友,无意中见到了老秀才张月坪的女儿清岚,见她长得国色天香,美艳无双,胡之楚本非好色之人,却也不免为之神魂颠倒。从这天起,他就加意与张月坪结交,反正钱多好办事,先是延请张月坪给自己的几个侄儿教书,知道张月坪父母去世多年却一直无力营葬,更是出资为他买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墓穴,几个月下来,俨然与张月坪已是通家之好一般。
这一天正是中秋,胡之楚拉着张月坪喝酒,趁双方都有几分酒意的时候,胡之楚便微微向他表露了一些对清岚的钦幕之意,谁知张月坪笑道:“我就这一个女儿,也不求攀龙附凤,只要是嫁做正经清白人家的原配妻子即可。”
胡之楚闻言如被泼了一瓢冷水——他三年前已经娶了一房妻子,清岚如过门,只能得一个小妾的名份,张月坪为人又十分端方迂执,话一口出绝无更改之理,照此看来,自己实在是没有希望了。
两个月后,张妻带着女儿回娘家归宁,张家忽然无端半夜起火,张月坪和三个年幼的儿子一起被焚为灰烬,张家母女惊闻噩耗,哭得肝肠寸断,幸亏胡之楚代营丧葬,又时时周济她们母女,见张妻对他感激涕零,胡之楚便又旧事重提,说是仰幕清岚已久,张妻感念他的恩德,自然一口答应。
清岚本来不乐意,当夜便梦见亡父托梦:“你不嫁到胡家,为父终不能得偿所愿。”清岚醒来后虽觉梦得蹊跷,但想这是亡父遗愿,也就默许了胡家的婚事。
嫁到胡家一年,清岚便生了胡维华,自己却染上了产疾,一病身亡了。胡之楚对这个儿子宠溺倍加,没想到胡维华长大后结交匪类,竟然异想天开要举兵谋反,结果起事不到一个月就被官兵剿灭了。胡家满门自然也难逃灭族之祸。
“原来是这样……”
听了老翁的一番说话,人们才恍然大悟:“真看不出来,胡家老爷平时一脸慈祥,竟是这样人面兽心……”
“……话不能这么说,谁也没见那把火是他放的呀……”
“对了对了,就算你是他的旧邻居,怎么会连人家做的梦也知道……”
老翁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今日我只不过是来了一个心愿的,承蒙乡邻们看得起,听我罗嗦了这么久,女儿,我们走吧。”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秀丽妩媚的少女,两个人穿过人群,消失在雾气茫茫的小路上。
“哎……这……这……”里长何老四象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惨叫了起来。
“老四,你中邪啦!”看着何老四张口结舌象是被雷殛了的模样,乡人们都觉得滑稽。
“那个人,就是死掉的张月坪呀!……鬼……鬼呀……”
新婚劫
“噼哩啪啦……”一阵阵热闹的爆竹声在安里巷口响起,锁呐声、锣鼓声响成一片,一听就知道这是谁家在迎亲嫁娶。
“……唉,还是嫁了……”
虽然乐手们铆足了劲卖力吹打,但围观的人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似乎都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也难怪,今天出嫁的新娘子,其实是巷子里姜家新寡的媳妇刘氏,丈夫去世不到三个月,便扔下年迈的公婆和不到一岁的女儿,出嫁了。
“……没办法,谁叫人家长得那样美……”
“……听说姜平临死前,刘氏还说要守在姜家一辈子呢……”
“……唉,改嫁也算了,还要从赵家出门,真是……”
“欹呀”一声,姜家的大门打开,喜娘搀出来的新人美艳丰腴,果然就是刘氏,此刻因为加意梳妆过了,更是显得容光照人。
刘氏刚一踏出家门,姜家的大门就在她的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哼……”刘氏的脸色一冷。
——姜家这两个老不死的……难道还真的要我在姜家守一辈子?说起来,姜平活着的时候对自己不错,所以他临终的时候也就答应了他要在姜家守节终老,可说到底,那不过是安安将死之人的心罢了,谁知这两个老的就当了真?也不想想,自己今年不过十九岁,姜家虽然家业小康吃穿不愁,可守着两老一小,这冷清清的日子怎么捱?难得莫员外不嫌弃自己二婚,肯明媒正娶,如此良机怎么能错过?
一拎罗裙,刘氏袅袅娜娜地向轿子走去。
一条黑影就在这时从斜刺里扑了过来,因为速度实在太快,所以没有人能看清那是什么。
人们所看到的,只是刘氏捂着脸在地上翻滚惨嚎的样子,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了下来。
——她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壮硕的黑狗,锐利的白牙掀露在唇外,犹自悻悻地呔着。
有眼尖的人认了出来:“这不是姜家的二虎吗?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迎亲的轿队遇上这突然的变故,也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马背上披红挂彩的新郎倌。
新郎莫员外倒是决断得很,不到一刻,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亲不用迎了,收队回去!”
——虽然看不清刘氏伤势如何,但看她血流披面的样子,显然容颜尽毁,不复往日之美,自己怎么能娶一个疤脸婆子为妻?好在尚未成礼,就此一拍两散最干净不过了。
刚才还锣鼓喧天的安里巷很快就静了下来,只剩下伏在地上哀哀痛哭的刘氏和那条黑狗。所有的门都关得紧紧的,并没有人出来安慰刘氏。
刺骨的疼痛中,刘氏的耳边恍惚响起了亡夫姜平和自己的声音:
“……芳儿,我死了以后,你可要好好抚养我们的女儿,替我照顾爹娘……”
“……放心吧,我一定会在姜家守节终老的……”
“……你这么年轻,只怕……”
“……你不放心吗?如果我食言,到时候你就让二虎来咬我好了……”
》28、驴冤
阳光从树冠的缝隙间照射下来,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鸣叫着。漫坡都是新开的白紫野花,三三两两相拥成簇,在暖风中轻轻摇曳。
于新墨躺在草地上,简直连手指都不愿再动弹一下——为了外婆下个月的七十大寿,他赶着到邻县给表舅送请贴。现在回程,遇上这样的良辰美景,心醉之余,也令人懒得再不想挪动半步。
本来只是想让代步的黑驴歇歇脚,啃食点青草就继续赶路的,结果自己刚一坐到草地上身子就直往下滑,渐渐连眼皮也沉重起来,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撑开。
正要昏昏睡去,忽然听到身边似乎有什么动静,于新墨勉强睁眼一看,竟然是树上系着的那头黑驴,正昂着头四顾浩叹:“离开此地数十年,想不到依然风景如旧!可谓物是人非了。”
于新墨这时哪里还有睡意?一跃而起,扑到黑驴身边,喜道:“这可是前人笔记中常有的物化人言了,想不到今天能给我遇上,这也是难得的缘份,你我从此可以共行共谈,不怕旅途寂寞了。”满心指望黑驴会答上几句,谁知那驴子却低下头来啮着草皮,仿佛方才说话的并不是它一样。
于新墨自然不肯就此放过,反复开导,甚至约为忘形之交,黑驴却始终置若罔闻,只是一味低头食草。
于新墨是急性子的人,见说不通,一气之下,便挥起了皮鞭,黑驴跳掷狂吼,却始终不曾再吐出一个字来,于新墨打急了眼,最后竟然弄折了一条驴腿。眼看这驴子既不肯口吐人言,又不能以之代步,百无一用,于新墨只好把这头犟驴卖给了邻近的屠户,自己垂头丧气地徒步而归。
听说这件事的人无不捧腹大笑,只是不知道当时倒底是于新墨睡意朦胧错听了,还是这头黑驴夙生冤遣,才会有这样的奇报,要激得于新墨怒杀了它?
赖帐
新年里一大清早,王家门口就闹得不可开交。
卖通草花的刘媪,一口咬定王家有人买了她的两枝通草花,当时说是进去拿钱出来付帐,结果一等半天无人搭理。王员外问遍了下人,却再无一人肯出来承认。两下里说不拢,刘媪就一屁股坐在王宅的台阶上,捶胸顿足地闹了起来。
王员外被吵得头疼,想想两枝通草花也没几个钱,犯不着大过年的和一个穷婆子过不去,便让管家支了钱,才算把刘媪打发走了。
本来这是一件小事,王员外也不放在心上,谁知从这天起,三天两头有小商小贩在门口讨帐,这个说王家有人买了银钗,那个说王家有人买了胭脂,都是些三五十文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却蓐恼得王员外不得安生,每次一问,都说是个小丫鬟买的——王家家大业大,要数起丫鬟仆妇来总有五六十个不等,总不能让这些人跑到内宅去一一辩认呀——末了,还是只能用钱打发。
王员外着了恼,寻思着要好好整治一下内宅的下人,命老管家去把丫鬟们都集齐了,一个个领着去开自己的箱笼——找到东西,也就找到是谁这大半年的时间一直在赖帐了。
谁知一整天闹哄哄地翻检下来,一样东西也没有找到,这就有些蹊跷了,胭脂水粉什么的还有可能是用磬了,通草花呀,银钗子呀之类的,总不会买回来就扔到臭水沟去吧?
一场搜查不了了之,仍然隔三岔五地有人上门来要帐……绣花巾……香胰子……珠花钿……
直到近中秋的时候,老管家带着下人们扫除,才在堆杂物的后伙房里,发现了一把破敝的扫帚——从通草花到银钗子到珠花钿……桩桩件件一样不少都插在了上面。
老管家见多识广,连忙吩咐把那把扫帚拿出来扔进灶膛里,烧的时候,只见一缕缕的鲜血从帚柄间流下,恶臭扑鼻,一边还时不时地发出了“呦呦”的嘶鸣声。
果然从这天起,就再也没有小贩前来索帐了。
唉,还没有完全能够通灵变化,便出来炫耀作怪,即不知韬光隐晦于前,东窗事发后又无法隐遁避灾,以致于此取杀身之祸,这把扫帚可以算是其中之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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偿冤
“放心吧,我到地下见了久开,一定会好好跟他说的,绝不让他来找你寻仇。”
“是呀,我也修了一封书信,到时候焚在老太婆坟前,让久开不要再念仇,不然我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听了这样的话,跪在地上的王学甫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鲜血——这是刚才他在讲出藏在心底已经五年之久的秘密时,以额叩地,碰出来的鲜血——心中不由苦笑,想想自己这几年的食不知味,夜不安枕,真是所为何来。
那是五年前的旧事了,说起来,其实也只是王学甫的一念之差。
他的同学曾久开,不知怎的牵扯到一件盗案之中,竟然被活活打死在狱中,剩下年迈的父母和寡妻幼子。曾家本来就家境贫寒,当家人一死,简直是天塌地陷。幸亏王学甫念在同窗之谊,出钱出力,先是贿赂了狱卒,将曾见开的尸身赎出安葬,接着见曾家度日艰难,索性把曾家老少四口接到了自己家里。不但奉养着曾家二老如同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又因为曾妻年轻,怕瓜田李下落人口舌,特别在后园新造了一间小楼,让曾妻带着幼子独居,自己轻易从不涉足一步。等到曾见开的儿子思年六岁的时候,还重金聘请了名师在家教课。总之只要是为曾家作事,王学甫总是一不计金钱,二不遗余力。城里知道这件事的人提起王学甫,总要竖起大拇指道一声“难得”。
如果不是王学甫现在亲口说出来,谁也想不到,曾久开的死,竟是拜王学甫所赐。
——只因为五年前无意间见了曾妻一面,王学甫始终不能忘情于她的美丽娇媚,所以乘着曾久开牵涉盗案的时机,买通狱卒,要了他的性命。
眼看事成,王学甫却忽生悔意,觉得此举太过狠毒,只怕日后会遭恶报,所以这几年来照顾曾家妇孺无微不至,希望可以借此稍解前衍。此事五年来象一块大石一样压在王学甫心头,现在终于忍不住在曾母病危之时,把事情真相说了出来。
曾家二老虽然伤痛儿子惨死,但见王学甫确是真心悔过,这几年又不余遗力的照顾自己一家,也就宽恕了他。曾母更应允死后如在地府见到儿子,一定劝他不念前仇。
三天后曾母去世,王学甫花重金替她选了一块风水好地,又亲自督工建造灵室。
这一天王学甫照例去坟地察看工程进度,忽觉疲倦,坐在地上打起盹来,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大声说:“冤是解了,不过你还有一个女儿,难道忘了吗?”王学甫一惊而醒,四顾却并无旁人,忽然心下一激灵,猛想起那正是曾久开的声音。
回家后,王学甫便请来曾父和曾妻,将自己的小女儿和曾久开的儿子思年定下了婚事
后来王学甫以八十高龄善终。
所以,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冤结吧——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
司命
“呵呵,运气太好了……”
陈子蛟心中的快活难以言喻,真没想到,自己朝思暮想无处着手的事,此刻眼看着就要成了。
——他在臬台大人府中任职文书,中意师爷费百明那个娇媚的小妾凤娘不是一天两天了,费师爷好客,隔三岔五地便请上一班同僚到他家饮宴,常常会让凤娘出来斟酒见客。只是那凤娘虽然看起来风骚妖娆,似乎颇容易上手的样子,可总不能当着主人的面去调戏他的家眷吧?而费家的高墙,更不是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翻得过的,所以陈子蛟也只能干咽几口唾沫,过过眼瘾罢了。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觉得心痒难搔。陈子蛟念念不忘总在盘算,怎么才能有机会一亲芳泽。正巧近日臬台府中来了一个游方的老僧,看上瘦小干枯很不起眼,却颇会几手抟泥为马,隔空取物之类的幻术,叫人拍案称绝。陈子蛟渐渐动了心思,寻了个没人的场合,就磨着老僧问他可会那种可让人穿墙而过的咒术,老僧微微一笑,道:“这倒不是太难。”说着随手拾了一块瓦片,喃喃咒诵几句,对准墙壁一划,果然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应手而开,正好可以钻过一个人。陈子蛟大喜,连忙趁老僧不注意,悄悄藏起了这块瓦片。
这一天陈子蛟可以算得上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盼到夜深人静,一溜烟跑到费家内宅的后墙,算准了方位用力一划,墙壁立时开了一条大缝,陈子蛟兴冲冲一头钻进去,三步两步就摸到了凤娘的房门口,轻轻一推,门没上锁,陈子蛟蹑手蹑脚的摸到床边,钻进了被铺。
妙就妙在凤娘居然来者不拒——大概把我当成了费百明吧——陈子蛟喜孜孜地得偿所愿,一夜颠鸾倒凤,直到临近天亮方才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红日东升,陈子蛟暗道“不妙”!正从床上跃起准备夺路而逃,却被枕边人紧紧拉住。陈子蛟低头仔细一看,那哪里是凤娘,分明是自己的妻子尹氏!再转头看四周,果然是在自家的卧室。陈子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尹氏见丈夫傻愣愣的模样,啐道:“几天不回来,连自己的家也不认得啦?”
陈子蛟当下便冲出家门,找那老僧兴师问罪。那老僧慢条斯理地道:“狎淫有夫之妇,亵乱他人闺阁,那可都是大罪过啊,所以老纳才以小术相戏,其实也是为了不致折伤先生阴德,希望先生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