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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聊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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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下……窗帘边……后间……桌子底下……,搜了半天却毫无所见,再一看,桌子上陈列着几盆酒果,还插着几柱清香,这下可把施侍郎搞胡涂了,难道芳桃竟然是在和死人在密期幽会吗? 
   再三盘问之下,芳桃终于流着泪说出了实情。 
   原来她本是不久前病故的孙翰林的宠妾,因为孙夫人十分妒悍,孙翰林深知自己一死,孙夫人头一个就要收拾芳桃,恐怕会把她卖到青楼妓院那种地方泄愤也未可知,所以预先把她悄悄遣出府来,临别时曾对她说有好的人家再嫁不妨,只希望她以后能在自己的忌日盛妆一祭,到时自己如若魂魄有知,会以香烟绕身为验。 
   孙翰林死后,他身边几个婢妾果然被孙夫人鬻卖到了歌楼舞榭,芳桃幸亏脱身得早,才不至于遭此劫难。芳桃感念孙翰林的恩情,今天正逢他的忌日,便如约在房内盛妆相祭。 
   施侍郎听罢,喟然而叹,道:“这是你不忘旧主之恩,我不怪罪你,以后你只管大大方方的祭拜他好了。”芳桃听了,落泪不止,这时香上的轻烟袅袅升起,在芳桃周身缠绕不止,大概是孙翰林真的地下有知,来看芳桃了吧。 
   这件事不由令人想起温庭筠的名句: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虽然芳桃为形势所迫,不能从一而终,但身去心留,仍然要胜过那些同床异梦的人多多了。 

船祸(一) 
   
   仲夏的夜晚,烦闷燠热,衡州城内的百姓们往往都会跑到卫河边的堤坝上乘凉,晚风从河面习习吹来,较著城内要凉快得多,所以一到晚上,河坝上便三五成群挤满了乘凉的人。 
   这一天刚吃过晚饭,河坝上照例又是人头济济,有些晚来的人没了落脚的地方,便索性夹着一把蒲扇坐到了渡口,虽然因为来往渡船的人多,免不了挨挨擦擦的碰撞,但渡口这一边水域开阔,比别处更是来得凉爽宜人。 
   众人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和坐在身边相熟的人闲聊,忽然看到一条载满客人的渡船,眼看着要开了,忽然船头上有两个人厮打起来。其中一个人年老力弱,三两拳就被打落水中,幸亏近岸水浅,不致有性命之忧,不过等他从水中挣起身来,那船早已开远了。 
   那老者拖泥带水地走上岸,一脸的恼怒,早有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凑过去询问究竟。原来老人姓宫,昨天听说住在对河赵家庄的表弟因为家贫,不得以将自家的童养媳鬻卖到富室作妾,所以急急忙忙凑了二十两银子,要赶到对河去赎救,因为心急,一时忘了另带散碎银两,所以求船主融通一下让他免费搭乘此船。本来船主已经答应了,谁知船上另有一个无赖汉,听说他不付船资,吵闹不休,最后竟然动起手来。 
   “算了,和这种人置气不划算的,还是等下一班船好了。”人们听了原委,纷纷相劝宫叟,正在七嘴八舌地说呢,忽然就见上游有一艘巨大的粮舫乘风破浪而来,驰近那艘渡船的时候,不知怎么一来,粮舫船头一歪,竟然不偏不倚地撞中了渡船。那渡船本来就极其简陋,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大力撞击?一下子被撞得四分五裂,船上的人象下饺子一样统统滚落到河心里,浪急风高,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岸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宫叟,如果不是刚才被那无赖汉一拳打下船来,此刻一定也作了这河中的鱼鲞口中食。良久,他才想起双掌合什,念一声“阿弥佗佛”。 

船祸(二) 
   
   
   “怪事怪事……大怪事……”,一大清早,赵家屯满村的人就听到地保赵天正的大嗓门在村头的老槐树底下响起。 
   见围过来听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赵天正的嗓门越发高上了八度,直说得口沫横飞,手脚四甩,只差没有在手中拿上一副竹板打拍子了。 
   原来是赵家屯的富户赵平生,平时常常来往天津一带贩货,听说前天晚上货船停泊在码头旁,赵平生正坐在船舷边喝酒,大约是嫌天热,挽起两只裤脚,把脚伸到河水里浸泡,正晃呀晃得趣的时候,没想到对岸一艘黄砂船载重过沉,一下子把纤索拉断了,从河里横扫而过,两舷相切,赵平生躲避不及,两条腿从膝盖以下都被压得筋骨糜碎。 
   “听说换了七八个大夫都说没救了,赵家娘子现在正央人把赵天正抬回来呢。你们说,世上有这样的惨事,可算是大怪事了。” 
   “有什么怪的,要我说,赵天正要没有遇上这样的事才是怪呢?” 
   语出惊人的是赵天正的邻居赵安原,见众乡邻纷纷作不解状,他一晒道:“难道赵天正做的那些事你们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吗?” 
   “噢——”众人恍然大悟——经赵安原一提点,人们也就想起了几年前赵天正的所作所为——他的弟弟赵天方病故后,赵天正将他的家产鲸吞干净不说,见弟媳有几分姿色,欺她娘家没人,强逼着她改嫁到了河南,另收了一大笔彩礼钱。本来弟弟留下了两个女儿,死前是托赵天正看顾的,他等两个女孩子长到十二三岁,又一口气把她们卖到了天津的妓院里,这些事虽然做得隐秘,时间长了,也隐隐约约有人听闻。 
   “原来如此。”人们纷纷点头:“照这样说,老天的报应还实在来得迟了些呢。” 
   几天后赵天正被抬回家中,终日在床上凄惨号呼,足足一个月才痛苦而死。 


治游 
   
   
   “朱表兄朱表兄……” 
   一叠声叫着追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策着一头灰骡,小跑着到了朱启新的面前。 
   ——正是春好时节,郊外莺飞草长,流花吐蕊,如此美景良辰,象朱启新这样风流儇薄的秀才们,自然少不了要结朋呼友出去踏青。一来抒一抒在书斋中闷了一冬的浊气,二来也免不了趁此机会看看那些同样外出郊游踏青的年轻闺秀们,挑肥拣瘦品头论足一番。虽然并不能真的动手动脚,口头上的肆意轻薄也足可算得上是头一等的赏心乐事了。 
   正看得来劲的时候,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呼着“表兄”追了过来,虽然朱启新根本想不起自己哪来这样一个表妹,出于礼貌起见,还是向她点点头以做回礼。 
   那妇人大约是看出了朱启新的迟疑,忙道:“表兄忘了吗?我是你表姨的女儿文兰啊,小时候见过的。表兄可真讨厌,把人家都给忘了,我可是一直记得你啊!”朱启新见她说得煞有介事,倒有几分吃不准起来。不过搜肠刮肚地再想了一遍,自己分明是没有这样一位表亲的。 
   可是看那妇人,只不过二十多岁年纪,长得明眸皓齿,轻言浅笑中两颊梨涡微现,称得上美艳非凡,再看她流目送盼媚态嫣然的神情,自己如果断然不认,岂不是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傻子?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叫了一声:“原来是文兰表妹。” 
   文兰见朱启新认下了自己,十分高兴,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难得遇上。不如请表兄到我家去坐坐吧。”说着,扫了一眼朱启新的同伴,又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家里人都出去了,家中就我一个人,我们可以好好叙叙旧。” 
   因为两人离得近,文兰几缕柔软的发丝带着幽香在朱启新颈边轻轻扫过,朱启新顿时觉得骨软神酥,简直连站都站不稳了,何况对她那句“家中就我一个人”更是心领神会,忙不迭地和同行的伙伴打了声招呼,就在他们艳羡的目光中,替那少妇牵着灰骡,飘飘然地去了。 
   谁知此一去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朱启新了。几天后,觉得事情不对的同伴们四处寻找,最后只在野地里找到了那头灰骡,再到四处村落打听,都说没有这样一个妇人。 
   虽然不知朱启新遇上的究竟是鬼是怪,但如果不是他少年佻薄,轻易被美色所迷,何致于这样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

彘异 
   
   尹纵之在中条山西峰的学院中教书已经有五年了,虽然束脩丰厚,但他自负才学出众,一直以不能进取功名为憾——父亲死后,母亲又病了大半年,为此家中欠下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是经同窗好友介绍到此教书,恐怕几年前自己就要饿死了。 
   五年时光过得飞快,虽然积欠的债务是慢慢还清了,但要积下一笔上京赶考的费用,怎么算,至少还要在学院中待上两年,每次想到这件事,尹纵之心中就郁闷非常,他本来弹得一手好琴,因此常常在夜里吟啸鼓琴以抒胸臆。 
   这天一曲抚罢,尹纵之忽然听到窗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推窗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见被尹纵之发现,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衽礼道:“我是山下的村女,叫王雅儿,常常听到先生的琴声,对您仰慕已久,却无缘得见。今天正好父母都外出,才大着胆子来找先生一诉衷肠。” 
   尹纵之见王雅儿虽然肤色微黑,但仪貌风态都算得上是中人之姿,谈吐也颇不俗。山居寂寞,忽然有这样一个妙龄少女来相伴,自然也令人欢喜,连忙开门把她放进屋来。两人在灯下坐定,尹纵之又弹了几曲,渐渐言涉亵狎起来,王雅儿也不恼,反而就势轻轻靠在了尹纵之肩头,尹纵之顺手搂住了她,两个人相视一笑,移向床榻。 
   这一夜两人自然极尽欢好绸缪,临近清晨的时候,王雅儿穿好衣服,俯身在尹纵之脸上轻轻一吻,叹道:“今日一会,不知何日再能来了。”尹纵之惊问缘由,王雅儿皱着眉道:“父母平时看管甚严,极难外出,不过先生放心,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来的。” 
   尹纵之此时心中却打起了小算盘,想起自己在学院中还有两年寂寞的日子要捱,这种自奔的村女虽然不可能娶她为妻,但拿来消愁解闷却是再好不过,听王雅儿话中大有一去不再复返之意,便思量要取她一样贴身的东西作为要胁。趁王雅儿不妨,尹纵之偷藏起了她的一只鞋子。 
   王雅儿下床穿鞋,见少了一只,稍一凝思,已经猜到尹纵之所为,向他道:“家里穷,我总共只有这一双鞋子,如果你不还给我,我又无法解释,一定会被父亲活活打死的,还请先生还给我吧。” 
   尹纵之见她直指其非,不由红了脸,脱口而出:“……什么鞋子?我……我可没有拿过……” 
   王雅儿叹口气,道:“我知道先生的心意,怕我从此以后不来了,虽然是因爱起念,但此举实在有要害了我,还是要请先生高抬贵手。” 
   尹纵之心想前面自己话已经出口,如何再能承认,任凭王雅儿苦苦哀求,又在床前哭泣跪拜,只是诈作不知。王雅儿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痛哭道:“这是前生夙孽,所以让我今世送命于先生手中,但此举也实在太过恶毒,只怕你从此以后福禄尽折,任凭如何修文求名,也将一世无成。”说着流泪而去。 
   一夜欢好竟然以反目成仇收场,尹纵之未免也觉得没趣,不过想想自己白捡了这一夜便宜也不吃亏,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见已经红日东升,尹纵之便准备起床。忽然鼻端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探头一看,只见地上点点血花,一路洒出门去。 
   尹纵之打了个突,忙翻出那只鞋子一看——哪里是什么鞋子,分明是一只猪蹄壳,吓得尹纵之一颗心卟卟直跳,战战兢兢顺着血迹一路寻去,竟然寻到了山下王姓村农家中——猪圈里,一只肥大的母猪正缺了右后脚,见了尹纵之,怒目而视。 
   那王姓村民认得他是山上学院里的老师,见他神色古怪,追问起来,尹纵之吞吞吐吐地一说,那村农听说猪妖作怪,也吓了一跳,立时就叫来屠户把那头猪杀了。 
   两年后,尹纵之积够了银两下山应试,虽然所有的人都赞他满腹才学文章华美,可每次应试却都名落孙山之外,到老也不曾取得任何功名官职,最后竟然贫困以终。 

葛先生 
   
   只不过是黄昏时分,山间已经是暮蔼苍茫,稍远一点的地方看过去便模糊不清起来。 
   郁延秀急匆匆地在山路上行走,这是教书的学馆到自己家中的必经之路,平日本是走惯了的,今天因为有学生家长做寿,席间多喝了几杯,归家也比平时稍晚一些,结果不知怎么迷了方向,在山中转了几圈也转不出去。眼看着天色愈来愈暗,即使现在马上找到路,也已经来不及下山,郁延秀不由心中万分焦急——荒郊野外的,听说这一带又颇多虎狼,这一夜可如何捱得过去? 
   正急得团团转,忽然看见远处疏林中隐隐有灯火透出,郁延秀心中一喜,忙加紧脚步,近前一看,只见一间简陋的茅舍,门微微敞开着,舍内一个秀才打扮的青年人正在里面读书,听到郁延秀的脚步声,那人忙放下书本,出来招呼。 
   青年人自称姓葛,是一个不第的秀才,因为性喜僻静,所以隐居在此,郁延秀也自报了姓名家门,两个都是读书之人,自然说得甚是投机。 
   末了葛先生道:“我家中还有一房妻子孙氏,因为我一直不回去,家里又穷,所以我的岳母要逼她改嫁,她明天就要因此投河自尽了,希望郁先生能救她一救。”郁延秀听他说得没头没脑,也不以为意,随口应了一声。两个人又闲聊了片刻,各自睡下。 
   第二天早晨,郁延秀被阵阵山风吹醒,睁眼一看,哪里有什么茅屋?自己分明是睡在一座孤坟上。郁延秀心知自己昨夜定是遇了鬼,吓得爬起来就走。 
   踉踉跄跄地下了山,刚转过山脚,就看到山前河边一个妇人边哭边往河里走,竟是要寻死的样子,郁延秀忙奔上前拉住她一问,竟然就是那位葛先生的遗孀孙氏,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又被父母逼着改嫁,一时想不开,所以投河寻死。 
   郁延秀这才省悟,昨晚那鬼所指的就是这件事,见孙氏哭得十分可怜,就把她带回了家中。 
   到家和老妻一说,葛妻也是心肠慈软的人,想想家中多这一口也尽能养得活,便把孙氏收留了下来。 
   那一年郁延秀已经五十五岁了,膝下犹虚。此事过后不久,葛妻忽然身怀有孕,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儿子来。看这孩子的面目,倒颇有几分象那位葛先生,有时候郁延秀戏以“葛先生”相呼,那孩子便会笑着拱到他怀里来,极其亲昵。这个孩子聪慧过人,四书五经过目不忘,长大后出官入仕,郁氏一门竟由此而兴。 


拜谢 
   
   七月初六,正是张府老太太七十大寿,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反正张家有的是钱,请了苏州府最有名的裁缝来替老太太做新衣,请了广扬府最有名的厨师来操办酒席,请了京城里最出名的杂耍班子来表演……当然,也少不了提前一月重金聘请本城最著名的画师姚别峰到府中暂住,以替老夫人画上一幅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寿星图,准备在寿宴当天悬挂。 
   姚别峰被安置在张家后花园的书斋里,花园是造房子的时候请了高手匠人设计的,可以称得上是神韵非凡,不但亭台楼阁高低屈曲雅致天成,就连一草一木也是精剪如画,让人观之不尽。姚别峰作画之余,便常常在这园中闲走散心。 
   这天晚上,月色清明,姚别峰正在池塘边散步,忽然瞥见花木之后,似乎隐隐有女子的身影露出,不由大奇——张家家规甚严,一向这花园中只有男仆服侍,哪来的女子? 
   姚别峰忙走近前去,但见花影摇动,并无什么人在那里。正在疑心自己眼花误看,那女子又在池塘边的假山后露出身形,等姚别峰急急走到那边,她又到了别处——似乎是有意引逗一样,两人一前一后如捉迷藏般在花园中差不多绕了整圈,姚别峰却始终没能看到她的全身。 
   姚别峰渐渐知觉出这其中的蹊跷来,明白那女子一定非鬼即狐,虽然并不怎么害怕,但在园中兜兜转转这半天也有些累了,便回到房中,准备喝口茶歇一歇再作道理。 
   谁知刚一坐下,便听到窗外有人轻声道:“如果先生能为我写一部金刚经,那我就出来亲身拜谢,不知道先生肯不肯见惠?”姚别峰一下跳了起来,连声追问是谁,窗外已经声音寂然。 
   姚别峰是个好事的人,平时最喜欢听那些野狐鬼怪的事情,现在自己亲身遇上,如何不起劲?心中回想那女鬼身形,腰肢纤细窈窕,自然面貌一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马上兴致勃勃地墨了浓墨,通宵抄写起来。写完天色已透亮,姚别峰把经书藏好,秘而不宣,第二天吃过了晚饭,就在房中一心一意地等那个女子来取经书。 
   果然月上中天的时候,一条婀娜的人影分花拂柳而来,到了书斋外面,那女子深叩在地,口中道:“多谢先生玉成。”姚别峰忙挟着经书出去,一手递给她经书,一手就去扶她。 
   那女子却只是低着头,仿佛害羞的样子,不肯起来。姚别峰心痒难搔,不由手上用劲大力一扯,那女子只好站起身来,姚别峰忙睁大双眼往她脸上看去,准备一睹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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