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睹芳容。
——只见一张僵青惨白的鬼脸,不但眼白浊灰向上翻视,更兼头颈间鲜血淋漓,形容十分骇人,吓得姚别峰连一声“妈呀”都没有叫出来,就晕厥在地。
被人救醒后姚别峰一直恨恨不已,连声怒骂,说那女鬼骗了他,知道此事的人无不捧腹大笑。还是张家老爷说得好:“哪里是骗你了,她说拜谢不就是拜谢了吗?是你自己多生妄念,非要拉她起来,可真怪不得人家唷。”
牛毒
拇指粗的麻绳被拉得笔直,不停微微颤抖,显然已经绷到了极限。
麻绳的这一边,是一头硕大的水牛,另一头,则是一个粗黑肥壮的汉子。看情形,这一人一牛僵持在这儿已经很有些时间了,各自的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唷,王屠户,又进了什么好货色啦?”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中,有熟识的人调侃道。
“妈的……犟牛……”显然怕一开口泄了气再也拉不动这头牛,那王屠户咬着牙,老半天才倂出这几个字来。
——自打做屠户以来,可还真是没碰到过这样的牛,打从被卖一刻起,也许知道了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悲惨命运,它就死活不肯跟着走。强拽着刚走了两步,一松劲它倒退还了三步。打它,它索性就往横里走,磨得王屠户团团转。从卖它的黄老大家到这边不过两三里地,竟然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又累又气的王屠户窝了一肚子的火:“等到了地头,一定要把这头该死的牛千刀万剐才算解气。”拼着这样一个念头,王屠户铆足了劲,才算把它生拉硬拽到了离自己的肉店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
谁知这头牛可真是会作怪,眼看着死将临头,竟然又趁王屠户松口气的功夫,奔到了近旁的一家钱庄门口,跪在那里不住叩首。
钱庄老板和王屠户本是相熟的街坊,刚才也凑在人堆里看热闹,知道原委,见这头牛一边磕着头一边流泪不止,倒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对王屠户道:“这牛怪可怜的,不如把它卖给我吧,我也算是积点德。”见王屠户只是摇头,又道:“价钱多加一些也不妨。”
谁知王屠户咬牙切齿道:“这头牛太可恶了,我非杀了它不可,就是给我一百倍的价钱我也不卖。”钱庄老板见他说这话的时候怒目圆睁表情狰狞,不由打了一个突,正要再劝,那牛忽然一跃而起,垂着头自动地向王屠户的肉庄走去。王屠户见状冷笑一声:“总算知道认命了!”众人见那牛不再强挣,已无热闹可看,也就散了。
杀了牛,又烧开了锅,王屠户用小火把牛肉慢慢地炖在灶上,因为累了一天,他连脸也懒得洗,便倒到了床上。等一觉醒来已经是四更天,王屠户便起床去看肉烧的火候。
这一去老半天也不见回来,王妻以为他大约是忙着收拾杀牛的家什,也不以为意。等天大亮王妻起床去烧早饭,才发现王屠户不知怎么身子栽倒在牛肉锅中,上半身和牛肉一起烧得熟烂,连分都分不清了。
牛毒2
大力地钉下了四个钉子,又扒拉了一些青草遮盖好,刘自发站起身来,扭头往窗内看看——牛主人老王头背对着窗户兀自在喝着酒,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这边发生的事。
“好徕,你是我的啦!”拍了拍那头牛,刘自发得意洋洋地往屋内走去。
不过几盅酒落肚,老王头已经醉态弥生,不过总算还没忘了正事,见刘自发进来,忙站起身来,道:“啊……大侄子,多谢你招待,我还有事,这就走了!”说着一步三摇地走到屋外牵牛。
——可是四个牛蹄子都已经被刘自发用铁钉牢牢地钉在地上,哪里还牵得动半分?无论老王头怎么驱喝,那牛就是不挪窝。四个钉子钉得甚是隐秘,老王头老眼昏花,又灌了几杯黄汤,哪里查看得出来?只急得满头大汗,见刘自发在一边看热闹,忙道:“大侄子,快来帮帮忙!”
刘自发心知肚明其中的关窍,假模假样地过来帮着拉了几下,摇头道:“叔,我看这牛象是病了的样子。”
一听这话,可急坏了老王头,只为家中孙儿生病,一时拿不出现钱来,想想现在是农闲时节,才咬咬牙把准备把这头老牛牵到市集上去卖了筹钱。半道路过刘家门口,本打算坐下来歇歇脚,刘自发还热情地端出不少酒菜来招待,吃饱喝足了正准备上路,谁知竟会遇上这样的变故。
折腾了半天,人和牛都累出了一身大汗,尤其是那头老牛,苦于无法说话,心里却是十分明白自己即将大祸临头,留恋地看着主人,眼里不停地流下泪来。
“啊呀,叔,我看这头牛怕是遭了瘟了,你看,眼里直出黄水!”刘自发故意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这……这可咋办……你侄孙子还等着这卖牛的钱救命呐……”老刘头眼里也落下急泪来。
“这个……”刘自发作出为难之色,末了一跺脚:“算了,叔,就我吃点亏,把你这头老牛买下吧,横竖是熟人……”
“你?”老王头一怔,刘自发是屠户,这头牛落到他的手中,必死无疑,那可真有点舍不得。
见老王头犹疑不决,刘自发又劝道:“叔,你现在牵又牵不走它,如果不趁眼下卖了它,万一病死在这里,那可是一文钱都不值了。”
架不住刘自发的反复劝说,又想到自己孙儿的病,老王头终于答应把牛卖给了刘自发,揣着卖牛的银两,老王头一步三回头,含着泪回了家。
“嘿嘿!”刘自发等老王头走得看不出影子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刚才老王头打门前过,他一眼便相中了这头肥实健壮的黄牛,估量着从它身上少说也能卸下千把斤肉来,如果能把它弄到手,那可算是一笔大买卖,所以才故作热情地招待老王头。
“呸,老子的白食是这么好吃的吗?”刘自发转过头,看那头牛还在流泪不止,狞笑了一声:“认命吧,谁让你投胎作了牛,又打我门前过呢?”
这头牛果然是一笔好买卖,分割下的肉抵得上平时几头牛的,没几天功夫就卖完了。剩下一个大牛头,一时出不了手,刘自发便用麻绳把它高高吊在了门前老槐树上,准备风干了等日后再卖。
这一天傍晚,刘自发坐在树下和邻居闲聊,忽然觉得脖子上一阵麻痒,顺势拿起手中的解牛刀反手刮爬,正搔得起劲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系着牛头的麻绳忽然从中断落,牛头不偏不倚地砸落到了刀背上。刀锋犀利,顿时切断了刘自发的脖子。
解厄
好容易将麻绳抛上了屋梁,罗氏已经累得神疲身软,跌坐在凳子上失神了一会,忍不住捂住脸又呜咽起来。
——说起来真是冤枉,大约是小儿子阿宝调皮,拿着她的一只绣花鞋玩耍,不知怎么把它扔到了后花园的葡萄架下。恰巧被丈夫王期安捡到也就罢了,偏偏新雨过后,架子下还有不知是谁走过踩出来的脚印子。王期安生性多疑善妒,任凭罗氏怎么辨白,一口咬定是罗氏在后花园里和人密期幽会,这只绣花鞋就是铁证如山。
夫妻俩为此大吵了一场,整整一天,王期安都千淫妇万贱人地不住詈骂。眼见本来还算体贴的丈夫,竟然如此恶言相向,罗氏生性柔懦,越想越觉得委屈。晚上王期安到同窗家里去饮宴,罗氏一时想不开,就起了寻死之念。
哭了一会,罗氏站起身来,刚要踩上凳子,儿子小宝忽然闯了进来:“娘亲……”虽然年幼,大概也意识到了母亲举动的不妥,小宝扑到了凳边,一把拉住了罗氏的裙裾。
看着儿子乌黑溜圆的眼睛,罗氏刚萌的一点死志立时就崩溃了,跪下来一把搂住小宝,放声痛哭。
这一夜,王期安没有回来,罗氏便搂着儿子同睡,亲吻着儿子稚嫩的小脸,罗氏又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
说也奇怪,从第二天起,不但罗氏的衣服鞋袜常常会在后园的各处捡到,家中上下老少,无论仆妇丫鬟,还是婆婆小姑,只要是女子的近身之物,都会胡乱散落在园里各处。
最后连王期安八旬老祖母的贴身短褂也被人在假山石边捡拾到了。
“一定是闹了狐仙啦!”见多识广的老祖母当下断言,于是连忙请来道士设坛驱邪,果然,几场法事做下来,家宅中宁静了许多。
罗氏那只落在葡萄架下的绣花鞋自然也被归于狐仙的恶作剧,虽然王期安并不曾向罗氏低头认错,但言语之中明显温柔了许多,对罗氏也更加体贴起来。
罗氏不由暗自庆幸:“如果不是狐仙这样闹一闹,我这份冤枉可真是水洗不清了。”所以尽管人人都惧怕狐仙,她却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到后园去上了几柱香。
“嘻嘻,王家嫂子,是你自己有阴功,我才救你的。”随着话声,罗氏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把正专心致致在叩头的罗氏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所谓狐仙,也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现在真的现形,可真是把罗氏吓得不轻。
“你忘啦?服侍你婆婆的丫鬟小兰?”见罗氏一脸茫然,少年狐仙提点到。
被狐仙这样一提醒,罗氏也恍然大悟——不知是和什么人私通,小兰竟然有了身孕,一次躲在后院假山石偷哭的时候,被自己发现了。因为知道婆婆性子严厉,如果此事败露,小兰难免性命不保,所以趁婆婆午休的时候,罗氏便偷了她的钥匙,把小兰从后园门放走了。临走,还塞了几两体己银子给小兰。
这件事一直没有第二人知道,没想到却被通灵的狐仙知道了。
“你一救两命,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功德呢。所以救你也是了不得的大功德,对我的修练大有好处,你可不用谢我喔。”说完了这句话,少年狐仙翻了个筋斗,又凭空消失了。
原来如此,罗氏恍然大悟,想不到偶然的无心之善,竟然在紧要关头救了自己的急难。这可是当初放小兰的时候没有想到的呢。
解厄二
焦家的小女儿蕙仙是本郡出了名的美女,据见过她的人说,不但相貌长得如花似玉,更有一种温柔婉娈的神态,令与她相对的人如沐春风。不光是长得好,焦蕙仙女工刺绣、琴棋书画、诗词格律也无一不精,不少人提起焦家,都是一脸羡慕——真不知怎么恁地好福气,养出这样一个十全二美的女儿来。
不过,如果现在有人见到焦家二老,大约就没什么人会羡慕他们了,不过短短数天功夫,本来面团团一脸富家翁相的焦父愁眉深锁脸色枯灰,焦母更是满头星星点点的花白发丝——算起来,今年他们也不过才四十挂零的年纪,现在骤眼看上去都象六七十岁的老人了。
谁能想得到呢?福兮祸相倚,正是这个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然会引发了这样一场恼人的官司——年前焦家把女儿许配给了本郡富户吴家的第三子,二人年貌相当,可以称得上是一对佳偶。吴家与焦家本是通家之好,约定元月初七迎焦蕙仙过门。谁知嫁期在即,城里却忽然起了莫名的流言,说焦蕙仙生性淫荡,平时招蜂引蝶,裙下之裙众多。
女孩儿家最重的就是名节,如何禁受得起这样的谣言?为此吴家已经几次上门提出要退亲。焦父暗地里一查,原来始作俑者竟是同郡的土豪张华凤,虽然他早已娶妻生子,但贪涎焦蕙仙的美色,才故意让人散播谣言,以期坏了焦蕙仙名声,无人再敢娶之为妻,再徐作图谋。
焦父气得当下就到府台大人衙前击鼓鸣冤,府台大人虽然受理了此案,可一来焦家没有真凭实据,二来张华凤不知受谁人指点,竟然派了几个无赖少年,出来承认自己就是焦蕙仙的姘夫。当时堂下看审的老百姓有数百人之多,这样一来,不但没有能还焦蕙仙一个清白,反而众口交传言之凿凿,连本来不太相信焦蕙仙有此事的人也开始对此深信不疑了。
焦父回家就气得生了一场大病,焦母即要照顾丈夫,又要防着女儿寻死觅活,几天下来,就愁白了头发。有人给焦父出主意,不如把女儿送到官媒,验明贞洁之身,就可以重新得回清白的名声。焦父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行之道,正在张罗此事,谁知又听闻张华凤放出话来,说府台衙门上上下下早已打点过了,让焦家莫再多事,不如乖乖把女儿给他送去。
焦蕙仙见事在殆危,终于在一个风雨之夜,带着一个仆妇,易装改服,自己跑到吴家。见了未来的婆婆,焦蕙仙跪禀道:“女孩儿家不同妇人,是否贞洁一验便知,与其到官媒验证,仍然让人诬毁,不如现在献丑于婆母之前,请婆母大人亲自验看,如果我确实已经不是清白之身,那婚约立解,以后再也无二话。”吴母也是精明之人,一听这话深以为然,两个人挥退仆妇,密闭门户。
片刻之后,就见吴母笑吟吟地挽着焦蕙仙出来,对儿子道:“你媳妇是清白之身,婚约照旧,依我看,为了防再起变故,不如明日就成婚吧。”好在成亲所需之物原本早已备下,吴家又连夜赶工布置,第二天一早,一对新人就行了大礼。
事出突然,张华凤虽然有一肚子的诡计,也来不及施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肉飞了。
一场弥天大祸就此消弭,当此危急存亡关头,权衡利弊,取其轻重,虽然焦蕙仙此举有些突兀越礼,但仍可以算得上是大智大慧了。
倾慕
青红的甜瓜、碧绿的葡萄、淡粉的白杏……全是京中难得一见的西域水果,每一个都擦拭得精洁干净,整整齐齐地堆叠在水晶盘子里,在清晨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别说吃了,就是看上一眼,也让人觉口齿流香起来。
——算一算,这已经是第十天了。每天早上,李千之外书房的案几上都会出现这样一盘名贵的时鲜水果,然后,不等主人把它吃完,第二天又会换上更新鲜、更名贵的瓜果。
不但如此,小小的房舍也总是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纸砚笔墨件件都摆放得称心合意。这一切,显然绝不是那个粗手笨脚的下人李福能作得到的。
——那又是谁,在对自己如此殷勤照拂呢?
李千之对此始终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上京赶考,借寓在这家寺院里也不过一个来月,除了京中的几个好友,就再没和谁有什么来往了。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会在暗地里花下如许的精力和银钱来讨好自己?
“傻瓜,还不明白吗?我们这里最多狐狸精了,也许是看上了你,有意和你交往呢?”听了李千之的疑问,那些朋友们这样打趣他。
虽然被调侃地红了脸,李千之倒也有醍醐灌顶之感——自己容貌俊雅,才学出众,在家乡的时候提亲说媒的人就几乎踏破了门槛。想到现在这个神秘人物也许就是传说中美丽多情的狐女,李千之不由怦然心动,开始故意时不时地在书房中攻读到半夜,私心里颇希冀能有所遇。
可是不知为了什么,那个神秘的狐女却始终不曾露面。不过仿佛是知道了李千之的心意,渐渐每天除了水果之外,书案上还添多了一杯出自江南的极品茗茶,让李千之更加渴望能见一见对方的真面目。
这天晚上李千之终于捺不住好奇心,准备拼着一夜不睡,一定要会一会这位多情的狐女。在内室的窗下伏了半夜,正觉困意渐浓的时候,外室果然有了响动。李千之强打精神,从窗缝中张望出去。
——哪里是什么狐女?烛光下看去,分明是一个修髯环目的大汉,兴致勃勃地整理完了器具,坐在书案边,还脉脉含情地在那些水果上抚摸良久。
李千之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半天缓不过神来。等天一亮,就急匆匆地叫李福收拾行李搬家。临出门的时候,不知是否错觉,还隐约可以听到房梁上有微微的叹息声。
离合
清脆的鞭炮声在山麓间回荡,惊起了成群的飞鸟,扑蔌蔌地在空中盘悬了老半天才落下。
“唷——是有人娶亲啊……”不少正在田间劳作的农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那边极目远眺——山间小道上,隐约可见一行披红挂彩的乐队,一顶青呢小轿尾随其后,显然是谁家在迎新嫁娶。
“好象是山顶李村的李用文吧……”
“唏,他都已经五十多了,可真是临老入花丛,还娶什么小老婆……”
“人家有钱,娶十个八个都娶得起,比不得我们这些庄稼汉,娶一个已经要扒房拆瓦,累得满身汗了。”
“唉,不说了,干活干活……”
此刻,众人艳羡不已的新郎官李用文正坐在自家院宅的正厅中,虽然穿着簇新的锦缎长袍,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须,还时不时地叹上一口气。
“唉,不知情的人以为我是老风流,哪里知道我的苦。”一想起伤心断肠的往事,李用文只觉悲从中